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第2页)
向元涛冷冷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拳头攥紧了。假如没看错,那是一个简易炸药包的遥控按钮!
“别试探我,我保证后果你承担不起。”郑老大眯着眼,狠厉之气忽然提升,声音阴郁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今天假如我走不掉,那么就一起死。向局,我们是贱命一条,就看你信不信,赌不赌?”
向元涛身边的刑警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歹徒的口气和气势,完全不是普通的罪犯,却像是刀尖舔血、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极恶之徒!
多年和罪犯打交道的他们,绝大多数人心里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这个人,是真的可能一言不合,就同归于尽的!
“你想怎样?”向元涛淡淡问。
“很简单。放我们过去,不要来追。”郑老大嗤笑一声,“我觉得安全了,自然会放他们回来。”
停了停,他和声道:“我和我哥不一样,他十七年前就是冲着杀人报仇来的,而我,只是为了钱。你瞧,从始至终,我也只是个从犯而已嘛。”
向元涛身边的一名手下悄悄靠近他,低声道:“他们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封家的那几亿价值的认购证,现在认购证也落在了他们手里。”
向元涛没有说话,半晌才缓缓道:“你已经暴露身份了,就算现在逃出去,也绝不会逍遥法外的。与其将来被抓了重判,还不如现在自首。”
郑老大哈哈冷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宁尝三日快活再去死,我也不想回牢里过一辈子。”
向元涛默默注视着他,像是要把这双眼睛死死记在心里。然后,他淡淡瞥了一眼身边的特警队队长。
那队长微微一摇头,心里也急切又无奈。
前面驾驶室里的两个人他有把握叫手下的神枪手一枪爆头,可是那人手里的炸药遥控装置,谁也不知道威力有多大。
万一真的像那歹徒说的一样,后面的向夫人和那名无辜的孩子,可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车厢后面,邱明泉和韦青对望一眼,心里都知道这是一个困局。
投鼠忌器从来都是解救人质最大的障碍,向元涛他们应该不敢强攻。而现在的通讯和追踪设备都没有那么先进,甚至道路上连监控都没有,更没有联网的电脑,一旦放了这车开走,短时间内,的确面临失去踪迹的可能。
向元涛的国字脸藏在探照灯背后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短暂的寂静后,他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声音冷峻:“撤路障,放他们走。”
铺着钢钉的路障迅速被撤掉,通往前方的高速公路上一片坦途。平举着枪的警察们纷纷沉默着放下了枪。
郑老大喉结轻轻抖动一下,向身边的同伙挥手:“开过去。”
那人的小腿有点抖,一咬牙,疯狂地踩下了油门!
货车骤然加速,急驶过一众警察身边。郑老大的目光和向元涛冷峻而压抑的眼神交错而过,一触即分!
“我发现有任何车辆追来,你们就等着先给一个人收尸!”郑老大阴沉疯狂的声音在灼热的气浪里飘荡,绝尘而去。
刀疤脸背对着驾驶室,看着那群围堵的警察身影迅速变远,很快在夜色中消失了踪影,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脚下那团炸药包,声音带着颤抖:“……这、这玩意什么时候放在我们这里的?!”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干什么,不是说好了死都不再进去的吗?现在又怕了?”
刀疤脸一时语塞,身子动了动,距离那团黑乎乎的炸药包远了点,这才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汗水。
那中年男人木然地将目光看向了远处。
果然,暂时没有追兵。
起码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看不见车辆的灯光,听不到什么声音。
邱明泉靠在一边,看着四周越来越荒凉的道路,心里终究还是越来越沉。
他对东申市周边的路完全不熟,前世的他,一直辗转在本地的各种低级场所工作,为了就近照顾后来重病缠身的两位老人,他甚至都不敢去往外地打工。
这明显已经出了东申市,但是夜色里他辨别不清方向,这群歹徒要把他们带去哪里,他也没有把握。
幸好,身边的韦青也很安静,没有表现出普通女性可能会有的崩溃和恐惧。很显然,她看上去性子清冷,并不锐利,可是内心的坚忍却远胜于常人。
而最叫邱明泉安心的,是他身后的那只手。
那手一直轻轻握着他的手指,一刻都没有松开。带着热度和一丝源源不断的力量,叫邱明泉心里凭空生出了希望,但是,也同时绷紧了神经。
万一被发现……他心头一跳,完全不敢想象封睿一个人要怎样对付这样身强力壮的四个歹徒,不知不觉地,他攥紧了身后的手。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焦虑,身后,那隐藏在暗处的人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拳头,若无其事地,在他掌心轻轻肆意画着圈。画着画着,那线条就扭曲了起来,形成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图案。
一颗心!……
封睿静静地蜷缩在密不透风的大片猪肉后,感觉到前面的邱明泉的手,好像有片刻的僵硬。
封睿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前面那人此刻应有的表情,沉静?还是带着茫然?
他无声地勾起了嘴角,不知道怎么,自己的脸好像也热了起来。
入夜以来的紧张和惊怒,在这一刻忽然消散了许多,油腻和腥臭的气味围绕在四周,浑身因为蜷缩太久而酸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封睿年少而懵懂的心里,却有种不合时宜的、奇怪的感觉。
生死的危机感短暂离去,一点点温柔的浪漫犹如海底的气泡,袅袅升起,向着海面浮去,向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亮。
……
小货车在夜色里疾驰了一个多钟头,路况良好的高速路很快就到了尽头,货车开始颠簸。
大约在凌晨两点多时,小货车忽然猝不及防地拐下了国道,开上了一个岔路口。
邱明泉虽然极其疲惫,头上一直在流血,身上被踢打的地方也在疯狂叫嚣疼痛,可他一直强迫着自己不要入睡。
在货车开下国道的第一时间,他就悄悄在身后的手上敲了敲。
立刻,背后藏着的人给出了回应。
同样的敲击传来,表示他也已经发现了。邱明泉心中一动,在他手心慢慢写了一行数学公式:120x1.5=180。
身后,立刻在他掌心回了两个英文字母:km。
公里数!
邱明泉心里一松,心有灵犀的感觉充斥了浑身。封睿也在和他一样,计算着歹徒下高速公路的地点!
封睿有着良好的车技,邱明泉最近也在学车,对数字记忆尤其敏感。
他们几乎得出了相同的判断,这辆货车的时速达到了疯狂的120公里左右,不出太大偏差的话,距离刚才的设置路障处开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也就是说,这群歹徒拐向岔路的地点,大概在180公里以外。
岔路的路面不太平,显然这是开往某处农村。小货车颠簸了一阵,忽然在一处停了下来。
邱明泉看着路边骤然映入眼帘的一片水面,忽然一个激灵!
不会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这群歹徒要干什么?
不容他思考,身边的两个歹徒已经粗暴无比地拎起他和韦青,跳下了车。
身后,那只手断开了和他的联系。
邱明泉看着郑老大也跳下了车,却没有看见那个驾驶员,忽然,就在他的眼前,小货车再度发动,猛地向着路边的那片水域发疯一样冲了过去!
邱明泉猛然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货车一头扎进了黑黝黝的水面,而在落水前的一刻,那个年轻歹徒猛地推开车门,在最后关头跳了出来,一个就地打滚,趴到了地上!
漆黑的夜色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视线死角里,一个东西从车上无声地被扔了出来,落在岸边的草丛里。……
那东西不大,在货车狂奔的噪音里,落地的声音完全被遮盖住,没人发现。
邱明泉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攥住了。冰冷的窒息感抓住了他,终于明白了这群歹徒的意图。
他们知道这辆车已经是警察即将追捕的最大目标,所以不敢一路用它逃亡,现在就要弃车,并且毁掉车辆的行踪!
那片水域竟是极深,小货车在水面上缓缓下沉,在静夜里没过多久,就彻底没顶,平静的水面上看不出任何踪迹。
邱明泉死死抑制住了想要狂叫的冲动,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血红。
不能叫……叫出来,那些歹徒不仅不会救人,还会彻底杀了封睿的。……
身子一倾,他被趔趄地推向了乡间的土路。
一道手电筒的微弱光线亮起来,四个歹徒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挟持着邱明泉和韦青,向着夜色深处走去。
他们身后,那片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冒起了一串水泡。
……
邱明泉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昏沉。悲痛、茫然、惊惧混合在一起,叫他无法思考和呼吸。
不知道在那土路上走了多久,或者又只有几分钟,他浑身一震,一个声音如同天籁般,在他心里响起。
“怎么回事?!什么状况啊这是!”
封睿!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刻,邱明泉忽然有点热泪盈眶。
绝望和恐惧终于减轻了些,他有点哆嗦,在心里飞快地把所有的事向封睿说了一遍,焦急地道:“他在那车上,被一起推到湖里了!会有生命危险啊,怎么办?!”
封大总裁难得有点发蒙,半晌后,他忽然笑了一声:“呵呵。”
邱明泉又急又惊:“你还有心思笑!”
“按照时空理论和重生理论的规则,我觉得他死不了。”封睿的声音很轻松,“他要是真死了,那就不会有将来的我,这个世界就会崩塌,是这样的吧?”
