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交浅言深
虎踞山的景色总在太阳下山那一刻最为壮丽。
萧瑾裹着大氅捧着酒壶坐在崖边老树上独饮。
他习惯性地摩挲着指环上的暗红色宝石,此时它像只失去光泽的眼睛。
萧瑾低垂着眼帘,不知碰了哪处机关,咔哒轻响后,本与他尾指严丝合缝卡在一起的指环松了松。
“听说这枚指环与萧少主同生同长,没有人能将它从您身上摘下来?”
蹩脚的外邦口音,表达的意思却很到位。
萧瑾将指环卡紧,低头一看,正是千鸟阁设宴时坐在大厅末座的胡商。
“阁下倒是消息灵通。”
胡商哈哈大笑,“你们有句话怎么说的?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道理少主应该比我明白才对。”
萧瑾微哂,“虎踞山庄商路之事不归我管,你拜错人了。”
胡商搓了搓手,在树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望着萧瑾,“萧少主先别忙着拒绝,我手里的东西你一定会很感兴趣,而且我也相信与少主相谈,我才能得到更大的好处。”
……
崖上的风又大了些,霞光如火焰,烧红了半边天。
只是这火红色在迅速消失,很快就如大火过后的青灰,连最后一丝亮色也在暮色中湮灭下去。
萧瑾站在崖边古树旁朝千鸟阁的方向望去,千鸟阁灯火已熄,宴席散了。
*
徐久来见萧瑾的时候,崖边红日初升。
萧瑾迎风坐在老古树的树干上,满身清寒,正若有所思地把玩着一块看上去很普通的石头。
徐久望着萧瑾发梢的露滴,下意识地发出动静。
萧瑾这才回头看他,然后纵身跳下来,指了指崖边的巨石,“坐下说。”
他知道少主突然约他来这种三面临崖的地方见面,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便依言在大石头上坐了,“少主有什么交代?”
“有人给我送来这样东西,你知道它的重要性。”
徐久拿着石块端详片刻,惊道:“这是……硝石?!”
“是,硝石是在我们商队运送的货物中发现的。”
徐久仿佛挨了晴天霹雳,“这……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这事儿……夫人知道吗?”
萧瑾没答。
以他对萧娩的了解,这事儿她不知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几年虎踞山庄进银子的速度太快了,他不是没怀疑过,只是北夷频繁来扰,他分身乏术。
而且弟兄们的衣食住行也确实需要大量银子来支撑,尤其他们这种野生的,没有军饷,没有其他收入,全靠萧娩掌握的生意支持。
他猜到萧娩可能会挣些来路不大正的银子,只是没想到她会和私运硝石扯上关系。
虎踞寨上下近千口人,虎踞山下又有那么多百姓,他们不能被这种掉脑袋的事牵连。
虎踞寨必须找一个能够保下众人性命的靠山,同时私运硝石这事儿也得自圆其说。
眼下,手里的东西,用好了是护身符,用不好就是催命符。
“徐哥,虎踞山一众跟着我抵抗北夷的弟兄里,你是最沉稳多智的一个,我要你混进私运硝石的商队帮我确定两件事……”
“少主,我愿为虎踞寨肝脑涂地!可是……”萧瑾的话让徐久觉得手里的石头变得千斤重,“万一夫人……”
“所以我才要你去,我相信你有办法把事情做好。”
徐久离开后,萧瑾又在树下独坐了徐久。
这几年来,他带着虎踞寨的弟兄自发抵御北夷,也不是没接触过朝廷武官,只是他们接触到的武官等级低不说,还对他们多有歧视,不背刺他们已经是阿弥陀佛了,私运硝石这种事情,一旦走漏消息,他们不趁机落井下石就是万幸了,寻求他们的庇护是异想天开!
而且,这事如果传到朝廷耳目中,便没有人能救虎踞寨了。
*
紫苑别居。
萧瑾一进门就见顾驰之抱胸靠在廊柱上,显然是在特意等他。
“还没走?”
“不辞而别有失礼数,不论如何都该跟你亲自道别。”
顾驰之轻轻吸了吸鼻子,一夜未归,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味,“少主这是趁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去了?”
萧瑾磨搓着手指不欲与他多话,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一边冷淡道:“既然已经道过别,你可以走了。”
顾驰之盯着萧瑾的背影眯了眯眼,沉默片刻忽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的东西留在手里就是烫手山芋,弄不好会被烫伤,有的人你越姑息,对方越贪婪越不计后果。有的宠爱是雨露是甘霖,有的宠爱却是藏着利刺的樊笼。”
萧瑾僵立半晌压了压袖子,回头若无其事地一笑,“我竟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驰之眯了眯眼,抱拳,“是我交浅言深了,言尽于此。”
顾驰之离开后,萧瑾并没在自己的院子里多待,简单洗漱一番便优哉游哉地荡去了萧娩的院子。
对完账的掌柜们已经陆续离开,还没完事的仍在千鸟阁拨拉算盘珠。
这会儿萧娩的锦心苑里只有服侍她的几个丫头在,见一贯不怎么喜欢登门的萧瑾忽然来了,都是一脸惊讶。
萧娩的另一个得力丫头莺歌赶紧迎上来,把萧瑾请进厅里,另有丫头迅速上了茶。
萧瑾打量着屋子,这里和他小时候并没什么不同。
硬要找的话,就是他寨主爹申屠钰最喜欢的白玉兰死了,只剩下一树枯枝。
萧娩这个人最喜欢风雅精巧的东西,虎踞山的财务状况变好了之后,对居住的环境的要求也到了极致,不知她是怎么忍下这颗毫无生机的枯树的。
“少主,夫人还在千鸟阁,要不要我过去说一声?”
萧瑾摇头,“我知道母亲不在,我只是许久没来,过来随便看看。你们自去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莺歌似有些不解,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其他丫头退下了。
萧瑾起身走向窗口,玉兰树最粗的枝干恰横在窗口处。
当年它枝叶繁茂的时候,开出的花朵是窗前雅致亮眼的风景。
眼下枯枝颓颓,透着股盛光难再的荒凉。
脚还没站定一道红影从天而降,正落在他面前那根粗壮的玉兰枯枝上。
“这是哪阵风这么得力,居然把我日思夜想的少主刮来了。”
来人这副慵懒恣意的姿态,萧瑾曾看过无数遍,他每次见了都很难有好脸色。
此人名叫秦殊,萧瑾一岁时出现在萧娩身边,之后拜倒在萧娩的石榴裙下,成了萧娩的男宠之一。
在萧瑾看来,这人武力值不错,但浑身上下妖里妖气,做事情也不按常理出牌。
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萧瑾的身不由己是字面意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