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兖州仓空民饿殍,应天府瘦吏肥盅(第2页)
李明远勒住马,马鞭指着谢渊:“哪来的野狗,敢在粮仓门口喧哗?” 赵勇手按腰间的短刀,刚要说话,被谢渊按住。谢渊站起身,躬身道:“小人是济南来的粮商,想找周知府谈笔生意。” 李明远上下打量他的青布长衫,鼻子里哼了声:“周知府也是你想见的?滚!再在这儿啰嗦,就按‘窥探官仓’办你!” 他扬手一鞭,泥水 “啪” 地溅在谢渊的长衫前襟,留下片污浊的印子。谢渊没动,只是眼底的光冷了几分。
当晚,谢渊宿在兖州城外的破龙王庙。庙顶漏雨,他在墙角铺了层稻草,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月光翻账册 —— 那是白天趁镇刑司换岗时,从粮仓墙缝里摸出来的。账册纸页发黄发脆,墨迹却异常清晰。谢渊的指尖抚过 “泰昌元年漕粮入库” 一栏,那里的墨迹比别处深些,他取出识墨石,蘸了点雨水轻轻擦拭,青黑色的硫黄墨渐渐褪去,露出下面一行小字:“实入三千石,虚报八千石。”
“大人,这账册被动了手脚!” 赵勇凑过来看,声音里带着惊怒,“山东布政使司存档的账册写着‘入库一万一千石’,这底册却只有三千石,中间八千石去哪了?” 谢渊把账册凑近月光,指腹划过纸面的凹凸:“被周瑞贪了。你看这硫黄墨的痕迹,和镇刑司用的墨一模一样,定是赵奎帮他改的。” 庙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混着老人的咳嗽,在雨夜里格外凄切。谢渊合上书册,望着漏雨的屋顶:“明早,去府衙‘拜访’周瑞。”
次日清晨,兖州府衙后堂正摆着宴席。周瑞与李明远推杯换盏,桌上的红烧肘子、清蒸鱼冒着热气。突然有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大人,外面有个穿青布长衫的要见您,说有要事……” 话没说完,谢渊已掀帘而入,青布长衫上还带着雨痕,手里捧着本账册。
“哪里来的刁民,敢闯府衙!” 周瑞拍案而起,酒气喷了满脸。谢渊没理他,径直走到堂中,亮出腰间的都察院腰牌:“周大人,别来无恙?” 周瑞看清腰牌上的 “左都御史谢渊” 字样,脸色 “唰” 地白了,手里的酒盏 “啪嗒” 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谢…… 谢大人,您怎么……”
“我怎么来得这么巧?” 谢渊把账册摔在桌上,纸页散开,露出硫黄墨篡改的痕迹,“泰昌元年的八千石漕粮,被你贪了;去年的赈灾粮,被你卖给张茂德;粮仓亏空六千石,你用硫黄墨改账册 —— 周大人,这些账,今日该清算了。”
李明远猛地拔刀出鞘,刀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谢渊!你敢诬陷朝廷命官,镇刑司拿你归案!” 他话音未落,庙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玄夜卫山东分营指挥使王强带着三百名校尉鱼贯而入,甲胄相撞的 “哐当” 声震得屋顶落灰。“镇刑司李明远,勾结贪官、销毁证据,奉陛下旨意,即刻拿下!” 王强的声音洪亮如钟,李明远的刀 “当啷” 掉在地上,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周瑞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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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案半月,兖州粮仓的亏空脉络渐渐清晰:周瑞将泰昌元年的八千石漕粮分三年变卖,去年又把赈灾粮以 “平价” 卖给张茂德,得银两万两;其中一万两送了靖王萧校,五千两给了户部侍郎李嵩疏通关系,剩下的五千两自己吞下。更惊人的是,应天府知府钱坤竟也与他们勾结,借着 “黄河堤工” 的名义,每亩田多收一钱二分 “堤工银”,伪造《赋役全书》篡改赋税条目,贪污的十万两白银全存在镇刑司的秘密银库。