邱明泉愣愣地听着,半晌犹豫道:“那万一是平行世界呢?……”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反正我既然还在,那他就十有八九没死。”封大总裁不以为意,“先顾着你自己吧。你要是死了,那才是一切都崩塌了呢。”
他顿了顿,思考了半天,才沉吟道:“不过过一会儿假如我忽然又消失了,这就有点难以判断了。有可能是他又靠近了,也有可能是他死了,带着我也一起消失了?”
邱明泉一窒:“别开玩笑,不会的!”
“会不会的,谁说得准呢。”封大总裁嘟囔了一句。
……
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冒起了一串水泡。一个小黑点破开水面,带起一圈无声涟漪。
那小黑点浮浮沉沉,吃力地划动手臂,游向岸边。接近岸边的时候,他的手抓住了一丛岸边的芦苇,却因为无力而差点重新滑向水底。
——刚刚在水下,光是对付那些压在身上的沉重死猪,就差点憋得他快要窒息,终于在最后关头,他才推开那些阻碍,从水里翻身出来。
很快,他又奋力挣扎着,重新浮出了水面,这一次,终于踉跄着爬了上来。
他趴在地上,用力伸手,向着自己的喉咙狠狠一抠。
“哇”的一声,一股混着泥土腥气的水翻涌上来,他趴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
喘息了片刻,他抬起眼,在微弱的星光下,辨认着什么。这一片除了那水域,四周也都是大片的、刚刚收割过的稻田。
金黄色的稻秸秆如同海洋,在月色下反射着微光,他蹲了下来,凝目观察,开始在附近的地上摸索着。
终于,他湿淋淋的手,在一处野草丛里摸到了一个长条的物件。
黑色的、摩托罗拉的新款大哥大!在货车入水的一瞬间,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又果断地将大哥大扔了出来。
打开开机键,一切正常。
这个时候的大哥大,体积犹如一小块砖头,用料也扎实,这样被扔在地上却还毫发无伤。
封睿看着亮起屏幕上的无信号提示,猛地低声骂了一句。
这里荒郊野外,四处都是麦田,完全没有基站的踪影。实际上,就算是东申市里,也有不少信号不好的地区,移动基站尚且比较稀少。
他深深吸了口气,拔腿向着公路的方向狂奔而去。
很快,他跑上了公路。一边跑,他一边调整着手机的角度,终于,在跑了大概一两里路后,大哥大的小小横条屏幕上,黑白信号标记,微弱地一闪!
他狂喜地停下脚步,飞快拨通了电话。
“向叔叔!……”
电话那边声音时断时续,有着巨大的嘈杂,但是向元涛的声音清晰可闻,充满焦急:“小睿?!你在哪里?刘东风说你本来在他身边的,可却忽然不见了,你妈妈急得要死。”
“向叔叔,我跟着歹徒上了车。”封睿急促地道,“歹徒沿着国道开了一个半小时,行程大概160-180公里,然后开始向西拐下国道,进入岔路。”
他忽然捂住嘴,干呕了几下,才接着沉声道:“岔路口向西五十米处,有一棵大树,在路北。你们到了以后,很容易辨认。”
向元涛心脏激烈地怦怦跳动,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像是打了一针安定剂,这准确的情报就像久旱甘露,给前方的搜救指明了方向。
“你呢,你自己在哪里?”
封睿的声音有点难过:“抱歉……歹徒弃车了。我从车上下来了,我没和他们在一起。”
“不不,你已经做得太好。注意安全,留在公路边等我们,前方我们的同事很快就到!”向元涛急促地道。
挂上电话,他飞快地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刘东风,你们加速!歹徒已经弃车,向路边的农村转移。”
他把封睿传来的具体坐标详细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一定注意出其不意,解救人质!”
刘东风的声音明显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明白了,这一次绝不出差错!”
……
第87章 尘封的旧事
封家的客厅里, 胡波的尸体已经被搬运走, 地上血污依旧, 倒掉的餐边柜依旧在那里,碎瓷满地。
几个警察正在做询问笔录, 刘淑雁眼睛红肿,正尽量冷静地回答着,一边, 向城深深地抱着头,一动不动。
一名医生正在给他做简单的外伤处理,郑重地道:“孩子, 你得立刻入院,你的肋骨应该是断了, 再不就医会有危险。”
向城木然地坐着, 摇摇头:“不, 我要在这里等着他们。”
胸口的伤痛火辣辣的,可是他的头脑更加混乱, 一片空白。
忽然, 现场负责的一个警察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 听了一会儿, 脸色放松了些。
“刘夫人, 好消息!”他放下电话,“令公子找到了!”
刘淑雁尖叫一声,一边深埋着头的向城猛地抬头, 一双丹凤眼里血丝密布,颤抖出声:“睿哥找到了!?”
警察被他的激烈吓了一跳:“放心放心,他安全的。”
顿了顿,他感慨地道:“刘夫人,令公子真是出人意外。他跳上了歹徒的车,刚刚用大哥大报告了劫匪的最新位置。不过请放心,令公子机智得很,现在很安全!”
刘淑雁身子晃了一下,成串的泪珠立刻滚了下来。
今晚的一切,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她虽然脱了身,可是韦青和邱明泉却陷了进去。最可怕的是,一阵混乱后,大家才发现封睿不见了!
刘淑雁当场就快要发疯,满脑子都是儿子被歹徒刺倒,满身鲜血躺在哪里的想象,可是任凭一群人把附近搜了个翻天覆地,封睿依旧不见踪迹。
此刻骤然听到儿子安全,她再也挺不住,踉跄着就倒在了沙发上,无声地哽咽起来。
“那现在前面到底怎么样了?”向城嘶声急吼,“我妈和邱明泉呢?!”
“别急别急!既然已经具体位置,搜救就容易多了。“那位警察连忙安慰道,”一定会都平安的!“
向城怔怔地听着,脸上被打伤的地方红肿和乌青混杂,狼狈不已:“睿哥……他是刚刚跳上去的吗?”
“是的,他应该是在歹徒去开车的时候,就跟了上去。”
向城深深低下了头。那时候,自己和邱明泉都被绑着,他是为了救他们,才会这样孤注一掷,以身犯险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不是他在那辆车上?这本该是他承担的责任!……
向明丽在一边呜咽着,心疼地看着他又在渗血的伤口:“你听医生的,去医院处理和治疗吧,留在这里也没用啊。”
向城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哽咽着哭了:“姐……你干嘛要换我?你好傻。”
……
手电筒的光亮在田埂上闪动,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微弱和令人绝望。
邱明泉和韦青并排走着,终于,前面出现了一片黑乎乎的农舍。
草垛、低矮的土坯房,还有隐约可见的鸡舍和牛栏。
“老大,到了,这是我老家的村子。”刀疤脸低声道,熟门熟路地沿着村子外围走了半圈,来到了一处院落前。
月光下,里面黑漆漆的,像是完全没有人。忽然,隔壁的狗猛地叫了起来,划开了漫漫长夜,几个人充耳不闻,只默默地向前走。
刀疤脸推开没上锁的破烂木门,“吱呀”一声,忽然,门头的两根木条掉落下来,刀疤脸猝不及防,正被砸了一下,低声骂了一句:“妈的!烂成这样了!”
邱明泉和韦青也被推进了门,虽然四下里没有什么灯光,可是月光下,也看得出这是一家破败的农家小院,周围的土墙布满了豁口,极为简陋。
“家里没人?”郑老大皱皱眉。
“早就没了。我爹死得早,我娘跟着野男人跑了,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刀疤脸满不在乎,很熟悉地走进没上锁的正屋门,“房子太破,没钱修,我进去了以后也没人占着。”
他在门后摸索了几下,找出打火机,点燃了两根蜡烛,房间里立刻亮了许多。
偌大的正屋,挑高足足有三四米,可是房梁边上却有破洞,露着光。屋子里左边有灶台,黑乎乎的毫无火星,不知道熄灭了多久。
另一边,则是两间侧屋,没有门,只挂着脏兮兮的门帘布,看不出多久没有清洗过。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心里,封大总裁正在感慨:“可真破啊这里!”
刀疤脸从门后搬出来一只大袋子,打开后,邱明泉一瞥之下,就是心里一沉。
满满当当的方便食物!有馒头饼干,还有各种零食。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这里就是原先定好的逃亡中转站,所以提前存贮了补给。”封大总裁道。
“假如是这样,他们怕是不会轻易放我们走。”邱明泉在心里飞快地思索,“除非他们确定没有人找到这里,安全以后。”
封睿的声音有点奇怪,他缓缓道:“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邱明泉一怔,目光转向一边,忽然心里就是一颤!
不知道什么时候,郑老大已经走到了韦青面前,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冒出了一句。
“你和向元涛,还真是命好。”
韦青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郑老大扭头看了看邱明泉,歪着头长叹:“这小崽子也算是命大,竟然没死,你们还找到了他。”
韦青皱着眉,心里有点混乱。
这人在说什么?正想着,嘴巴一松,堵了半天的破布被郑老大拉了出去。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她颤声道。
郑老大啧啧一笑:“我说他啊。当年给扔下车去,居然没活活冻死,还回到你们身边了?”
韦青呆呆地听着,忽然嘶声道:“你胡说什么!我儿子不是被你们杀了吗?他早死了!”
郑老大一怔,竟似也有点听不明白她的话。他指着邱明泉:“这不是你儿子?你们不是找到了吗?”
