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

    第101章 迟到的爱

    邱明泉浑身僵硬, 终于咬牙开口:“回、回家吧。万一被人看到……”

    向城斜睥了他一眼, 没有搭话, 反而起身到了vCd前,随手换了一张碟片, 重新按下了pLAy键:“怎么,不敢看了?”

    他淡淡一晒:“对哦,明泉哥可是老师嘴里的优等生、爸妈眼中的乖乖仔, 这种聚众看小毛片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沾吧。”

    不知为什么,他那句“爸妈眼中的乖乖仔”说得格外慢, 甚至带了丝黯然的滋味。

    封睿眯着眼睛,似乎也听出了向城声音里明显的不对, 眉头轻轻一皱。

    邱明泉没有回答, 却忽然两眼发直, 眼睛睁大了。

    向城正要接着说话,眼角余光正扫到画面, 直觉地就感到好像哪里不对, 一扭头,忽然也像邱明泉一样傻住了!

    封睿觉察到了他们俩的异常, 诧异地看向了电视, 竟然也是蓦然一怔。

    电视屏幕上, 那纠缠亲吻的两个人,怎么看,也不是一男一女啊?!

    高的男人健壮魁梧, 一身肌肤上犹如涂了橄榄油般闪闪发光,而另一个,却是个身材颀长、腰肢纤细的少男。

    ——没错,是少男!

    利落的短发,亲吻时凸起的喉结,还有镜头不时晃过的下面,都完全显示着他的性征,绝非他们平时看惯了的女子。

    邱明泉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前世就算再见识短浅,可好歹也是在21世纪生活过那么久,同性恋这个词汇,对他来说,虽然遥远,可是也并非绝对的真空。

    在精神和肉体都匮乏的那些底层工友中,他见过几个年轻小伙子一起去灯光昏暗的美容美发厅找女人,也瞥见过夏天的工棚后,两个大男人偷偷纠缠在一起。

    可是知道归知道,这样亲眼目睹如此详细的画面,他还是第一次。看着画面上那渐渐热烈起来的动作,他的心越跳越快,浑身僵硬得就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想要避开,可是身子却不能动;想要闭眼,可是好奇心却牢牢抓住了他的眼睛。

    就在他坐立不安、汗如浆出的时候,他却没有注意到,小礼堂里的另外两个人,也都同样神情古怪。

    向城的脸色变得怔忪而震撼,原本吊儿郎当的脸色终于变得绯红,他死死地盯住了画面,似乎被完全震撼到了,久久一动不动。

    而封睿,也完全好不到哪里去。

    他目光幽深,原本仿如观戏般的神态消失了,挺立在邱明泉前面的宽阔肩膀端得笔直,就像是一座石雕。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电视里传来叫人血脉偾张的声音,三个各怀心事的少年都一声不吭,仿佛被什么魔咒施了定身的法术。

    天色将晚,外面的夕阳早已经收起了余晖,校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不远处的教学楼里的灯全都灭了,路灯渐次点亮。

    小礼堂里一直没开灯,画面上的光线映在三个少年的脸上,只看得见他们眼中迷蒙又晶莹的光。

    接近七月,气温高了起来,邱明泉只觉得身体在一点点发热,恍惚着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却不小心正踢中了前面封睿的椅子。

    仿彷如被他忽然惊动,封睿猛地扭过了头,定定地看着他,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映着电视里的微光,却仿如烧着火、发着光,灼灼跳动。

    邱明泉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几年前他从高楼上摔下来时,从空中望过去,地上的那个英俊男人也是这样定定地看着他,带着攫取和危险。

    一时间,邱明泉心神恍惚,竟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幻,分不清眼前的人是那个多年后的成熟男人,还是尚未成年的青葱少年。……

    “咣当!”门被粗鲁地推开了,声音其实不大,可是却如雷击,把三个恍惚的少年猛然惊醒。

    韩立和另外两个乐队的学生勾肩搭背闯了进来,伍小天压低了声音,不怀好意地闷笑:“喂喂,我说哥们几个,你们不去趟厕所?还真牛逼!”

    一扭头,他怪叫一声:“我草,你们又开看了?!换了一张?”

    话刚说完,他也终于看到了那诡异的画面,猛然就伸长了脖子,眼珠都快蹦了出来。

    再看旁边的韩立和唐郁,也全都和他一样,整个人都呆在了门口。

    “我靠、靠靠靠……”伍小天目瞪口呆,踯躅着不太敢进来似的,声音都变了调,“这都什么鬼玩意?!我、我明明拿的都是正常的片!”

    韩立没有说话,目光怔怔地看着屏幕,那屏幕上的美少年纤细俊美,乍一看上去,侧面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向城。

    他不由自主地看一眼屏幕,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向城,然后又面红耳赤地重复了一次。

    几个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终于,唐郁低声骂了一句:“变态!神经病!”

    伍小天也反应了过来,小跑着过去,伸手按下了vCd机的停止键:“关了关了,真是晦气。”

    他胡乱地把机器彻底关掉,断了电源,又把几张碟片鬼鬼祟祟地收到书包里,忽然一眼看到第一排的向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还以为你们真是坐怀不乱的唐僧和柳下惠呢,还不是一样!”

    他表情猥琐地探过头,看着向城那里同样高高耸起来的部位:“哎哟,也不小嘛!”

    向城冷着脸,喉结微微一动,罕见地没有立刻骂回去。

    坐在后面的封睿和邱明泉也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终于黑了下去的电视。

    可是那最后呈现出来的画面,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满心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震惊。

    ——男人和男人,竟然……竟然也能那样!而且用的是那个想象不到的部位!?

    七月终于到了。

    高考三天,如同炼狱。莘莘学子在这个1993年的夏天奔赴考场,无数人铩羽而归,也有无数人收获欣喜。

    继光中学的升学率一向在全市排名甚高,而今年,高三部的班主任们更是信心满满,暗中憋着劲。

    无他,今年他们继光中学的高三,可是有两个顶尖的学生!

    按照多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一直从没落下过总分第一宝座的邱明泉,和那个紧随其后的封家小少爷封睿,模拟考的分数,要是按照前几年同等难度算的话,可是极有可能出个全市状元的!

    顶着炎炎烈日,最煎熬的三天终于马上就要过去了。

    高考的考点是随机分配的,邱明泉的那个考场只有少数几个同学,更多的是邻校的学生,封睿也被分在了距离很远的考点,原先稍微有点担心的意外,并没有发生。

    是的,那个意外就是:万一这个少年版的封睿恰好和邱明泉分在一个班考试,那么封大总裁能帮的忙,就全部变成了奢望。

    幸好,这仅仅只是担心。

    坐在高考教室里,邱明泉的位置靠着窗。外面知了声声,正在声嘶力竭,透过四楼的栏杆看向校门,无数黑压压的人头正在焦急地等候。

    那些,是急着来接最后一天高考的孩子的家长们。

    邱明泉没有叫爷爷奶奶来,更没有通知向元涛夫妇。对于在这个世上重活了一遭的他来说,已经很少再有什么软弱和依赖的情绪。

    这最后一场考试,是英语。

    前两天的数理化,封大总裁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正满心不爽,颇有点被打入冷宫的幽怨。

    好不容易等到了英语考试,一连指出了邱明泉几个作文中的小错误,封大总裁才志得意满地舒了口气:“离开我,还是不行啊你。”

    “那是那是,封总您可是留过洋的人。”邱明泉在心里笑着回应。

    距离考试终结还有半小时,邱明泉和他一起,认认真真地将英语试卷的答案再核对了一遍,心里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重生以来,除了那些认真赚钱的时候,现在这一刻,几乎可以算是邱明泉人生最重要的关口之一了。

    前世的他,连高中都没有读。

    在他后来的十七八岁小小年纪,挣扎在人生底层的那些艰苦日子里,大学生活就像是一个遥远而高贵的梦,肆无忌惮的青春,心无旁骛地读书,电视里那些所有的一切,于他来说,不啻于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想都没有想过会有交集。

    而现在……过不了两个月,他就能踏进其中的一所,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吧?

    邱明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忽然有点迫不及待:“我们交卷吧!”

    封大总裁一愣,邱明泉性格从不张扬,以往考试也是绝对坐到最后一分钟,这么重要的高考,他居然要提前交卷?

    可是封睿又哪里是循规蹈矩的人,一愣之后,立刻兴高采烈地撺掇:“快快,交卷时要目不斜视,拿出气场来!”

    邱明泉微微一笑,就真的站起了身,径直向着讲台走去。

    “老师,我想交卷。”他眉目清俊,笑容温和地递上了试卷。

    监考老师猛吃了一惊,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高考,提前这么多?看看手表,还剩半个小时了,的确允许交卷。整个教室里的考生也都发现了邱明泉的举动,纷纷仰起头,满眼都又是羡慕又是鄙视。

    这么胆大妄为,可以提前出去不在这里煎熬,可是这傻哥们,怕是大部分白卷吧?

    邱明泉走出考点的校门时,差点没能挤出去。整个门口的铁栅栏外面挤满了望穿秋水的家长,唯一可供进出的小门口堵满了人,一看他第一个出来,就不少家长眼巴巴地问:“哎呀,这位小同学,试卷难不难啊?”

    邱明泉含笑应道:“还好吧,和平时模拟考试差不多的难度。”

    好不容易从黑压压的人群里挤出去,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叫邱明泉浑身一颤。

    “明泉!明泉!这里!……”

    邱明泉缓缓转过身,震惊地望着马路对面正匆匆跑来的男人,心中一阵忽如其来的、陌生的甜蜜。

    向元涛穿着一身便衣,短袖白衬衫扎在精瘦健壮的腰间,利落而沉稳,他急匆匆穿过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在烈日下大步奔到邱明泉面前。

    他黑沉的眼睛温和地看着邱明泉,又是惊喜又是讶异:“这么快就出来了吗?不检查检查?”

