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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立医院的位置稍微有点偏远,附近有一座小小的钟楼,这时候,忽然慢悠悠地敲响。

    这再平常不过的钟声悠悠传来,宛如天外来音,不知怎么,封睿忽然抬起了头。

    他怔怔听着那钟声,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加快地厉害。

    “这附近……有寺庙吗?这是庙里的钟声?”

    韩立怜悯地看着他,抬头望了望窗外不远处的那所小钟楼:“不是,这附近没寺庙,钟楼而已。”

    封睿却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涌动,然后某种奇怪的、悲伤又沉痛的感觉充斥了心底,叫他忽然痛得无法呼吸。

    前尘往事纷乱,幼年的片段忽然翻涌上来,急切地冲击着他。

    古寺、禅院、厢房里的小沙弥、自己被抢走拿来威胁的玉坠……种种画面里,明泉那生动可爱的小脸绷着,神气活现地扬起他的玉石吊坠:“别过来,过来我就砸了它!”

    砸了它……砸了它!

    一股不知道来由的剧痛忽然袭向他的心,他脸色煞白,踉跄地差点一头栽倒。

    在众人惊愕担心的目光里,他忽然直起腰,飞快地冲出门,向走廊尽头的楼梯冲去。

    “哎哎?你又怎么了?”韩立大急,身边向城已经急得去推他:“还不去追,好好看着他!”

    韩立赶紧应了一声,拔腿就追了出去,在医院门口总算是拦住了正在开车门的封睿,他大吼一声:“你到底去哪儿?!”

    “玉佛寺……明泉在玉佛寺。”封睿喃喃道,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韩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去质疑封睿这毫无缘由的猜测。就算是胡思乱想到处乱撞,也比干坐着这样煎熬要强。

    “好,我们去找他。”他当机立断,“我来开车,你给我坐好!”

    还有句话他不好说,要是封睿自己开车的话,他毫不怀疑几里之内,这人不是撞上别人,就是把自己撞进医院!

    黑色帕杰罗风驰电掣,开向远方的玉佛寺。副驾驶座上,封睿的拳头越攥越紧。

    韩立眼角余光扫了扫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封睿直直地看着前方,半晌才低声道:“我心口疼,疼得厉害。”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从他身体里被抽走,被活生生剥离再碾碎一样。

    ……

    玉佛寺的后院禅房。

    封睿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将那封干涸了墨迹的书信折叠好,放进了旁边的一个信封内。

    再次提起笔时,他的耳边恍惚地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充满敬佩和羡慕的声音:“你的字真好看啊。”

    那是小明泉看着他抓起这里的毛笔,在竹签上写下签文时说过的话。

    “那是,我小时候练过很长一段时间书法呢。”他嘴角噙着骄傲的笑意,小声地道,隔着十年珍贵时光,仿佛在和以前那个满心信赖的声音对话。

    他提笔,认真无比地在信封上写下了“邱明泉亲启”几个再端庄不过的字,自言自语着:“好长时间不练字,有点生疏了。不准嫌弃我。”

    伸手取下脖颈上挂了十年的那条鲜红的红绳,他把玉石吊

    坠放在了面前的砚台边沿上。

    那是一块巨大的、珍贵的端砚,中间的墨池里还有着刚才剩下的残墨,边上的雕刻极为简朴,就着石头上的大小两个浅白色的

    石眼,正好巧雕出来一阴一阳的太极眼。

    那太极眼所在的地方很平整,玉石吊坠摆在上面,虽然已经没了莹莹宝光,可依旧被衬托得一片莹白碧绿,极是好看。

    ……

    韩立看着封睿那越来越惨白的脸色,终于大叫:“你要紧不要紧,自己是不是病了?!”

    “你开车。”封睿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你这样子不对啊,看上去像是心绞痛的样子!”

    “去玉佛寺……求你了。”封睿虚弱又痛苦地道。

    韩立终于不问了,猛地一踩油门,他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不知道是不是被封睿的神色吓到了,他的心也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该死的,就好像被封睿的情绪感染了似的,他怎么觉得,好像远方的玉佛寺里,真的有不好的事在即将发生一样?

    ……

    汽车疯了一般在郊区的马路上狂奔,终于,远处绿树掩映下,历史悠久的玉佛寺的砖红色檐角露了出来。

    “嘎吱”一声,韩立把汽车停在了寺庙外的停车处,还没停稳,封睿已经飞快地跳下了车,狂奔向了大开的红漆寺门。

    禅房内。

    面容俊秀安宁的青年拿起了一边的青石镇纸,端详着面前跟随了自己许多年的那只玉石吊坠。

    “明泉,我爱你。再见。”他低声道,虽然没人听得见。

    手起,镇纸狠狠砸落。

    清亮如钟的一声脆响,玉石四分五裂,变成莹莹齑粉,最后的光芒散落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封:(虚弱地)这里好黑啊。看不见光,看不见回去的路。

    第196章 消失的字迹

    玉石吊坠化为齑粉的那一刻,端坐在书案前的青年身体沉沉歪倒,昏倒着趴在了书案边。

    旁边香炉里的檀香燃到了尽头,掉落了最后一段香灰,砸在周遭的香灰堆中,无声无息。

    就在同一时间,旁边趴在桌上昏迷青年的眼角边,也缓缓流下了一行清泪,仿佛在昏睡中,也知道什么正在不可挽回地离去。

    ……

    玉佛寺大殿外,一个小报童跨进了门,熟门熟路地递给门口功德箱旁边值守的僧人:“师父,这是贵寺订的报纸。”

    不是周末,来上香的游客不多,有位背着背包的外地游客就笑了,开玩笑地问了一句:“寺庙也订报纸,关心俗世新闻啊?”

    小报童嘻嘻一笑,顺手指着今天的《东申日报》:“施主,咱们玉佛寺可是有名的乐善好施,看看,抗洪捐赠名单里,本市佛教协会的善款名单里,这可有明晃晃的大名呢!”

    那僧人和眉善目地双手合十:“国事天下事,事事关众生。”

    游客肃然,赶紧施了一个礼:“师父说得是。身在红尘,心在菩提。”

    太阳很好,游客不愿意离开这安静的寺庙,就在僧人身边的长凳下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报纸:“师父,我看看解闷可好?”

    “当然。”

    新送来的《东申日报》的头版头条上,除了善款名单新闻外,下方版面是一则人物报道,篇幅很长,配着一张有人沉睡在病床上的照片。

    画面很清晰,背景中冰冷的医疗仪器被虚化了,正中人物的侧脸安然又俊美。

    《抗洪英雄长不醒,身心康复总关情》。

    游客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细细看着新闻,越看越是入神,长久后感慨地叹息了一声:“我这些年也常游寺院,广施香火钱,可是比起人家,只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这是大善啊。”

    小报童从后面如厕出来,随口就说了一句:“好人没好报啊,这不还昏迷着吗?”

    游客摇摇头:“小哥,不是这样说。你看这新闻一刊发出来,自然会有很多人为他祈福的。”

    送报的报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怂了耸肩:“反正我是不懂。年纪轻轻的超级富豪哎,不好好享福,干嘛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要是我有这么多钱,我天天躺在钱堆里睡大觉。”

    旁边的僧人和气一笑:“钱财身外之物,那位施主心有佛性,会有无数人为他祈福,必有好报的。”

    中年游客起身往功德箱里放入了一百元钱,低头合十默默祈愿了几句,才道:“那我也给这位先生祈福。”

    正说着,大殿正门就飞跑进来两个年轻男人,领头的那个似乎对路径很熟,径直就绕过大殿,狂奔着往后院去了。

    ……韩立紧紧跟着前面飞奔的封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喂喂,你去哪儿?”

    封睿充耳不闻,奔过角门,一口气跑进了后院,忽然顿住了身形。

    安详的阳光越发炽烈,照在庭院中的多年老树上,树阴下一片静谧。

    远慧大师从双目微闭的入定中睁开眼,细细端详着面前憔悴、神色悲痛的英俊男子。

    “小施主,别来无恙啊。”

    封睿微微一震:“大师认得我吗?”

    远慧大师的眸光悠悠落在他因为疾奔而激烈起伏的胸前,那枚玉石吊坠已经滑了出来:“令堂每隔几年就会为它重新编制系绳,前来请我开光。小施主,你有好些年未曾来过了。”

    封睿怔怔望着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大师,我、我是来寻人,他……”

    “你找的人,他在。”远慧大师张口回答。

    韩立在一边大吃一惊,糊里糊涂地就急问:“哎?我们还没开口呢,大师就知道我们找谁?”