邱明泉淡淡道:“……我是爸妈收养的孩子,不是亲生的。”
郑老大像是听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旁边跳动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他茫然地看着邱明泉,又转向韦青:“你们没找到那个孩子?也对……那么冷的天,半夜扔下车,谁知道冻死在哪里,或者被野狗叼了去了?”
韦青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她无法置信地死死盯住了郑老大:“你到底说什么?!”
郑老大瞧着她,呵呵一笑:“这我可就有点糊涂了。我大嫂虽然后来有点疯癫,可是她不是说过,她把孩子扔了吗?你们到底是相信了,还是没信啊?”
韦青嘶声叫:“你们为首的那个畜生,他给警察指认了孩子啊!”
她说不出尸体那两个字,可是她的身体却在发疯地颤抖,十几年前的旧事彷如最深的噩梦浮现出来——最终那些毒贩被警察围剿抓捕到的时候,那个为首的毒枭,可是当场指认了藏身处的一个大水缸,那里面,他们的孩子那具小小的尸体正泡在里面啊!
她不在现场,向元涛也不敢叫她去辨认——其实所谓的辨认也是毫无意义,孩子的尸体早已经高度肿胀腐烂,但是年岁和性别血型,都是对得上。
“你说什么把孩子扔了?啊?”她清冷悦耳的声音尖利起来。
郑老大耸耸肩,在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动作:“我哥可是死刑,还是斩立决的那种,当然能怎么给你们添堵就怎么干。再说,他本来也是要亲自动手叫你们家绝后的,可惜我嫂子那时候怀孕,就心软了呗。”
韦青身子一晃,脸色变得惨白:“什么心软!?”
事后在审讯中,向元涛也曾经向她说过,毒枭老大的老婆当时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疯疯癫癫的已经无法提供正常口供,她曾经神神叨叨的说过:孩子没死,被她扔了。
经过审讯,得知这个女人刚刚流产死胎不久才精神错乱,所以她那些颠三倒四的话,基本能断定是一个母亲流产后的疯呓,说的是她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水缸里明明泡着一具孩子的尸体呢!
郑老大耸耸肩:“我大嫂那时候怀孕,看不得他们要杀一个孩子,就找了一天夜里,把你们那娃娃趁黑给扔下了车。我大哥气得要死,一脚把快要足月的她踹流了产,然后她就疯了。那个水缸里泡的,是我大哥的亲儿子。”
韦青身子一晃,就要倒下。邱明泉眼看着连忙身子一靠,轻轻抵住了她:“您还好吗?……”
韦青的身体抖得剧烈,她的脑子已经完全被这消息冲击地无法思考,半天才嘶声高叫:“你说清楚,求求你!……孩子在哪里?他被扔在哪?!”
郑老大浑不在意地道:“那谁记得?应该是刚出城吧?”
可他心里也有点糊涂了:奇怪,这女人看上去,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孩子被扔掉的事?可是不对啊!
他转眼看看邱明泉,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才冷笑道:“骗谁呢!我大嫂扔下去的孩子,不就是他!你们明明还是找到了不是吗?这张脸,说不是亲母子谁信,想骗我放了他?!”
他厉声道:“不废话了,把他们带进去!”
两个歹徒立刻大力推着邱明泉和韦青,进了其中一间偏房,门帘后面,是同样家徒四壁的一间破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和条凳。
刀疤脸走上前,用麻绳将两个人的腿脚全都绑得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威吓一声:“这里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别想跑!”
他瞅了邱明泉一眼,尤其不放心地踢了重重一脚:“尤其是你,敢给我乱动,我直接敲断你的腿!”
一阵剧痛从小腿骨上传来,邱明泉咬住了嘴唇,没有叫出来。
刀疤脸掀开门帘出去了,外面,郑老大吩咐道:“你睡在门口,看着他们。”
又指了指院子门口:“一个人去守院门。”
那个年轻人应了,转身出了门。郑老大和那个中年男人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那里面倒是有张大床,上面铺着脏兮兮的席子。
二人和衣而卧,中年男人脚下放着那个满满装着认购证的麻袋。
半晌,他忽然道:“那个女人和她儿子,你准备怎么办?”
夜色里,郑老大盯着黑漆漆的房梁:“本来是没想别的,只想拿钱就走的。可是冥冥里啊,还真有意思。”
“什么?”
郑老大沉默了一会儿:“我大哥就是为了给我爹报仇,才回去杀向元涛一家的,结果也被抓住吃了枪子儿。我们那一伙人,当年判死刑的有七八个,我也坐了十七年大牢。你说,现在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把他老婆儿子重新送到我面前,叫我给我家两条人命报仇?”
那中年男人沉默了半晌:“随便你,我无所谓。”
顿了顿,他若无其事地道:“反正我手上也好几条人命了,不差这两条。”
没一会儿,他就发出了一阵鼾声。郑老大虽然心里纷乱,可是这一晚实在精神紧张到了极点,终于也沉沉睡去。
……
一墙之隔,相依着坐在地上的邱明泉和韦青,却都睁着眼睛,完全无法入睡。
封大总裁沉吟着:“没事的,我既然没消失,说明那个我既没死,也没找到这里。最大的可能是他脱身了,那么一定会尽快通知警方,我们会有希望的。”
邱明泉没有搭话,却有点担忧地望着身边的韦青。
自从刚才和郑老大的对话后,她的神情就异常恍惚,和一直以来的冷静和坚强形成了鲜明对比。
韦青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冲击中,脑海来翻来覆去全是他的话。
那个水缸的小小尸体,真的不是她那可怜的明泉吗?!
不不,假的,不可能。哪有人这么狠心,为了叫仇人痛苦心伤,就拿自己的骨肉泡在水里,就算是死婴,也不会这么残忍无情吧?……
可是郑老大也没有理由,在十几年后忽然和她开这个玩笑啊!
邱明泉动了动身子,靠近了韦青,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
韦青心乱如麻,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他的脸,终于有点醒过神来。
“把你们嘴巴里的布去掉。”封大总裁指点。
邱明泉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韦青立刻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意思。她悄悄弯下腰,俯身下去,将脸靠近了邱明泉的背后。
邱明泉的手腕被绑死了,可是手指依旧能动,他摸索着,很快碰到了韦青的脸,手指艰难地用力一勾,将塞在韦青嘴里的破布勾了出来。
如法炮制,韦青也悄悄地将他嘴巴里的布条取了出来。可是再想去解开彼此的绳索,却就做不到了。
打的是死结,两个人又都没有工具,只靠指甲和手指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有丝毫进展。
“韦阿姨,不行。”邱明泉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们省点力气。”
韦青也满脸是汗,极度的疲倦下反而有点异常地亢奋,完全没有睡意。
土屋子里有一扇窗子,有点高,外面的极淡月光洒进来,她看着邱明泉的脸,不好的生死预感抓住了她,让她忽然心痛如绞。
刚刚郑老大那种目光,是带着杀意的,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
十几年前,她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午夜梦回,还时刻重现。
“傻孩子。”她耳语般呢喃,“你到底为什么……”
万一这群丧心病狂的人要是起了杀心,那么这个孩子……不管怎样,这都不该是他承受的啊。
邱明泉微微笑了笑,他自己也有点迷茫。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挺身而出,换下了向城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觉得向城不该死吧?
“向城是烈士遗孤呢。”他轻轻道,“他爸是个英雄,他也很好啊。”
刚刚他被郑老大强按向碎瓷片的时候,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锋利的碎瓷已经猛然逼近了他的左眼,假如不是向城忽然扑上来咬住郑老大,他的一只眼睛极有可能就毁了。
那个时候,饶是他再无悔血勇,心里也有一瞬间的战栗和害怕。不得不说,向城在那千钧一发时的举动,真的救了他。
说到向城的父亲,韦青终于痛苦万分地闭了闭眼。十几年的可怕往事就像是跗骨之蛆,那是她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梦魇。
向城的父亲当年死得那么惨烈而血勇,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她却清楚记得,向元涛从外地护送战友的遗体回来时,那样泰山崩于前也不会皱眉的汉子,是几近崩溃的。……
她强压去翻涌上来的惨痛情绪,怔怔望着邱明泉的脸,半边血迹模糊,额头上皮肉翻卷,一边的眼窝还有点肿胀,可是依旧看得出俊秀和淡然,完全不像是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说一声“谢谢”,似乎太轻描淡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痛,像是被什么狠狠撕扯着。
她真的不怕死,但是她不想这孩子陪着她。
他还该有大好年华、美好人生,不该莫名其妙地顶替了向城,白白丢了性命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无力地重复着,眼泪盈满了眼眶。
“韦阿姨,我们不会有事的。”邱明泉不敢说出封睿跟来的事叫她担心,只有用极小的声音道,“向叔叔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的,您放心吧。”
韦青点点头,心里却更加地乱,漫漫长夜,巨大的压力时刻都在,刚刚郑老大的话更是叫她无法镇定,她忽然道:“对,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我的儿子……说不定没死呢。”
邱明泉诧异地看着她,心里,封睿也是一怔。
积攒了多年的希望,在这一刻死亡阴影的压迫下,韦青忽然充满了倾诉的欲望。
她急切地道:“你知道吗?十几年前,那些歹徒被抓的时候,几个即将被枪毙的主犯都一口咬定,他们亲手杀了我和元涛的儿子,抛尸在藏身处的水缸里了。元涛他们去搜,果然找到了尸体……”
邱明泉静静听着,知道她这一刻心情激荡混乱,没有插话。
“只有他们中的一个女人,就是那个带头的毒贩的老婆,她一直疯疯癫癫地唠叨,孩子没有死,被她扔了。办案的人员问了很久,都倾向于觉得她是因为自己的孩子流产,才胡说八道。……”
她的声音颤抖,在夜色里极为低哑:“可是元涛和我毕竟还抱了一点点的希望,警察在他们藏身的村庄附近数方圆几十里搜索了一圈,都没有任何线索。”
她闭了闭眼睛:“我不信,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孩子说不定还活着呢。我和元涛找了好久,可是……可是真的找不到。”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痛苦,她死死咬着嘴唇,压抑至极地哽咽:“最后,元涛还是在当地把那个孩子的尸体埋了……可是。可是刚刚你听到了吗?那个人,他说……他说他们真的没杀掉他啊!”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不知道是痛楚还是希望:“他没有理由说谎啊,他骗我干什么?对不对?!”
