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潞县之战(万字大章)
第494章潞县之战(万字大章)
“直娘贼的,北边的怀柔和辽西都投降了。”
“不止,听说檀州的燕乐、密云也投降了。”
“北边算什么,南边的会昌和武清都被攻下了,昨夜的火龙便是官军南路兵马北上聚集的景象。”
四月初七,随着李全忠投降刘继隆,在其劝说下,距离怀柔较近的其余三县尽数投降。
面对李全忠和北方四县的倒戈,张公素顿时没了与刘继隆决战的决心。
在他犹豫的同时,被他寄予厚望的会昌、武清也被斛斯光率军攻下。
十四日,斛斯光率军近万与刘继隆会师,刘继隆聚兵三万,围攻张公素于潞县。
若只是如此,潞县城内外还不至于如此人心浮动,更为关键的在于刘继隆每日派人在阵上叫嚷朝廷对卢龙军降兵的政策。
得知朝廷不再强征牙兵与镇兵的田产后,许多卢龙牙兵和镇兵,顿时没有了先前那般绝死的想法。
人心的变化,对于此刻的张公素来说,无疑才是最致命的。
“混账!混账!”
潞县衙门内,张公素生气掀翻了自己的桌案。
这样的举动,引起了在六房调度军需的陈贡言注意。
陈贡言走入戒石坊,蹲下捡起被张公素摔在地上的军碟。
当军碟内容展开,便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也忍不住的瞳孔紧缩。
张公素见他如此,强忍怒气说道:“渔阳、玉田和马城的牙将、列校作乱,某派去的人都被杀了。”
“现在我军只有临近的潞县、古潞、三河,以及平州的卢龙、榆关了。”
张公素的话,无疑让陈贡言心中生出了些许慌乱,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对张公素作揖道:
“现在军中将士还不知道这些事情,若是知道诸县叛乱投靠刘继隆,定会生有叛离之心。”
“节帅若是率军与刘继隆交锋,趁势击退刘继隆,并赦免那些叛乱的军将,则卢龙可重新安定。”
“刘继隆此前插手卢龙,皆因镇中军校不安,若节帅展露如此手段,那刘继隆定然会先南下收拾成德,再聚兵北上对付我军。”
陈贡言的建议,使得张公素连连点头,但他来回渡步过后,却还是皱眉道:
“此前阵上所见,官军骁勇,我军想要以三万五千马步精骑及万余新卒击败其三万大军,恐怕并非那么容易。”
见他如此,陈贡言继续上前一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潞县衙门内还有十余万钱帛。”
“若是节帅将这些钱帛尽皆发给弟兄,弟兄们定然忠心杀敌。”
“此事节帅当早做决断,倘若城中弟兄们知道东边的州县投降了,那即便发再多钱粮,恐怕也无法振作军心。”
面对陈贡言如此挑明,张公素却依旧犹犹豫豫,最后还是看陈贡言有些着急,他才踌躇表态道:
“陈郎君以为,某若是率军撤往卢龙,能否在卢龙驻兵与刘继隆抗衡”
陈贡言还以为张公素会说出多么高明的见解,却不成想是这种话。
看着张公素这般模样,他不免来气,拔高声音道:
“若节帅现在弃潞县而走,军队会失去潞县后,卢龙覆灭指日可待。”
“今日舍弃潞县,明日便要舍弃卢龙,后日舍弃榆关,节帅莫不是要退往营州,乃至辽东乎”
“节帅可曾想过,您若是失去根基,流落荒野,还如何成就事业”
“更何况军中弟兄脾性如何,节帅您比末将更清楚,您若是流落荒野,弟兄们难道会追随您吗”
“恐怕到时候,军中兄弟尽皆恨杀节帅,都想着以节帅头颅向刘继隆邀功吧”
陈贡言这话让张公素清醒了过来,他可不认为卢龙的牙兵和镇兵会跟随他背井离乡。
想到这里,他只能深吸口气:“传令,开放仓库,钱帛尽数犒赏三军,明日卯时点兵与刘继隆交战!”