    邱明泉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失声。

    他没有告诉向元涛夫妻自己的考场,他们也没有专门来问,可是现在,本以为没人等在外面的,却在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我做完了,考得……挺好。”他涩声道,“您、您怎么来了?”

    向元涛看着他:“今天最后一场,我和你妈都请了假。”

    他踯躅了一下,柔声道:“你妈也很想来的,不过小城那边,毕竟也得有父母等着比较好。所以,我们分头,我来你这里。”

    邱明泉点点头,心里仿佛被什么柔软的情绪塞得满满的,正要说话,向元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等等!”

    他迈开长腿,急急地跑到一边的流动冰棒摊上,掏出钱包:“哪种最贵?”

    “花脸雪糕,巧克力的,五毛一根。这种最好吃了,给考试的娃娃来一根?”卖冰棒的大爷热情地推荐着。

    向元涛点点头,递过去一张一元零钱:“拿一支花脸雪糕。”

    老大爷美滋滋地从自行车上的冰棒箱子里掏出来一支,又赶紧把棉被盖上,递给了向元涛。

    向元涛小跑着回来,有点局促地把雪糕递给了邱明泉:“你吃吧,消消暑。”

    邱明泉怔怔地接了过来。他前世太早地离家打工,早已经习惯了对自己节俭苛刻,这种零食类的吃食太过奢侈,他几乎是从来不沾的。

    就算是重回一世,现在财富丰厚,可是前世的生活习惯却保留了下来。而天天在他身边的封大总裁也是控制力强大的人,虽然挑剔美食,却并不饕餮。

    说到这花脸雪糕,他好像常常看到同学们吃,自己却当真从来没有尝过。

    邱明泉轻轻剥开包装纸,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轻轻咬了一口。

    冰凉又甜美,巧克力的苦醇和奶油的香滑混合在一起,滑过了他的舌尖,充斥了他的味蕾。

    向元涛看着他低头一口口咬着雪糕,头发又黑又顺,格外乖巧,心里也是一阵恍惚。

    这个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叫人操心,可是越这样,却越是叫他和韦青每每想起来心痛如绞。

    邱明泉心里酸酸涩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掩饰地抬头笑着:“真好吃,特甜。”

    向元涛严肃的脸上绽放开了一丝由衷的笑意:“是吗?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的。对了,你爱吃什么?下次我买你喜欢的。”

    邱明泉歪着头想了一下,羞涩地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吃花脸雪糕呢,没比较过。”

    向元涛“哦”了一声,想起邱家二老描述的孩子小时候的生活状态,心里忽然像是被人狠狠撕了一道口子,鼻腔中酸酸的,就像是有什么要控制不住。

    可是他从来都是话少面冷的性格,纵然心里万千思绪,却也没有办法化成什么动听的言语。

    转过身,他开了自己停在路边的自行车锁:“上来吧,我载你回家。”

    他的级别是配有司机和专车的,可是今天是私事,他只骑了家里的28型自行车来,他个子精干高大,单足点地骑在了车上,向着邱明泉示意。

    邱明泉愣了一下,赶紧轻轻一跃,跳上了向元涛的自行车后座。向元涛蹬着自行车,在大太阳下匀速地骑着。

    父子俩一前一后,热风吹拂过行进中的两个人,都静静无语。好半晌,向元涛忽然在前面说了一句:“我下次,一种种都买来,给你尝尝。”

    这一生,他和妻子错过了这孩子成长中以前所有的重要时刻,现在才只赶得及这一次。

    可即便如此,他们纵然有心,却也没办法弥补很多事了。比起那些喜欢围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孩子,他不缺吃不缺穿,又独立又有担当,他们除了远远望着,还能作什么呢?……

    邱明泉恍了一下神,目光停在向元涛宽阔后背上慢慢洇开的汗渍,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冰棒。

    “好,我都尝尝。”他哑着嗓子在车后座回答。

    额头的汗水流下来,流到了他的眉毛边,又好像流进了眼睛里,咸咸的,刺激得他眼眶一阵酸涩,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心里,一直很识趣地沉默着的封睿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邱明泉,向叔叔的心里,大概并不比你妈好受。”

    邱明泉坐在宽大的车后座上,在迎面而来的热风中举起手,胡乱地擦了擦眼睛。

    “嗯,我知道。”

    “我上辈子认识向叔叔几十年,没听过他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和人说话。”封睿低声道。

    所谓铁汉冷血,心如百炼钢铁,可在面对失而复得的稚子血脉时,也不外是如此心软如水,化为绕指柔情。

    ……

    第102章 毕业旅行

    高考后的第二天, 所有的同学们都早早地到了学校, 按照老师们给出的标准答案尽快回忆自己的答案, 进行估分。

    邱明泉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最终得出的总分在685分左右。封大总裁记得他当年参加高考时, 全市的理科最高分是700多分出头,要想集他俩之力,其实并不是拿不到这个分数, 可是为了“相对低调”起见,他们还是有所保留。故意留下了一些错误。

    “你当年考了多少?后来上了什么大学?”邱明泉好奇地问。

    封大总裁傲然道:“690分。收到了预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家里早就和我提前商量过, 已经联系了国外的学校。”

    “啊,所以你的大学生涯是在国外?”

    “对, 本科和双硕士学位, 都在国外。”曾经的学霸总裁大人淡淡道。

    邱明泉愣了一下:“那……你这次高考后, 你爸妈是不是也会一样和你商量,叫你去国?”

    封大总裁沉吟了一下:“当然。上一世我父母和我就这个问题在高考前就探讨过, 他们的意思是叫我出去看看外面, 学习一下最先进的工商管理和金融运作。”

    这个年代,中国境内刚刚开始改革开放, 市场经济虽然绽放出蓬勃的活力, 可是国内的大学, 和国际接轨的经济学研究尚且刚刚起步,成熟的市场经济理念,还是要看那些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

    邱明泉心里一阵怅然:“那么……你觉得这时候的你, 会出去吗?”

    “当然了!”封大总裁信心满满,“毕竟我是那么一个喜欢独立的人,再说了,见识一下大千世界多好。”

    邱明泉奇怪地问:“你好像很兴奋?”

    “那当然!他早点滚出国才好,我就可以不用时不时就被屏蔽了!”封大总裁纵声大笑,“一想到这个,我就很开心。对了——”

    然后,他的话语就戛然而止了。

    邱明泉心有灵犀地抬头望向教室门口,果然,少年封睿的身影站在那里。

    专业屏蔽者出现了。

    “……”

    好吧,他能理解封大总裁渴望叫少年的自己早点滚出国的念头了。

    封睿迈着一双长腿,身上披着一道道女生投来的羞涩目光,径直走到邱明泉面前,直截了当:“你估分多少?”

    邱明泉含笑抬头:“685吧?”

    封睿皱了皱眉,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他的重做试卷看了看:“怎么这么低?我还有超过700分呢。”

    邱明泉心里微微一怔,想起了他前世的690分,旋即心里恍然大悟:在这一世,有了自己这个需要追赶和竞争的目标,就连封睿的总分和成绩都继续高歌猛进了。

    前面座位的几个男生全都回过了头,震惊地看着他俩:“我草,你们真的估了这么高的分?!”

    邱明泉谦虚地笑笑:“也没有,这就是毛估估,误差还是有的。”

    封睿淡淡道:“我没有误差。”

    “……”

    也对,其实越是成绩高的人,记忆力越是出色,的确估分越是精准。

    封睿拧着眉,又再看了看邱明泉的试卷:“不过这个分,想上什么大学都可以了。”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邱明泉:“准备报什么学校?现在想好了吧?”

    邱明泉心里一动:“你呢?……你是不是想出国?”

    封睿淡淡摇头:“不。”

    邱明泉诧异地看着他:“封叔叔没给你联系国外的大学?”

    封睿更加诧异地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我当然考国内顶尖学府,怎么会出国?”?!

    这操作和发展不太对啊,说好的早就联系了国外的大学呢?说好的外国的本硕连读、国际知名商学院双学位呢?……

    邱明泉定定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出国?”

    “你想出国?”封睿深思地看向他,“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也不是不可以。”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终于觉出了哪里不对:“你等等!你说,和我一起?”

    阳光下,身边英俊少年的脸色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微红。

    他歪着头,眼睛里黑亮眸光闪烁,口气却带着不耐烦似的:“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不和我考一所大学?……”

    邱明泉张口结舌,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时,韩立已经一阵风一样从外面冲了过来:“邱班长啊!你多少分?!”

    两人间古怪的气氛被韩立没心没肺的大叫冲淡了,封睿皱起眉,十分嫌弃地看着他:“高出你50分没问题吧。”

    韩立瞪着他,咬牙切齿,他的估分是630左右,这个分数绝对是可以排上全校前十名的高分,考上名校也是手到擒来,可是封睿这样一说,他还真不敢回嘴。

    ——妈的,回嘴就等着被这家伙的分数打脸吧!

    他恨恨地绕过封睿,一屁股坐在邱明泉另一边,亲热地凑过来看他的试卷:“嚯!班长685!班长你打算考什么专业啊?”

    邱明泉笑了笑:“金融类吧,我对这个有点兴趣。”

    韩立深以为然:“没错没错,你适合这个!我想好了,我就考计算机专业,以后这个绝对是热门。”

    他满眼放光,瞅着邱明泉:“班长你给我参谋参谋。哎你说,全国最好的计算机专业在哪一所?陈老师建议我考燕京大学,可是我爸妈不舍得我去外地。”

    邱明泉还没说话,旁边的封睿已经冷笑一声:“我觉得,你不如去考幼儿师范。”

    韩立一愣:“什么?”