    远慧大师轻轻长叹一声:“是啊,那位施主一大早就来了,此刻正在里面。”

    他侧过身子,枯瘦手指遥遥一点禅房的门:“你们可以进去了。”

    封睿呆呆地望向了那门,忽然心跳得像是要蹦出腔子,明泉……明泉真的在里面?

    韩立不懂他的心情,惊讶万分地挠挠头,拉起他就一步冲向了门口,大力地推开了门。

    阳光“哗”然洒进门内,正照耀在书案边昏昏沉睡的青年脸上,照得他面上一片金色。

    那片几乎刺眼的阳光下,沉睡着的人忽然眼睫颤动了几下,在门口封睿和韩立的狂喜注视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明泉!”

    “班长!”……

    两个人狂冲过去,封睿一把扶住缓缓抬头的邱明泉,他站着邱明泉坐着,两人视线不平,他立刻单膝着地,近乎虔诚地颤抖着伸出手去,捧住了邱明泉的脸。

    “明泉……明泉你醒了?”

    邱明泉坐在书案前,这样怔怔抬起头,望着满眼狂喜和急切的男人。

    他清澈的眼睛仿佛养在深潭中的黑宝石,带着水色,从最深的时空梦境中惊醒。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这样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封睿,好像想要分辨出他每一分眉眼中的表情,想要找到一点点和过去的不同。

    可是……没有。

    旁边静立着远远看着的韩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邱明泉的眸光中,慢慢浮起了某种他看不懂的、但却叫人不忍直视的深切哀痛。

    封睿凝视着邱明泉,看着他黑色瞳仁里映出来的那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从刚才就一直撕扯着他的那股剧痛好像在一瞬间放大,直叫他的心脏疼得骤然紧缩,无法自己。

    “封睿……”面前的邱明泉轻轻伸出手,同样抚上他的脸,轻轻划过他的锋利眉梢,划过他薄薄的眼皮,划过他坚挺的鼻梁,又轻轻掠过他抿着的薄唇。

    忽然地,他漆黑眼中漫起一片晶莹,而后那泪水就如同决堤的湖水,毫无征兆,猝然落下。

    “封睿,他走了,你知道吗?……”他看着封睿眼神中的茫然,失望地移开了目光,凄凉地望向禅室中各个角落,想要找寻最后一丝那个人存在的痕迹,可是却徒劳无功。

    半跪在地上的封睿屏住了呼吸,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那个他是谁。

    他的眼光一直跟着邱明泉,跟着他痴痴找寻,看着他眼神中的绝望仿佛无法抑制。

    终于,邱明泉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在面前的人脸上。

    “他走了,他走了啊。……”他喃喃地重复着,眼泪簌簌而落,心痛如绞。

    韩立在一边呆呆地站着,终于忍不住疑惑,正要开口,可是身后却传来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远慧大师矮胖却沉稳的身体立在门前,他平静悲悯的眸子在室内书案上一扫,轻轻开口道,“施主,案上有一封信,是有人托老衲留给你的,拿去。”

    邱明泉身子猛然巨震,他飞快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书案。

    那上面,一封雪白的信封正静静躺在那里,彷如一片羽毛。

    他呼吸骤然加粗,猛然伸手抓了过来!

    他的手指轻颤,连连开了几下,才打开了那没有封住的封口,急切无比地将信纸抽了出来!

    韩立也惊异地探过了头,远远地一眼瞥过去,就愣住了。

    雪白的信纸明明有好几张,可是上面却没有任何字迹,一片冰冷的空白。

    邱明泉茫然地翻过信纸,慌乱地、急切地再三翻看着,不知怎么,看着那无字的信,他心中竟涌起一种奇异至极的熟悉和亲近。

    他摩挲着信纸,心中混乱又焦急万分。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一边书案下的废纸篓上,那里面,一团团废弃的宣纸散落堆积,同样没有任何字迹。

    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轻轻一拨:为什么……为什么废纸也是空白的?

    邱明泉猛一转头,目光看到了封睿脖颈间的那根红绳。他不由自主伸手,同样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脖颈。

    没有了,空空荡荡的。和心里一样,空了一块,像是被人连着血、带着肉挖走了。

    他眼睫急速眨动,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古怪又疯狂的念头!

    “封睿,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儿?”仿佛随即意识到这句话的无情,他哀切而伤感地补充了一句,“给我一点时间独处……我有不得已的原因。”

    “好。”封睿温柔点头,并没有逼迫和不快的意思,他依恋无比地,轻轻亲吻了一下近在咫尺的、邱明泉光洁的额头:“我出去,在外面等你。”

    禅室的门,从外面被带着关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被隔断的那一刻,房间里的一切仿佛被施展了时空的神奇魔法,开始温柔地呈现出不同的景象。

    邱明泉望着面前的一切,终于开始无声哽咽,转为嚎啕大哭。

    空白的信封、内瓤里、旁边废纸篓里的杂乱纸张上,依次出现了熟悉的潇洒字迹,仿佛那个人从没远离。

    书案上,莹白的玉石碎屑也慢慢出现,指尖轻触,却冰冷安静,再也无法传来任何心灵感应。

    ……

    三个月后。

    某军区的大礼堂内,庄严肃穆,掌声如雷。

    抗洪救灾烈士追认暨英雄军功表彰大会正在召开,鲜红的军旗下,一个个烈士家属含着泪上台,领过属于牺牲家人的军功章和烈士证书,紧接着,是依次的军功章授予仪式。

    韩立远远地坐在最后一排,望着遥远台上的那个人影,明亮灯光下,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眉目,可是他仿佛能想象到那个人现在脸上的表情。

    一定是异常严肃,但是又像个孩子。

    ……

    一小时后,军区办公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胡团长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面容俊美,眼神锐气的年轻人。

    “真的想好了?你这样的伤残等级,又是在这样重要的任务中受伤得到军功,部队一定会对你们负责的。”他推心置腹地劝说道,“部队毕竟比地方的工资高,给你们这些同志安排一个清闲的工作,也是国家的义务。”

    向城微微地摇了摇头:“谢谢领导,我考虑清楚了。”

    桌上,一份提前退伍申请书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他怅然地笑了笑:“两根脚趾没有了,虽然不妨碍行走和生活,可是真的跑起来,速度还是不行了。”

    指挥专业的军校毕业生,专业对口的分配去向是下部队带兵,急行军、长跑、攀爬,这些他也依旧可以做,可是脚趾缺少后,脚掌抓地能力下降,这些过去引以为傲的极速成绩……也都已经下降了。

    身为一个带兵的军官,无法在那些新兵蛋子面前用实力碾压,不能骄傲地冷笑一句“做不到?我做给你看看!”,那还有什么身为军官的尊严?

    “不行有什么关系,后勤工作岗位很多的。”胡团长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含糊暗示,“就当国家给你们这些流过血的英雄的补偿了。”

    多少人都是伤残了在后勤岗位上混一辈子的,能有这样的政策干什么不享受呢,这年轻孩子,是觉得拿着高工资混日子,受之有愧么?

    向城微微笑了笑,有丝落寞,精致眉目间也有傲气:“不了,我不想在办公室里靠着军功章,等部队养老。”

    他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向着胡团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辛苦团长了,帮我递交。”

    ……

    外面的停车处,韩立默默站在崭新的奔驰轿车前,带着款骚包的变色太阳镜,身姿格外挺拔。如同模特的大长腿交叉立着,一看见向城出来,立刻站直了。

    亲手帮向城拉开他这边的车门,他才转到驾驶座那边上了车。

    坐在驾驶座上,他别扭地动了动:“轿车还是不行,座位挤得慌。”

    他叹了口气:“还上次买的suv爽,底盘高座位宽敞。不行我得换回来,还是再买辆suv。”

    那一辆开着还真有点感情了,陪着他泥里来雨里去,最后光荣牺牲在长江的决堤口了,有点可惜。

    向城皱着眉:“别浪费钱了,这车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要买?”

