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46章 一痕可破千层伪,终见丹心照汗青

卷首

《大吴会典?刑讯规制》 载:“凡提审人证,需循‘三问三录’之制:初问事由,再问佐证,三问细节,每问必录供词,由人证画押存案,严禁私设刑具逼供。

信使传递军报,专享驰驿之权,持‘兵部勘合’者,沿途官驿需供给车马,非经三法司审定谋逆者,不得擅自刑讯。违者杖六十,革去役籍,主审官罚俸三月。

镇刑司虽掌缉捕、鞫狱之职,凡施刑讯需持刑部勘合,列明刑具名目、用刑缘由,经本部堂官签批方可施行。若私用烙铁、夹棍、拶指等非规制刑具者,以‘滥刑逼供’论罪:施刑者杖八十,流二千里;主官连带坐罪,降三级调用,永不叙用。”

刑房寒灯照铁衣,伤痕历历诉冤屈。

烙铁深印非天罚,奏疏截留是人私。

酷吏逞威遮日月,忠言泣血盼公义。

一痕可破千层伪,终见丹心照汗青。

德佑二十九年十月初八,都察院刑房的烛火在青铜灯座里明明灭灭,将青砖地上的苔藓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潮湿的霉味混着陈年案卷的纸腥气,在狭小的刑房里弥漫,墙角的蛛网被穿堂风拂得轻轻晃动。谢渊端坐于案后,乌木案上摊着《大吴会典》与玄夜卫的提人文书,面前跪着个身形佝偻的汉子,正是刚从镇刑司 “暂押房” 提来的大同军报信使赵勇。

赵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驿卒服,左襟沾着暗褐色的污渍 —— 那是北地的冻土血渍,左额贴着泛黄的药布,露出的耳尖冻得发紫,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粗糙的掌心将本就磨破的布纹捏得更皱。他膝盖抵着冰凉的青砖,每动一下都牵扯到腰间的旧伤,疼得牙关紧咬。

“赵信使,抬起头来。” 谢渊的声音沉稳如深潭,目光落在赵勇颤抖的肩头,案上的《大吴会典》翻开在 “信使权益” 篇,朱笔圈注的字句在烛火下格外清晰,“本官已让玄夜卫查过,你从大同到京师,八百里飞骑走了五日,马毙三匹,肋骨折断两根,这般忠勇,不该在暗牢里受委屈。今日都察院刑房只问实情,案上的纸笔是录供词的,墙上的刑具是摆样子的,你且放心回话。”

赵勇的喉结剧烈滚动,刚抬起的头又猛地低下,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在青砖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水痕:“大人…… 小人不敢说谎,军报…… 军报确实在九月十五卯时送到了通政司,有验信官赵五的签收记录。可刚出通政司大门,就被镇刑司的人堵住,说‘军报涉边情机密,需回司细查’,不由分说就把小人拖进了镇刑司的黑牢……”

话音未落,刑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木门被 “哐当” 一声撞开,镇刑司校尉张彪带着两名缇骑闯进来。他身披亮银铁甲,佩刀撞在铁甲上叮当作响,靴底碾过门槛的碎石子,带着一股戾气闯进来,三角眼瞪着谢渊,唾沫星子喷在地上:“谢御史好大的胆子!镇刑司‘暂押’的人犯,也敢私自带到都察院刑房?是没把镇刑司的规矩放在眼里,还是想包庇通敌的逆贼?”

两名缇骑立刻按刀上前,铁甲的寒光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刑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谢渊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张彪气得涨红的脸,指节轻轻叩在案上的《大吴会典》:“张校尉来得正好,省得本官再去镇刑司问话。” 他侧身指向赵勇,声音陡然转厉,“赵勇是大同军报信使,持通政司签收文书,按《大吴会典?驿传志》明载,信使持军报驰驿,非谋逆不得羁押,镇刑司既无刑部勘合,又无通政司协查文书,凭何将人扣在‘暂押房’半月?”

他俯身拿起赵勇的左手,手腕上青紫色的勒痕赫然在目,边缘还带着铁锈的印记:“这些伤痕,是镇刑司的‘待客之道’?用铁链锁着信使的手腕,关在不见天日的暗牢里,这就是你们说的‘细查’?”

张彪被问得一噎,随即梗着脖子冷笑,手按在刀柄上:“谢御史休要装糊涂!这赵勇私藏军报,涉嫌通敌,镇刑司按律拘押审案,天经地义!你勾结玄夜卫抢人,是想销毁证据不成?”

