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45章 最恨宵小焚罪证,谁怜铁血泣河山

卷首

《大吴会典?边军冬衣规制》 载:“凡边军冬衣,需‘三棉两絮’,甲胄内衬羊皮,每年九月前由工部造办,兵部验讫,户部拨银,玄夜卫押送边关。若延误至十月未到,管粮官‘杖八十’,兵部侍郎‘罚俸半年’。边军因寒冻毙者,每死一人,巡抚、总兵‘各降一级’,督粮官‘革职查办’。”

朔风卷雪冻边关,甲冷衣单骨未还。

五十忠魂埋冻土,一封急报撼天颜。

粮银暗入私囊底,冬絮空悬驿路间。

最恨宵小焚罪证,谁怜铁血泣河山。

德佑二十九年十月初五,紫禁城的秋意已浸骨入髓,御书房的窗纸上结了层薄薄的霜花,晨光透过霜花照进来,带着冷冽的青白。萧桓端坐于御案后,手中捧着大同总兵秦岳的急报,麻纸粗糙的边缘硌得指尖生疼,纸上 “五十人冻毙于城堞,守卒裂甲哗变,围总兵府三日索冬衣” 的字样,像北地呼啸的朔风,刮得他心口阵阵抽痛。案头的军报堆积如山,最上面是谢渊昨日呈上的 “军械银追查进展”,墨迹尚未干透,而边关的急报已如断线的雪片般接踵而至,每一封都浸着寒意。

“陛下,大同急报需即刻处置。” 李德全佝偻着身子侍立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他见萧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急报的边角已被捏得发皱,又补充道:“玄夜卫北疆暗线飞骑回报,哗变的守卒已被秦总兵以‘先发冬衣库存’暂作安抚,但怨气极大,昨夜还有人在城墙下哭骂‘朝廷忘了我们’,若正经冬衣再不到,恐生大变啊。”

萧桓猛地将急报拍在案上,纸张发出 “啪” 的脆响,惊得烛火剧烈摇曳。他起身时龙纹常服扫过案几,带落了半盏冷茶,茶水溅在 “军械银账册” 的副本上,晕开一小片墨痕:“传旨户部!即刻调拨三万套冬衣、五千石粮草,由玄夜卫副总管亲自押送,给朕日夜兼程,十日内必须抵达大同!少一件冬衣、迟一刻时辰,朕唯他是问!”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戳在急报上 “冻毙五十人” 的字样,指腹几乎要将纸页戳穿,声音沉得像冰窖里的寒铁:“再传旨大同总兵秦岳,暂缓追责哗变士卒!他们冻得裂了皮肉、死了兄弟,怨气是憋出来的,先稳定军心!” 说到此处,他忽然转向李德全,目光锐利如刀,“查!今年大同的冬衣为何迟滞?工部造办的文书何时出库?兵部验讫的朱印何时加盖?户部的押送令牌为何迟迟不发?谁在从中作梗,给朕一查到底!”

李德全连忙躬身领旨,退下时瞥见案头那本翻开的《大吴会典》,其中 “边军冬衣延误论罪” 的条款用朱笔圈出,墨迹鲜红,像在无声控诉。

此时的诏狱署地牢,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铁锈气息,弥漫在昏暗的石牢里。王林蜷缩在角落,粗粝的囚服沾满污渍,脚踝上的铁链拖在冰冷的地面,稍一动弹便发出 “哗啦” 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瘆人。牢门外的火把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壁上,像一头困兽。

“哐当” 一声,狱卒提着食桶走来,铁桶撞在石栏上发出巨响。他将一碗冷粥倒进破碗里,粥里混着几粒沙砾,动作粗鲁而冷漠。王林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有消息吗?外面怎么样了?”

狱卒嗤笑一声,踢了踢石栏,声音里带着鄙夷:“还能怎么样?大同出事了呗。听说守卒冻毙了五十来个,昨夜把总兵府围了,喊着要冬衣呢,闹得凶着。”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朝廷正查冬衣的事,听说连工部都被牵连了,你这案子怕是要变天。”

“冬衣?” 王林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囚服。他死死抓住石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铁链勒得手腕生疼,“他们查冬衣?查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提我的名字?”

狱卒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谁知道呢,反正你这牢饭怕是吃不了几天了。”

王林颓然坐倒在地,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发出闷响。他知道,冬衣的克扣与军械银一样,都记在那几本账册里 —— 今年三月,他与李穆勾结工部侍郎张谦,将 “三棉两絮” 的冬衣换成 “一棉半絮”,从中克扣了三成银两;九月又买通兵部验官,拖延验讫文书,让冬衣在通州驿滞留半月,只为等李穆的商号将截留的冬衣倒卖完毕。那些账册他藏在镇刑司旧宅后院的地窖暗格里,原想等风头过了便销毁,可如今大同哗变,谢渊定会顺藤摸瓜查到冬衣银,一旦账册落入他们手中,便是铁证如山!