    韩立满不在乎:“那辆车葬身长江、尸骨无存了,我再买一辆一样的,公司年底分红快发了。”

    一边说着,他左右扭动了一下屁股和大腿,还是重新调节了一下座位,往后移了移。

    向城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他牛仔裤下绷得笔直的大长腿:“显摆。”

    韩立发动了车,不服气地反驳:“我哪里显摆了,我们明立科技那么赚钱,这点算什么小儿科?”

    向城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说你显摆你的腿!“

    韩立终于哈哈大笑,斜睨着眼睛:“腿就是长嘛,遮掩不住。你也不用自卑,你虽然腿没我长,可是也不错了。”

    向城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啐了他一口:“呸!要脸不,我比例比你好!”

    “真的假的?我不信,晚上我们脱衣服量量。”

    “滚!”……

    韩立笑哈哈地开着车,汽车驶出市区,开上了驶往宾馆的路。

    军区所在地不在东申市,韩立亲自开车载着向城归队,顺便也递交了思索再三才写下的提前退伍报告。

    “是不是有点难受?”身边,韩立瞥了一眼神色渐渐郁郁寡欢起来的向城,小心翼翼地问。

    向城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苦笑一下:“整整一个大学的所学,好像全都浪费了。”

    五年了,从一开始的冲动报考,到五年间挥汗如雨拼命训练、优异成绩毕业,毕竟也渐渐接受了接下来的人生规划,也对部队生活有了感情。

    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八年以上的军旅人生,谁知道,忽然之间一切规划就破灭了。说不茫然、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韩立无言的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别想了,上天自有安排的。这样多好啊,你退伍了,正好可以重新去玩音乐,别不承认啊,你心里惦记着唱歌呢。”

    向城默默听着,没有回答。

    韩立扭头看看他,发现了他忽然悲伤起来的眉眼,有点不安:“怎么了啊?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发憷。”

    向城还是没有说话。

    “不就是少了两根小脚趾吗,又不影响弹吉他!”韩立急了,口不择言道,“残缺美懂不?人家维纳斯少了整整一条胳膊呢,还不是那么漂亮?”

    向城终于被他逗得啼笑皆非,低低嘟囔了一句:“会安慰人吗?傻瓜。”

    他怔怔地看着远方,路边的街景似乎陌生,可是和东申市也没有太多不同。街上行人匆匆,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人生。

    “我在想,我们其实够幸运了。”向城低声道,“起码总比明泉哥和睿哥他们好多了,得知道好好珍惜。”

    韩立听他这句话,也沉默了。

    自从那次昏迷后莫名其妙醒来,邱明泉的身体逐渐康复,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邱明泉和过去,有一点不同了。

    封睿依旧和以前一样热烈地追求着他,他也没有表示什么反对,而是顺从地接受了封睿的一片痴情。

    经历过灾区那样的同生共死、互许此生,再加上双方家长都已经默许了这段惊世骇俗的感情,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呢?

    没有了,一切都水到渠成。所有人都发自内心为他们这对苦命的恋人感到由衷的高兴。

    可奇怪的事,还是发生了。

    特别是韩立向城两个最熟悉他们的人,都觉察出来了某种不对。

    同样是身在恋爱之中,他们自己最能体会那种无时无刻都想在一起的迫切,想到对方时就会偷偷笑起来的甜美。

    那么,时常徘徊在邱明泉眼中的失神和怔忪、那些强忍不住的隐约悲伤,又是怎么回事?……

    第197章 另一个十六年

    “大家伙听着,现在宣布一个好消息。”明立科技的人事部经理笑吟吟地,在早上的部门例会上宣布,“韩总刚刚通知我,明天是情人节,决定给全体员工下午放假半天。”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巨大反应。

    “韩总万岁!人事部万岁!”

    “哎呀忽然多出了半天时间,我觉得我可以考虑提前去电影院排个队!”

    也有完全不同的哀嚎声:“单身汉不需要情人节,我们无处可去,这属于加倍伤害!”

    “我要求加班!……”

    人事部经理笑嘻嘻的:“感谢邱总,邱总说了,鉴于单身狗实在可怜,所以明天留下来的员工,下午算加班,三倍加班费。”

    “邱总万岁!邱总才是真体贴啊啊啊!”

    “可是单身狗是什么称呼,就没听过这样骂人的,太恶毒了!呜呜呜呜……我不爱邱总了。”

    人事部经理又慢悠悠地掏出一叠演出票:“韩总还有个福利啊——加班后没去处的单身的,都能来领票。外滩的《尽情摇滚》露天演唱会演出票!”

    “还尽情摇滚,这是什么恶心的名字,能再敷衍点吗?受不了啊。”他旁边,带着黑框眼镜的核心编程骨干小魏抢过一张演出票,看了看背面,“都是些没听过的小乐队?”

    人事部经理目光飘向门外,忽然大力地咳嗽了一声,小魏还在闷着头看票根,毒舌地唠叨:“韩总从哪儿弄这么多的垃圾演出票啊?听这些地下乐队扯着嗓子嚎,那也得算加班?”

    “咳咳咳!”会议室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已经忍不住憋得脸色通红,想笑又不敢笑出来。

    小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一抬头,“哈哈哈”地尴笑起来:“韩总?!报告一下,我是单身狗!我刚刚在乱吠……”

    公司平时气氛极好,韩立和邱明泉和他们年纪相仿,除了工作时上下级分明,平时日常相处时都没有什么架子,特别是韩立脾气好又热情爽朗,大家都嘻嘻哈哈的开惯了玩笑,也就不会真的怕他。

    韩立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走进会议室,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演出票,毫不顾忌形象,粗鲁地骂了一声:“你们这些可怜的单身狗懂个鬼!”

    “是的是的,看着满街情侣,我们快要死了!”小魏赶紧扮可怜,“主要是想着韩总和邱总晚上都佳人有约,我们心里难受,这属于赤裸裸的嫉妒!”

    韩立脸色好看了些,得意洋洋地扬了扬那一大叠演出票:“欢迎大家来领啊,也欢迎大家多多支持第五个乐队,上场时欢呼大一点,演出完了最后记得去后台要主唱的签名!”

    这么一说,大家总算心领神会,嘻嘻哈哈地就有人问:“韩总的朋友啊?那一定去捧场,反正单着也是单着。”

    韩立春风得意地捋了一把头发:“废话,我也要上台的!”

    这一下,会议室里立刻炸了锅:“哎呀妈呀,韩总还玩乐队!牛逼就是牛逼,主唱吗?”

    立刻有人表示不服:“又不是没听过韩总唱卡拉ok,那跑调跑的,他唱主唱,外滩的人都走一半呗?”

    韩立涨红了脸,扭头去找说话的人:“谁,谁说话呢?站出来给我看看,明天晚上看不到你挥舞的双手,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会议室里一阵爆笑,纷纷笑得打跌,充满了情人节特有的、年轻人扎堆处快乐的气氛。

    ……

    韩立跨进自己的办公室,掏出了手机:“邱大班长,你在哪儿呢?”

    电话里,邱明泉温和清亮的声音传来:“我在林家安保公司这边,林哥他们遇到点事,想听听我的意见。待会儿我还要去连锁超市那边去一趟,有一家国际大卖场想和我们谈一下合作。”

    韩立在大班椅上一屁股坐下来,热情洋溢地道:“明天晚上我们的演出票向城拿给你了?记得明天和封睿来看演出啊!”

    邱明泉含着笑:“回家吃饭的时候,他一周前就拿给我和封睿了。”

    韩立沮丧地扒在桌上,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型犬:“我羡慕封睿那个王八蛋,他都能登堂入室了,我嫉妒死了!”

    邱明泉苦笑:“就算没那事,他从小也能登堂入室在我爸妈家吃饭好?”

    “我不管,我就是嫉妒!”韩立恶狠狠地叫,“明天你叫他把他们公司员工拉一百个人过来,人人举着我们乐队的条幅,我就原谅他!”

    邱明泉一阵无语:“你以为你的原谅很重要?”

    “我不管,你说就肯定行,他什么都听你的!”韩立哀嚎,“我可怎么办啊,我也想去你家吃饭!我也想叫你爸妈一声爸妈!”

    邱明泉在电话那边吓了一跳:“你、你还是缓缓?你看我和封睿的事都够对他们冲击巨大了,你和小城要是再来一次……”

    韩立“呜呜”地假哭起来:“封睿这个狡猾奸诈的家伙,从高中时就事事压着我,就连向家长出柜他都抢先一步!可恶,你那时候昏迷着,你是没看见啊,这家伙苦情戏演得真好!”