郑老大说,孩子刚出城就要被扔了,这就对了:所以那些毒贩子逃到几百里外,当年元涛他们在外地搜,当然找不到!
封睿在邱明泉心里忽然低声道:“韦阿姨说得没错。郑老大的确没有理由说谎。很明显,刚刚他的表情真的觉得你就是向元涛的儿子,他似乎满心以为,向家的确把丢失的孩子找到了。”
邱明泉看着韦青狼藉的泪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地酸楚和难过起来。
他轻轻靠过去,用单薄的肩膀挨着韦青:“韦阿姨,您说得对,您的亲生儿子一定还活着。”
他看着韦青,鼓励地道:“您瞧,那个女人假如说的是真的,那么孩子就被扔到了路边,夜里被扔,一大早路上会有行人的——极有可能,您和向叔叔的儿子,就是被好心人捡走了,在别的地方被好好抚养长大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热切地接着道:“您看看我,我就是爷爷奶奶捡来的,世上这样的好心人就很多啊,您放心吧!”
韦青看着他,泪水忽然决堤,她拼命地点着头。
是的,是的啊!说不定就有好心人捡走了,她的孩子,一定会在某个善良的好人家,健康幸福地活着。
假如真的活着,那么现在,也就正好和向城以及邱明泉一样大了呢。
她看了看邱明泉,在月光下,看着那张脸,忽然地,郑老大的那句话就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
“这张脸,说不是亲母子,谁信啊?!”
她怔然地看着面前的俊秀少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名字也叫明泉?”
邱明泉不明白她的问话:“也叫?”
韦青凄然一笑:“我和元涛刚出生的孩子,我们就给他起名字叫明泉的。”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忽然“咦”了一声。
他家和向家虽然走得近,他也从小就知道向家孩子被歹徒报复杀害的事,可是这种伤疤毕竟不会常常拿出来说,他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
也叫……明泉吗?
邱明泉“哦”了一声,随口道:“我爷爷奶奶说,我的名字不是他们起的,他们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的包裹绣着一个‘泉’字。他们觉得,这就是我家人给我起好的名字吧,就用了它。”
一言既出,他的身边忽然陷入了寂静。
韦青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神情异常古怪,就像是忽然被什么定住了身。而他心里,封大总裁也奇怪地沉默了,好半天一声不吭。
邱明泉茫然地看着韦青那古怪的神色,正摸不着头脑,心里封睿忽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邱明泉……你、你开什么玩笑?”
邱明泉一怔:“什么开玩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封睿在他心里大声问。
就在这时,韦青忽然像是发疯一样叫了起来,声音竟是变了调,在这深夜的安静中显得格外尖锐:“你说什么?什么包裹?什么字样?!”
第88章 挥刀!
邱明泉张口结舌, 就在他要回答的时候, 门口忽然响起了一声阴森的怒吼:“鬼叫什么?!是不是想死啊?!”
在门口负责看门、刚刚沉睡的刀疤脸恼怒异常地掀开门帘布, 大步走进来。
一眼看见韦青嘴里没了布条,就气不打一处来, 劈手在地上捡起沾满尘土的破布,用力想往韦青嘴里重新塞。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配合的韦青这一次却像是发了疯, 拼命地在他手下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死死地望着邱明泉, 那目光充满复杂的意味。
狂乱、迷惑、焦虑,还有一点狂乱的希冀。
刀疤脸咒骂了一声, 被她这激烈的反抗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忽然隔壁传来了郑老大的一声沉闷问话:“怎么回事, 吵什么吵?”
刀疤脸恨恨地压住韦青, 好不容易塞住了她的嘴,扬声道:“没事, 小娘们把嘴巴里的布弄出来了, 要呼救呢,蠢货!”
郑老大不耐烦地“哦”了一声:“小心看好。”
小院子外面安静得如同死寂, 那个守着院门的年轻歹徒也翻了个身, 蒙眬地重新睡着了。
就在这时, 一边的破旧矮墙上,忽然有个黑影一闪,然后, 那影子迅捷无比地,如同一只夜猫一样,闪进了院子里的一处草垛后面。
侧耳听了听,那黑影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破败的正屋的门。门没关,隐约可以听见里面男人震耳的鼾声,而另一间屋子里,有奇怪的动静。
那黑影静立不动,等眼睛适应了片刻黑暗,没有急着往发出声音的屋子里去,却靠近了一边的灶台,在上面静静地摸索起来。
……
屋子里,刀疤脸终于制服了韦青,成功地重新塞好了她的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半蹲在那里,却没有站起身。
刚才的挣扎下,韦青的衣衫被撕扯得很厉害,虽然穿着保守的短袖衬衫,可是现在已经胸口纽扣掉落,露出了雪白的一片肌肤来。
她原本就生活得养尊处优,平时只是做学问居多,长相也清冷秀美,虽然有四十来岁,可是看上去,和三十来岁的女子也没什么区别。
刀疤脸看着看着,忽然呼吸就粗重了起来。
他在牢里待了好几年,出来后就一直策划着犯罪,一直没有碰过任何女人,忽然之间,这远离法律和繁华的乡村旷野,某种原始而肮脏的、男性的欲望蓬勃地滋长起来,一发不可抑。
他忽然伸出手,颤抖着,在韦青的小腿上轻轻摸了一下。没等韦青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就猛地开始去解韦青腿上的绳子,不出片刻,他就松开了绑着韦青腿部的绳索,紧接着,就要去撕扯韦青的裤子!
韦青和邱明泉都是这方面愚钝的人,一开始尚且有点没弄清刀疤脸的意思,可是现在,两人都猛地醒悟过来。
韦青固然是羞愤又恐惧,邱明泉更是满腔的血都涌上了头!
他奋力一滚,用尽全力滚到了刀疤脸身边,疯了一样张开嘴,猝不及防地,狠狠一口咬住了刀疤脸的小腿!
刀疤脸“嗷”的一声,用力狂甩,好不容易甩掉了邱明泉,可这一口咬得极为用力,直接就把他的一小块小腿肉咬了下来,鲜血长流。
他气得几乎发疯,抄起屋子里唯一的一条长条凳,疯狂地向着邱明泉打去:“妈的两个小崽子都会咬人啊!我打死你这条小疯狗!”
邱明泉全身被绑着,完全无法反抗,身上头上,被狂风骤雨般疯狂殴打着,只觉得无处不痛。
他死死咬着牙,不叫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旁边,韦青疯狂地“呜呜”叫着,可是也完全无能为力。
旁边的屋子里,那两人终于被这大动静再度惊醒,郑老大怒吼一声:“你到底在干啥?!还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刀疤脸暂停了对邱明泉的疯狂殴打,呼哧呼哧喘着气,闷声闷气地道:“老大,我找这小娘们泻泻火!你们睡你们的,别管我,我一会儿就好!”
中年男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没出息的玩意。”
刀疤脸看着地上无法动弹的邱明泉,终于转过了头,重新看向了韦青。
暴虐和疼痛刺激着他,他的两眼发红,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反正你们活不成的,不如叫我享受享受……”
旁边,邱明泉喘息着,耳朵里“嗡嗡”地响,不知道被刀疤脸打伤了哪些地方,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叫嚣,昏昏沉沉的,像是要昏过去。
可是……不能昏倒,旁边的韦青还在危险中。
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这尖锐的疼痛终于唤醒了一丝清明。望着刀疤脸一步步走向韦青的背影,他忽然嘶声一笑:“呵呵,孬种。”
刀疤脸一顿,扭头看着他,脸上挂着一丝狞笑:“你别急,我爽完了以后,再接着揍你。”
邱明泉急促地喘息着:“你的仇人在这里,你居然忍得住?”
刀疤脸一怔:“什么仇人?”
邱明泉忽然呵呵嘶哑地笑起来,充满蔑视:“四年前,真空电子厂门口。你被我用一把菜刀剁掉了两根手指……怎么,不记得了?我可记得你。”
刀疤脸愣愣地听着,忽然狂叫:“是你?!”
