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盲女

    大火燎原,呛人的浓烟缓慢却不停歇地追上了他们。

    江月见沉默着随柳如是行在黑暗密道里。终了,当另一边的地牢铁门终于推开时,她愣住了。

    同是地牢,可此处没有刑具,没有鲜血,没有抓痕,也没有腐臭味,反而飘着淡淡檀香。

    拐角过去便是光滑石阶,石阶上连通着挂了锁的出口。四壁缀着浅粉纱帘,顶端悄悄开了扇细小的窗口,吝啬的微光得以游进。床旁摆着雕花妆台,铜镜前还搁着各式首饰。

    若不是头顶灰砖渗着水渍,简直像千金小姐的闺房。

    “别动歪心思。”柳如是扯过江月见,将她按在一旁妆台前,靴尖踢开挡路的木墩,移了位置。

    床榻上躺着个白衣女子,听见动静,缓缓撑起了身子,纱帘微动,露出一张蒙着白绸的娇弱面庞。

    她的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仿佛新雪堆成。蒙眼的白绸下,隐约能瞧见睫毛投下的影。唇色又生得极淡,淡得近乎发灰,唯有颧骨泛着病态的嫣红。

    她鼻梁纤巧得过分,倒显得鼻尖那粒小痣格外突兀。

    “颀风,是你吗?”她轻声问,伸出素手,朝着脚步声的方向摸索。

    江月见的呼吸一滞。

    “我回来了。”

    柳如是淡笑着走上前去,牵过她的手,坐回床边。

    “今天的药熬好了,我扶你喝。”

    林漱玉摇头,微微蹙起弯月眉,转向江月见的方向,道:“颀风,你又带人回来了?”

    “嗯。”柳如是警告的眼神瞥过江月见,说:“外面有些事,先让她在这躲一会儿。”

    “好,好。外面很危险,有坏人,会抓走。”林漱玉忽然打了个寒颤,青丝散在杏色绣枕上,却不是活人应有的乌亮,而是掺了银丝的枯槁。

    “乖,把药喝了。”柳如是吹凉药汤,语气柔和,眼中是江月见从未见过的温热小意。

    林漱玉竟瞎了,甚至……将仇人柳如是错认成江颀风。她是……疯了?短短两个月,林漱玉到底经历了什么?

    听得她如此依恋地唤着兄长名字,江月见骤然鼻酸,心情难以平复。

    她应当不知道,这两月来,雁门关发生了什么大案,而兄长也早就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了……

    “我不喝。”林漱玉往床深处挪去,偏头避开,说:“喝了就走不动路。”

    “喝了才能看得见啊,阿玉,你不想再看看我吗?”

    林漱玉沉默,薄唇微抿片刻后,还是转开了头,说:“我不喝。”

    柳如是的手还停在半空,瓷勺里的药汁晃出一圈涟漪。

    一息后,他陡然掐住林漱玉下巴,碗沿磕在她齿间,浓黑的药汤顺着她开裂的唇角淌下来,在雪白中衣上洇出灰褐色的污渍。

    “喝。”他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字。

    林漱玉蒙眼的白绸瞬间被蹭得歪斜,她喉咙里发出幼猫般的呜咽,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柳如是的手腕。

    江月见冲上前去,拽住柳如是。

    “你干什么?你这个疯子!”

    柳如是却是一把推开江月见,她猛然跌坐在地,后背伤痕剧痛袭来,叫她全然直不起身。

    ——啪。

    药碗砸在床柱上迸裂的脆响惊得林漱玉直颤。

    柳如是突然半跪床沿,伸手扯住林漱玉散落的发,迫使她扬起头,冷笑着道。

    “你以为她这双眼睛怎么瞎的?不是说我恶心吗,不是不想看见我脸上的疤吗?那就做个瞎子,做个疯子,一辈子浑浑噩噩地活着,在我身边活着!

    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阿玉,这是你欠我的,你把我逼成了疯子,是你欠我的!”

    他抄起案头药壶,径直往她嘴里灌去,褐色的药汁混着血丝从林漱玉鼻子里呛出。

    她剧烈咳嗽,拼命挣扎,空荡的眼窝对着柳如是疯狂扭曲的脸,像两面照见地狱的铜镜。

    “让我死……让我死了吧,我求你了……”

    林漱玉摸索着捡起一片碎瓷,比在喉间,尖利哭叫。

    柳如是如遭雷击般松了手,他怔怔地松手,僵硬地退后两步。

    “不,阿玉,不要。我错了,我不逼你喝药了,你别哭,你别哭……”

    林漱玉抽噎着咬牙道:“我恨你,我恨你!”

    巨大的哀恸袭来,江月见觉得心头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紧,叫她不能心跳,也不能呼吸。那股浓厚的悲伤重重压着她,几乎将她压垮。

    林漱玉知道眼前人是谁吗?她恨的是柳如是,还是明明没有参与,却仍是将她推入了此间地狱的江颀风?

    “漱玉,不要冲动。”

    她轻声开口,声音含着哽咽。

    “死很容易,活着才要勇气。你知道吗?江颀风最喜欢有勇气的人了。”

    林漱玉的手颤了颤,颈间无意被划出一道细密的血痕,她朝着江月见的方向转头,极为哀恸的远山眉深深蹙着,可空洞的眼中却连泪都无法流下。

    “你是谁?”

    “——我是江颀风的妹妹,江月见。”

    柳如是猛然转头惊疑地看向她。

    江月见微张着口型,示意她只是用此身份在安抚林漱玉,就像他骗她自己是江颀风,不是么?

    “你是小月。”林漱玉朱唇微启,声音颤动着,说:“你是小月,对吗?”

    酸涩情绪又席卷而来,兄长的确唤她“小月”,原来他同林漱玉提过她。

    她点头,忍住悲伤,朝她身旁慢慢走去,道:“我是小月,哥哥叫我来看你。我自京城过来,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耽误了时间,直到今日才找到你。漱玉,是我来得太迟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