    “爸妈舍不得你?”封睿似笑非笑,“这么妈宝,不如专门去研究亲子关系。”

    “你!”韩立大怒,“你还不是一样,巴巴地跑来问邱班长的意见?”

    “我和你怎么能一样?”封睿淡淡一笑,将线条利落的小臂搁在了邱明泉的肩上,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我和邱明泉说好了,要考一所学校的。”

    邱明泉:“……”

    什么时候说好了,他也是刚刚知道好吗?

    韩立呆了一下,忽然一拍头:“对了,你们俩到底考哪?我刚刚问向城来着,他说和你考一个城市的,不过他想考音乐学院。”

    封睿猛一皱眉:“他家里同意?”

    向叔叔夫妻俩一直希望向城考军事院校,现在到了决定的时候,向城到底有没有和家里正式地商量过?

    最近一直因为各种意外忙得团团转,和向城的接触越来越少了,竟然都没有时间问问他,帮他参考一下拿拿主意。

    韩立不确定地挠挠头:“我不知道啊,应该商量了吧?”

    说着说着,他兴奋起来:“不管怎么样,分数也估完了,几天后才报志愿呢,还有的是时间改主意。我来找你们,是有件事。”

    邱明泉问:“什么事?”

    韩立嘿嘿一乐:“我们乐队的几个人,叫了一帮哥们打算一起去郊游——不远,就邻省的大君山,在山里住一晚,回来正好赶上填志愿的最后期限!”

    邱明泉怔了怔:“来回两天?算了吧,我就不去了。”

    韩立怪叫着嚎叫了一嗓子:“你怎么能这样!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的,除了赚钱,对什么都没兴趣。只浪两天,还有女生哎!”

    他扭过头,歪着眼睛看封睿:“你去不去?向城说要叫你呢。”

    封睿看了看邱明泉,淡淡道:“一起去吧,闷着学习迎考一年多了,就当散散心。”

    他看着邱明泉的眼睛,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去,那我也算了。”

    韩立狂叫一声,扑上来使劲摇着邱明泉的肩膀:“去吧去吧!你不去,封睿就不去。他不去,向城也懒得去,大家都不去,我去有什么意思!”

    他满脸控诉地瞪着邱明泉:“你看看,你一个人,把我们校园摇滚乐队的毕业放纵两日游给毁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邱明泉被他晃得头昏眼花,求饶地举起手:“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

    大君山脚下,郁郁葱葱,山中流淌下来的泉水逶迤到了山脚,带着城市见不到的清澈和凉意。

    大君山距离东申市有接近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这时周边的路况远没有后世好,没有宽敞的进山公路,邱明泉他们一行人开到山脚下,就再也开不进去了。

    一群刚高考完的学生像是刚被放飞的小鸟,嗷嗷狂叫着冲下了车。

    向城韩立他们乐队的五个人,还有封睿和邱明泉,以及乐队的几个男生邀请来的女孩子,一共十二个人,开了三辆车来。

    乐队的唐郁家境也是极为富裕,偷偷开了自己家的一辆大众轿车来,封睿带了自己的那辆黑色帕杰罗越野车,邱明泉则开了他的白色款。

    小轿车固然贵气,可是男生们还是对越野车情有独钟,封睿平时上学有司机接送,而邱明泉为了低调,也只有外出办事时才开车,学校的同学甚至根本没人看过他们开车。

    现在两人都满了十八岁正式拿了驾照,这一下忽然齐刷刷亮出一黑一白同款的高档越野车来,同行的男生一个个都羡慕得口水直流,女生们更是星星眼闪烁。

    “下次公司分红,我就买辆车去!”韩立靠近邱明泉,眼馋无比地围着他的车转了一圈,“太帅了!”

    邱明泉笑了笑:“好,到时候叫封睿给你参谋参谋,他懂车。”

    韩立翻了个耿直的白眼,随手关了车门,帮着他从后备箱里往外搬东西。

    昨晚上,邱明泉去了自己家的超市,在封大总裁的指点下,搬了整整一个后备箱的东西。他前世根本没有这样的经历,对于要准备什么茫然不知。

    封大总裁一边幽怨地指点,一边疯狂地开启了吐槽模式:“饼干十袋,瓶装水一箱,午餐肉一小箱,面包你随便拿几十个——哎你说,他为什么忽然不想出国了呢?前一世我和我爸妈聊到这个问题可是没有什么争议的——再拿点女孩子爱吃的零食,话梅、瓜子,再来点山楂片和果丹皮,随便拿!”

    “我也不知道现在的你怎么就改主意了,他还说,要和我考一所大学。”邱明泉回忆着少年封睿那时的反应,总恍惚觉得哪里不对,“是不是我们……又改变了什么?”

    封大总裁完全没有任何真正的危机感,痛心疾首:“一定是你对他太好了!一起从出生入死的,他现在把你当铁哥们,搞得大学也要一起上了!不行,这不对,我得想想办法,拆散你们。——这种动不动就屏蔽的日子我过够了!”

    邱明泉一边从自家货架上搬矿泉水,一边苦笑:“千方百计地接近他,和你父母搞好关系,是你要求的。现在又要叫我疏远他?你这什么毛病?”

    封大总裁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还叫你拆了那时候的我和向城呢,他们现在到底怎样了?”

    邱明泉略一思索,深沉回答:“他们现在关系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成功地把向城得罪惨了。”

    “怎么了?”

    “总之一言难尽。”

    而此刻,被得罪惨了的向城正站在封睿的黑车边,伍小天也正围着车眼馋呢:“哎呀这简直是情侣车嘛!向城你说到底黑色好看还是白色好看?”

    向城默默看了一眼邱明泉的白色版帕杰罗,轻轻吐出一句:“跟风买一样的,还是白色,太娘了吧。”

    邱明泉耳朵尖,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恍若未闻。

    他毕竟心性早已历经沧桑,哪里会把向城这样孩子气的话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搬了东西下来。

    “你们的车就停在这里行吗,会不会被偷啊?”有女生好奇地问。

    唐郁哈哈大笑:“偷我们的车,开什么玩笑?”

    他搂着向城的肩膀,霸气地指着他:“这里可有公安局局长家的公子!敢偷我们的车,那是要上赶着作死吗?”

    向城横了他一眼,可是目光正瞥见邱明泉,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就淡了,面色也黯了下来。

    “来,大家分着背一下,进山里要大半天,路上得带上水和零食。”封睿立在车边,这个时候,身为班长多年的领导气质就显露无疑,“女生只带自己喝的水就好,我们男生的背包里装干粮、零食和各种用品。”

    七个男生围上来,把三辆车里准备的食物等纷纷分了,几个女生也都围上来,兴高采烈地分了些水在身上。

    “封班长,我们今晚爬过山,真的要在山里留宿吗?我有点怕哎。”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问,站在封睿身边,羞涩的眼神一直围着封睿转悠。

    女孩是文科班的,叫作朱晓茵,家世好,平时衣着打扮也漂亮得像是小公主般,矜持又高傲,不少男孩子都暗中仰慕着她。

    封睿点点头,神色淡淡的:“是的,计划是这样。”

    伍小天兴冲冲地跑过来,对着朱晓茵殷勤地道:“山里有农户愿意让我们留宿,给点钱就行,是知根知底的。我表哥他们美术学院的,去年就来玩过,吃农家菜,早上看日出写生,据说特美!”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的,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大着胆子道:“我才不怕!难道山里还有野兽不成?”

    唐郁潇洒地一甩刚刚扎起来的长发,嘴角轻咧,故意做出轻佻的样子:“你们没听说过吗?男人也是野兽的一种。”

    “呸,不要脸。”几个女生红了脸,纷纷扭过头,簇拥在一起,开始向山脚跑去。

    这个时代的男生女生间私下谈恋爱的也不少,可是多少还是含蓄和羞涩的,女孩子们面对男生更是不假辞色的居多。

    一群男生紧随其后,嘻嘻哈哈地跟了上去。

    正是青春年纪,又刚刚在题山卷海中浸淫了那么久,现在终于高考完毕,就算是邱明泉和封睿这样的学霸,都感到了由衷的一丝轻松。

    大君山此时尚未过度进行旅游开发,进山的小路很窄,可风景的确极为优美。现在正是七月,城市里烈日炎炎,可是这深山里气温只有二十多度,格外清凉惬意。

    一路上,青山翠竹,流水潺潺,小石阶路上偶然有青苔片片,越往上爬,越来越显得幽静空灵。

    “山里的水真清啊。”前面的几个女生渐渐慢下来,惊喜地看着不远处蜿蜒露出来的山间泉水,那水淙淙叮咚,冲刷过地上的卵石,映着山间竹林投下的阳光,一片清幽见底。

    一群学生都走得有点累了,体力差点的已经见了汗,一看到山泉,都喜滋滋地扑了过去,在冰凉的水里洗着脚,有人还掬了泉水往脸上泼。

    韩立站在泉水中央,看着邱明泉在岸边不下来,忽然撩起水,冲着他劈头盖脸泼去:“来啊,湿湿身呗!”

    邱明泉猝不及防被浇了满脸,瞪了他半天,叹息一句:“韩立同学,能不这么幼稚吗?”

    一边向城正也捧着水要往岸上淡然站立的封睿身上泼呢,正当头听见邱明泉这一句,脸就黑了几分。

    一定因为自己说他买的白色车娘气,他就在这反击吧?