“按律?” 谢渊猛地起身,青袍扫过案角的烛台,烛火被带起的风吹得摇曳,“《大吴会典?刑讯规制》第三章写得清楚:‘凡审信使,需三法司会同,镇刑司不得单独刑讯’。张校尉不妨说说,你们审赵勇时,可有刑部或都察院的官员在场?用的是规制内的竹板,还是地牢里的烙铁?”

赵勇听到 “烙铁” 二字,浑身猛地一颤,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张彪见状,厉声喝道:“赵勇!休要听他挑拨!镇刑司待你不薄,你若敢乱说话,仔细你的皮!” 这声呵斥带着威胁,却更显心虚,在狭小的刑房里格外刺耳。

谢渊冷冷看着张彪,目光如寒潭:“张校尉这是怕他说实话?本官今日把话放这儿,都察院提审人证,有玄夜卫作证,有《大吴会典》为凭,谁也拦不住。赵信使,” 他转向浑身发抖的赵勇,声音放缓却带着力量,“你背上的伤,是不是镇刑司的烙铁烫的?那烙铁上的‘镇’字,是不是还在流脓?”

赵勇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混着冷汗淌在脸上,他猛地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砖上 “咚咚” 作响:“大人!我说!我说!他们用了烙铁!用了‘镇’字烙铁!”

刑房内的烛火剧烈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场无声的角力,而真相的闸门,已在这一刻被撬开一道缝隙。

张彪梗着脖子冷笑,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攥紧腰间的佩刀来回摩挲:“赵勇私藏军报,延误军机,涉嫌通敌叛国!镇刑司奉密令审案,天经地义!谢御史不经通报就提走人犯,是想包庇逆党、干扰查案不成?” 他身后的两名缇骑 “唰” 地按住刀柄,铁甲摩擦声在狭小的刑房里回荡,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连烛火都似被吓得微微颤抖。

沈炼上前半步,玄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他左手按在腰间的玄夜卫令牌上,右手亮出鎏金牌 —— 金牌上祥云纹边缘泛着冷光,中央 “玄夜卫印” 四个篆字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张校尉莫急着动刀。按《大吴会典?刑讯规制》,镇刑司审案需持刑部勘合,列明‘案由、人证、刑具’,由本部堂官签批方可。张校尉不妨出示勘合,若有勘合,玄夜卫立刻退下;若无勘合,便是私押朝廷信使,按律当拿!”

张彪的脸 “唰” 地涨成猪肝色,佩刀的手不自觉松开,又猛地攥紧,支支吾吾道:“勘合…… 勘合已送刑部审批,正在路上!不过是迟了半日,谢御史何必小题大做?你若强行审案,便是与整个镇刑司为敌!” 这话喊得虽响,尾音却带着发虚的颤抖,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沈炼手中的鎏金牌。

谢渊起身时青袍下摆扫过案角的铜镇纸,发出 “当” 的轻响,烛火被带起的风掀得剧烈摇曳:“与镇刑司为敌?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与国法为伍,与边军的白骨为伍,何惧与奸佞为敌?” 他走到赵勇面前,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唇上,声音放缓却带着千钧之力,“赵信使,你且宽心。玄夜卫的鎏金牌在此,便是镇刑司掌印太监来了,今日也动不了你分毫。你背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说出来,本官替你做主。”

赵勇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像秋风中的落叶,眼角的余光瞟向张彪 —— 张彪正瞪着铜铃大眼,眼神里的威胁几乎要凝成实质,他吓得猛地低下头,额头抵着青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浑然不觉。

谢渊见状,转身取过案上的《大吴会典》,“哗啦” 一声翻开在 “信使权益” 篇,朱笔圈注的字句在烛火下格外醒目:“你听好,《会典》明载:‘信使驰驿传递军报,有功者赏银五十两,受阻者可直诉御前’,‘非谋逆不得刑讯,私用刑具者杖八十,主官降三级’。镇刑司用烙铁烫你,已是明晃晃的犯法。”

他指尖点在 “赏银五十两” 的字样上:“你若如实招来,本官不仅奏请陛下赏你疗伤银,还让玄夜卫护送你回大同,保你全家平安;可你若再隐瞒,冻伤加刑伤,你的肋骨旧伤怕是要化脓,这京师的冬天冷得刺骨,你这条命能不能熬到开春,怕是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