    邱明泉在那边沉默地听着,韩立没发觉有异,接着喋喋不休:“我跟你说啊,他那噗通一跪,简直比电视剧跪得还标准,声响就跟跪倒了一座山似的!”

    邱明泉静静无语,好半晌,才低低道:“是啊,我没看到。”

    他的声音有点苦涩,有点酸楚:“可是我想象得出来。”

    韩立终于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细微奇怪,他小心翼翼地抱着电话:“班长?我能问你一句话吗?”

    “什么?”

    “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别怪我交浅言深。”韩立终于迟疑地开口,“你和封睿那家伙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电话那边,邱明泉轻轻反问:“能有什么问题?韩立你乱想什么呢?”

    韩立挠挠头:“我、我就觉得你总是很难过的样子,太奇怪了。以前你不这样的,就是和他在一起以后,才变成这样,我看得出来!”

    邱明泉的声音消失了许久,才淡淡地道:“是的,我不快乐,但是不是你说的因果关系。”

    他停了许久,才涩然道:“我喜欢他的,很喜欢、很喜欢。……但我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以后才不快乐,而是正好因缘巧合,有一件很重要的、叫我难过的事,它发生在那个时刻。”

    韩立懵懵懂懂地听着,总算舒了一口气,热情洋溢起来:“你喜欢他就好,我就放心了。至于不开心的事,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可是迟早会忘记的嘛,班长你要想开点!”

    邱明泉慢慢合上电话,把头埋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迟早会忘记的吗?……不会的,一生一世、不,前世今生都无法忘记。

    办公室门被敲响了,林哥出现在门口。

    邱明泉迅速起身,掩饰地揉了揉眼睛:“啊。刚刚有点犯困。合同我看了一眼,完全可以合作。”

    林哥敏锐地扫了他一眼,佯装完全没注意到他微红的眼眶,笑呵呵地在他对面坐下来:“我也觉得可行。有意的都是我们认识的战友介绍的,要人家完全给我们打工,人家也不愿意,我们摊子铺太大,管理也有点跟不上,不如招徕合作伙伴。”

    邱明泉温和笑着:“林哥你们的眼光已经很不错了,我也完全同意。加盟者负责在当地招人、挂我们的连锁招牌,我们定期过去培训和检察业务,算是特许经营。”

    林哥笑道:“我们都是半道出家的,哪里懂什么经营管理,你不给我们把把关,我们哪里敢干?不过邱总啊,说起来,我们公司的名声,在全国也是金字招牌了,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邱明泉含笑道:“虽然是意外,但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林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倒是真的受之有愧了。”

    上次林哥带着林家安保公司的员工,组建了志愿者队伍去灾区帮忙,本来真是完全没想别的,可是无巧不成书地上了新闻联播,回来后又被本地报纸追着抢着报道,很是大大地起了一番广告宣传作用,一时间,各种订单、合约如同雪片纷飞,差点把他们公司的业务洽谈处门槛给踏破了。

    ——本来就是面向富豪和上等阶层,对方看重的是安全、隐私和忠诚,林家安保公司这样老总带着员工亲赴灾区、大忠大勇的事迹一出来,谁还会怀疑公司文化和精神,谁不相信公司员工的品行?

    这不,不仅仅是甲方的合约猛增,由于企业知名度急剧变高,已经有不少人专门来谋求合作,想借着“林家安保”这个金字招牌开连锁企业了。

    这次来谈的,就是外省的一些退伍兵创业者,诚意足,条件好,由不得林哥他们不动心,但是担心他们决策失误,所以特意把邱明泉请过来给点最终意见。

    受益的可不仅仅只有林家安保公司,远在广东的顺达货运更是同样。

    首先承诺运往灾区的物资全部免收运费,接着又无偿捐赠了几架直升机去往灾区,其中一架还直接报废在救助英雄的途中,这一切,全都被全国人民看在眼里,更看在无数生意伙伴的眼中。

    别人抢破头才能上30秒的新闻联播后面的黄金广告,现在人家顺达货运这都上了多少次新闻联播了?……

    送了林哥出去,邱明泉又在安保公司里专属于他的办公室里逗留了一会,临近午饭时间,手边的手机响了。

    “明泉?”熟悉的声音在电话中传

    开,带着磁性,“我现在在国道上,正在往回赶。不过紧赶慢赶,到东申市也要晚上十点多,怕是赶不上和你吃晚饭了,抱歉。”

    邱明泉心里一急:“别别。一起吃完饭又不是什么必修课。你千万别疲劳驾驶,在途中找个宾馆休息一晚!”

    电话那边,封睿的声音极为温柔:“我不累,司机在开车。而且,就算不能一起晚餐,临睡前见一面也是好的。”

    邱明泉心头一颤,竟是不知如何对答,半晌才低声道:“司机一直开,也会疲劳的。你听我的话,休息一晚上,明天上午开回来,正好午休一下解解乏。”

    电话那边,封睿终于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对你说‘听我的话’没有免疫力。”

    他顿了顿,才悠然补充:“你说什么,我都听。”

    邱明泉怔怔握着电话,耳中那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就像是沙漠里的泉水,滋润着干涸的心,叫人舍不得挂上电话,舍不得断开这个声音:“你明天休息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去外滩,听向城他们的演唱会。”

    “好啊,我喜欢外滩。明天一定很热闹。”封睿柔声回应。

    邱明泉还是舍不得挂电话,没话找话地道:“对了,韩立刚刚来电话,说叫你从公司拉一百个人去给他们撑腰呢,他说他也要上台。”

    电话那边,封睿似乎忍不住笑了,声音带着愉悦:“他真上去?我不信。向城组建的乐队精挑细选找了很久,才找到彼此合拍的成员,他上去,人家新的架子鼓手怎么办?”

    原先伍小天和唐郁他们早已经该工作的工作,该继承家业的继承家业,玩乐队只是过去小小的爱好兴趣,水准比起专业的来说,也的确不够瞧。

    现在向城和新的小伙伴们建立的乐队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架子鼓手也是地下乐队里有名气的,比韩立这个业余的不知道段数高了多少去。

    邱明泉也有点困惑:“不知道哎,我也有点纳闷。还以为向城为了叫他高兴就妥协了呢。”

    封睿微微嗤笑一声:“向城那脾气,能同意韩立毁了他们的音乐首秀?”

    他这一句微微到了点漫不经心,又有点懒洋洋的调侃口气,竟是和过去听惯了的心中声音完全相同,直听得邱明泉呆呆的一阵恍然失神。

    封睿听不见回答,半天又问:“怎么,你在吃午餐吗?还是工作忙?”

    邱明泉这才醒过神,赶紧道:“没有没有,我在听你说话。”

    封睿不说话了,半晌才柔声道:“那我挂了。”

    “嗯,好,明天见。”

    ……合上电话,邱明泉默默闭上眼睛,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那里系着一根同样的红绳,打着双鱼中国结,下面原本是玉石吊坠的地方,换成了一个小小的香囊。

    浅青色的底子,丝绸缝制的,绣着手工的古意祥云图案,背面有着玉佛寺专有的标志。

    下午小憩之后,邱明泉按照行程去了邱氏百货,和张峰松一起商议了那家跨国公司大卖场的合作计划,合作细节和条款是第一次商议,他拿出了框架,张峰松带了企业专们聘请的法务律师来帮忙做咨询。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六点多。

    几个人都没有休息的意思,简单地叫人把工作餐送到办公室里草草对付了一下,就接着加班到了晚上。

    终于,九点多的时候,所有的细节都商议完毕,细细梳理了一遍后,邱明泉站起了身:“好了,就到这。不出意外的话,条款约束应该对双方都很公平。”

    法务也笑着站了起来,由衷地道:“邱总是厚道人,对方只要不是真的蠢,又真想合作。那么这份合同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张峰松送走了法务,又看着邱明泉上了自己的车和他挥手告别,心里就有点隐约的忧心。

    奇怪,以前邱总来视察和谈工作时,经常嘴角带着笑意,眉目中都带着由衷的蓬勃劲头,怎么现在这几次来,他总觉得邱总有哪里不对呢?