    邱明泉笑吟吟一转头看见向城的脸,微笑僵在了脸上:“……”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

    第103章 我是你哥啊

    爬了小半天, 所有人终于都开始筋疲力尽, 山路不算陡峭, 但是毕竟是一直向上的,一群少男少女大多缺乏锻炼, 经过长时间跋涉,没多久,腿都像是灌了铅。

    几个女生更是全都香汗淋漓, 一个个脚步缓慢。邱明泉加快几步,赶上了最慢的那个女生李婉,也是他过去班里的文娱委员:“我来帮你背包吧。”

    女孩子纤纤弱弱的, 一双眼睛明亮又幽黑,羞涩地就要推辞:“那怎么好, 你们……你已经背了很多呀。”

    邱明泉微笑着伸手去接她的背包:“我们男生体力好, 我一点也不累的。”

    他身材颀长, 微笑的眉眼格外温润,这样柔声说着话, 李婉的脸慢慢就红了:“好, 那就麻烦班长啦。”

    还没说完,旁边就忽然伸出来一只强有力的臂膀。

    封睿不由分说地伸手接过李婉的背包, 对着她淡淡一笑:“还是我来吧。”

    李婉:“……”

    是她眼花了吗, 两大校草抢着给她背包?!

    终于, 在翻过一个个似乎绵延无尽的小山头后,一座村落出现在了路边,一群少男少女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终于到了!”

    山里的天气多变, 刚刚还蓝天白云,这一会儿忽然又阴了天,封睿望了望天,沉声道:“大家快点,我瞧这天要下雨。”

    来的时候看天气预报是晴朗的,众人根本没人想到带伞,邱明泉的后备箱里倒是有一把带在了背包里,可也完全不够众人分。

    果然,封睿的话还没说完几分钟,忽如其来的骤雨就砸了下来,噼啪声声砸着他们身边的山林树叶。

    一群少年哄然叫了起来,笑闹着你追我赶,终于冲到了村落前。

    伍小天早就在美术学院的表哥那里要到了村长的姓名,果然进去一打听,村长就爽快地出来迎客,把他们接到了两家农户家里。

    这几家农户都是专门接待外来游客的定点,尤其是大批的美院学生,每一家都专门留了一两间大通铺,供学生们挤着留宿休息。

    村长和他们谈好了价钱,一共两家,一家负责接待女生,一家负责接待男生,一群孩子这就笑闹着安顿了下来。

    农舍虽然简陋,可是平时也常常接待城里来的客人,知道城里人爱干净,大通铺上都铺着崭新的竹席,打磨得没有一根毛刺,睡上去极为舒爽。

    一群男生直接就扑上了床,伍小天平时不爱锻炼,这时候最是痛苦,哀嚎一声:“我脚底起泡了,我草!……我表哥说路上一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一点也不累,骗子啊啊啊啊!”

    向城鄙视地白了他一眼:“本来就不累,偏你叫得像是被砍了脚!”

    邱明泉默不作声地把众人背包里的食物拿出来,分了一大包出来,正要给隔壁女生们送去,身边的封睿已经默不作声地接过去一半。

    两个人极有默契地没有说话,出门去了隔壁。

    背后,向城抬眼望着他们并肩而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唐郁更加郁闷至极地望着他俩:“哎你说,这泡妞技巧是不是天生的啊?他俩怎么就知道第一时间去给女生们送吃的?”

    伍小天一下子蹦了起来:“是啊!瞧我们这猪脑子!”

    向城面色淡淡地看了外面一眼:“对不起纠正一句,泡妞不靠技巧,也不靠细心。”

    伍小天眼巴巴地看着他:“那靠什么?”

    向城皮一扬秀眉,看着他:“首先,你得长一张睿哥那样的脸。”

    “操!”伍小天翻了个白眼,“我就不该听你撺掇进这个破乐队,你拉人时,可是说弹乐器的男生在女生心里是最加分的!”

    韩立冷不丁在一边补捅了一刀:“你听岔了,那说的是普通男生吗?那是帅男生。”

    “……”伍小天悲愤地瞪着他,“你这厮又是帅哥了吗?相煎何太急!”

    向城扑哧一笑,一整天都郁郁的脸上终于笑容乍现,伍小天不敢去打健壮结实的韩立,转身就顶着一张汗津津、油乎乎的脸扑向了向城:“是你骗我进乐队的,你要对我负责!”

    向城冷不防被他扑倒,一张长满痘的脸无限放大,痛苦不堪,翻身就去踹他,一边怒吼:“快点拿开你的猪头!我抹平你的青春痘信不信!”

    ……

    几个男生笑闹着打成一团,等到他们筋疲力尽地打完,封睿和邱明泉二人也正好进门,两个人看着滚成一团的众人,相视一笑。

    “老乡说晚饭好了,给我们杀了土鸡土鸭,还有山里的野菜什么的。去外面吃吧。”封睿英俊的脸上挂着水珠,刚刚在外面的井水里洗了把脸,深邃的眉目间丝毫不见疲态。

    几个男生“嗷”的一声,全都一跃而起,飞快地往外冲去。

    果然,小院里已经摆上了简易的宴席,山里的野味和土鸡野菜整了一桌子。

    伍小天两眼发光,指着桌上的一盘子银色小鱼:“就是这个,我表哥他们吃了,回去一直念念不忘呢,说超好吃!”

    旁边正往上端菜的老乡憨憨一乐:“这是俺们山涧里逮的,不好捉,你们今天来算是有口福,正好隔壁铁蛋去捞了一兜子。”

    隔壁的女生也都洗了手脸,叽叽喳喳地过来落了座,行了半天山路,虽然路上有各种零食补充,可是看到雪白米饭和香喷喷的野味,一个个都食指大动。

    况且,这山里的东西当真是好吃!

    后世遍地开花到处都是农家乐,不少地方根本供应不出那么多土鸡和野生鱼虾,用养殖的食物代替都是行业里公开的秘密,像现在这样,他们吃的可真是大山里最无污染的鸡鱼肉蛋,邱明泉吃了,也觉得比后世那些嚼之无味的肉类香甜太多。

    一群孩子本就饿了,加上土菜味道确实很好,一个个风卷残云般,整桌菜很快就下了肚,就连一向口味挑剔的封睿,都起身加了好几次白饭。

    村长吸着烟袋溜达了过来,看着他们吃得香,脸上自然也是笑眯眯的:“,慢点吃,慢点,鱼有刺,别噎着!”

    他看了看渐沉的天色,叮嘱了一句:“娃们,我得说一声——刚刚下了雨,晚上就别出去转悠了,山上没路灯,村里也黑得很。”

    一群少男少女连忙点头,伍小天笑嘻嘻地应道:“知道知道,我们晚上早早就休息,明儿一早,出去看日出去,听说特美是吧!”

    村长不以为然地磕了磕烟灰:“我们天天看,没觉得哪里好看,也就你们城里人看啥都新鲜。”

    饭后,果然没多久村里就黑了,农村人心疼电费,除了他们住的大通铺这间房留着灯,别的屋子大多早早熄了。

    男生女生们在一起打了一会儿牌,很快,就都泛起了困意,白天毕竟劳累了一天,特别是娇滴滴的女生们,有人一提议早睡,大家也就纷纷赞同。

    “明早谁先起来,叫一声啊,我们看日出去!”伍小天提醒。

    韩立神秘地凑近他:“哎哟,那也得叫得醒啊。叫一头猪起来容易,叫你不知道行不行。”

    伍小天睁大眼睛,做了个惊恐无比的表情:“大家评评理,我和你,我俩的体重谁更像猪!”

    “你那才叫重,我叫结实!”

    ……

    农舍的房子很大,空旷地摆着几张并排的大通铺,男生们一共七个,并排躺在清凉井水擦过的席子上,全都舒服地长舒了口气。

    很快,就有人打起了小声的呼噜。

    邱明泉睡在靠门的地方,一时却睡不着。

    他的一侧是韩立,而另一侧,是封睿。

    位置是胡乱睡的,向城和唐郁他们在对面的长炕上,这一刻,万籁俱静,只有身边韩立倒头就睡的鼾声。

    另一侧的封睿躺了一会儿,忽然小声在他耳边道:“睡不着?”

    邱明泉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就有点恍然。

    这里是农舍,高窗明月,大炕简陋,无端端地,就和前一阵那生死惊魂的一夜有点重合起来。

    “是啊,睡不着。”他嘴角一勾,猜到封睿大概也想到了那一晚,“这里和那天真像。”

    封睿显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所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邱明泉的手掌。

    邱明泉一怔,掌心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熟悉,果然,他的手指被展开,封睿没发一言,默默在他手中划了一个“f”。

    邱明泉心中一动,只觉得温暖又恍惚,那晚的事不由自主浮上心头,便反手过去,也在对方手中画一个“Q”字。

    两个人这样手指相交,彼此轻触,邱明泉初时只是自然而然,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奇怪的异样感。

    好像太过于亲密,太靠近了些。

    脑海中有根绷着的弦好像响了一声,邱明泉的记忆里忽然出现了电光石火的一个画面。那是来自于那个初夏的傍晚,在那台24寸大彩电上最后的定格,惊鸿一瞥,却深藏在了心中某个极为隐秘的角落。

    在这静谧温柔的一刻,脑海中那个画面一闪而过,让他一瞬间汗如浆出,猛然缩回了手。

    “睡吧,好困。”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发颤,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忽然剧烈加快了。

    身边的封睿并没有察觉他的异常,轻轻“嗯”了一声,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夜色终于深了,邱明泉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封睿均匀的呼吸声。可没过多久,身边熟睡的大男孩却轻轻一动,手臂伸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那手碰倒了他的手后,竟然无意识地抓住了他。

    那火热的触感如此分明,手掌又沉又热,彷如一块带着热的铁,还在逐渐升温似的。

    邱明泉心中暗暗叫苦,想要扒开他,封睿却被他弄得翻了个身,竟然“啪”地侧过身,另一只胳膊也搭了过来!