“来人!我要见李穆!我有要事禀报!” 王林突然抓住石栏疯狂摇晃,铁链 “哗啦” 作响,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告诉威远伯,大同出事了!冬衣的账册!快让他派人销毁!否则我们都得死!”

狱卒被他的疯癫模样吓了一跳,不耐烦地呵斥:“喊什么喊!威远伯自身难保,昨日早朝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哪有空管你?老实待着吧,别折腾了!” 说完 “哐当” 一声锁上牢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王林瘫在地上,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环顾四周,地牢阴暗潮湿,墙角的老鼠洞透着微弱的光,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算计 —— 必须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哪怕用最冒险的法子,也不能让账册落在谢渊手里!他颤抖着抬起手,狠狠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混着地牢的污泥,在指尖凝成黑红的印记。

与此同时,都察院的衙署里,烛火彻夜未熄。谢渊对着大同舆图沉思,图上 “阳和堡”“大同卫” 的位置被朱砂圈出,旁边密密麻麻写着批注。沈炼匆匆推门而入,玄甲上还带着晨露的寒气,将一纸供词拍在案上:“大人,查到了!今年工部造办的冬衣,九月初十便已从京师军器局出库,入库记录、押运名单俱全,却在通州驿停滞了整整半月,说是‘等待兵部验讫文书’。可玄夜卫查到,兵部的验讫文书早在九月初五就已发出,根本不存在‘等待’一说!”

他指着供词上的墨迹:“通州驿丞刘顺亲供,九月十二那日,威远伯府的管家赵忠找过他,塞了五十两银子,说‘冬衣不急着发,等府里的信儿’。刘顺贪财,便将冬衣囤在驿馆后院,直到十月初一才敢发往大同,这一耽搁,正好错过了北地的初雪,守卒们没等过冬衣,先等来了冻毙的噩耗。”

谢渊的指尖重重拍在 “通州驿” 的位置,青袍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半月!就是这半月,五十条人命冻毙在城墙下!他们克扣的哪里是冬衣,分明是边军的性命!” 他猛地起身,烛火被带起的风吹得摇曳,“备马!去镇刑司旧宅!王林的账册一定藏在那里!冬衣银的猫腻、军械银的分润,全在那些账册里!”

沈炼却面露忧色,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玄夜卫监视李穆府时发现,昨夜三更,他的心腹赵忠带着四个家丁,骑着快马离府,去向正是镇刑司旧宅方向。依属下看,他们定是察觉风声不对,要去销毁证据。”

“不好!” 谢渊心头一紧,抓起案上的勘合便往外走,青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快!带玄夜卫亲卫去镇刑司旧宅,迟则生变!一定要保住账册!”

晨光熹微中,都察院的马蹄声划破京师的宁静,朝着镇刑司旧宅的方向疾驰而去。而此时的旧宅后院,早已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

王林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像坠进了诏狱最深的冰窖,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浸湿了粗麻囚服,贴在背上凉得刺骨。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 冬衣的克扣与军械银的贪墨,都清清楚楚记在那三本账册里。他记得去年腊月,李穆在密室里拍着他的肩说:“冬衣换成‘一棉一絮’,省下的银子够咱们两家添十顷田,边军糙汉子耐冻,冻不死人。” 如今想来,那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生疼。

账册里详细记着:今年三月,他与李穆如何买通工部侍郎张谦,将 “三棉两絮” 的冬衣标准改成 “一棉半絮”,每克扣一套便私分三钱银子;九月又如何勾结兵部验官,用 “布料抽检不合格” 为由拖延验讫文书,让冬衣在通州驿滞留半月,好让李穆的商号将截留的优等冬衣倒卖至西域。那些账册他藏在镇刑司旧宅后院的地窖暗格里,砌在假山水池下,原想等亲征事了、风声平息便烧成灰烬,可大同这五十条冻毙的人命,分明是催命符,谢渊定会顺着冬衣的线索摸到账册!

“来人!我要见李穆!” 王林猛地扑到牢门前,双手死死抓住锈迹斑斑的铁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铁链 “哗啦” 作响,在潮湿的地牢里回荡得格外刺耳,“告诉威远伯,大同冻死人了!冬衣的账册!快让赵忠去镇刑司旧宅!烧干净!一点痕迹都别留!否则咱们都得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