邱明泉咧嘴一笑,满是青紫和瘀血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点过去的样子,可是那双眼睛,却闪着亮光,瞬间勾起了刀疤脸的惨痛记忆。
是的!是他。
那个同样眼神狠厉、毫不畏惧的男孩,拿着菜刀一松手,硬生生斩落了他的两根手指,那时候,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充满蔑视。
“对啊,有种冲我来!”邱明泉沙哑一笑。
刀疤脸“嗷”地怒叫一声,一脚狠狠踩住了邱明泉的手背:“好,一报还一报,我这就废掉你的两只爪子!”
十指连心,那只脚在邱明泉的手背上使劲碾压,邱明泉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叫,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极度的痛苦下,时间异常缓慢,像是在炼狱里煎熬。
封睿呢……怎么他不说话了?恍惚中,他在心里想。
可是,就在那恍惚中,一道黑影终于在门口无声无息闪过!
电光石火之间,那黑影站到了正在施暴的刀疤脸身后,异常冷静地举起了手。
同样是一把菜刀,生了锈,不过这一次,对准的,是刀疤脸的后颈!……
邱明泉茫然地抬起头,这一眼看去,正看见那人手起刀落的英姿。
暗色血液飙飞,扬起一串无声的花朵。
面前的情景似乎在无限放慢,他看到刀疤脸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倒下,张开嘴,似乎就要发出惨呼。
邱明泉几乎是下意识地,猛然抬起膝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撞击在了刀疤脸的下颌。
“咔嚓”一声闷响,刀疤脸的牙齿重重撞上了他自己的舌头。
他的发声示警和惨叫一起消失,这一下,不仅仅咬破了他的舌头,更撞碎了他的下颌骨。
……
邱明泉向后倒去的身体,被一双手轻轻抱住了。
土屋边的高窗上洒下来一丝微亮,他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封睿眼中的光芒,觉得看到了世界上最明亮的光。
封睿一把搂住摇摇欲坠的邱明泉,他全身湿透,头发和衣裳全都贴在脸上和身上,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可是他扶着邱明泉的手,却格外地干燥和火热。
“你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在惨淡的光亮下,看见邱明泉那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脸,心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我没事。”邱明泉挣扎着低声道,目光看向一边的刀疤脸。
这一看,他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刀疤脸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脖子歪向一边,能够看得见他的脖颈上正在汩汩地往下流着血,地上已经堆积了满满的一大摊。
这……是被封睿杀死了吗?
封睿轻轻地放开他:“你别怕,一切都有我。”
他冷静地俯下身去,在刀疤脸鼻子上探了探:“还有气。”
邱明泉心里松了一口气,旁边韦青惊讶地屏住了呼吸,封睿?!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他们有更多的时间交流,外面忽然响起了郑老大的一声怒喝:“怎么回事?你到底有完没完?”
几个人全都猛地一惊,糟糕!
忽然之间,韦青在巨大的危机感中福至心灵,立刻含糊地发出了几声呻吟和挣扎的响动。
女人痛苦的声音在这暗夜中格外清晰,隔壁郑老大冷哼了一声:“快点完事睡下,别跟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没见过女人!”
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别把人给我弄死了,悠着点。”
封睿憋着嗓子,含糊地“嗯”了一声,隔壁终于没有了声音。
几个人静静地在夜里等了一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封睿小心地取出了韦青嘴里的破布,压低声音问:“韦阿姨,您还好吗?”
韦青急促地点点头:“我没事!”
她顾不上自己,疯了般飞快地扑向了邱明泉。这一看,邱明泉浑身的伤和脸上肿胀的样子全都尽收眼底,她心里又急又痛,眼泪扑簌簌地成串地往下掉。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时间容得她再细细询问,封睿在一边,轻轻扶住了邱明泉,悄声问:“怎么样,你还能走吗?”
邱明泉哑着嗓子,只觉得满嘴的铁锈味,强撑着轻轻一笑:“哪有那么娇贵了,我能走。”
可是刚刚一抬脚,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倒在了封睿的身上,封睿眉头一跳,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把怒火在焚烧。
他低下身,捡起地上那把刚刚劈倒了刀疤脸的菜刀,然后俯下身去:“你趴在我背上,我背着你走。”
邱明泉还想挣扎推辞,可是封睿已经很不耐地低声道:“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吗?别啰唆了,快上来。”
邱明泉没有办法,只得趴下身子轻轻俯在了他的背上。
高大的少年背着双手,在背后托住了他的大腿,将他整个人的重量承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韦青跟在他们身边,三个人绕开倒在血泊中的刀疤脸,挪到了门口,掀开门帘。
外面一片寂静,郑老大和那个中年男人在隔壁房间应该是睡熟了,院门口也很安静。
四下里没有一点灯光,三个人踮着脚尖,一点点地,没发出任何声响,悄然走出了屋门。
外面的破旧院门口躺着那个望风的年轻人,正均匀地打着呼噜,睡得很沉。
“不能从门口走,一定会惊醒那个人的。”封睿侧过头,在肩膀上的邱明泉耳边轻声说。
邱明泉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
封睿背着他,脚步坚定而沉稳,悄悄摸到了院墙根:“我刚才就是从这翻过来的,还从这里出去。”
农村的土墙不高,再加上年久失修,正好有一个小豁口。
韦青咬着牙,用力爬上去一纵,终于有惊无险地翻过了那个豁口。
封睿在她身后,把邱明泉小心托上了土墙。邱明泉全身都是伤,这个时候已经感到了极度的脱力,失血下,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手背被刀疤脸狠狠踩过,轻轻按在土墙头,就是一阵钻心剧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指关节断了。
封睿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堪堪将他扶到了墙头上,另外一边韦青咬牙接着,三个人好不容易,终于从土墙上翻了过去。
可是就在这时,忽然地,距离不到数米的门口,那个守夜的年轻歹徒竟然动了动,旋即半坐了起来!
三个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韦青的心更是“扑通”直跳,像是要跳出腔子。封睿猛然一拉身边的二人,将他们的身体藏在了墙边的草垛边。
那个歹徒翻身站了起来,然后迷迷瞪瞪地四下看了看,居然径直向着封睿几人藏身处走了过来。
糟糕,被发现了吗?韦青身体发抖,差点忍不住尖叫,可是封睿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极轻地暗暗用力,示意她少安毋躁。
那人走了几步,站在了距离草垛不到两三米的地方,解开了裤腰带,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不出片刻,“嗞啦啦”的放水声响了起来。
韦青的心稍微松了一些,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伸手紧紧握住了另一边的邱明泉的手,只觉得满心混乱和悸动。
那人终于小解完了,抖了抖裤子,无意识地往旁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忽然愣了愣。
农村夜里没有什么灯火,更没有路灯,可是白晃晃的地上被星光照着,也能看出来各种黑黢黢的影子,而此刻,躲在草垛后的三个人,正清晰无比地,在地上留下了几个人头的影子!
那歹徒睡得迷迷糊糊,这一看,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可是数秒钟过后,他的大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开始运转。
就在他猛然抬头,向草垛后看来的瞬间,早已死死盯住了他的封睿,已经动了!
他猛然蹿了出去,就像是一只再无退路的年轻野兽,手里握着一直没有丢弃的那把菜刀,毫不手软地、冷静而准确地,向着那个人的面门直接挥了过去!
一刀,见血。
没等那个人发出声音,他已经行云流水般欺身近前,狠狠两拳,几乎是没有间隙地,一拳直击那人咽喉,另一拳迅猛跟上,打在了那人的胃部!
长期受到的实战和搏击类训练,在这一刻有了最大的好处,这连环的杀招全都实用而凶悍,封睿也几乎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三两下后,那人就已经被重重击倒,痛苦地蜷缩着干呕不断,却发不出声音。
封睿没有任何手软,咬着牙,再次在那人颈侧狠狠一踢,旁边的邱明泉心里一颤,听见了微弱的一声“咔嚓”声。
“别杀人……”他低声道。
土炕上,郑老大忽然睁开了眼睛。多年以来养成的睡不踏实的习惯,在这一刻,忽然有什么惊醒了他的第六感。
“老三,完事了?”他侧耳听着一片寂静的隔壁,忽然开口问。
没有回答。某种不太好的感觉忽然袭上了他的心头,他猛然挺起了身子,下了炕、
掀开了门口的门帘布,他摸着黑进了隔壁的房间。一眼看到地上一动不动的刀疤脸,就猛地怒吼了一声:“妈的!”
郑老大飞快地蹲下身去,在刀疤脸的鼻子那探了探,再一看地上满地的鲜血,他迅速地站起身,冲着外面狂吼一声:“老二,人跑啦,快点起来追!”
隔壁炕上的中年男人睡得本来也就浅,立刻醒了狂冲过来。
两个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外面门口的同伙,心里更是感觉不妙,果然向着院门口一看,那个同伙也已经不见了。
郑老大阴沉着脸,回头在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把枪,两个人疾奔到院子外面,四下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墙角下那个同伙也同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没过多久,他们刚跑。”中年男人眼中露出一丝狠厉,“一个娘们儿一个小孩,也不知道怎么趁他们俩不防备下了暗手,我就不信他们俩都带着伤,能跑多远!”