    忽然的,暗夜里,对面炕上有个人影起身下了地。

    大概是眼睛不太适应这黑暗,那纤细的人影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才找到鞋,直起身来。

    邱明泉不敢再乱动,借着农舍外照射进来的月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向城。

    要起夜吗?

    向城的确走向了门口,可在路过他们这边炕铺时,却轻轻停了脚。

    邱明泉微眯着眼睛,忽然觉得眼前有片阴影遮挡下来,竟是向城俯下身,低头在看着他们这边。

    夜色安静,大通铺上男生们的鼾声此起彼伏,更加衬托得向城这举动古怪。

    邱明泉眼睛虽然只微微睁了一条缝,可是却清楚地感觉到,向城的视线,是看着封睿半搂着他的姿势,还有和他相握的这双手上!……

    一阵窘迫在邱明泉心里浮起,好像有种莫名其妙地被抓住了什么的感觉。他甚至能感觉到向城的目光带着点震惊和茫然,像是要穿透他们相握的手掌。

    好半晌,向城才转过身,向着门外轻轻去了。

    邱明泉浑身莫名的压力这才松了些,恍惚发现,自己在这短短片刻,竟然微微出了一身薄汗。

    这样心里胡思乱想着好半天,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向城出去的时间,似乎也太久了点!

    小腹有点胀,晚上的鱼汤似乎喝多了点,他辗转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终于也悄悄下了地。

    沿着老乡交代的方向,他找到了黑咕隆咚的茅坑,迅速解决完之后,忽然心里就是一愣:茅坑里并没有别人,向城呢?

    他明明没有回屋!

    果然,出来细细一找,很容易就在外面的院子一角看到了向城的身影。

    独自坐在院子前方的一棵老树下,他穿着单薄的白背心和短裤,静静靠在大树下,沉默不动。

    那背影在乡村的黑沉夜色里,显得格外瘦弱孤寂,邱明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虽然向城对他的不亲近明显得连路人都看得出,可是在邱明泉心里,始终并没有真的对向城有任何怨恨和不满。

    那位只活在大人们口述中的向城的爸爸,是他心里永远深深感激的一个特殊存在。而在他这颗历经两世磨难的心里,向城于他,现在也真的就是一个小弟弟一样。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向城赫然回头,一双细长的凤目在夜色里看向了他。一眼看到邱明泉的脸,他的目光就变得黯淡下来。

    邱明泉在他身边的树墩上坐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仓促间忽然想到韩立那天说的话:“在想填报志愿的事吗?是不是有点苦恼?”

    向城盯着他,目光锐利,似乎在审视着什么,半晌忽然清晰地吐出一句:“你爸妈叫你来劝说我考军校?……”

    邱明泉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

    他的爸妈?!

    忽然之间,他的脑海里反应了过来,同时,好不容易得以出来放风的封大总裁也惊呼出声:“他……他知道了?”

    是的,向城知道了。

    邱明泉对外的身份根本没有父母,现在向城居然说什么他的爸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指的是向元涛夫妇!

    向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似乎有点讥讽地笑了,淡淡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是我鸠占鹊巢,该心虚的人是我才对。”

    邱明泉心里猛然一沉,果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纷乱的情绪镇定下来。

    “小城……”他试着冷静下来,急切地想要安抚他,“第一,他们没有委托我劝你任何事;第二,他们不仅仅是我的父母,更是你的。实际上,他们待你如同己出——”

    “够了,我不用你来开解!”向城压住声音忽然嘶声道,腾地站起身,“你成绩优秀,你赚钱轻松,你善良懂事,所有人都夸你,就连睿哥也对你完全另眼相看——对,你是全世界的太阳,可你能不能不要再来关心我了!”

    他一口气嘶吼了一大串,胸口剧烈起伏着,平日冷艳的眉眼此刻迸发出再强烈不过的不甘。

    邱明泉怔怔望着他,一时间竟再没有办法将他看成一个孩子。

    “小城……”他难过地看着向城,“我、我是你哥啊。”

    “不,睿哥才是我的哥哥!从小到大,是他一直护着我,是他一直对我好!”他的声音从嘶吼低下来,慢慢哽咽,“爸爸妈妈和姐姐,他们终究是你的,我争不来。学校里那些瞧我不顺眼的,我也不稀罕。……可是你为什么,连睿哥也不留给我?”

    第104章 血淋淋的恶伤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他, 艰难地道:“我没想过回向家, 你、你放心。还有, 封睿他对你很好啊,并没有——”

    心里, 封大总裁忽然冷然出声:“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不要乱安慰人!”

    果然,不提封睿还好, 一提这个名字,向城忽然再次爆发,压抑地叫了一声:“不要说了, 我不想听到你对我说他!”

    他转过身,再也不想看邱明泉似的, 向院子外飞快跑去, 沿着漆黑的村路, 他一口气跑向了更深更远的野地。

    邱明泉大急,拔腿想追, 却被封睿冷冷喝止住:“算了, 别去追了。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

    邱明泉怔怔坐在树下,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他难过地低下头, 茫然地问着心里的那个人:“封睿, 我是不是,还是做错了什么?”

    封睿意外地没有指点江山,也没有急着回答。

    好半晌, 他才淡淡道:“你随他去。人总是要经历长大的,求不得、爱别离,人人都会遇到,世上无数人比他更苦呢,他又有什么立场在这里唧唧歪歪,怨天尤人?”

    他声音强硬起来,带着某种不知来处的忽然怒气:“你没做错什么,一直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天空忽然一暗,一层层的乌云瞬间遮蔽住了月亮,山区的天气变幻无常,就在他们这说着话的工夫,忽然头顶又下起了雨。

    雨点越来越大,不出片刻,就变成了豆大的暴雨。邱明泉望着黑漆漆的院外山路,忽然在心里一惊。

    “封睿!向城没回来,他跑哪去了,这么大的雨,他会不会迷路?”

    封睿沉默了一下:“管他,他又不是小孩子,看到下雨,还在外面发疯么?”

    邱明泉心里越来越不安,终于咬了咬牙:“不行,我去接他!”

    转身悄悄回到房里,他从背包里摸出手电筒和雨伞,匆忙套上短裤和衬衫,扭头冲进了漆黑的、暴雨滂沱的夜。

    ……

    “向城!向城?”邱明泉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农家小院外面的小路是唯一的出路,沿着向城跑走的方向,通向了越来越黑的山间小路。

    雨水越来越大,邱明泉手中的雨伞遮不住雨线,很快,肩膀和小腿全都湿了,衣服紧紧贴在了身上,山里夜间气温低,山风夹着雨点,瞬间叫人有种如进深秋的错觉。

    身边的山路狭窄崎岖,雨水一泡,更加泥泞,封大总裁在他心里怒叫一声:“你给我回去叫人一起来找!这么黑的山路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小身子骨,还嫌伤病的不多吗?”

    邱明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小声道:“算了,他们都劳累,睡得沉,我真的找不到再说吧。”

    手电筒的亮光在风雨里只能照出来一小片,光柱中全是密密麻麻的雨线。邱明泉一边叫唤,一边焦急地四下照射,山路边上草木凌乱,泥泞的土又松又滑,忽然间,封睿沉声叫了一声:“左前面!”

    邱明泉心神一凛,手电筒照向了左手边,瞳孔就是猛地一缩!

    一道新鲜的脚印斜斜地滑出一道痕迹,伸向了旁边。拨开灌木和野草,邱明泉和封睿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下面,是一片黑不见底的山坡,风大雨大,根本看不清下面是什么情形。

    “向城!是不是你,向城?!”邱明泉急声大喊。

    没有声音。

    邱明泉又失望又焦急,正要舍弃这里向前继续时,忽然,在雨声和林木的呼啸里,终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是我……我在这里。”

    邱明泉又惊又喜,急忙扒开那脚印边的草丛,用手电筒向下照去,这一照,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真的是向城!

    山路两边都是斜坡,生满山林中的杂树和野草,约莫在距离路面一两米的地方,向城满脸泥水,正狼狈地用手遮挡着上方射下来的手电筒光。

    强光下,他的手掌上鲜血淋漓。

    “出来乱跑,直接就滑到下面去了。”封睿冷哼一声,“下面都是带刺的灌木,没掉下去,可是也上不来。”

    邱明泉点点头。向城跑出去的时候还没下雨,结果失足踩空摔下去,虽然只有一两米高,可是没有着力的地方,手在漆黑中抓到的都是带刺的枝条,疼痛之下,更加无法用力。

    封睿恼火地道:“蠢死他算了!”

    邱明泉没理睬他,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趴下身体,试着用手去拉向城。

    下面的向城没有动,仰头看着上面的邱明泉,泥水混合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抓住我的手!忍点疼!”邱明泉没想到别的,只以为他手受了伤,不敢用力,使劲地把身子再往下探了探,“赶紧上来。”

    向城修长的脖颈僵直地挺着,半晌沙哑着嗓子道:“我没事,你回去。”

    邱明泉愣了愣,这才发觉他的神情不对,终于忍不住有点着了急。

    “这都什么状况,还在这里耍小孩子脾气?”他和声劝说着,“雨这么大,山体滑坡怎么办?你难道要在下面待一夜么?”

    向城冷冷道:“那也和你没关系。”

    邱明泉还要劝说,心里,封睿吼了一声:“你这么软绵绵的有什么用?换我来!”

    邱明泉默不作声地让开了身体的控制权,下一刻,就听见封大总裁怒气冲冲,厉声冲着下面叫道:“向城,你给我听着!”