公堂审案那日,兖州府衙外挤满了百姓,青石板路上跪得满满当当。周瑞、钱坤、李明远等人被押上堂,镣铐拖地的声响混着百姓的骂声,震得公堂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谢渊端坐堂上,案头摆着硫黄墨账册、伪造的《赋役全书》,还有从镇刑司搜出的三万两黄金 —— 那些黄金铸成元宝,上面还沾着粮仓的谷糠。
“这些黄金,够兖州百姓买三年的口粮!” 谢渊指着黄金,声音透过公堂传到外面,“你们用百姓的救命钱买田置地、夜夜笙歌,可知城外破庙里,有百姓抱着饿死的孩子哭到天明?” 周瑞还想抵赖:“硫黄墨是镇刑司的,与我无关!” 谢渊冷笑一声,让人呈上一本《兖州府志》:“这是你去年进献给靖王的,上面‘漕粮入库’写着‘一万一千石’,用识墨石一擦便知 —— 你以为靖王收了你的银子,就能护着你?” 他拿起识墨石在志书上一擦,青黑色的痕迹显露出 “实入三千石”,周瑞 “啊” 地一声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力气。
结案后,谢渊将查抄的黄金、白银全部分发给百姓。发粮那日,兖州府衙前搭起长棚,白花花的糙米堆得像小山,百姓领到时,有的捧着粮袋磕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 “咚咚” 响;有的老泪纵横,把粮袋贴在脸上,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结案后,谢渊将查抄的黄金全部分发给受灾百姓。兖州城万人空巷,百姓们捧着粮食跪在府衙前,老人们哭着说:“谢大人是活菩萨!” 谢渊却站在案牍灯前,继续批阅下一桩冤案。萧桓来看他时,见他案头新添了一叠诉状,最上面的一封写着 “江南织造局克扣织工钱粮”。“大人,该歇息了。” 萧桓轻声道。谢渊抬头,眼中布满血丝:“陛下,这纸上的每一笔,都是百姓的血汗。臣多熬一夜,或许就能少一个冤魂。”
离兖州那日,百姓们自发沿街相送,有人捧着新做的麻鞋,有人提着自家种的青菜。谢渊穿着来时的旧长衫,麻鞋底已磨穿,脚趾沾着泥土。他对萧桓道:“陛下,臣不求青史留名,只愿这案牍灯能照亮更多冤屈,让百姓不再流泪。” 萧桓望着他疲惫却坚定的背影,突然明白:所谓风宪官,不是铁面无私的判官,而是百姓案前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黑暗,驱散阴霾。
片尾
德佑二十三年冬十月,左都御史谢渊巡抚山东、应天,破获兖州粮仓亏空案、应天府赋税舞弊案,涉案官员二十余人,追回赃银二十万两、黄金三万两,全部分发灾民。帝嘉其功,晋谢渊为太子太保,谢渊固辞不受:“臣食君禄,当为百姓谋福,非为加官晋爵。” 兖州百姓立 “谢公生祠”,供奉其画像,香火不绝。时人作《案牍灯歌》曰:“都察院灯照夜寒,谢公阅卷五更残。硫黄墨底奸谋破,血泪书中公道还。”
卷尾
德佑帝萧桓在《御笔亲记》中写道:“朕每见谢卿案头灯火,常至四更,心中既敬且忧。敬其忠勤,忧其劳瘁。然谢卿言:‘百姓之冤,甚于水火;臣之辛苦,何足道哉。’ 朕方知,风宪之职,非权势所能为,乃以赤子之心,担万民之苦。”
《大吴史?谢渊传》载:“渊任左都御史十载,平反冤狱三百余宗,查抄赃银百万两,皆充公赈民。其案牍灯夜夜不熄,时人谓之‘照冤灯’。” 后世论者谓:“谢渊之案牍灯,照见官场黑暗,亦照见人间公道。大吴吏治之清,自谢卿始;百姓之安,亦自谢卿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