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蒲公英的约定
杨炯屏退左右,复坐书案前揉着太阳穴,只觉身心俱疲。\x·q?i+s,h¢e*n¢.?c_o′m¢
自穿越至今,他行事虽多有波折,却仗着王府势大,又依着前世经验步步为营,只道能渐除封建积弊,为大华开创稳步前行的盛世之局。
如今才知,终究是小觑了人性。纵将前世经验百般改造、千般谨慎,却抵不过人心诡谲。
原以为大华既得外部安稳,众人便会同心戮力,不想政治一道远比想象中复杂。理想、人性、利益诸般纠缠,当真是最繁复的学问。也难怪父亲杨文和总想将他留在身边,原是早看出他于政治的见解尚浅。
念及此,他长叹一声,己知此奏折入了中枢,梁王府内必有一番激辩。派系裂痕如何弥合,共识又当如何锚定,怕是又要劳烦父亲出面周旋。
这般想着,便摇了摇头,展开倭国地图,敛去愁绪,凝神筹划起战事来。
杨炯正自凝神细看那倭国地图上星罗棋布的岛屿与曲折蜿蜒的海岸线,忽闻得月洞门外一阵极轻快的脚步声响,恰似初春新雪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又似玉珠儿滚过琉璃盘,轻盈得几乎不染尘埃。
帘栊微动,茜纱门上映出一道袅娜纤秀的影儿,继而一只素白如新雪的柔荑轻轻掀开那半旧的石青撒花软帘。
白糯便这般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个朱漆描金海棠花的食盒,几乎有她半个身子高,那食盒雕工繁丽,越发衬得她人儿单薄纤细,仿佛一株顶着露珠儿的初生蒲公英,怯生生立在厅堂门口那一片明暗交织的光影里。
她今日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绫子短袄,底下系一条杏子红缕金百蝶穿花的细褶罗裙,裙裾拂过门槛时,漾开一片水波似的柔光。
一头青丝并未挽髻,只用一根浅碧色的丝绦松松系在颈后,几缕碎发垂在雪腮边,被窗外斜进来的月光染成淡淡的冷白,愈发显出那肌肤欺霜赛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纹理。
一双眸子清亮得如同山涧里刚融化的春水,澄澈见底,偏生眼波流转间又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空灵之气,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子误坠凡尘,偏又懵懂如稚子。
这般矛盾的气质糅合在她身上,竟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纯净之美。
“好哥哥!”白糯声音清甜软糯,带着点刚睡醒的惺忪鼻音,像是含着糖在说话,“青州府新送来的好东西呢!厨下刚蒸好的百花蜜酿千层酥,还有新熬的冰糖莲子雪耳羹,可香可甜啦!”
她抱着那沉甸甸的食盒,莲足点地无声,身姿却极稳,转眼便到了书桌前。
食盒盖子揭开,一股温润甜香霎时弥漫开来,将那厅堂里原本沉郁的墨香和窗外草木的清气都压了下去。
白糯小心翼翼捧出一碟玲珑剔透、层叠如云片的水晶酥饼,饼皮薄得几乎透明,隐约透出里面琥珀色的蜜酿百花馅儿,又端出一盏莹白如玉的甜羹,羹汤浓稠,雪耳剔透如冰,莲子在汤中半浮半沉,竟无一丝汤水泼洒出来。
杨炯从繁复的军务图卷中抬眼,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在触及白糯那张不染尘埃的纯真笑靥时,不由得化开了些许。
他揉了揉眉心,温言道:“糯糯,我眼下还不饿,这些精巧点心,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便是。”
白糯闻言,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立刻睁得更圆了,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像两把小扇子般扑闪。
她微微嘟起花瓣似的唇,神情无比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不骗你,好哥哥!真的很好吃!我偷偷吃了三块酥饼,半盏羹呢!你看,”
她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粉嫩的腮帮子,“这里,这里都鼓起来了,都是好吃的!”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得了心爱糖果、急于向人炫耀的孩子,偏生顶着十八岁少女倾国倾城的容颜,反差之大,令人既觉好笑,又忍不住心生怜爱。¢求.书\帮′ \最′鑫*章·劫¢埂/辛_筷\
杨炯见她这般情状,心知这丫头认定的事,不遂她心意是断然不成的。他无奈地摇摇头,唇边却漾开一丝真心的浅笑,只得接过她递来的竹箸,夹起一块酥饼,轻轻咬了一口。
那酥饼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百花的芬芳与蜜糖的甘醇在舌尖弥漫开。
杨炯咽下,对上她那双充满期待、亮晶晶的眸子,由衷赞道:“果然极好,甜香酥软,难得的美味。”
白糯一听,顿时笑逐颜开,眉眼弯成了两枚新月,颊边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份纯粹的喜悦仿佛能照亮整个昏暗的厅堂。
她拍着手,在原地轻轻蹦了一下,裙摆旋开一小朵花:“我就说嘛!好哥哥喜欢就好!”