郑老大紧紧握着那把枪,鼻子间的呼吸更加粗重了,恶狠狠四下巡睃了一下。
古老而贫穷的村落依旧陷在无声的夜里,快要接近凌晨,天色反而更暗。整个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只魑魅魍魉如同幽灵般寻找着,带着狩猎的恶意满满。
可是夜晚遮挡了搜索的视线,郑老大果断地一挥手:“我们俩分头去找。你沿着村门口来时的路去追,要想逃走离开这只有那一条路,你跑得比他们俩快,假如他们是朝那条路上走了,一定能追上!”
“那你呢?”中年男人狐疑地问,“不一起追?”
“我在村子里找他们!”郑老大阴沉地望着四周黑洞洞的农舍,嘴角浮上一丝嗜血的冷笑。
他们应该也能想到往外跑很容易被追上,如果换了自己,连伤带累的,可未必真的拼命往外跑呢!
村口,邱明泉趴在封睿的肩膀上,急促道:“把我放下来,你这样背着我,根本就跑不快,一定会被他们追上的!他们随时可能追上来!”
封睿沉声道:“没事的,我来的时候已经把这里的大致位置报告给了向叔叔,他们的人一定会找到这里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韦青在一边紧紧跟着,闻言大喜过望:“什么,你已经通知他们了吗?太好了!”
邱明泉疲惫地摇了摇头:“不行,这出去几里路都是农村的田埂路,警力车辆开不进来……没有那么快。”
这里四下一片空旷,躲也没地方躲,郑老大一旦追来,他们这种速度就是被动挨打的份。
“你放我下来。你们俩先跑出去接应向叔叔他们的队伍人马,再回过头来接我。放心,我藏好了就是。”
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担忧,忽然地,他们身后远处传来了一阵狗吠声!
刺耳而疯狂的狗叫显得突兀异常,几个人心里同时往下一沉,糟糕,一定是郑老大他们发现了他们的逃脱,已经出来搜寻了!
的确,封睿这样背着邱明泉,速度根本没有办法和健步如飞的成年男子相比,这样太危险了!
“不要婆婆妈妈了!”邱明泉哑着声音,语气变得严肃,,“不想三个人一起死的话,你们俩先走!”
封睿咬了咬牙,他也不是拖拉磨叽和分不清轻重的人,终于下了决心。
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右手边一处农舍边有一个巨大的稻草垛。他当机立断,背着邱明泉跑了过去。
绕到背后扒开草垛,他把邱明泉小心地安置到里面,然后又用稻草掩盖住,只留下一些透气的缝隙。
透过那杂草的间隙,他深深地望着邱明泉:“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不要出声,我去去就来,我保证,一定把向叔叔的人带回来!”
“好,我等你。”邱明泉低声应道。
可是一边,韦青却忽然像是发了疯一样,急促而坚定道:“不,不,我绝不走!我要留下来和他在一起!”
封睿皱了皱眉:“韦阿姨,您没有受伤,能跑得动对吗?我先把您带到安全的地方,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救他。”
韦青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拼命摇头,她扒开邱明泉身边的稻草,毫不迟疑钻了进去,紧紧握住了邱明泉的手,声音发颤:“我要和他在一起。……
封睿不明所以,但是见她如此坚决,也只有答应。
他唯有在草垛外面整理了一下,伪装得更加天衣无缝,才小声叮嘱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俩都不要出来,我这就跑出去接应,按说向叔叔他们的人也该到了!”
邱明泉轻轻答应了一声,透过干稻草的缝隙望出去,对面的少年眼中带着坚毅和狠戾,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如此地安心。
封睿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草垛边,向着来处,风一样狂奔而去。
……夏夜的草垛里,又闷又热,无数稻草梗戳在两个人的身上,似乎还有不知名的小蚊虫闻到了甜美的血腥气,兴奋地在乱钻。
邱明泉身上不少伤口,被这些稻草戳刺和蚊虫叮咬着,更加痛痒难当,他用尽全身的精力,抵抗着这些痛苦,可身边,韦青握着他的那只手,却忽然攥紧了。
韦青带着刚刚被打断的巨大震惊,她的心里从刚才开始,就像有什么在拼命地喷薄欲出。带着血泪,带着痛,带着惊,带着某种不能置信,让她的思绪飘飞而混乱。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涩又喑哑,就像是飘荡在外空:“明泉……你和我说说,说说你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你被家人捡到的时候,身上的襁褓上面带着字?什么样的字?!”
邱明泉的头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精神,微微笑了笑:“我被爷爷捡到的时候,他说我身上有一个蓝花布的小棉布包裹。靠近我脸旁边的包裹一角,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个泉水的‘泉’字。”
这个小包裹的事情,邱爷爷和邱奶奶很早的时候就和他说过,并没有瞒着他,还和他半开玩笑地说,这就是你将来认你亲生爸妈的凭记呢。
“只有一个泉水的‘泉’字吗?”韦青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流,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在这个‘泉’字前面,还绣着一个金色丝线的小太阳,旁边有一轮月亮。民政局的人说,这一个日一个月就是一个‘明’字呀,加在泉字前面,所以他们就叫我明泉了。……”
第89章 一枪了恩仇
他失血过多, 意识有点涣散, 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韦青早已哽咽到无法言语。
身边的女人压抑地啜泣了一声:“所以你被捡到的时候, 是一月上旬对吗?那是你爷爷捡到你的那一天,是个深冬的清晨?”
邱明泉微微诧异, 柔和一笑:“是啊……韦阿姨您怎么知道?”
韦青再也忍不住心中巨大的悲喜,极度的悲痛和喜悦交织在一起,两种极端的情绪冲击得她心神恍惚。
“孩子, 你是我的孩子啊!明泉,明泉!”她死死地抓住了邱明泉的手,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 想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看清楚近在咫尺的这个少年, 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丝每一毫, 看清楚他每一分被她错过的、成长的容颜。
邱明泉怔怔地听着。混乱的大脑中, 似乎有那么一丝清明,但是那丝清明中带来的巨大信息冲击, 却叫他不敢深想。
韦青的泪水早已经滴落如雨, 心神激荡之下,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大脑, 可握着邱明泉的那双手, 指尖却莫名地冰凉。
“十七年前的冬天, 那伙贩毒的歹徒前来报复当时还是缉毒警的元涛。他们趁着元涛出差,抓了我和我们刚刚出生的儿子,我们给他起名叫向明泉。……不, 是我们给你起名叫向明泉。”韦青急速地诉说着,声音颤抖。
“他们原本打算把我们带到死去的家人坟前杀害,来给同伙报仇,可是元涛的战友一路都在带人紧紧追赶,在一次交战中,他带着同事把我救了出来。可那时,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她痛苦地陷入了过去那噩梦一般的记忆:“他们一直把我们两个分开看管着,元涛的战友原本可以等着大部队来增援,可是他担心你,就冒险孤身一路跟了几百里,一直跟到了外地,潜入他们的宿地。就是在那一次的营救中,他被歹徒抓住,最终不幸牺牲了。……”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喘息忽然加重了。
多年前的血腥旧事,这些原本和他无关,可今天细细听来,确实有了别样的滋味,如此惊心动魄,悲愤苍凉。
韦青接着道:“后来元涛带着手下终于赶到,将那伙歹徒全部抓获,为首的一伙毒贩全判了死刑,今天这个为首的郑老大,其实是其中的一个从犯,判了十八年的徒刑。”
“刚刚出狱了。”邱明泉低声接话。
韦青的心思没有放在这上,只自顾自地道:“当初审讯的时候,那个为首的歹徒一口咬定,他知道自己终将逃不掉一个死字,所以早早地把孩子杀害了,泡在水缸里,就是为了叫这些缉毒的警察亲眼看看,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韦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多年前那种绝望的撕心裂肺,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并不会稍微减轻一点。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满心的混乱,又带着一丝丝莫名的惶恐。
韦青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婴儿吗??
“孩子,你是……我和元涛的孩子啊!”韦青终于喊出了这一句,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邱明泉,瞧着他怔然的神色,急急补充道,“当时我们的孩子失踪时,身上就是裹着蓝底白花的襁褓。上面那个小小的印记,日和月就是‘明’字,后面绣了个泉水的‘泉’字!”
她忽然轻轻一笑,泪水中带了点微微的幸福缅怀:“那襁褓是封睿的妈妈亲手做的,那些图案和字样,也是她亲手所绣,是她送给我们孩子的庆生礼物呢。……”
邱明泉恍惚地听着,一时之间仿佛身在梦中。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韦青脸上狼藉的泪痕,忽然之间,心中有股极其酸楚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他鼻子猛然一酸,竟然也怔怔地落下泪来。
长久以来,每次见到韦青和向元涛时那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觉,仿佛一下子都找到了缘由。
父子连心,母子连心啊!
那是来自血缘的奇妙悸动,无法忽视,更在这一刻真相揭开时,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就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之间,他的心里响起了封睿的一声焦急断喝:“不要出声,闭嘴!”
邱明泉悚然而惊,沉浸在异样情绪和身体的不适中的他,终于觉察到了一丝不对。
他竭力撑起精神,向着稻草垛外面望去。
凌晨已到,最后一抹黎明前的黑暗刚刚过去,天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旷野上漫卷而来,整个谷场上,被这夏天过早的天光照耀得一片苍白。
而这惨白的地面上,一串他流下的鲜血正蜿蜒延续,直通他们藏身的草垛!