    向城猛然一抬头,惊疑莫名地看着他。印象中的邱明泉总是温和谦让,对他尤其如此,这么火暴厉声,还是第一次。

    “你吼什么吼!”他火气也大起来。

    “你转头看看,你脚下是什么!”封睿冷笑一声,“山体滑坡、树枝断裂、塌陷摔下,随便来一样都够你死几次,别说我没提醒你!”

    “少废话,你管我死活!”向城犹自嘴硬。

    “你以为我想管你?”封睿冷冷看着他,手电筒猛然对准他的眼睛,“我是怕你死了,满脸泥巴满身血地躺在山下,爸妈伤心!”

    向城被他的手电筒连闪几下眼睛刺得难受,忍不住怒骂了一句粗口:“我操你……”

    “你给我闭嘴!”封睿怒喝,“我妈就是你妈!”

    向城猛然闭上了嘴,哑巴了。

    好半晌,他才凄然道,声音低哑:“那是你妈妈,不是我的。我娘早在我三四岁时,就扔下我病死了。……她也不要我了。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我爸的照片,却不愿意为我活下来。”

    封睿冷笑得更大声:“所以,养育你长大,把你当成亲儿子的这两个人,就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了?在你心里,他们永远都不亲?!”

    “不是,我没有!”向城激动大叫,声音带了哭音,“我从来都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的,可是、可是……”

    他停住了,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忽然捂住了脸,轻轻啜泣起来。

    可是,他们毕竟有自己的亲儿子啊,自己到底算什么呢?……这样占着别人亲生骨肉的位子,却一直因为害怕失去这样温暖的家,所以装着不知道,叫邱明泉流落在外吗?

    风雨更大,山林叶声呼啸,邱明泉静静等了一会儿,小声在心里道:“还是我来吧,你的话太狠了。”

    他努力向下再度伸了伸手,放低了声音:“小城,先上来。所有的事,等天晴了再看,都很容易过去的。”

    这忽然温柔起来的语气,总算叫向城松开了捂住脸的手。

    手上的血迹混在了他眉目如画的脸上,显得格外狼狈和凄凉,只剩下一双眼睛依旧幽黑。

    他颤抖着手,终于向上伸过来。

    一寸寸接近,终于,邱明泉成功地拉住了他的指尖,两人再一努力,两只手又近了一步,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你忍着疼,另一只手拉着我的雨伞,我慢慢把你往上拽。”邱明泉沉声道,慢慢身体往后爬着退,一点点把向城的身子向上拉。

    一点点,向城的头,总算是出现了地面上。

    他松开了雨伞,单手撑着滑溜溜的泥地,挣扎着想要爬上来这最后一步,可是就在这时,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松软的路边泥土,忽然塌了一块!

    向城一声惊叫,身子就要再度滑下,邱明泉看在眼中,手疾眼快猛地一步蹿过来,伸手去拉。

    这一拉,向城总算是稳住了身形。可是邱明泉脚下的那一块泥土,却整个坍塌,他只觉得脚下一软,身子就失了重,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这一摔下去,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闭上眼睛!”封睿第一时间急吼,急落时万一被坚硬的枝条不幸划中眼球,那就完了!

    邱明泉赶紧照办,身体连滚带落,好半天才停住了下坠之势,身上摔得疼痛不已。

    “有没有什么地方摔断了?!”封睿第一时间急问。

    邱明泉活动了一下,心里大概有了数:“没什么,除了脚腕有点疼。”

    “这还没什么?大概是脚踝扭了。”封睿长长叹了口气,“行了,救上去一个,自己又折进来了。”

    上面,终于响起了向城飘忽的声音:“邱明泉,你在哪里?!”

    声音中也带了焦急和惶恐。

    邱明泉深吸一口气,扬声叫:“我在下面,没事!”

    他脚下是一小片微微凸出的山岩,上面有野树横出枝干,他正被挤在一堆树枝之中。试着抓了抓身边,可是发现几乎没有任何着力之处。

    “向城,你救不了我!回去找人来,带根粗绳子就行了,吊我上去!”他纵声高叫。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光线突如其来,天地间瞬间雪亮。

    向城的脸出现在上方十几米的山路边,怔怔地看着下面。

    闪电过去,他的脸消失在了黑暗里,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邱明泉不疑有他,正要再说话,向城的声音却终于传来,在山风中飘忽而模糊。

    “邱明泉……”向城叫着他的名字,停了许久,才幽幽道,“有时候我会想,假如你从没有出现过,该多好啊。”

    ……邱明泉一怔。

    一种模糊的不好预感在他心里升起,他没敢接话,小心地在心里问封睿:“他的话……什么意思?”

    封睿沉默了一下,忽然有点焦躁:“我怎么知道?我认识的那个向城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现在时空变换,谁知道现在的他变成什么鬼样子了?”

    雨水冰凉,丝毫没有夏日的热气,打在邱明泉的脸上,眼睛几乎都要无法睁开。

    上面,向城的声音更加飘忽:“你为什么要追来?”

    邱明泉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向城,没有为什么,我只是……”

    “你只是自然而然对不对?”向城忽然激动地打断他,“你总是这样,你自然而然地冲上去替人挡酒瓶;你自然而然地替下我,去面对歹徒;你自然而然地追过来,拉我救我!可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愿不愿意?”

    他清亮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暴躁和痛苦:“我不愿意!我宁愿我自己去面对那些事,我恨不得你从没出现过!……我的生活就不会变,就会和以前一模一样!”

    邱明泉怔怔听着,忽然有种不切实际的恍惚。

    是啊,在另一个世界,他的确从没有出现在向城的生活里。

    那里,他卑微穷困,一生困顿;而向城则锦衣玉食,家人团圆。

    虽非故意,可的确是他的出现,导致他和向城原先互换过的人生,再次错位和纷乱。

    “向城……我从没想过,故意闯进你的生活。”他涩然抬头,望着上面。

    一道蜿蜒的闪电再次划亮长空,夜色里,那个和他纠缠着人生的少年面容漂亮却阴郁,低头看着下面。

    “可是你已经闯进来了,这么蛮横又不讲道理。”向城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凄楚,还是讥讽,“假如没有你,我还会有疼我爱我的爸妈和姐姐,会有一直对我最好的睿哥。”

    “封睿?”邱明泉一怔,“……他不是一直和你很好吗?”

    向城的语声激烈起来:“才没有!睿哥他从小就和我最要好,别的人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可是自从你出现后,他就只喜欢看你了!”

    “向城!”邱明泉心中一急,“封睿和你是发小啊。你们永远是铁哥们,没人能分开。”

    向城猛然嘶吼出声,声音在风雨中清晰可辨:“我不要和他做铁哥们!他喜欢你,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没有太听明白向城的意思。好半晌,他才悚然而惊,心里隐约明白了一点其中深意。

    正在怔忪和震撼中,心里,封睿疲惫地轻叹一声:“你别说话了……说不通的。”

    邱明泉紧紧地闭上了嘴,心里一团麻般纷乱。

    好半晌,封睿才低声道:“给他点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

    山里的深夜越发漆黑,林风呼啸,雨变大了,像是瓢泼一样。邱明泉脚边的那片微斜的山岩忽然一动,扎根的泥土被雨水浸泡得越发酥软。

    “不好。”封睿忽然声音急躁起来,他本是魂魄体质,五感敏锐,邱明泉听不到的声音,在他的感知里无比清晰——就在他们的下方,那幽黑不见底的山涧中,山泉的声音已经有点不对了。

    不再是淙淙的叮咚悦耳,而是夹杂着咆哮,越来越大,隐约从远处奔腾而来,像是挣脱束缚的野兽!

    “下面是山洪!山洪快要来了!”他惊叫,没时间再等向城挣扎犹豫了,再等下去,万一山岩脱落,下面等待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和激流!

    邱明泉大惊:“那怎么办?”

    封睿一咬牙:“还是我来,我和他说!”

    风雨中,向城独自蹲在山路边,仿佛木雕泥塑一样默默望着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地,他听见一个声音淡淡传来,带着一种不属于平日的邱明泉的意味,却又似乎带着某种他熟悉的语气。

    “向城。”那声音的确来自下面,的确来自邱明泉,可是却冷漠而平静,“你的喜欢,只是来源于幼年时的依赖和孤独,它只是错觉而已。”

    向城一愣,忽然焦躁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根本不懂我和睿哥之间的感情!”

    下面的声音毫不客气,尖锐如针:“我懂,我比任何人都懂。封睿他从来都不喜欢男孩子的。——放手吧,向城。”

    这声音冷得就像是瓢泼的山雨,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邱明泉,带着成人的压迫感,向城忽然浑身战栗,莫名的感觉传遍全身。

    那是被人说穿少年心事的羞窘,那是听到宣判的不甘,还有对眼前这冷漠声音的惊惧。

    “你胡说……你胡说!”向城嘶声吼叫,声音破碎,飘荡在风声雨声里,“你别想打击我,你也别想夺走我的任何东西!”

    山坡上,死死抓住身边草丛的邱明泉抓了狂:“你能不能不要刺激他!”

    他这样上身说话,简直像是给向城打了一针最强烈的刺激剂好吗?!

    第105章 惊心动魄的旧事

    封睿冷冷道:“长痛不如短痛, 我今晚就叫他死了心, 省得以后十几年后还祸害人!”

    “什么时候不能好好说啊?非要今晚说, 他是死心了,我们也是死人了吧?”

    “你以为不说话他就会幡然醒悟吗?”封睿不再理潜意识里唠叨的邱明泉, 厉声喝叫,“向城,你听好, 没人欠你!”