然而,她欢快的动作忽然顿住,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杨炯。
纵然她心智如幼童,对旁人的情绪却有着小动物般敏锐的首觉。她凑近了些,几乎要踮起脚尖,鼻尖几乎碰到杨炯的面庞,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疑惑:“好哥哥,你不开心吗?眉头皱皱的,像庙里的老菩萨一样。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糯糯帮你出气去!”
说着,她那只握着空碟子的手微微抬起,白皙如玉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空气,带起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锐利风声,书桌一角那盏青玉笔洗中静水微澜。
杨炯心头一暖,随即又涌上更深的无奈。
那些朝堂倾轧、利益权衡、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这水晶般剔透的人儿又如何能懂?
他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面上笑容依旧温和,抬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像安抚小妹妹般,温言道:“傻丫头,谁敢欺负我?只是有些乏了。天色不早,你也该回去歇息了,明日一早还要随我启程赶赴登州,路途辛苦,莫要累着。”
白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虽然懵懂,却绝非痴傻。杨炯话语里那份刻意的轻描淡写,那份温柔的敷衍,如同投入清澈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她单纯的心湖里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她小嘴一瘪,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圆润得像刚出锅的白玉糯米团子。
白糯噔噔噔退后一步,双手叉在纤细的腰肢上,杏眼圆睁,粉面含嗔,气鼓鼓地瞪着杨炯:“你骗人!你就是在不高兴!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
那叉腰挺胸、粉面含怒的模样,配着她那身娇俏的衣裙和绝世容颜,非但毫无威慑力,反而愈发显得娇憨可人,活脱脱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正在赌气的小女娃。
杨炯被她这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心中那点烦闷竟也被冲淡了不少。他深知对付这丫头,硬劝是行不通的,心思电转,便故意将目光投向窗外,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还从未踏足过蜀地,更未见过天下闻名的峨眉山。糯糯,你自幼在峨眉长大,那里究竟是何等风光?可好玩么?”
果然,一提起峨眉山,白糯那双原本因为生气而瞪得溜圆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星子,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霎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雀跃的兴奋。
她立刻忘了方才的气闷,像只欢快的小鹿般几步蹦到杨炯身侧,挨着他宽大的紫檀木书案边缘,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好哥哥!峨眉山可好啦!比画里的仙境还要好看一万倍!”
她伸出纤纤玉指,手舞足蹈,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骄傲和怀念:“我们峨眉山的日出那可是天下闻名。+微,趣*小?税_ -埂`新/嶵?筷+天边的云彩,金灿灿红彤彤,在我们峨眉山顶看日出,那云海才叫一个壮观呢。太阳像个大火球,噗通一下从云被子里跳出来,哗——!整个天都亮了。
云彩都变成金色的、红色的、紫色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像王母娘娘织的最漂亮的锦缎铺满了整个天。
还有洗象池,池水清得能看见底下五颜六色的小石头,还有胖胖的鱼儿游来游去,到了晚上,月亮掉在池子里,又大又圆,亮得能照亮半座山呢。
我小时候最喜欢蹲在池子边看月亮,一看就能看小半个时辰,师傅都叫不动我。”
她描述得虽无华丽辞藻,却充满了孩子气的首观与生动,将峨眉的奇绝瑰丽勾勒得如在眼前。
杨炯也被她这份纯粹的喜悦所感染,暂时抛开了心头重负,侧身认真地听着,不时含笑点头。
见她说到兴起处蹦蹦跳跳,便适时问道:“听闻峨眉灵猴众多,性颇顽劣,常扰游人。你在山中,可曾被它们烦扰过?”
白糯一听,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咯咯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那些猴儿可精怪啦。它们才不怕人呢,胆子大得很。经常成群结队地跑出来,看见香客拿着吃的就上去抢,还揪人家姑娘的簪花,扯老爷爷的胡子,可淘气了!”
她说着,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满是亲近之意,“不过它们都不怕我,也不抢我的东西。我从小就在林子里跟它们玩呢。它们认得我,有好吃的野果子,像红红的山楂,甜甜的拐枣,还有毛茸茸的桃子,都会分给我一些。师傅后来还特意让我去管着它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