一道黑影,沿着地上的血迹,从不远处慢慢行来。然后赫然抬头,冷笑着望向了这边。
……
刘东风骑在警用摩托上,燥热的夏日气流在急速前行中吹在脸上,汗水成滴地往下落。
他身后,十几辆摩托杀气腾腾地跟着,在狭窄的田埂上卷起大片的尘土飞扬。
——按照封睿一个多小时前的报案,刘东风带着手下的刑警小队率先杀到了国道边,经过再三比对和确认,终于认定了这条岔路。
汽车在途中就开不进来了,田埂路延伸向远处,可是暗夜里看不出来尽头指向何方。
向元涛坐上了刘东风身后的摩托后座,脸色铁青:“往前开!”
一群干警都憋着火,沉默着跟在领头的刘东风身后,沿着田埂奋力疾驰。——因为投鼠忌器,导致四个歹徒就在大队的警察眼皮底下,硬生生劫走了公安局局长的夫人,还带走了一个孩子!
简直是奇耻大辱,叫人恨得牙根都能咬出血来!
向元涛表面上冷静,心里却已经如同燃着干柴烈火,满心怒火和疼痛。
身为一个公安干警,十几年前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娇妻稚子,现在竟然又再一次面临这样的痛苦!
韦青,他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有那个叫他同样牵肠挂肚、和他有着某种若有还无的渊源的孩子,邱明泉。
他们好吗?
一想到十几年前没能保住的那个幼小孩子,他的心就像被滚油烫着一样疼。
不,他绝不能再看着有人伤亡,再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天色渐渐放亮,忽然,前方一个黑影在他们的视线中快速放大,那是一个人在奔跑!
向元涛眯着眼,在颠簸的疾行中,首先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形。
“封睿!”他猛喝一声,“快快,是他!”
刘东风猛地加大了油门,摩托车犹如离弦之箭,向着奔跑的封睿迎去。
摩托车在田埂上戛然而停,迎头正拦住了封睿。
封睿骤然停下,咬着牙,竭力的奔跑几乎抽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就在……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的村子里!”
所有人都听懂了他没头没脑的话,向元涛一把抓住了他:“具体情况怎么样?!”
封睿剧烈地喘息:“我见到了韦阿姨和邱明泉,救出他们的时候,干倒了两个人……剩下的,还有、还有两个人。”
刘东风猛地一惊:“你们已经解决了两个?!”
这两个孩子、一个女人,怎么做到的?
再一细看,四周的刑警都是心里一紧——封睿的身上,斑斑点点,到处都是血迹!
封睿摆摆手,艰难地呼吸着:“邱明泉受了伤……我带不走他,所以把他们藏在了村口……你们快点,快点去!”
说完这句,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接就摔到了路边,膝盖见了血。刚刚和两名歹徒搏斗时,其实他没有受伤,真正严重的是被淹在水里吸入了过多的水,上岸后,虽然吐出了不少,可肺部一直火烧般地难受。
再加上刚刚全力拼了命地奔跑,肺叶里现在就像是被什么死死堵塞住,几欲窒息。
周围的人都发现了他脸色的不对,刘东风赶紧扶住他:“行了,你别说话了!”
向元涛眼眶有点湿润,他忍住内心的悸动,沉声叫来身后的人:“派辆车,赶紧送他去医院!”
封睿大急,挣扎着站起来:“我没事,我和你们一起去!”
向元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封睿闭了闭眼睛,惨白的脸上一片冷冽,忽然翻身,摇摇欲坠地爬上了一个刑警的摩托车:“不……我答应过他,一定回去接他的。”
身子一歪,他忽然一头栽了下来,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向元涛大急,急忙吩咐了两个刑警护送他去医院,剩下的十几辆摩托迅速启动,向着远处的村落急速驶去。
阵阵尘土渐渐平息,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田埂边的一条暗沟里,一个身影悄悄地爬了起来。
他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爬上田埂,正是前来追赶封睿的那个中年匪徒。
幸好,刚刚快要追上封睿,他就敏锐地听见了对面传来的隐约摩托轰鸣。对危险的敏锐预感救了他,他用最快的速度翻身趴了下去,堪堪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警察大部队。
他擦了擦满是灰土的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拴在裤带上的一个口袋,那里面,是几十张从大麻袋里抓来的认购证。
有这点东西,好歹没有完全白干!
他撒开腿,沿着相反的方向,飞快地逃窜向国道的方向。
……
谷场上,天光越来越亮,从草垛中望出去,甚至看得清逼近男人的脸上表情。
“出来吧,我看到你们了。”郑老大缓缓踱着步子,手里的枪平平举起,对准了草垛。
地上,一串血迹明显延伸到这里,戛然而止。
草垛中,邱明泉和韦青的心都冷了下去。
这不是使诈,地上的血迹出卖了他们,郑老大是真的知道草垛里有人。
封大总裁恨恨地咬牙切齿:“小封睿那个蠢货,就不该分开,留下你们女人和伤员算怎么回事!”
历经艰险半天,还是重新落到郑老大手里,不是白折腾了!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忽然,身边的韦青却死死地按住了他!
“听话,不要动。”她用极低的声音道,忽然迸发的母性叫她在这一刻坚强如磐石,有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冷静。
邱明泉猛然一怔,大急:“不,我……”
韦青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手掌温柔而留恋,生怕碰触到他脸上的任何伤处:“孩子……我绝不会,再冒任何失去你的危险了。”
邱明泉正要急切反对,心中,封睿已经轻喝一声:“你冷静点!她出去吸引注意力,你反而有机会出其不意,袭击郑老大!一起出去才是死路一条!”
韦青深深地看了邱明泉最后一眼,像是想要看清这失而复得的孩子的样子,再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她扒开了稻草,毅然决然地站了出去。
佯作无意地,她轻轻踢乱身后的稻草,遮挡住了里面的邱明泉,她脊梁挺直,静静地站立着,直视着郑老大。
“我出来了。”她淡淡道,“孩子已经和我分开走了,他跑出去求救,警察一定就在附近搜救,马上会到的。我劝你还是早点认清现实吧。”
郑老大倒是没有对这句起疑,他根本不知道封睿前来救援,还以为是邱明泉冷不防杀了两个同伙,按说分开逃跑是很合理。
他狞笑一声:“就抓住你一个人也够了,我就不信向元涛不顾老婆的死活!给我过来!”
他举着枪,直逼着韦青,韦青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认命地走过去,忽然,郑老大猛然回头,惊疑不定地望向了四周。
一团团的草垛散布在四周,凌乱而没有规律,就在这影影绰绰的一团团草垛后,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极为微弱的黑影闪动!
有人!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伸手去揽韦青的脖颈,可就在这时,一声枪声骤然响起,划破了凌晨的长空。
刘东风藏在一个草垛后,果断举手,向着郑老大射出了第一枪!
一枪击中,郑老大猛然一个踉跄,腰部绽开了一朵血花。
他疼得一个哆嗦,两眼骤然变得血红,心里涌起某种困兽临死前的绝望和疯狂。望着四周,他脸上狰狞一现,趁着身子倒下,忽然猛地一扑,扑倒了韦青,将她拉倒在地。
“郑老大,投降吧!”刘东风高声厉叫,悄然向着身边的战友做了个包围的手势。
几个先行赶到的刑警会意,悄无声息地借着草垛遮住身形,一点点缩小了包围圈。
郑老大喘息着,身下已经一片血迹,他挪动着半边开始发麻的身体,藏在了草垛后,手臂死死扼住了韦青,高声冷笑:“叫向元涛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一阵静默后,向元涛缓缓转出来,从隐蔽处现了身。
“局长!您不能出去!”刘东风焦急地叫。
向元涛轻轻按住了他。
“我在这里。”他看着远处露出一点影子的郑老大,心里焦急无比,妻子在他手里,邱明泉呢?
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有种冲着我来,抓女人算什么本事?”他淡淡道,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带枪,一步步向前走,“十几年的恩怨,你爹和你大哥,都算是死在我手里。现在我来了,你要怎样,我奉陪。”
郑老大忽然疯狂地叫起来:“是啊,我爹是你亲手击毙的!我大哥也被你抓去吃了枪子,死了!姓向的,你和我家是血海深仇!”
向元涛冷冷道:“没错,假如你还负隅顽抗,今天这里已经是天罗地网,那也一定会死的。到时候,你们郑家可就绝了后。”
郑老大忽然桀桀怪笑起来,声音充满狠厉:“我死了,也要拉你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将身前的韦青向前一推,手里的枪迅疾无比地指向了前方的向元涛!
韦青站立不稳,直直扑向丈夫,向元涛匆忙间去接,而这时郑老大的枪,已经瞄准了他的头。
不过数米距离,他的身体藏在草垛后,正在逼近的几个民警都没有办法直接命中他的要害,整个谷场上,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糟糕!