    似乎更认真了,更加兢兢业业地做好每一件事,神情也比以往更加专注,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决策时,似乎都要顿一顿,仿佛在等待别人首肯似的。

    依旧那么出色优秀,依旧叫人如沐春风,可是眉宇却更加沉静,展颜一笑时也有点淡淡的忧愁。

    ……

    邱明泉回到家,已经接近十点了。

    时值寒假,他的研究生学业不算繁重,假期里的时间大多放在了事业上,和往常一样,太多的事要兼顾,他的日常似乎比以前更加繁忙。

    匆匆地洗了澡,他独自从卫生间里出来,穿着雪白的浴袍上了床。

    和往常一样,他拿起了临睡前的休闲读物,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还是那套《神雕侠侣》,再也没有换过了。反反复复地看,以至于有些重要段落都已经背得出来,每句对话每个场景都清晰无比。

    翻看了一阵,他怔怔地停住了。

    手指摩挲着书脊,他终于轻颤着手,和每晚一样,再次将书翻到了最后。

    厚厚的信封,熟悉的字迹:“邱明泉亲启。”

    反复打开得太多,每一道折痕都有点磨损了,宣纸本就轻薄易破,哪里耐得住这样反复展开观看。

    从头开始,一字字地再看到最后一段。

    早就已经一字字熟记于心了,可是还是想要看一看。似乎哪一天不看了,就生怕会忽然忘记一般。

    信纸的最后一页,那熟悉的、洒脱的字迹仿佛带着主人的殷切。

    “明泉,相遇以来,都是我威胁利诱、发号施令居多,恳求甚少。那么现在,我请求你答应最后一件事,好吗?……

    “你一直拒绝年轻时的我,还和他订下一个十六年之约。我们都知道,再过十六年,就该到了我们坠下楼的时候。我想了又想,不如,由我来赴这个十六年之约。

    “我总有种笃定的感觉,十六后那个神奇的时间点,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你瞧,电影里里都是这样的,十六年后杨过找回了他的小龙女,来自未来的人在科幻电影里拯救了过去的恋人,不是吗?

    “所以,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我已经让自己变得这么好了,那么现在的你,和这个年轻的我,好好恋爱。

    “不要辜负这离奇际遇,更不要在十六年后,当另一个时空的我终于重新找到你时,忽然发现,我们之间依旧是一片空白,竟然还是浪费了最美好、最年轻的时光,这也太悲剧了!哈哈。

    “你现在……一定哭了?可惜我一直没有身体,以前在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从没抱过你,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有点遗憾啊。”

    邱明泉眼中的泪水一滴滴掉落,无声地落在身下的真丝被面上。

    “可你不能老是这样。我给你最多三个月时间伤心,不能再多了。明泉,记得多看看身边的人,记得好好谈一场恋爱,一定要让自己活得快乐。

    “再见。十六年后再见,记住啊。”

    ……

    邱明泉慢慢折叠好了信纸,像是对待着最珍稀的古物一样,小心翼翼放进了信封,重新夹在了《神雕侠侣》中。

    “三个月已经过了,而且逾期了呢。我答应你,从明天开始,我会学着不再打开你的信了。”他好像在和人对着话,“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是1999年的情人节了。我和那个年轻的你约好了,明晚一起去外滩过情人节。”

    停顿了好一会,他才喃喃自语:“今天,年轻的你对我说,他什么都听我的,其实啊,我也一样,我一切都听你的——你看,我已经在和年轻的你谈恋爱啦。年轻的你很好,比你想象和知道的还要好一点,真的。”

    他举起脖颈中的那个精致香囊,隔着细软的布料,仿佛也能感到里面无机质般的玉石碎末,冰冷又沉默。

    他轻轻低头,吻上了那个香囊:“封睿,晚安。”

    第198章 情人节的摇滚夜

    情人节的外滩,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身为国际大都市,现在的东申市虽然还没有未来那种惊人的人口规模,但是每到节假日,也已经展现出了超前的繁华鼎盛。

    特别是情人节、圣诞节这种舶来品,那就更得年轻人的欢心。鲜花脱销、卖小礼品的店铺欢天喜地,餐馆和影院的老板们更是喜笑颜开,生意红火得不行。

    此刻的外滩一角,靠近江边的一个临江小公园里,尤其热闹非凡。

    四周的树木上装点着无数灯带和气球,木质的舞台临时搭建起来,电线和设备都已经到位,终于,在一阵热闹的鼓点里,一个穿着机车夹克,搭配着超短裙和过膝靴的漂亮姑娘上了台。

    “所有来宾,所有观众,大家晚上好!”她的嗓子并不甜美,却带着低哑磁性的烟火气,“今晚没有浅吟低唱,没有情歌靡靡,只有躁动,只有嘶吼!准备好了吗?和我们的乐队们一起共度这个难忘的摇滚之夜?”

    底下的人开始兴奋地大叫,鼓掌的鼓掌,跺脚的跺脚:“准备好了!”

    “去他的情人节,去他的手牵手,我们不要那些,我们要音乐!”姑娘的话有点中二,有点可爱,但是这样的夜晚,显然没人在意这些。

    临近世纪之交,整个世界充满对新世纪的憧憬和希望,对于年轻人来说,国外的音乐正以正版引进加打孔带的各种方式传入国内,国内的音乐圈日益繁荣,无数有才华的音乐人也开始崭露头角,摇滚乐在早期的喧嚣和镇痛后,也已经开始痛定思痛,开始了商业化和独立性相互结合的摸索。

    今晚在外滩这个小公园里聚集的,除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也真的有不少本市的摇滚乐爱好者和音乐人。

    台上的主持人姑娘面对下面的口哨和起哄,一点也不发憷,简单地做了几句开场白调动了一下气氛,又酷酷地加了一句:“等我,我马上回来!第五个乐队“重生者”,我是贝斯手小围!“

    “哦哦哦,姑娘我们都等着你!”下面一片哄叫。

    厚重的乐声响起来,第一支乐队登场,贝斯吉他和鼓,一起划破了这外滩这明净的夜空。

    台下第一排的角落里,封睿和邱明泉并排坐着,旁边不少人已经被激烈的鼓点刺激地站了起来,像他们这样稳稳坐着的已经是异类。

    虽然有四周树木上的彩灯照耀着,可是台下依旧昏暗。

    封睿悄悄地转过眼,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邱明泉。

    邱明泉的侧脸专注而认真,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演出,可是从封睿的角度看过去,很容易看得出他的目光是放空的,似乎不知道落在哪个遥远的时空。

    “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吵了点?”封睿在一片嘈杂中,轻轻伸出手,握住了身边的人。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邱明泉微微震动一下,却没有别的反应。既没有躲开,也没有封睿期待的那样,在他手心顽皮地画一个“f”或者“q”。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回答:“我在想……向城他们的乐队名字,居然叫“重生者”,不知道是为什么。”

    封睿微微一笑,英俊眉目在变换的彩灯微光下格外深刻:“他们起名的时候,来问过我的主意,是我帮他们起的。”

    邱明泉猛地扭过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一瞬间,声音都结巴了:“什、什么?你起的?”

    封睿点点头:“向城是主唱嘛,你不觉得,他先去军校,最后还是走上这条路,兜兜转转,像是浴火重生一样?我随口一说,他和韩立他们都特别喜欢。”

    “随口一说啊……”邱明泉喃喃地道,紧紧盯着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得亮,像是跳动着火焰,“不是因为你自己喜欢吗?”

    封睿转过脸,在夜色里和他对视,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彼此都能清晰看见对方瞳孔中的倒影:“当然是因为我自己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格外触动我,要不然,为什么我第一时间就脱口而出?”

    邱明泉痴痴地望着他,好久不动。

    好半晌,他才在泪花即将泛起的刹那转过头,低声道:“是啊,我也是。我总是觉得,我们经历的许多事,都这么九死一生。每次过后,都觉得像是重生了一般。”

    封睿握着他的手轻轻加了点力,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所以我们才应该好好珍惜。”

    台上的演出在继续,意外的是,今天上台的乐队的确都有着不错的水准,就算不懂的游客们,也显然感受到了出场表演者们的水准和认真,给予的热情掌声和欢呼声也热烈无比。

    本来没有报什么太大希望的观众们,明显热情高涨了起来,周边在公园附近游玩的许多人也听见了乐声,临时买票进场的人增多了,很快,原先备好的长凳和座位就不够了,开始有人在旁边的假山和树木上攀爬。

    邱明泉偶一扭头,就有点吃惊,他猛地一握封睿的手:“你、你看,这人是不是有点多了?会不会出意外?”

