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汁喝 作品

24.绑架

    “夫人,该吃药了。”

    荇芷从厨房端来一碗发黑的药,四处张望,在房里找不见人,出来才在院子里的木制走道上找到沉璧。

    多亏了轮椅,沉璧这段时间愿意时不时出房门逛逛。这个走廊上摆满了名贵的花草,随着幽深曲折的廊道蜿蜒,显得别有一番意趣。

    木制轮椅的滚动声响起,荇芷眼看着沉璧漫不经心地扯了扯面前的兰花。

    她在心里暗暗咋舌,这可是梅夫人前几日奉府君之命专门寻来的宋兰春梅,娇贵得很,院子里甚至还专门派了人手去照顾它,不可冷着热着,不敢叫其受一点风吹雨淋。

    如今却被夫人放在手里肆意玩弄。

    不过荇芷转念一想,府君送兰花来,不也是为了讨夫人欢心,若兰花能搏夫人一笑,也算死得其所。

    沉璧皱着眉看荇芷过来,“这药怎么越发苦了,闻着就想作呕。”

    荇芷小心端着上前,“那大夫时不时就改进方子,奴婢闻着也苦得很。不过只要夫人的病能好,这药再苦便也值得。”

    沉璧恹恹地接过来,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沉璧用通体莹白的勺子搅了搅,在黑褐的药汤中划出一道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呢?往日不到喝药的时辰便过来看着我了,今日怎么不见人影?”

    虽然沉璧没指名道姓,但荇芷一下子就知道她说的是谁,正要开口,突然又张大了嘴看向沉璧身后,匆忙躬了躬身,转身退下了。

    果不其然,熟悉的声音从沉璧身后传来,“今日衙门里有些公务拖延,我来晚了。”

    沉璧吐了口气,聊赖地把头转向了兰花一侧,假作自己在认真赏花。

    那人的声音又带着笑意响起,“我竟不知平日里夫人都这样想我?多亏了今日我晚到,才听到夫人发自肺腑的话。”

    沉璧听了更不想说话了,把药往花架上一放,低下头握住轮子便要划走。

    可谁料身后裴映竟是欺负她行动不便,一双手用力地握住了她背后的把手,硬生生让她停在了原地。

    沉璧气得脸都要红了,可是又掰不过裴映的力气,只能徒劳地在原地努力划轮子。

    本来近日心情就不佳,沉璧今日更是感觉自己被戏弄,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可归根到底这腿到底是为谁伤的,一想到始作俑者现在在身后笑话她,她更是羞愤交加。

    裴映见她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只跟个小牛犊子似的努力握着身下的轮子,也轻咳了几声,弯下腰轻哄着开口,把沉璧的手从轮子上扒拉下来。

    还不等沉璧出声质问,他又开口,“夫人的药呢?”

    一谈到药,裴映又化身专业的大夫一般,好像比谁都了解沉璧的伤势,比谁都关心她什么时候能走路,仿佛一个十分明事理的丈夫,在教训不懂良药苦口的妻子。

    裴映缓步走到花架前,拿起药,又走回到沉璧身前,却只是站着,不把药递给她,就这样垂眸看着她。

    沉璧有点不耐烦,抬头去接药,正好碰到了他的手。沉璧面色一冷,迅速把手收了回去,不再看他。

    裴映顿了顿,只好顺势将碗一放,坐在了回廊的座椅上。

    裴映这会儿好像也意识到什么,撩了撩腿边的袍子,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他低着头拨动了下碗里的勺子,突兀地低声道:

    “其实,我也并非从小就如此不能与女人接触。”

    沉璧把头偏了过去,面向面前的兰花,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你知道的,我母亲是续弦,父亲虽对她相敬如宾,但在我出生之前,府……家里便已有一位父亲从前的亡妻留下的大哥。我母亲与我大哥关系尴尬,再加上大哥那时候年纪尚小,对后出生的我也不待见,母亲只好常常在我们之间斡旋。而且母亲怜他幼年丧母,叮嘱我处处忍让,可我那时候正是顽皮的年纪,怎么听得进去。”

    “有一次,有一伙土匪途径我家那边,那时候家里正办我的生辰宴,土匪从后门悄悄进来,当时我和大哥都在后厅,他们闯进来,见我和大哥有两个人,不方便行动,便说要挑一个绑走。那时候母亲对大哥很好,家里有什么东西都紧着哥哥,是以我虽是那天的寿星,哥哥却穿得比我更贵气。几个土匪在进屋之前便逼问下人了解清楚了我家的情况,一合计以为我是原配留下的儿子,便把我掳走了去。”

    沉璧一开始还不肯回头,听闻此话,又慢慢皱着眉头把脸转过去,她显然也不知为何裴映突然开口说这样一|大段话,但是沉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追问道:

    “为何认为你是原配的孩子便要绑你?”

    裴映笑了笑,不知为何在沉璧看来,竟有些惨淡,沉璧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只听他道:“那帮土匪逃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官府的追兵在后,他们又忌惮我母亲家……总之,他们觉得如若挑选原配的儿子,既不至于引来过多搜查和注意,又能逼迫我父亲为了名声帮他们出城,支付赎金。我便被抓走了。”

    “那这和你想说的有什么关系?”

    “我那时还小,但也是个半大孩子了,土匪们不好藏人,便联合鸨母把我藏在青|楼里面。怕我逃跑,把我绑在床下,在高床软枕红绡里闷了好几日,从那以后,我便再闻不得胭脂水粉的味道,再往后,索性将伺|候的人都换成了男子,再也不碰女子了。”

    沉璧皱着眉,显然是在思索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

    “你看我,其实这些我从前都与你讲过,只是一时没想起来你把我们过去的事都忘了。”

    沉璧不自然地侧了侧脸,小声开口:

    “虽然我忘了,可按照你说的,你父亲难道没有找你?土匪没有找你父亲要东西?”

    裴映静静看着眼前的兰花,“大概要了,也许我父亲不同意交换;当然,也有可能没要。土匪本就没有定性,朝令夕改、想一出是一出也正常。总之,后来大概没人记得我这个小孩了,直到好几天后,我饿得头晕眼花,奄奄一息,才被我舅舅救了出来。”

    裴映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但这也确实是他特殊习惯的原因,只不过在解释时隐去了他真实的身份——

    他母亲确实是荣国公的续弦,他也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小时候他也确实被流民劫匪所绑。而长大之后当初他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加入锦衣卫,大概也存了几分证明自己不输这个哥哥的心思吧。

    至于后来的事情,裴映恐怕在加入锦衣卫时也没有想到。

    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太久,裴映收回落在兰花上的视线,见沉璧脸上怔怔,心里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他端起已经温温的、可以入口的药,长睫微垂,轻轻舀起一勺,将碰未碰抵在了沉璧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