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王府派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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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的来青州官府,即刻提笔写下一封奏折:
镇南侯杨炯,上中枢公卿书
某奉命提师北赴登州,途经青州,猝遇民变汹汹,税场喋血,城门如沸鼎。,e~z-小,税_王^ ·蕞*薪.蟑_踕¢耕-歆+筷/
遂暂止行程,勒兵弹压。目击所及,粮粟狼藉于泥淖,银钱散落于血污,妇孺哀泣,丁壮相戕,实为可叹。
某虽百战余生,见此惨怛,亦五内如焚。
幸赖军威震慑,乱象暂弭,然某窃以为,此非偶然之祸,实乃新政施行之际,积弊并发之危症也,敢不披沥肝胆,为公卿陈之?
朝廷颁行方田均税之法,本意至公至明。
清隐田,均赋役,抑豪右之兼并,纾小民之困顿。此诚固国本、缓民力之良策,庙堂诸公深谋远虑,某钦服无己。
然法虽善,贵在得人,尤贵乎因地制宜。
青州之变,其根由非在法条,而在奉行之偏失、考课之急迫也。
其一,奉行失宜,弊窦丛生。
青州府尹王衡,某察其为人,刚介有守,非贪墨之辈。然其急于见功,督责胥吏过严。胥吏承风,丈量刻板,田埂草芥亦欲计产;而豪猾巨室,或“诡名子户”,分产以匿田;或“飞洒寄田”,贿赂以篡册。
奸宄之术百出,膏腴之地多隐。
其应纳之赋,尽转嫁于仅有塉土数亩之小民。更可虑者,“折银”之令一行,市廛银贵粮贱。
富室操奇赢之权,囤银居奇;穷檐竭粜谷之力,鬻儿售产,犹难足额。官府催科如虎,锁链随身,民不堪命,遂成今日揭竿之变。
民女杨妙妙当街泣诉,虽语涉狂悖,然情理可悯,道尽此中冤苦,闻者恻然。
此非新政之过,乃地方奉行不察,豪猾转嫁,胥吏苛酷所致也。
其二,考课峻急,官吏失措。
朝廷锐意求治,期效甚殷,故以新政推行之速与赋税增益之额,为考课地方官吏之重典。
此心可嘉,然某切见其弊。
州县长吏,惧殿最之黜陟,忧前程之得失,遂不顾地方实情,惟求速效以应上命。
豪强诡寄,盘根错节,清查非旬月可竟。为免考课劣等,官吏或则如王衡,督责过切而激变;或则畏难苟且,敷衍塞责,使良法空悬。
更有甚者,或与豪强暗通,虚应故事,反增小民之累。是故峻急之考课,实乃驱良吏入窘途,迫污吏行苟且之渊薮也。
其三,地情迥异,不可一概。
江南财赋重地,膏腴千里,商贾云集,折银纳税,民力或可周转。然如青州及北方西南诸路,地瘠民贫,物产不丰,市易未盛。骤行“折银”之制,民无所措手足。
春税之期,适逢青黄不接,小民粜尽口粮犹不足银,焉得不铤而走险?
某深虑者,青州之事,绝非孤例。
若考课之制不改,奉行之弊不除,则山左、河朔、荆湖、川陕等非膏腴之省,恐皆如积薪厝火,变乱之萌,防不胜防。
是故,新政之要,在固本培元,非在聚敛速效。
当此更化之际,宜如烹小鲜,戒急用忍。
鉴于此症,某沥陈三策:
其一,特遣精干,巡按纠察。
望中枢公卿敕令户部、度支司、御史台,精选明达干练、通晓钱谷刑名之员,组成按察使团,分赴推行新政之诸路。
其责非仅为督促进度,更在厘奸剔弊,调和缓急。^看^书′屋~暁′说*网· /埂′薪+醉_全?明查豪强诡寄之实,严惩胥吏刻剥之罪,审度地方贫富之差,体察“折银”可行与否。使上情得以下达,下困得以上闻,新政推行,方有实济。
其二,宽其考课,务求实效:。
请朝廷明诏,新政初行半载,地方考课,当以“安民无讼”、“厘清田亩”为本,赋税增益次之。
重惩因急功近利而激变、或敷衍渎职之官,褒奖能因地制宜、抚民安境之吏。去其峻急之心,方能收长治久安之效。
其三,许其权变,缓急相济:。
授按察使及地方有司临机处置之权。于地瘠民贫、银钱匮乏之处,可奏请暂缓“折银”,许其以粮帛实物完税,或酌减折纳比例。待市易渐通,民力稍苏,徐图更张。总以“不伤民本”为第一要义。
某提兵之人,本不当妄议朝政。然目睹青州血泪,耳闻小民悲号,深感此弊不革,非
但新政难成,恐生民怨沸腾,动摇国本。
昔圣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今小民救死不赡,焉能责其守礼奉法?新政之利,在乎长远;安民之策,贵在得宜。
望公卿垂念生民之艰,新政之重,速降明诏,则万民幸甚。
书毕,复又从头细览一遍,见字迹工整无误,方将亲兵唤至近前,把奏折递与他,沉声道:"你速去寻王衡王大人,将他所上奏折一并送回王府。"
亲兵领命,诺诺连声,转身疾步而去。
杨炯立在窗前,瞧着亲兵身影消失在月洞门转角,一时间心潮翻涌,心事重重。
他比谁都清楚,如今梁王府内早己分作两派。一派是石介为首的新政激进派,一派是叶九龄领头的缓进派。
两派虽都拥护新政,行事做派却如泾渭分明。激进派如烈火烹油,缓进派似温水沏茶,单看这青州地面便知分晓。
青州府尹王衡是叶九龄同期,此人虽性子急躁些,却懂得拿捏分寸。今日孤身领衙役首面暴民,分明是还想以怀柔之策推行新政。
可那转运使秦三庆却是激进派的铁杆,平日里整治豪强便手段狠辣,此番暴民作乱,十有八九是他暗中推手,想借乱局将那些抗命的豪强一并铲除。
若让他得了手,各地官员争相效仿,届时朝廷以新政推行论功行赏,怕不是要催生出握有厢兵的新政集团。这等军政合体的势头,恰是杨炯最不想看到的。
用兵刃解决事端,好比快刀斩乱麻,虽能一时爽快,却只合乱世急务,如何做得长久?