    脑海里忽然蹦出来江湾体育场的那个恐怖画面,他脊梁就是一僵。

    封睿立刻扭过头,眯起眼睛四下打量了半天,才摇摇头:“放心,不是极端的场合,人数也没有急剧增加,只是普通的音乐聚会而已,又没有大牌明星。”

    他再看看邱明泉,有点奇怪,伸手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鼻尖:“怎么这大冬天的,鼻尖都有汗了呢?”

    邱明泉仔仔细细看了看四周,终于放下心来,的确是他太敏感了,这个当年几万

    人的江湾体育场怎么能比呢,没有金钱的极度诱惑,这世上也就会少很多疯狂。

    可能只是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尤其是当年千钧一发、即将被人流踩在脚下时,耳边那个严厉又关切的声音:“快起来,振作点!”

    正在恍惚着,忽然,上一支乐队结束了演奏,台上灯光一暗,又重新大放光明。

    一个高大健美、穿着闷骚至极的复古西部牛仔风打扮的男人施施然走到了台前:“大家好,由于主持人小围是下一支乐队的贝斯手,所以报幕工作由我暂带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市‘明立科技反震有限公司’的法人韩立,也是本次摇滚盛会的唯一赞助商……”

    下面立刻有人起哄,“要看姑娘,不要看赞助商大老爷们!”

    韩立也不觉得害臊,只举着话筒:“没有赞助商,就没有本次盛会,请大家记住,我们明立科技立足于网络研发、网站架设、提供企业免费邮箱,同时立足中文搜索引擎建设。”

    下面的游客都忍不住了,使劲地一起叫唤:“哦哦哦,傻bi赞助商下去呗!”

    “不要叫,我还有最后一句。明立科技的宗旨是,立足科技,点亮美好未来!…………”

    邱明泉扑哧一笑,终于忍不住破功。身边封睿也啼笑皆非:“你们明立科技够可以啊,广告触角都伸到户外音乐会了?”

    邱明泉小声解释道:“我不管平时这些小业务的,我算是半个甩手掌柜。”

    封睿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好受了些,矜持地道:“嗯,应该的。”

    身后的第二排,韩立他们公司的一排员工都傻了眼。

    程序员小魏憋着笑,忍不住小声嚎叫:“韩总说他要上台,感情是这么上啊?”

    “丢死人了,当个报幕的,还被人赶着下台!”

    韩立终于得意洋洋下了台,舞台上灯光一暗,短暂的黑暗和静默后,忽然,追光灯骤起,炸裂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泼洒出来!

    第199章 玉石赌约

    前面的乐队主唱都是清一色的长发,有的不羁地披散着,有的利落地扎起来,可这次上台的这支乐队主唱,却留着超短的板寸,舞台灯光雪亮,照下来时几乎可以看见发青的头皮。

    刻意做旧的仿军服,褴褛的袖口和破洞的膝盖,脚下是随意汲在脚上的草鞋,台上的几个成员清一色的打扮,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个叫小围的贝斯手姑娘,还有主唱那绝美的脸,以及闪闪发光的、右耳上闪烁的钻石耳钉。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

    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想什么做什么是步枪和小米

    道理多总是说是大炮轰炸机

    汗也流泪也落心中不服气

    藏一藏躲一躲心说别着急……”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崔健著名摇滚专辑中的同名主打曲,台上的乐队并没有简单翻唱,而是做了大量的改编,在编曲上新加了不少元素,给整个原本粗犷的基调添了些迷幻的电子意味。

    原本不太搭的曲风,在主唱慵懒又迷幻的嗓音下,竟然格外和谐,歌还是那首歌,可是已经焕发了完全不同的生命力。

    “哇,这首摇滚还能这样唱?”台下,邱明泉身后有人啧啧称奇。

    “可是特好听啊!我喜欢。”说话那个男生身边的女朋友两眼全是小星星,望着台上那俊美逼人的主唱,“我要去要签名!”

    第一遍迷幻的电子风唱完,一阵疯狂的贝斯soLo后,忽然,主唱变换了演唱技巧,嗓音无缝切换到嘶哑撕裂:

    “汗也流,泪也落,心中不服气

    藏一藏,躲一躲,心说别着急。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鼓点疯狂、键盘和贝斯相得益彰,主唱手中的电吉他发出华彩的弹奏,配着主唱那瞬间爆发的情绪,台下疯狂起来,都是耳熟能详的歌曲,下面立刻响起了巨大的合唱:

    “噢噢噢,一二三四五六七

    噢噢噢,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五六七!……”

    邱明泉身后,明立科技的一群单身汉们中间有人就惊叹起来:“哎呦妈呀,韩总这朋友嗓子牛逼,高能高上去,低能低下来,秒杀前面那些乐队主唱啊!”

    有人懂点摇滚的也跟着赞叹:“厉害,不知道这编曲谁改的,也牛逼得很!”

    “关键是长得还漂亮!我靠要不是那头发,我都要认成女的了,我觉得完全可以去搞一搞日本那些视觉系。”

    “是啊,那贝斯手姑娘的腰够细了,我怎么觉得主唱的腰比那姑娘还美。”

    ……

    一曲既终,台下式一片疯狂的“安可”声,每一支乐队都有两首表演机会,台上的向城静待安可声稍减,在明亮的灯光下微笑着凑近话筒:“下面一首,‘重生者’乐队原创歌曲《你是我的轮回》。”

    封睿轻轻一拉邱明泉的手,凑到他耳边:“我瞧接下来,真会有一堆人找向城要签名去。怎么样,我们要不要先撤?以免待会儿人越来越多,脱不了身?”

    邱明泉看了看身边热情完全被调动起来的人群,也有点被惊到,原先知道向城在认真组建乐队,可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开嗓亮相,真的有点惊艳的意思。

    “好,听完向城他们的,我们就溜。”他低声道。

    ……

    夜风习习的外滩边上,到处都是手拉手的情侣。

    才二月份,天气依旧很冷,可是却阻挡不住这一天情侣们满溢出来的热情和爱意。随便抬眼望去,满眼是幸福甜蜜的笑意。

    两个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垂下来的袖子里,封睿一直拉着邱明泉的手,两个人在江边慢悠悠地走着,渐渐地,终于人流稀少起来,沿岸的路灯也变得稀疏了。

    “记得前面是哪儿吗?”封睿忽然开口。

    邱明泉一怔,抬眼望去。

    虽然江边新加了围栏,将那涛涛江水隔得更远了点,可是他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某个场景。

    “记得。”他喃喃道,心里一瞬间感慨万千,“高二那年,我们花重金买了认购权证。开出双号的那个晚上,你激动得睡不着,于是约了我,开着新买的帕杰罗来江边。”

    封睿停下了脚步,拉着他,靠在了旁边的铁质围栏上。

    “就在这里。那时候我们站在这里的江边,聊了一晚上。”他目光灼灼,深刻如刀削的面容在月光和路灯的双重照耀下,英俊如神祇。

    邱明泉迟疑地看了看四周:“啊……好像景物都有点像?”

    一样黑黢黢的江面,一样绵延笔直的沿岸,一样的路灯。

    江面上的游轮和过往货轮似乎多了些,旁边的树木也更加高大和葱郁,和记忆中的那个夏夜比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能佐证这就是七年前的那里。

    “可是就在这儿。”封睿慢吞吞地道,“这些年,我常常一个人跑来这里,有时候开着车,有时候路过这里,就散步过来。”

    这些年?

    邱明泉愕然望着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学时,你也有回来吗?”他鼻子间一阵酸楚,“我以为……你只有婚礼时回来过一次。”

    封睿轻轻“嗯”了一声:“是啊。那时候,我们之间最多的记忆都是校园里的,我回来时有独自去过校园,剩下的,好像就是来这里多一些了。”

    他好像轻轻笑了笑:“总不能跑去大君山缅怀过去?那也太辛苦了些。”

    邱明泉望着他,久久不语。

    记忆里大君山那个疯狂而惊险的夜晚,又怎么会忘记呢?