“节帅英明!”陈贡言眼见张公素终于下定决心,心中也舒缓了口气。
他转身退出衙门,很快便带人将仓库中的钱帛尽数取出。
接下来整天的时间里,张公素与陈贡言亲自前往各个营帐,将手中钱帛亲手发给了军中的军将兵卒们。
张公素此举,很快赢得了众多兵卒的军心,但以钱帛利诱所获的军心,始终只是一时的。
翌日卯时,随着张公素点齐城中三万步卒出城,与城外的八千精骑和七千镇兵会师后,他们很快便走出了城外的羊马墙、堑壕等工事,来到了城西的平原上。
潞县的卢龙军开始调动后,刘继隆便已经接到了消息。
“倾巢而出看来他是准备跟吾拼命。”
面对沙盘,刘继隆昂起下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殿下,我军聚兵三万三千,其中万八精骑,五千马步兵和近万卢龙镇的步卒。”
“无需派遣步卒,以精骑与马步兵对阵,即可获胜!”
斛斯光躬身行礼,对此战结果十分自信。
曹茂比他保守些,主动作揖道:“殿下,潞县有四万多大军,其中精骑八千,镇兵二万七千,合计便是三万五千精锐。”
“若是再加上城内近万新卒,其部兵马恐有四万五千之多,不可轻敌。”
面对二人如此,刘继隆颔首回应:“轻敌自然不可。”
“敕令,以耿瓛率五千马步兵为中军,曹茂、斛斯光各领卢龙、关陇近万骑兵充作两翼,以近万卢龙步卒充为前军,令张简会节制,陈炳文从之。”
“末将领命!”帐内众将纷纷应下,随后便各自领令出阵。
一个时辰后,随着远处太阳渐渐从东方冒头,潞县以西的平原上,两支大军依然陈兵对峙。
官军的精骑是卢龙的两倍,而卢龙的步卒则是官军的三倍。
由于是汉军与卢龙混合而成的军队,素质参差不齐的情况下,两军的阵容相比较都差不多。
对于普通兵卒来说,人一过万无边无际,四万五千和三万三千的差距并不大。
刘继隆率领诸将登上了四丈多高的吕公车,很快便把整个战场俯瞰眼底。
与他们举动一致的,还有卢龙军中的张公素、陈贡言等人。
双方均登上吕公车,以吕公车为帅台瞭望。
“殿下,他们这步卒便恐怕不下四万,其中甲兵起码三万。”
曹茂开口说着,刘继隆也颔首表示认可,但继而说道:“潞县城内近万新卒,估计都被他拉来充场面了。”
“这些新卒不堪用,实际上我军与他们兵力相当。”
“我们既然来攻,而他们已经迎战,岂有不交战的理由”
“敕令,前军准备出阵交锋,左右两翼及中军等待消息。”
“是!”
刘继隆敕令下达,众将纷纷走下吕公车,各自提领兵马去了。
张简会虽然被刘继隆委以前军兵马使的重任,但实际上前军主要是陈炳文在负责。
二人来到阵中,陈炳文便开始沉着指挥近万步卒结直阵,稍后向卢龙军压去。
卢龙常年与奚人、契丹人维持治安战,按理来说兵卒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只是卢龙军的这些兵卒在面对陈炳文的指挥时,明显有些出工不出力。
他们缓慢移动脚步,速度奇慢,看得陈炳文直皱眉头,扭头看向张简会。
张简会感受到目光,连忙解释道:“并非某指使,只是军中作战,向来要先发开拔钱和赏钱,而我军没有这个传统,故此……”
“某知道了。”陈炳文打断了张简会,随即吩咐亲卫将前军的变化通禀殿下。
前军的快马很快来到吕公车下,不多时刘继隆便从他口中了解到了卢龙镇兵的变化。
“他们是准备给吾上眼药,让吾服软发钱帛给他们”
刘继隆轻嗤,他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因此对快马吩咐道:
“敕令耿瓛,着其率领马步兵前压督战,凡有怠战者,皆斩!”
