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糊涂的自己(第2页)

    张芬芳猛地吸了口气,胸脯子起起伏伏的:“俺跟你上辈子有仇!听见没?你给俺滚远远的,指不定哪天老娘瞅你不顺眼,就得让你倒大霉!”

    说完这话,她甩开富兴的手就往家走,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子不待见人的劲儿。

    张芬芳带着寒气进了屋,一开西屋门就瞅见炕头上墩子睡得四仰八叉。小家伙嘴角挂着哈喇子,腮帮子鼓囊囊的,怕是做梦还在啃糖饽饽。手里攥着的山里红都被攥软了,紫红色的果汁渗出来,染得小肉手通红。她轻手轻脚挪到炕边,煤油灯芯子滋滋地响,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墩子额头上沾着的草屑——准是白天在草甸子里疯跑时蹭上的。

    她就着灯亮儿蹲下身,想把孩子手里的山里红抠出来,刚一碰,墩子吧嗒下嘴,小眉头皱成个小包子,攥得更紧了。张芬芳心里头像被猫爪子挠了下,软趴趴的直泛酸。正瞅着呢,院门外传来富兴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地往这边来。她呼地一下吹灭了煤油灯,黑灯瞎火里脱了鞋,蹭溜钻进被窝。

    后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那雨下得跟瓢泼似的,轰隆隆的雷在房顶上炸响,窗户纸被震得哗啦哗啦响,窗棂子都跟着颤悠。墩子被惊醒迷迷糊糊的就往张芬芳被窝里钻,冰凉的小脚丫蹭着她的腿肚子,两只小胳膊搂住了她的腰:“娘……怕……”

    张芬芳赶紧转过身,把孩子往怀里揽。她一下下拍着孩子后背,跟拍面团似的,嘴里轻声哼唧着:“不怕不怕,娘在呢,雷公公打跑了哈。”墩子往她怀里拱了拱,小脸蛋贴着她胸口,没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小拳头还揪着她的衣襟不放。

    一道闪电“咔嚓”划破夜空,整个屋子亮得跟白天似的,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脑子里“嗡”地一声,晃过上辈子的光景。

    也是这么个雷雨夜,大儿子富德忠光着小膀子跑进屋,小脸冻得发白,他抱着张芬芳大腿直哆嗦,嘴里喊着:“娘,怕……”那会儿她正在为明天的口粮发愁,偏偏富兴又将家里唯一的几个鸡蛋拿给了刘寡妇,她心里头堵着邪火,上去就给孩子一巴掌:“滚一边去!没看见老娘正烦着吗!害怕找你爹去!”孩子吓得一哆嗦钻进被窝,眼泪吧嗒吧嗒掉,却不敢出声。

    想到这儿,张芬芳嗓子眼儿发紧,伸手摸了摸墩子睡得热乎乎的脸蛋。上辈子三个孩子,哪个不是在饥寒交迫里滚大的?她总想着攒钱置地,想着让日子过体面,却没成想连句暖乎话都没给孩子说过几句。如今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偏偏身边没有儿子了,低头瞅着怀里这肉乎乎的小身子,她这心啊,跟被雨水泡过的棉絮似的,又软又沉。

    窗外的雨还在下,雷声渐渐远了,变成闷闷的低吼。张芬芳睁着眼瞅着黑黢黢的棚顶,听着身边墩子细微的鼾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孩子手心里的山里红核——那核儿上还留着孩子牙印呢。她心里头翻江倒海,不知道是该怨富兴,还是该怨上辈子那个糊涂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