    向城的忽然爆发,封睿对他的刺激和逼迫,最后棋行险着终于奏效,紧接着,眼前的这个人风雨中跳下山崖,终于找到了被困的他。

    瓢泼大雨中,他在一片荆棘中抱紧了自己,隔着那块玉石,两个人的心跳清晰地混在一起。

    封睿凝视着他,慢慢靠近,双手捧起了他的脸:“明泉,最近我老是做梦,你呢?你有吗?”

    邱明泉怔然望着他:“什么?”

    “前一阵,你昏迷的时候,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我无穷无尽地和你告别,那种告别的感觉就像是凌迟,每天晚上都叫人痛彻心肺。”他深深地,探究得望着邱明泉,“可是你醒来以后,那个梦就不再出现了。”

    邱明泉只觉得心里又酸痛,又困惑:“是吗?你梦见和我告别?”

    “对。不过现在不了,换成了另一个。”封睿轻轻道,漆黑的眸子深沉如海,“我现在开始梦见自己总是掉下高楼,和你一起。”

    邱明泉心中猛然大震动,一时间,竟然呼吸停滞,心跳如鼓。

    什么?他说什么?!

    正在满心混乱、头脑如浆糊一般,忽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呆呆地、僵硬地举起手机:“喂,韩立?……”

    “你和封睿两个王八蛋,够意思吗?!”韩立得意的声音传来,身边一片巨大噪杂声,“去哪了!居然不看到最后,见证我们‘重生者’乐队的辉煌?你知道不,演出完毕,我们被围得水泄不通,就差点被热情的歌迷踩死了!”

    邱明泉终于从一片迷惘和震动中醒过神:“啊,抱歉抱歉,我和封睿离开了,不过恭喜啊!”

    “恭喜有个屁用!今天晚上不准过二人世界,麻利地给我来纯色酒,给我们庆祝演出成功!”韩立的大嗓门吼着,“快过来,我们已经到了!向城喝多了,他跟我们打赌呢,关于你的,得你过来才能判定输赢!”

    邱明泉有点疑惑:“打什么赌,居然关于我的?还要我过去?”

    “关于你那块玉!他非说你有一块和封睿一模一样的,高中他见过!我说他胡说,他就要跟我打赌,哈哈哈哈。”韩立的声音有点醉醺醺的,好像也喝多了,“你快点来打他的脸!”

    第200章 曾经的那块玉

    纯色酒里,到处是尖叫和喝彩,扭个头就能看到亲吻,转个身就能看到有人在求婚,因为是情人节而显得格外热闹非凡。

    而这热闹的气氛,因为某人的一句话而到达了顶峰。

    封睿和邱明泉赶到酒时,刚一进门,就看见正对台最显眼的位置上,韩立正一个踏步站到了凳子上大吼一声:“大家好!都听着——”

    没人理他,今晚上发疯的人太多,到处还是照样一片笑闹。

    “今晚,所有人——”韩立点着四周,醉醺醺的,“都吃好喝好,所有的酒水——我买单!”

    四周终于静了,所有人都昂着头看着他,有人就不屑大吼:“醉了?傻叉!“

    一个酒保幽灵一样迅速滑到韩立脚下,昂头看着他:“大哥,要不先诚惠买个单呗?”

    韩立瞪着眼:“什么意思?怕我说话不算话?”

    漂亮的酒保诚恳地点点头:“每天喝醉了说要全店买单的,两三个总是有的,最后真买单的,一个月也遇不到一个。”

    韩立身边围着一大群人,有向城他们乐队的成员,还有过去的唐郁和伍小天他们也来跟着庆祝。

    唐郁身边还是那个邱明泉几年前在武馆里见过的高个子姑娘,看样子两人感情已经很稳定,而伍小天身边又空了,显然陷入了常态失恋中。

    向城坐着,他是一喝酒反而脸色发白的体质,恼火地一把将韩立拉下来:“你给我坐下,胡闹什么呢!”

    唐郁也在一边按住他:“够了够了,别闹。”

    韩立不服气地挣脱开:“谁胡闹了,我今天高兴,高兴就想花钱,懂吗?”

    他一掏口袋,翻出钱包,豪气地扔向酒保:“去,买单。现金算你的小费!”

    酒保瞥了瞥他鼓囊囊的钱包,也就是几千元现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大哥,不够。”

    整个店就指望着情人节这样的旺季赚钱呢,几千元包全店消费?

    韩立愣愣地看着他,诧异地挠挠头,舌头都大了:“为啥不、不够?“

    忽然看见迎面而来的邱明泉,他猛地睁大眼睛,委屈地控诉着:“邱总你、你说,说好年终奖200万打到卡里的……为、为什么人家说不够?”

    邱明泉早就在一边看着了,闻言接过他的钱包,找出他的工资卡:“早就发过年终奖了,您卡上假如没有转走,那就应该有两百万。”

    他们明立科技今年的分红倒不是来自还在烧钱的引擎,而是来自于一项叫人吃惊的投资收益。

    韩立和邱明泉他们是1997本科毕业的,毕业后立刻就创立了这家从“东方智慧”拆分出来的科技公司。就在他们创业的那一年,在大洋彼岸也正有一家公司几经曲折,终于在同年5月在美国上市了。

    这只叫做亚马逊的小公司,最初仅仅是一家网络书店,ipo的发行价是18美元。邱明泉在成立明立科技时,封睿就已经悄悄叫他通过海外券商代理购入了一大笔亚马逊的股票,同时,也动用明立科技账面上的一笔闲置的现金流曲线购买了一批亚马逊的股票。

    这笔资金不多,可是却极为巧妙地赶上了美股在1999年达到的科技股泡沫,亚马逊股票水涨船高到了一个惊人的最高点!

    “你知道经历过这场科技股的虚假泡沫后,美股多少年才恢复了对科技股的信心?”封睿曾问过邱明泉。

    邱明泉当然不知道,和以往一样,那时候的封睿得意扬扬地自问自答着:“1998年亚马逊就迅速冲高到了300多美元,一年多时间翻了接近二十倍!然后呢,就随着科技股泡沫破裂一路暴跌,后来足足花了十几年时间,才重新达到三百多美元,你说,下跌途中的那些人惨不惨?哈哈哈!”

    ……

    邱明泉当然记得封睿曾经说过的话,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虽然已经听不到他再亲口指点什么,也依旧及时将亚马逊的股票全数抛出了。

    这场漂亮的低买高卖过后,邱明泉自己的明睿集团账上的两千万元飞速膨胀到四亿多,除去捐赠给灾区的两三亿总额,还净收了两亿多进账。

    而明立科技的账面,也同样收获了一笔可怕的投资收益。

    所有的员工,在年底时都做梦一样分到了一大笔分红。

    特别是在洪灾时捐款多的那些员工,邱明泉都悄悄地封了一个巨大的红包,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韩立和他自己作为大股东,则都分了两百万现金到手。

    伍小天在一边啼笑皆非地拉着邱明泉坐下:“小祖宗,知道你们挣钱不少,可是也别这样吹牛逼!”

    两百万?什么概念啊这是,足够买下好几个纯色酒了,还带上全部员工!

    封睿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伍小天的手,淡淡地拿出一张卡,递给了酒保:“拿我的免密信用卡去,直接刷——对了,你们店里开通pos付款了吗?”

    酒保眼睛蓦然瞪大了,虽然现在用信用卡的人是凤毛麟角,可酒毕竟特殊,这里又是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的所在,店里常常也会有外国人来消费,他接受过专门的培训,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中行率先开始在全国发行的“长城信用卡”,双币通用,而且这种黑色的卡……

    假如没记错,这是中行额度最高的贵宾卡,起码在中行存有外币资产千万以上才能开通的那种,十万元以下随便刷?

    他心里暗暗吃惊,赶紧双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客人您好,整个店的消费全包,预计要付起码五万以上,我可以刷吗?”

    封睿似笑非笑看看他:“可以,别叫人开什么皇家礼炮就行。”

    酒保被他锐利的眸子看得心里一惊,正蠢蠢欲动想趁乱打劫的心瞬间熄灭了,赶紧点头哈腰:“放心放心,谢谢您相信我们!”

    向城却急了,在一边就想阻止:“哎哎,睿哥你干什么?韩立他犯傻,你也跟着他胡闹?”

    韩立直愣愣地看着,忽然就委屈无比,一拳捶在了封睿的肩膀:“你什么意思啊!我给我们家向城庆功呢,你这个青梅竹马跑出来买单,算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过正要溜走的酒保,啪地把自己的储蓄卡往他手里一塞:“密码是我老婆生日,你去帮我刷!不准用那张!”