“末将领命!”
快马连忙应下,不多时便把刘继隆的军令传达到了耿瓛的面前。
耿瓛没有半点犹豫,当即率领五千马步兵策马靠近前军,在距离前军百步距离后,留兵二百作为驻队看守马匹,余下四千八百人结阵顶上。
汉军的马步兵,大部分都是陇右老卒,身经百战。
面对军令,他们骤然结六曲阵,持军槊在前军身后压阵。
汉军的军纪,这些投降的卢龙兵卒是清楚的。
他们跟随斛斯光攻打会昌、武清时,但凡有人后退,作为督战队的关陇老卒可不管什么牙兵干系,挥刀便斩。
如今见到关陇老卒前压,他们纷纷加快了速度,使得敌我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哔哔——”
当双方距离仅仅一百步的时候,两方都同时吹响了木哨。
弩矢开始在空中交织碰撞,继而落入敌阵之中。
倒霉的会因为中箭而被拖到后方救治,但更多人则是依靠甲胄坚固来不断挺进。
“哔哔——”
当距离来到五十步,早早准备的弓手开始射箭干扰,作为队头的战锋队兵卒们也开始沉着起来。
面对不断靠近的距离,以及箭矢不断射在身上的吃痛感,双方纷纷举枪呐喊,在三十步左右时发起了冲锋。
“杀!!”
“砰——”
“额啊!”
“杀贼!陷阵者擢升三级!”
“杀官军一人,擢赏万钱!!”
为了取胜,张公素也是下了血本。
在府库已经掏空的情况下,他还是给予了卢龙镇的牙兵、镇兵们空头支票。
反正此战若是胜了,他完全可以招降后方的那群将领,从卢龙调度钱帛来犒赏军队。
若是败了,那他也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放!”
“咻咻咻……”
卢龙军中虽然有面射的手段,但并没有像汉军那样,成批次的操练面射技能。
正因如此,双方主要还是以箭矢干涉,战锋队厮杀为主。
三万三千的官军中,汉军只有不到一万五千人,余下一万八都是张简会麾下的卢龙降军。
这些人的死伤,刘继隆并不会心痛,毕竟这些人活下来越多,对卢龙安稳就越不利。
在他的眼底,此刻的张公素正在指挥近四万步卒从正面及左右包夹而来,似乎要将自己麾下这一万前军尽数吞下。
对此,刘继隆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对身旁旗兵吩咐:“令左右骑军抽出两千人后撤,以马懿、高淮亲率这支骑兵披上马甲,等待军令。”
“是!”旗兵应下,随后开始恢复令旗。
曹茂及斛斯光得令后,当即抽调两千汉军的关陇精骑到后方披马甲。
与此同时,刘继隆眼睁睁看着近万前军即将被包围,这才不紧不慢下令道:“中军压上,将敌军步军黏住。”
“是!”旗兵继续挥舞令旗。
时刻关注帅台的耿瓛见到旗语向己方传递,他原地等待片刻,直到后方有快马带来更为完整的军令,他这才开始沉着指挥。
“结圆阵,若前军遭敌军冲击而溃散,不必在意其性命,凡冲阵者,尽斩!”
“呜呜呜——”
号角作响,近五千马步兵在更换的指挥下结为圆阵,并向着前军的近万步卒靠拢而去。
“杀!!”
“砰……”
战场上的声音无外乎就是那几种,肉体的碰撞声,枪杆的碰撞声,甲胄与兵器的碰撞声,还有遭受重击的惨叫声和求救声……
这些声音无时无刻都在闯入人的脑中,恨不得把一个正常人,活脱脱逼成一个精神病。
新卒在面对这种场景时,根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哪怕是常年维持治安战的卢龙军,此刻也不免有些慌乱起来。
相比较他们,耿瓛所部近五千人却坚若磐石,任由卢龙军不断涌来,却依旧沉着对敌。
跳荡手持弓在战锋队的长枪掩护下,不断以硬弓坚箭来抵近面突。
卢龙军如潮水涌来,却根本冲不动汉军的阵脚,反倒是他们一批又一批的死在了汉军阵前。
相比较他们,负责挡住数量最多的前军却隐隐露出了颓势。
“直娘贼,朝廷的人在干嘛!”