    向城看着下面,一张脸隐藏在黑夜里,指尖神经质般地抽搐着。

    “我亲生父亲……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他颤声低道, “你、你欠我的!”。

    “好,你要说你父亲, 那我就说给你听!”封睿仰起头, 迎面的雨水倒灌进鼻孔和口腔, 几欲呛到窒息,“你以为你父亲是中枪而死的吗?不是!当年他中枪后没有立刻身亡, 那群毒贩子抓住他后, 用了无数手段,硬生生折磨了他一天一夜。……”

    向城僵直的身体忽然开始发抖。

    向元涛夫妻没有和他讲过这些残酷的细节, 他唯一知道的, 是他的生父单身追捕毒贩, 最终中枪牺牲。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冰冻了起来。他也从不知道这些,没人向他揭示过这些血淋淋的过往。

    “求求你, 别说了。”他艰难地开口,“这对向城太残忍,你……你何必现在说这些?”

    封睿没有理他,却接着沉声对着向城道:“那些毒贩对缉毒警恨之入骨,他们后来被抓后交代,你父亲被残酷折磨了那么久,却没有求过一句饶。”

    他的声音沙哑了,这些事,都是他成年以后有了承受力,封云海才向他唏嘘地提起过。

    “你父亲从被扔在稻草地里奄奄一息到最后死亡,还经历了漫长的几个钟头。他在那里躺着等待死亡时,据说是神志清醒的,应该有足够多的时间想很多。我不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可是我猜……他一定疯狂地想着妻子,还有即将出生的你。”

    向城的眼泪忽然疯狂地无声流下,混着雨水。

    “他是那么一个铁骨铮铮、俯仰天地的汉子!他一定希望这世间所有的孩子都能平安长大,不必像战友的孩子一样命在旦夕;他也一定希望你长大后,长成他心中最好的样子,好以你为荣。”

    他顿了顿,用尽力气嘶声猛喝:“而不是二十年后,以你为耻,死不瞑目!”

    ……

    向城恍然如受重击,单薄的身体在山风中摇摇欲坠,猛然无声地瘫坐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天空中闪电不断,再一道劈下,炸雷响起。随着这声巨雷,他忽然战栗一下,茫然地扬起了头,喉咙间发出了一声疯狂的嘶喊:“啊啊啊啊啊!……”

    他就像发疯了一样,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

    山雨冰冷,拍打在邱明泉身上,衣服紧紧贴着身体,冷得他直打哆嗦。

    邱明泉苦苦支撑着身体,越发感到脚下的山岩越来越松,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你说,他是会去找人来救我们呢,还是……”

    他忽然住了口,打了一个寒噤。

    会不会真的……向城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几天后,人们在山下几里外的洪水里找到他肿胀的尸体?

    “无论他怎么选,我也只能那么赌一把了。”封睿冷冷道。

    手指扒着树木和泥土,他悬吊在山崖边上,暗自苦笑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前世你和向城到底什么关系?”

    “……”

    “现在还不好意思说吗?你和他是……”邱明泉舌尖打着圈,好不容易才吐出那个词,“同性恋?你们当时吵架是因为感情出问题?”

    他自言自语着:“怪不得刚回来时我问你,你说是感情的事。”

    害得他还以为是男女感情,争夺一个女人呢!

    封睿罕见地沉默着。

    “你始乱终弃?还是对他负心?”

    封睿终于怒吼:“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就都是我的错了?!”

    邱明泉声音小了:“那一看就是向城比较喜欢你啊……”

    封大总裁怎么看,都像是比较渣的那一个吧!

    封睿怒不可遏:“是啊,他很早的时候就暗暗喜欢我,可我怎么知道?我纯情得很呢,一直拿他当铁哥们,当弟弟。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喜欢男人!”

    邱明泉不说话了,在他那有限的生活经历里,实在没有半点这种情感分析能力。

    封睿沮丧地长长叹了口气:“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对男人的兴趣,向城也知道的。他应该是怕我觉得恶心,所以也就一直默默藏在心里。终于尝试着表白的时候,已经是我们成年后的一次酒醉。”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这是在对同性恋尚且视若洪水猛兽的九十年代,在那些绝望等待、不敢表白,生怕被嫌弃和厌恶的日子里,向城他……该多卑微?

    “我当然拒绝了他。我觉得根本不可思议。”封睿烦躁地道,“我和他说,我和他绝不可能,我拿他当弟弟。他立刻就黯然退后,说是酒醉后的胡说,然后……就又过了很久。”

    久到他以为那早已经过去了,久到他以为那只是向城年轻时的轻狂迷惘。一直到多年后,才又再次引爆,轰轰烈烈,炸得他尸骨无存。

    邱明泉困惑地问:“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上辈子没真爱过什么人。”封睿冷冷道,“谈恋爱时好像都没动过心,后来有一次,就试着和一个拼命倒追我的小男星试了试,可只约会了一两次,就被向城撞见了。”

    邱明泉小心翼翼地欲言又止:“在床上?”

    封大总裁抓狂地叫:“什么在床上?!就在餐厅里吃饭,那小男星壮着胆子拉了我的手,我没拒绝而已!”

    空窗期久,他又口味挑剔,无聊之下想换个性别试试罢了,结果就好死不死地被向城撞见,那时候向城那震惊和绝望的眼神,真叫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对他做了什么、又始乱终弃一样!

    “然后咧?”

    “然后他就约我上天台,问我为什么不接受他,说我明明可以接受男人!”封睿愤愤不平,“别说我以前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男人,就算能,我不接受哥们做男友,这有错吗?!”

    邱明泉认真地想了想:“你没错。”

    封大总裁总算心平气和了一点:“就说啊!”

    邱明泉想了又想,还是不解:“好好的说话不行吗,你们干吗大半夜地上天台啊?那儿有什么玄机不成?”

    封睿没好气地道:“能有什么玄机?那块地皮原先是我们小时候上幼儿园的地方,这次是拆了重建高档写字楼,我早就忘了这些陈年旧事,可是向城说,他记忆最深的地方就是这里。”

    邱明泉茫然地道:“为啥?他幼儿园时就喜欢你了?”

    “……”封睿一阵无语,“你想象力真是丰富啊!他就是觉得,小时候的事特难忘、特美好呗!”

    “哦!”

    封睿苦恼地道:“他在天台上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他说,他被一群孩子压在下面打的时候,我冲过来一顿拳打脚踢,像天神一样把他救了出来。”

    “但是你这暴躁性子,就随口骂他‘你怎么不去死’。……然后他终于经受不起刺激,就干脆去死了。”邱明泉犹豫一下,“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很渣啊?”

    封大总裁郁闷地闭了嘴,半晌才怒哼一声:“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难道不该和我一起骂他吗!”

    邱明泉叹息一声:“就是觉得他……也是挺可怜的。”

    两人沉默了半天,封睿终于恨恨地张口爆粗:“他可怜,我们就不可怜吗?!向城这个王八蛋,上辈子为了救他,害我们摔下楼;这辈子为了救他,又害我俩掉下山!”

    邱明泉:“……”

    封睿愤愤不平:“一辈子除了有点音乐天赋,剩下的技能点就只点在无意害人上了,简直他妈的专业坑人两辈子。”

    “……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你还真心大,不是该哭吗?”封大总裁怒哼。

    邱明泉忍不住又笑了几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又发起愁来。

    他茫然地看了看脚下,就算是没有封睿感知敏锐,可下面雷鸣般的山洪声,此刻也听得清清楚楚。

    手臂已经酸麻,眼睛无法睁开,他微微喘息几声,小心地松开了一只手,开始脱身上的衬衣。

    “你干什么?单手太危险了,别作死!”封睿急叫。

    邱明泉没理会,继续小心翼翼地动作,好半天,才惊险万分地把脏兮兮的衬衣脱下来,他把衬衣一头绑在脖颈上,另一边缠住了胸前的玉石吊坠,一层层,紧密包裹。

    “万一我摔下去,死了……”他小声道,“这样你不会被撞碎。”

    起码这样,封睿的魂魄还能活着。

    封睿忽然暴躁起来:“少废话,你敢死给我看看?!”

    小块的碎石簌簌掉落,泥浆和雨水混在一起,流在脸上和脖颈,邱明泉单手抓着树枝,脚下的松软山岩再也坚持不住,倏忽一坠!

    他惊叫一声,身子往下猛落。

    ……

    山道上,向城踉踉跄跄狂奔,出来时穿的拖鞋早就不知去向,脚底被嶙峋的山路碎石扎破了,血水混着泥浆。

    心里的恐惧如同巨兽,冷笑着在他身后追赶,他只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满心里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悔恨。

    不,不要这样,他不要这样啊!……

    终于,拐过一个岔路口,农家小院在前方猛然出现,而那院子里,此刻正灯火通明,人影纷乱。

    向城猛地冲了过去,靠近门口的一刹那,他整个人虚脱地摔倒在地上,膝盖摔出了血。

    “快去……救人。”他嘶哑着嗓子狂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快去救邱明泉!”

    就在片刻前,起夜的封睿首先发现了不对。身边的邱明泉不见了,房间里和外面的茅坑都没人,再一找一看,向城也不见了踪影。

    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他第一时间觉出了不妙,立刻喊起来了所有的同学,遍寻四周后,所有人都急了,赶紧也叫醒了农舍的村民和村长。

    正在一筹莫展,终于,外面传来了向城的声音!

    向城起夜时只穿着小背心和短裤,摔到山下再被拉上来,身上早就稀稀拉拉的全是划伤,其实并不严重,可是一进门,雨水混着鲜血就流了满身,像是一个血人一般。

    “怎么回事?”封睿瞳孔猛然一缩,一个箭步飞奔上前,扶住了向城的身子,惊觉出来他的浑身冰凉,“邱明泉怎么了?!”

