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3无可回避的记忆
即便如此,姐妹俩也算得上是幸运的。
因为这一次,厄运终究没有将她们逼到绝境——她们体内的骨头没有被打断。
要知道,对于她们这些正在发育、骨骼还柔软得像嫩枝的孩子来说,被那样的棍棒抽打,骨折实在是太容易发生了。
若是真的断了骨头,那后果将是灾难性的,甚至可能比死亡更让人绝望。
至少死亡是一种解脱,一个姐妹不会成为另一个的拖累。
可一旦骨折,意味着其中一个再也无法奔跑,无法乞讨,只能躺在原地等死。到那时,一双手要养活两张嘴,本就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姐妹俩,恐怕最终都会在饥饿的折磨中慢慢枯萎。
因此,当意识到骨头没断时,两个女孩先是被这份巨大的“恩惠”冲昏了头,甚至忘了身上的疼,低声称赞着,说这一定是艾利的女儿在暗中庇护。
仿佛是为了奖励她们这份卑微的虔诚,她们的“主”竟真的给了一点甜。那天,她们格外幸运,撞见了一个看起来格外脆弱的商队——那是进城来售卖郊区烤制面包的小贩。
这样的小贩在城里很常见。他们会从周边的村子里成批收购面包,让村里的男人女人能多赚几个零钱,再把这些带着麦香的面包运到城里,要么卖给各个商店,要么就在街角支个小摊自己叫卖。
据太后后来回忆,当时是姐姐先盯上了目标——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年轻男人,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生涩,显然没什么经验,怕是应付不来她们这些街头练就的小伎俩。
姐姐是从他明显的肢体语言里看出来的:他站在马车旁时,总是有些手足无措,眼神飘忽,不像别的商贩那样时刻警惕着四周;更重要的是,他竟没做任何预防措施来保护大篷车里的货物,仿佛笃定没人敢动他的东西。
事实证明,姐姐的判断精准得可怕。她们的偷窃行动,顺利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那时的王太后,还是个赤脚的小丫头,身上的衣衫破旧得遮不住身体,沾满了尘土和污渍。她按照姐姐的嘱咐,一颠一颠地走向那个年轻男人,伸出干瘦得像树枝的小手,怯生生地讨要零钱。
果不其然,迎接她的是一声粗暴的咒骂,男人的声音又响又急,像是被打扰了好事的野兽,厉声呵斥着让她滚远点。
他的态度实在太糟糕了,尤其是对一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孤儿。以至于后来有人说起这事,都很难对他的损失产生半分同情——毕竟,是他先丢了慈悲心。
不管怎样,王太后的出现成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这个碍眼的小乞丐身上,完全没留意到另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到商队的角落。
姐姐的动作快得惊人,手指一勾,就顺走了几块还带着余温的面包。
等男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回头咒骂时,两姐妹早已像受惊的兔子,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男人愣了一下,看着两个越来越远的身影,一时竟不知该追哪个。
最终,他只能咬着牙放弃——他不能冒险让商队没人看管。谁都知道,那座城里的扒手和无赖多如牛毛,若是他离开了,说不定等他带着唯一追回来的一条面包折返时,车里的库存早就被抢得一干二净了。
那座城市,从来就不是个能轻松活下去的地方。它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磨盘,要想不被碾碎,就得靠着社会各阶层那股近乎偏执的毅力,死死地抓住点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有经验的商人,通常会把最不值钱的货物堆在马车外围。那些看起来粗糙、廉价的东西,像一堵无形的“墙”,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偷窃——毕竟,没谁会为了不值钱的东西冒险。
可这个年轻男人偏不。他不仅没在外围设防,反而在最显眼的侧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那些蓬松多汁,散发着诱人麦香的美味面包。许是初来乍到,想快点打开销路,他觉得自己需要用这种方式“脱颖而出”,用最诱人的商品当招牌,好吸引更多顾客。
这便是他那时的想法,简单又天真。
只是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今天的第一次“销售”,竟是以这样被偷窃的方式完成的。
当姐妹俩跌跌撞撞地跑到约定的巷口会合时,西利玛几乎是扑进姐姐怀里的。她们颤抖着摊开藏在破布下的战利品——那两块油光锃亮的麦面包,金黄的表皮上还沾着几粒芝麻,温热的气息透过粗布缝隙钻出来,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挠着鼻腔。
两人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浸了晨露的星辰,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到耳根,连带着冻得发紫的脸颊都泛起了滚烫的红晕,那是混杂着兴奋与不敢置信的潮红。
她们以前只在富人区的面包店橱窗里见过这种面包。隔着蒙着灰尘的玻璃,那蓬松的轮廓像云朵一样诱人,每次路过都要盯着看上好一会儿,直到被店主挥着扫帚赶走。
那时她们只敢在心里偷偷想,要是能闻闻热乎的麦香就好了,从不敢奢望真能尝到味道,更别说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掌心,能清晰地摸到表皮微微的凹凸。
在日复一日的乞讨生涯里,她们从早到晚在街头巷尾游荡,弯腰捡拾别人丢弃的残羹剩饭,换来的往往只是最劣质的黑面包。
那种面包硬得能硌掉牙,掰开来能看到混杂在里面的沙砾和草屑,与其说是谷物做的,不如说更像用泥土和石头掺了点麸皮压成的硬块。
可即便是这样的东西,也不是每天都能安稳吃到。
比如遇上阴雨天,或是冰雹砸下来的日子,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连街面上的行人都寥寥无几。没有路人施舍,她们一整天都可能颗粒无收。
这种时候,女孩们就只能缩在破庙里,分食前几天省下的、已经干硬发霉的碎屑,那味道又苦又涩,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都像被砂纸磨过。
说起来,她们的日子竟和城里的流浪猫狗没什么两样,有时甚至更糟。那些被富人养着的猫狗,总会有吃不完的肉骨头和奶糕,主人随手扔掉的残食都比她们乞讨来的好。
而她们,常常要和巷子里的野狗争抢同一个垃圾堆,为了一小块沾着点肉汤的面包皮,就得鼓足勇气和龇牙咧嘴的狗对峙,好几次都被咬伤了胳膊和腿。
或许正是这样的日子,才让王太后在被夺走面包时失去了理智吧。西利玛望着手里的面包,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若是平时那种掺沙子的黑面包,被姐姐多拿一块,她或许只会瘪瘪嘴,心想姐姐年纪大,多吃点也是应当的。
可眼前的是这样柔软香甜的麦面包啊。少女低头嗅着面包的香气,心里像有个声音在尖叫: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了。
她原以为自己永远都尝不到这样的味道,松软的面包在齿间化开,麦香混着淡淡的甜味……既然是难得的机会,凭什么姐姐要多吃一口?
那一点点的贪婪,像藤蔓似的突然缠住了心脏,瞬间就占据了所有的思绪。
就像姐姐刚才急切地想多咬几口,王太后当时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吧?明明是两人一起弄到的面包,凭什么要被分走大半?
可谁也没想到,那一点点的贪婪,竟让刚刚还沉浸在丰收喜悦里的姐妹俩,转眼间就跌进了最惨痛的悲剧。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快得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