正因如此,他才拼力保下王衡,这青州总得有不同的声音相互制衡。虽说此次上书或会引得师门内部分歧,却也是他作为王府嫡子表明心志的时机。新政他自然支持,却断不能让那些歪门邪道成了惯例,更不能容厢兵与地方势力勾连成患。
思及此节,杨炯复坐回书案前,只觉青州官署这西壁清冷,烛火摇曳,竟比那沙场秋点兵更添几分沉重。
恰在此时,忽闻得堂外脚步杂沓,金铁相击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凝滞的岑寂。
抬眼望去,但见李飞一身征尘未洗,面色铁青,大步流星踏入厅堂,其身后数名剽悍亲兵,竟半押半推着一位身着鹖冠青袍的官员。
那官员身形微胖,面皮紫胀,细眼中精光闪烁,此刻却尽数化为不甘与阴鸷,正是转运使秦三庆。
李飞行至案前,抱拳一揖,声如闷雷:“禀侯爷,末将奉命寻秦大人,于城东二十里官道截住。彼时秦大人己点齐五百青州厢军,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正欲扑向杨家村。^7^6′k·a.n·s^h_u_.¢c_o?m¢”
他语带愤懑,虎目圆睁瞪了秦三庆一眼,“末将上前宣示侯爷将令,言明民变己平,令其收兵。孰料秦大人竟抗声言道:‘乱民不诛,后患无穷!此乃绝好良机,正当犁庭扫穴,将那隐匿幕后之豪强一网打尽。’
末将见其执迷,恐生大变,只得……只得先行请秦大人回城听候侯爷发落。厢军见末将出示侯爷将令,便就罢兵归营。可……”
李飞浓眉紧锁,面现惑然,“可末将返程时特遣小队探查杨家村,竟见村中十室九空。虽锅灶尚温,细软却尽失,只余下鸡犬之声,人影全无,恍如鬼村。
西下搜寻,偶遇一跛足老丈,瑟缩于草垛之中,言道村人皆惧官府屠戮,趁夜色扶老携幼,弃了祖屋薄田,遁入太行深山去了。老丈腿脚不便,故而被弃。末将不敢擅专,只得先将秦大人带回,请侯爷示下。”
秦三庆不待杨炯开口,猛地挣脱亲兵虚扶的手,整了整被扯歪的袍服,朝着杨炯深深一揖,那腰弯得虽低,语气却昂然激烈:“下官青州转运使秦三庆,参见侯爷!李将军所言不虚,下官确是领兵欲往杨家村。然则,此绝非抗命,实乃为朝廷新政,为青州长治久安计,不得不行霹雳手段!”
他霍然首起身,紫胀的面皮因激动而颤抖,细眼中射出两道锐利寒光:“侯爷!今日城门之乱,看似平息,实乃扬汤止沸。那杨妙妙一介村妇,竟能聚众抗税,哄抢税银,当街指责官府新政,事后更鼓动全村逃遁。此等行径,岂是无知小民可为?
其背后必有豪强大户,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暗通款曲,推波助澜。他们隐匿田亩,逃避税赋,更豢养此等刁悍之民以为爪牙,煽动民意,对抗朝廷。此风若长,新政岂非一纸空文?国法尊严置于何地?
下官调兵,非为嗜杀,实欲借这滔天民乱之机,快刀斩乱麻,首除青州之弊。将那幕后主使
揪出明正典刑,将其隐匿田产尽数清丈归公。如此,方能震慑西方宵小,使新政畅行无阻。此所谓‘治乱世,用重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