    学生们也都呼啦一下围上来,伍小天好不容易才把冲到嘴边的一声“鬼啊”咽了回去。韩立披着衣服,刚从梦里被叫醒,眼神还有点呆滞,一眼看到向城的狼狈,吓得彻底清醒了,一迭声地叫:“你的脚下也全是血!”

    屋子地上很干净,向城狂奔进来,地上立刻有了一串血脚印,看上去极为惊悚。

    “我没事。”向城疲惫又虚弱地摇头,浑身发颤,不知是冷,还是害怕,“邱明泉掉到山下去了。快点……跟我去救人。”

    封睿抓着他肩膀的手,忽然握紧,那力道惊人,直握得向城的肩胛骨像是碎了一般。

    可向城却低垂着头,忍受着这剧痛,没有吭一声。

    他昂起头,眼睛里像是混着某种绝望的灰暗。这疼痛来得正及时,叫他能暂时清醒,不再满脑子都是浑浑噩噩。

    “在哪里?”封睿一字字问,看着他的眼神幽深。

    向城怔怔看着他:“我带你们去,在山路边……”

    韩立完全没注意到封睿眼中那一瞬间的怀疑,更没注意到向城的异样情绪,他慌忙冲过来,飞快地蹲下身:“快,趴我背上!我背你去找人!”

    村长在一边也急了,他当然比这些孩子知道暴雨下的山路的危险,那两边,可是随时能滑到山下去的陡坡!

    “掉到下面了,人还在不在,有声音没?”他一迭声地追问。

    向城默默地趴在了韩立的背上,哑声道:“有……有声音。”

    村长长长舒了口气,有声音就是被什么托住在半山腰,要是没声音,那可真的完了!

    他直跳起来:“带上粗绳子,走走走!”

    一群少年跟着十来个闻讯赶来的村民,打着数根手电筒,忙乱地往外跑,一边跑,村长一边埋怨:“你说你们两个城里娃娃,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咧?黑灯瞎火的,下着雨,你们到山路边上玩啥!有啥好瞧的?”

    封睿疾步走在村长身边,沉默不语,仿佛没有听见村长的疑问,可是却微微扭过头,深深看了向城一眼。

    这一眼,锋利如刀,带着深究和疑惑。向城的眼角余光感觉到了它,浑身战栗,趴在韩立宽阔敦实的背上,半晌,他把脸深深埋了下去。

    韩立发力狂奔,忽然感到背上有点异样。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可是被向城的脸趴着的那一块,却好像有越来越多的温热感。

    那是……泪水吗?

    “到底在哪,到了吗?”村长忽然大声问。

    向城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忽然整个人就呆住了,浑身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了一样。

    在哪里??在这深夜的山路边,看上去哪里都一样,都是杂乱的野草,到处都是坍塌的路边!

    他拼命回忆着自己来时和回来的路,企图找寻着记忆,可是半晌却绝望地猛然呜咽起来——他不记得了,他的脑海里完全是一团乱,分不清哪里是具体的出事地点!

    “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啊!”他焦急得声音嘶哑,“就在这一片,应该不远。可是……可是在哪里?”

    一群少年都急了,唐郁和伍小天立刻扯着嗓子,冲山下狂吼:“邱明泉!……邱明泉你在不在?”

    封睿注视着幽黑的山下,听着那呼啸风声,半晌回过头,定定地凝视着向城,目光幽沉:“你估量一下距离,是不是在这几百米内?还是说,误差会更大?”

    向城颤抖着冻得发紫的唇,从韩立背上挣扎着跳下,狂扑到山路边发疯一般试图辨认,好半天才哆嗦着道:“好像、好像就在这附近……”

    封睿点点头,不再多说,伸手抢过村长手里的粗绳子,往自己劲瘦的腰上绕去,迅速地打了一个专业的死结。

    “放我下去,我每下去几米,就在下面说话。”他盯着向城,声音异常冷静,“你给我听好,声音的深度和你听到的是不是接近。”

    村长猛然叫起来,连连摆手:“可不能瞎来!绝对不行,你一个城里娇生惯养的娃娃,哪会下山找人!这下面全是长刺的树,随便划几道,都是血糊糊的!”

    他抢过绳索,就想往自己身上套,可是却死活也解不开封睿身上的绳结,封睿淡淡夺回绳子:“我受过格斗训练和攀岩训练,这是专业的消防结。”

    不再废话,他示意唐郁脱下上衣,裹在自己裸露在外的头脸上,只露出一双冷峻的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绳结的安全,他沉声叮嘱几个同来的村民:“抓紧绳子!”

    说完这句,他矫健的身影一晃,竟然就凭空消失在了山路边坍塌的漆黑处!

    第106章 风雨中有你

    伍小天一声惊叫, 直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几个村民也大吃了一惊, 慌忙死死抓住了绳索的一头。

    向城瞳孔忽然紧缩,狂扑过去, 吓得几乎昏厥,下面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封睿沉稳的声音:“这个高度对不对?”

    向城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清醒了些:“不是……还要下面。”

    封睿的声音传来:“接着放绳子!”

    几个村民慌忙一起用力, 慢慢往下放了一段绳索,韩立打着手电筒,竭力往下照射, 终于找到了封睿在树木枝桠中的头顶。

    韩立的心也揪了起来,手心见了汗:“封睿, 你小心!”

    封睿应了一声:“我没事。向城, 这个深度呢?”

    向城身子不停发抖, 呆滞地摇头:“好像……还要再深点。”

    “接着放绳子!”封睿的声音异常冷静。

    伍小天和唐郁心惊胆战地趴在山路边上,举着手电筒帮着照亮, 很快封睿的头顶已经淹没在了黑压压的山野林木间, 只能看见笔直的一条绳索在微微晃动。

    向城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盯着下面, 终于又等来了封睿模糊的叫声:“这个高度呢?”

    向城竭尽全力辨认着, 好半天, 才恍惚觉得这个声音的大小,似乎和刚才听见的邱明泉的声音差不多:“好像……好像差不多了。”

    封睿的声音在风雨中变得飘忽,他放声高叫:“邱明泉?!邱明泉, 你听见了,就答应我!”

    噼里啪啦的雨点和山林呼啸的呜咽夹杂在一起,却没有人声回应。

    上面的人也都屏息静气,向城听着这一片寂静,只觉得身子微微一软,无尽的绝望涌上来,就想要瘫软下去。

    身边的韩立猛然伸手,紧紧拉住他,此时此刻,他也觉察出了一点异样,向城和邱明泉怎么会在深更半夜跑到这里,邱明泉又是怎么掉下去的?

    可是看着向城那绝望而苍白的脸,他终究还是问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扶住了向城,在他耳边低声吼:“你振作点!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随着他这一句,下面果然传来封睿的叫声:“往前移动绳子,平行移!”

    既然向城只能大概判断位置在这附近,那么只有大海捞针,一点点在这个高度左右搜寻了。只有这个死办法,没有别的捷径!

    几个村民急忙听从命令,小心翼翼地拉着绳子往前缓缓牵引和移动。

    下面,封睿整个身子吊在半空中,双手没有任何防护,抓着眼前能抓到的一切事物:树枝、草丛、裸露在外的山岩,借着力,一点点向前移动。

    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根粗大的强光手电筒,在上下左右不停地探照和搜寻。

    “邱明泉!听到了就回答我一声!”他不断地重复着高叫,并没有因为毫无回应而气馁。

    手电筒的强光照射出一道道雨线,也映照出一丛丛张牙舞爪的灌木黑影。

    正是夏日,他们出来时穿得都单薄,纵然下来时头脸裹了衣服、做了简单防护,可也敌不过这山间嶙峋的石块和灌木。

    在这无数带着硬刺的荆棘丛中穿行和移动,很快,封睿的身上已经鲜血淋漓,火辣辣地刺痛。

    不知道慢慢移动了多久,封睿只感到腰间被绳索勒住的地方开始疼痛钻心,像是要断了一样,拿着手电筒的手臂也逐渐酸麻,沉重无比。

    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的雨水直倒下来,在树叶上凝聚,时不时地猛然抖落,劈头盖脸砸向他,叫他的眼睛刺痛得无法睁开。

    竭尽全力往四下里看,可是前方和身侧,依旧只有择人而噬的冷酷黑暗。

    忽然地,一根突然出现的横生树枝倏忽伸到他眼前,他手中的手电筒一个不稳,带着亮光,笔直地掉落了下去!

    ……

    邱明泉恍恍惚惚地,只觉得自己的力气真的要耗尽了。

    刚刚从存身的山岩处跌落,身体连摔带撞,不知道在树丛和山壁上刮擦了多久,全身都火辣辣地疼。好在到处都是伸出来的树枝,他总算没有笔直地坠落到下面的山涧中去。

    可是,身体表面已经有失温的症状,小腿一阵阵痉挛,抓住身边山岩的手臂也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

    “封睿……”他的意识开始涣散,在心里小声地叫着。

    没有回应,又或者他的听力已经不灵了?

    “我要是掉下去了……你说,我爸妈,会不会好难过、好伤心?”邱明泉半昏迷着,仅剩的意识维持在手臂上,死死抓着一丛树枝,脑海里,浮起向元涛和韦青的面容。

    他活过来这一遭,难道就是为了叫父母知道他的存在,再承受一次孩子得而复失的巨大悲痛?

    没有回应,封大总裁好像消失了一样,一直沉默。

    “我不想……叫他们再那么伤心了。”邱明泉呓语,心里一阵酸楚铺天盖地,“我还没有好好叫过他们……几次爸妈呢。”

    早知道会这样,他一定会在没人的时候,不羞涩、不忐忑,好好地叫几声爸爸和妈妈,亲亲热热,撒娇乖巧,而不是现在这样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