“狗辈莫不是要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
眼见死伤开始渐渐增加,前军之中谩骂声不断,张简会也额头渗出冷汗,侧目看向陈炳文,却见他不动如山,依旧稳坐马背之上。
见陈炳文如此,张简会只能擦了擦额头汗水,强装镇定。
“刘继隆还不调动兵马,难不成是要看着这上万人死在阵中”
吕公车上,张公素从原本的焦虑,再到己方占据上风后的从容,前后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此刻刘继隆麾下的一万五千多步卒已经三万七千多卢龙军重重包围,耿瓛所部虽然还能稳住阵脚,但张简会也陈炳文所部已经渐渐开始不支了。
只要牙兵们感觉不到胜利的可能,他们就会转头收拾张简会与陈炳文。
届时自己完全可以吸纳这数千兵马,形成更大的优势来对抗刘继隆。
想到这里,张公素嘴角不由上扬,但他目光却依旧紧盯刘继隆所部的左右两翼精骑。
这左右两翼精骑,乍一看数量近两万,但又隐隐不足。
如今遭刘继隆抽调两千精骑后,数量更为明显,差不多在万五之数。
若是他们压上阵来,仅凭自己麾下的八千精骑,恐怕无法挡住所有。
“传令三军,跳荡手以强弓准备,以步射压制官军的骑兵。”
“各部捉马人准备,若官军从侧翼突击,立即捉马。”
“是!”
张公素试图用步射来压制稍后发作的官军精骑,陈贡言则是领命后派出快马,令旗兵摇动令旗。
军令很快传入战场,卢龙镇各部尽皆做好了准备。
战锋队在不断压缩阵上官军步卒的空间,跳荡手则是以步射压制阵中被包围的官军步卒,而近千名身材高大的捉马人则是持步槊、陌刀,做好了准备。
“额啊……”
“救我、救我……”
“砰——”
“嘶嘶鸣……”
战场上,便是连将校胯下的马匹都因为不利的局势而嘶鸣起来,更别提那些阵脚兵了。
他们承受着难以阐述的压力,眼睛只能看到面前无边无际的敌军,以及敌军那狰狞的表情和锋利的兵器。
他们仿佛杀不尽般,死了一批又顶上一批,令人手臂酸麻胀痛。
“左右两翼骑兵,以右军斛斯光率卢龙突骑纠缠叛军骑兵,左军曹茂率关陇骑兵面突袭扰叛军,为前军和中军分担压力。”
“是!”
当步卒以少打多的厮杀两刻钟后,刘继隆终于在前军即将崩溃的前夕,做出了新的调整。
“呜呜呜——”
“咚!咚!咚……”
朔风下,令旗挥舞,号角齐鸣。
快马将军令传递,数千民夫排队鼓车身后,两两一队的上前,每人持鼓槌根据旗兵挥舞令旗的频率来击打擂鼓十下,继而交替其余民夫。
尽管只是十下擂鼓,却对人的体力要求苛刻。
卢龙镇内被征募的这些民夫,虽然不至于面有菜色,但也确实过得普通,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赘肉。
奋力击打十次擂鼓,足以让他们冒出汗水,双手发软了。
二十台擂鼓车,所需民夫足有两千人之多,后方更是有民夫在不断的制作胡饼,随时准备送往战场。
“嗡隆隆……”
忽的,当官军的骑兵开始随着号角擂鼓声前进时,时刻关注他们的张公素也第一时间做出了对策。
“骑兵上前,准备缠住他们。”
“只要继续缠住他们两刻钟,前军和中军便可破阵,转瞬间便能战胜刘继隆!”
张公素急忙下令,而他的军令下达后,八千多卢龙突骑也随即开始行动。
只是骑兵行动过半,他们这才发现官军的两支骑兵中,竟有一支是在朝着他们冲来。
“哔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