    他醉醺醺打了个酒嗝:“怎么,看不起人啊,免密的就比带密码的尊贵些?”

    酒保翻了个白眼,敷衍地收下那张卡,脚不沾地地往前台冲去:谁知道他老婆是谁,生日又是什么鬼!拿着免密的卡不刷才是傻子呢!……

    不一会儿,台那边就传来了酒保亢奋的叫声:“诸位客人,今晚的酒水的确由九号桌买单了,大家谢谢这位慷慨的客人!”

    顿时,酒里响起了海啸般的口哨和大声的喝彩:“谢谢款哥!”

    “不,谢谢款爷,款爷发财啊,祝你和你老婆和和美美,明年还过情人节!”

    “错了,应该祝人家年年换情人!……”

    邱明泉和封睿在边上找了位子坐下,和乐队的几个人分别自我介绍了一下,都是年轻人,很快就熟悉起来,就有人开始要和他们两个新来的喝酒。

    封睿淡淡笑着来者不拒,凡是端到邱明泉面前的也都全数代下,不一会儿,酒里气氛就更加热烈起来。

    韩立满脸红扑扑的,一把搂过满脸恼火的向城,嘿嘿傻笑:“密码是你的生日哎,你干嘛臭着一张脸?……”

    向城乐队的几个人都开始起哄,特别是那个新来的鼓手,披着一头潇洒长发,看上去特别时尚帅气的,立刻叫了一声:“不是老婆的生日吗?”

    韩立斜着眼看他,

    神秘地沉默了一会,才醉态可鞠地凑过去:“哥们,你知道你是个替代品吗?……”

    那鼓手听得一头雾水:“哈,啥替代品?”

    伍小天在一边笑得打跌:“哈哈哈哈,韩总以前可是我们乐队的……”

    向城在一边直燥得恨不得钻进地洞去,狠狠在桌下一掐他:“闭嘴闭嘴,都闭嘴!”

    那个叫小围的贝斯手姑娘充满兴趣地打量着韩立和向城,笑得暧昧。伍小天就坐在她身边,忍不住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搭讪:“哎我说你为啥叫小围啊,是真名字吗?”

    贝斯手姑娘笑眯眯看他一眼,压低嗓音,神秘地道:“我自己起的,外号。”

    伍小天有点迷糊:“啊,有什么讲究吗?”

    “我打小就胸围小,自卑心折磨了我整个青春期,后来忽然就想开了,索性就起了这个外号给自己。“

    “……噗!”伍小天一口啤酒喷出来,苦着脸,“姑娘你真豪迈。”

    小围哈哈大笑,傲然地挺了挺飞机场一样的胸脯:“你们男人不会懂的,我们胸大也自卑,胸小也自卑。”

    “那现在怎么又想开了啊?”

    “因为我是个t啊!t懂吗?你说,做t要大胸干什么?”小围笑眯眯点起一根烟。

    封睿微笑着听他们插科打诨川,忽然地,就插了一句:“你们刚刚说什么打赌呢?还非要明泉赶来判个输赢?”

    周围的几个人忽然微微地安静了,特别是醉醺醺的韩立和脸色本来就发白的向城。

    邱明泉更是身体一僵,却没有说话,只淡淡地看着手中的玻璃杯。

    韩立挠挠头,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袋:“是这么回事,刚刚我们聊到你们俩呢。向城这家伙喝多了,非说你俩有缘分,说什么你们俩有一对玉,每人带着一块,一模一样的!”

    他哈哈大笑,搂过邱明泉:“我就说他胡说呢,我和你同班时体育课倒也见过你的玉石,可是肯定和封睿的不同嘛!他就急了,说他在高中的生日会上看到过,还跟我赌咒发誓。我就笑他眼花了,封睿的玉可是家传宝贝,明泉就算有,那也不会一模一样啊,对不对?”

    向城在一边翻了个白眼给他:“懒得理你,你没见过就是没有吗?”

    他虽然酒量不错,可是今晚演出成功高兴,也的确喝了不少,脸色不显可其实也有了点醉意,他固执地看着邱明泉:“哥,你拿给他们看看……我和他打赌了的。”

    封睿转过头,一双深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身边的邱明泉:“哦,是吗?我居然都不知道?”

    向城就有点懵:“怎、怎么可能?……”

    难道睿哥不是早该知道,而且觉得更加珍贵吗?!他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彼此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不合常理啊?

    邱明泉手心微微出汗,来之前的路上他早已经想到了这样的情景,编造好了说辞,这时勉强一笑:“是啊,以前我家里有一块玉,形状样子和封睿那一块有点像。”

    旁边的封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也只有佯装不见,继续道:“但是后来不小心就摔坏了,向城你看到的,就是那一块了。”

    向城呆呆地看着他,有点糊涂。

    高中生日会时他还因为忽然发现了那东西,所以想要抢那块玉来看,和邱明泉打过架呢,他明明记得,那块玉和封睿的完全一样,才会叫他那么气急败坏,满心嫉妒的!

    后来邱明泉在封睿面前不承认有这东西,以至于封睿对他极为生气,这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好久好久,他都暗暗怨恨着,觉得这个人奸诈说谎、故意陷害自己呢!

    “是、是吗?”他疑惑地看着邱明泉,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可是我明明……”

    邱明泉截断了他的话,微笑着:“没有什么可是。”

    他仓促地抬头看向封睿,一笑:“我们家那时候那么穷,我戴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你那家传宝贝呢?”

    两个人目光对视,彷如密不可分,又各自别有深意。

    周围的乐队成员们和他们不太熟,更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种种,只能感觉气氛似乎忽然奇怪了,就连空气也微微凝滞。

    封睿的目光有丝奇怪,充满了探究、困惑、还有一丝锐利。

    他深深地、长久地望着邱明泉:“真有这么一块玉?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都见过,我却不知道它的存在?”

    外面是寒冬,酒里人多热得厉害,所有人都脱去了外套,邱明泉也脱得只剩下贴身的v领毛衣,忽然地,韩立就一把抓住了他颈间系着的红绳:“哎,你别说,班长你这根绳子倒是和封睿那根有点像!”

    向城挨着封睿坐着,打小和封睿这么熟悉,他也没想太多,糊里糊涂地就拎起了封睿那根红绳:“是啊,我就说一模一样的,不然我当年怎么会那么在意?……”

    他眯着眼睛,嘴里嘀咕着:“你们看?”

    封睿脖领中的玉石被拽了出来,在五彩的旋转灯光下莹莹发光,虽然没有过去那样灵气逼人,可是这样看上去,依旧有种吸引人目光的美。

    而邱明泉脖颈中的红绳,也同样被韩立拉了出来,众人不由自主望去。

    变幻的酒彩灯下,那邱明泉脖颈中红绳的另一头,没有什么玉石,却是一个小小的香囊,常见的寺庙信物的样子。

    邱明泉没有抢着藏回去,只痴痴盯着那香囊。

    旁边的小围靠得近,她一抬头,正看见邱明泉如湖水般清澈安静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那眸光就有点叫人觉得无端的悲伤。

    韩立歪着头,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把他的香囊摘了下来:“哎,这不是那天从玉佛寺里出来时,你找那老和尚要的吗,说是要装东西?”

    他打开香囊的上面小口,就往里面看:“装的啥啊,我瞧瞧?……”

    邱明泉看着他那大大咧咧的动作,身子猛然一倾,就想劈手夺回来,可是手刚刚伸出去,忽然的,旁边就有另一只手神了过来,在他之前截住了那只香囊。

    正是封睿。

    他指节分明的手掌轻轻微拢,包围住了那只精致的香囊。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它,然后,在一片喧哗嘈杂中,他转向邱明泉,浓眉轻挑:“是啊,里面装的是什么?”

    邱明泉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他的手,半晌才移开目光,看向了封睿,淡淡道:“空的……不过是空的罢了。”

    封睿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他忽然眯起了眼睛,重新看向了那香囊:“这香囊是远慧大师开过光的?我的玉石也一样,请他开过光,怪不得我总觉得……”

    邱明泉忽然心里怦怦直跳,他脱口而出:“觉得什么?”

    “觉得摸着它就觉得莫名舒服。觉得很熟悉,也很安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