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3章(第2页)
军令如山。
谢家军迅速展开行动,甲胄在洪水中碰撞出清越的声响。
士兵们用门板、房梁搭建临时浮桥,水性好的士卒背着绳索游向孤岛般的民居,将被困百姓一个个转移到安全地带。
军医们在高处的城隍庙搭建医棚,熬制的姜汤雾气与伤药气味混在一起,在湿冷的空气里凝成希望的符号。
沈隽意却没在高处指挥,他卷起官袍下摆,趟着齐腰深的洪水走进灾区。
腐叶与杂物缠绕着他的双腿,水下不知藏着多少尖锐物事,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淤泥没入靴底的冰凉。
当听到士兵在一栋危楼前呼喊时,他拨开漂浮的断木冲过去。
只见阁楼横梁已被水泡得发胀开裂,上面缩着一家五口。
白发老人、中年夫妇和两个抱紧的孩子,楼板正发出 “咯吱” 的呻吟。
“搭人梯!” 沈隽意大吼着率先蹲下,让两名士兵踩上他的肩膀。
当他背起颤巍巍的老人时,能清晰感觉到老人家瘦骨硌着后背。
接过啼哭的孩童时,孩子冰冷的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领。
就在最后一名壮汉跳下的瞬间,整栋楼“轰” 地坍塌,激起的巨浪将众人掀倒在浅滩上。
“谢大人救命!谢大人” 那家人跪在泥水里磕头,额头撞在碎瓷片上渗出血来。
沈隽意扶起他们时,看见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珠,心中涩然。
三昼夜连轴转,当最后一批灾民被转移到观音山时,沈隽意靠在城隍庙的石柱上,才发现靴底早已磨穿,脚背泡得发白肿胀。
可更大的难题接踵而至,十几万灾民如同嗷嗷待哺的幼鸟,而粮仓里的粳米已见了底。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慈宁宫正燃着一盏孤灯。
太后捏着密信的手指泛白,信纸上 “扬州粮道受阻” 六个字在烛火下明明灭灭。贴身宫女素心将暖炉往前挪了挪:“娘娘,当年在秋家密档里见过的那几个粮商,如今都在扬州囤粮.”
“住口!” 太后将信纸掷入香炉,火苗“腾” 地窜起,映得她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
窗棂外传来守宫太监的梆子声,三更天了,皇上此刻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吧?她想起沈隽意在金銮殿上那道锐利的目光,又想起儿子在龙椅上说出“禁足” 二字时,眼中深藏的痛楚。
这对母子,终究是被权力的潮水冲散了。
而户部尚书府的密室里,几盏羊角灯映着几张阴鸷的脸。
侍郎周显捻着胡须冷笑:“沈隽意如今手握兵权又管赈灾,圣上还打算给他晋升诸位没听见吏部那群人嚼舌根?说什么 '镇国公是当朝霍光'!”
“慎言!” 户部尚书王大人猛地按住茶盏,青瓷盖碗发出刺耳的声响,“秋党案刚过,圣上岂会容人再兴风浪?”
但他眼底的忌惮却藏不住 —— 谁都知道,沈隽意重掌的谢家军里,有三成将领是当年被秋家排挤的旧部,如今跟着新主东山再起,势头比当年的秋景明更盛。
更南的扬州城里,盐商徐老爷的密室中,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张水患图密谋。
为首的疤面汉子用匕首戳着地图上的粮道:“沈隽意那厮查抄了三家粮铺,现在市面上一粒米都买不到。弟兄们扮成灾民混入粥厂,只要断粮那日.”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开利爪的蝙蝠。
救灾第五日,观音山的粥厂飘出的米香越来越淡。
负责粮秣的参军抱着账册跪在沈隽意面前,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大人,按现在的赈济量,粮食只能撑到后日寅时运粮队在高邮湖被洪水困住,漕帮说要加三成'水脚银 '才肯开船。”
“漕帮?” 沈隽意正在查看水位图的手顿住,指尖在“邵伯湖” 三字上碾出褶皱,“当年秋家暗控股的那家 '万通漕运 ',是不是就在扬州?”
楚元化激灵一下,想起去年查抄秋
府时,在库房发现过万通漕运的红契—— 那些盖着官印的文书,此刻恐怕正被人用来堵他的粮道。
果然,派去周边购粮的校尉回报:“大人,泰州、镇江的粮商都说没粮,可小的亲眼看见米行后院堆着麻袋!有个掌柜喝多了漏嘴,说'上面有人吩咐,要让沈大人尝尝断粮的滋味 '。”
暮色四合时,沈隽意站在观音山的制高点,望着山脚下绵延数里的灾民帐篷。
炊烟稀稀拉拉,偶有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忽然,山下传来骚动,几个汉子挥着扁担冲进粥厂,吼着“没粮了就抢!”
守营的士兵连忙阻拦,却被灾民们团团围住 —— 有人趁机推倒了煮粥的大锅,滚烫的米汤溅在泥地上,腾起绝望的白汽。
“是万通漕运的人混在里面!” 楚元化眼尖,看见几个壮汉腰间露着漕帮特有的玄色腰带。
沈隽意却没下令抓人,他解下腰间的玉带,那是皇上亲赐的“免死牌”,此刻却被他系在一名受伤的老兵腰间:“你去告诉漕帮龙头,明日巳时前若不见粮船,我就带着灾民去他府上喝粥!”
老兵一瘸一拐地走后,沈隽意对楚元化低语:“去把扬州所有的药铺都控制起来,再找些会唱戏的士兵.”
楚元化愣住了,却见自家大人望着沉沉夜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 当年在胡地,将军就用“瘟疫假讯” 吓跑过三倍于己的敌军,这次,该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们,也尝尝恐慌的滋味了。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扬州城忽然传遍了消息:“观音山发现疫症!昨天抢粥的人都咳血了!”
紧接着,几个 “染病” 的士兵被抬进医棚,身上盖着写有“瘟疫” 二字的白布。
万通漕运的龙头正在密室里数银票,听着下人惊慌的回报,看着桌上突然多出来的半块带血的饼—— 那是沈隽意昨夜派人 “送” 来的,饼底下压着张字条:“粮到病除,否则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