可就在这时,郑老大身边依靠着的草垛,忽然扬起了一大蓬稻草,纷纷扬扬,猝不及防。
在这漫天飞扬的稻草中,一个少年的黑色剪影蓦然飞出,横冲着撞向了郑老大。
郑老大全部身心都放在前面的向元涛上,手指也已经重重扣下了扳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一枪砰然炸响,却被撞偏了方向。
子弹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向元涛的脸颊飞过,向元涛眉头微微一挑,紧紧搂住妻子护在了身后。
那个冲出来的黑影死死抱住了郑老大,拼命去抢夺他手里的枪。几乎就在同时,刘东风和几个刑警也已经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
这一切几乎同时发生在瞬间,当韦青回过头的那一瞬,只来得及看见郑老大疯狂地挣脱了邱明泉的阻拦,再度冲着她和向元涛这边举起了枪。
“砰!砰!……”
两声枪响,先后响起。
郑老大的头被刘东风一枪爆开,红红白白的血液和脑浆一起迸溅出来,身体猝然倒地。
可同一时刻,韦青也清晰地看见,挡在枪口前的少年身影同时定格,缓缓倒了下去,
一切犹如无声的黑白默片,在她眼前晃动不休,耳朵里“嗡嗡”作响,韦青忽然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封家客厅里,彻夜未眠的刘淑雁终于接到了尘埃落定后的电话。
只听了第一句,她就双腿发软,面无血色。
“三个人都进了医院?到底怎么样了?!睿儿他——”
一边,正在发呆的向城和向明丽同时扑了过来,向城更是膝盖一下子磕在了实木茶几上,立刻青紫了一大块,他浑然未觉,颤抖着问:“他们怎么了?!”
刘淑雁死死抓着话筒,听着那边向元涛的亲自来电,终于神魂回来了一点。
好不容易平抑下心境,她猛地抱住了两个孩子,哽咽着道:“你们的妈妈没事,只是受了刺激昏了过去,在医院里。睿儿也没事,受了轻伤,现在也醒了。”
她艰难地接着道,心里也是万般揪心:“只是、只是明泉那孩子不太好。受了枪伤,正在抢救……”
向明丽惊呼了一声,听到妈妈没事,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是转瞬又提了起来:“邱明泉在抢救?严重吗?!打到了哪里?”
向城呆呆地听着,俊美的脸上一片惨白,心里混乱无比。
妈妈和睿哥都没事。只有邱明泉,邱明泉受了枪伤,在抢救。
他是……代替自己去的啊。易地而处,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的,本该是他才对。
为什么又是他救了自己?
难以言状的内疚、懊恼、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纠结在他心里交织着:为什么他要上前,为什么他就不能叫他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呢?!
他那样义无反顾地替换下自己、去面对生死艰难时,有没有想过,他并不愿意?!
市人民医院里,急救室外,一堆人或坐或站,眼巴巴地望着门。
刘东风焦躁地来回踱着步,颤抖着拳头,一下猛捶急救室外的墙壁上。
“都怪我,我假如再果断一点,早开枪一秒,就好了!”
假如他不因为怕伤到人而犹豫,郑老大就不会再临死前还能开一枪,邱明泉也不会去挡!
“不……都怪我。”一边,封睿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不该和他分开的。”
他说了一定会回去接他,可是他食言了。
这一刻,封睿只觉得满心都是痛苦,无比痛恨自己那个看似理智的决定,他就不该丢下邱明泉去迎接救援的人,他就该死死护在他身边的!
向元涛定定地站在手术室门口,忽然冲着身边的一名刑警示意,要来了一根烟。
戒烟已经十几年的他,再次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浓重的灼烧感直达肺腑,呛得他猛然咳嗽起来,近乎自虐般的难受感觉包围了他,让他从恍惚中清醒了些。
妻子韦青就在隔壁的病房,刚刚曾经醒过来一次,在听到邱明泉中枪抢救的消息后,竟然又昏了过去!
而在昏倒之前,她说了一句话,叫向元涛心神不宁到了现在。
“元涛、元涛……救活他。他是、是我们的明泉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叫他无法理解。
是的,那个孩子叫明泉,可是,什么叫“我们的明泉”?
站在手术室外,向元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脏开始猛跳。
韦青说的这句话,就像忽然撕开了阴雨天的漫天乌云,一道刺眼的光照耀在他心间。
某种奇怪的联想浮上心头,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忽然恍惚起来。
……走廊尽头,刘淑雁一路小跑,一眼就看到了手术室外垂头而坐的封睿。
一路上听说儿子昏迷入院后狂跳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她捂着嘴巴,忍住了成串的泪珠,飞奔过来:“睿儿!你怎样?”
封睿脸色极白,唇间没有什么血色,他昏倒后被送到医院,经过急救后刚刚醒过来,韦青和邱明泉就前后脚进了医院。
“我没事,妈,你放心。”他低声道,柔和地安慰着妈妈,顺手握住了刘淑雁的手。
这漫长的一夜,妈妈也是受了太大的惊吓。
“医生说我肺部呛了点水,没有大碍的。”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了?”刘淑雁啜泣着,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身上衣衫的血迹,“这些血是怎么了?受伤了吗?怎么不去包扎?”
封睿疲惫地摇摇头,修长如剑的眉峰焦躁地蹙起来:“不是我的血。”
第90章 身世大白
医院的另一层, 向城刚刚也被紧急送去了就诊, 一直撑着等消息的他情况不太好, 向明丽陪着他做了基本的检查和就医,果然, 两根肋骨断了。
医生一边帮着向城做镇痛处理,一边埋怨:“这么痛的事儿,居然忍到现在。再不做胸廓固定, 万一产生血胸气胸可怎么办!少年人就爱好勇斗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向城躺在病床上,脸色异常惨白, 终于在医生的动作下忽然闷叫了一声,他死死咬住牙, 转头冲着向明丽虚弱地道:“姐, 你……别守在这里了。”
向明丽犹豫一下, 也实在担心妈妈,只得叮嘱了一位民警帮着看守, 自己跑去找向元涛——兵荒马乱的, 一切全都乱了!
向明丽跑到急诊手术室才找到一脸憔悴的爸爸,向元涛指了指楼下, 对匆忙赶来的向明丽道:“你妈没事, 就是受惊昏了过去, 在急诊室输液。”
向明丽应了一声,心急如焚地问:“急诊室在哪?!”
刘东风站了起来:“我带你去吧。”
向明丽跟着他就往外冲,两人并肩跑着, 向明丽忽然脸红地低语:“对不起……昨晚我心急,踩你一脚很疼吧?”
刘东风挠了挠头,憨厚英武的脸上也有点酡红:“没事没事,我说话也冲了点。那种情况下,谁都着急。”
向元涛正守在手术室门口,却听见身后向城的声音沙哑传来:“爸……”
向元涛猛吃一惊,回头看着胸前加了固定的向城:“你怎么出病房了,身体怎么样?”
向城摇摇头,强笑一下:“爸,我没事,医生说休养就行了。邱明泉……他到底怎么样?”
向元涛深深吸了口气,此刻也顾不得担心向城,心烦意乱地道:“胸口中了一枪,医生在手术取出子弹。另外,在被劫持时受过激烈的殴打,浑身很多伤。”
乡村没有平坦的道路往外送人,昏迷失血中的邱明泉被送到汽车能开到的地段时,又经受了长时间的颠簸。
一路上,向元涛看着那个昏迷的少年时,整个心都像是被什么剧烈地撕扯着。
原本俊秀安然的脸上已经肿胀得看不出模样,半边额头上有块明显的割伤,皮肉翻卷着,混合着灰尘和血污。裸露在外的前臂上全是伤痕青紫,一只手上血肉模糊,像是被暴力踩碾过。
而这些都不是致命的。
致命的,是郑老大射中的胸口一枪。
他距离最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枪原本就是冲着他开的,是邱明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冲上来,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的去向。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不顾自己的死活呢?
他一个堂堂警察,怎么轮得到一个孩子为他挡枪?!
向城怔怔地听着,向元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医生一定会救好他的……我守在这里就行了,你也快去躺着。”
向城点点头,转头看向封睿。
而封睿却魂不守舍的,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淡绿色的手术室油漆门,一眨不眨。
向城黯然地收回眼光,正要转身,忽然,手术室的门开了。
封睿首先跳了起来,向元涛也一个箭步踏了上去,焦急地看着出来的第一个医生:“医生同志,病人怎么样?!”
那个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睛里也有点红丝:“手术很成功,子弹虽然射入前胸,幸好没有射进心脏,位置也算是幸运。你们临时急救做的不错,病人失血有点多,正在输血。肋骨有断裂,右手无名指骨折,不过这些都不是大事,年轻人应该愈合得快。”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顿了顿,神色有点凝重:“有点麻烦的是,他倒地时碰到了地上的东西,对吧?”
向元涛难过地点头:“是的,当时地上有一只石磨盘。”
没人想到的事发生了,那破烂的石磨盘就在草垛边,邱明泉倒下时,运气极为不好,后脑勺正撞到了地上的石磨盘。
当时枪响,众人只以为他中枪昏迷,等到靠近抬起来时,却都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邱明泉的后脑勺上,也有血!而地上正有一个石磨,刚好撞了上去。
“现在病人的颅内有点水肿,暂时达不到需要开颅的程度,看看能不能自行吸收和消退吧。”
随着他的话,手术室里终于推出了一台担架,上面,一个毫无生气的少年安静地躺在上面。
半边脸庞被氧气罩遮住了,眼睛紧闭,半边额头被纱布包着,露出了长而黑的睫毛。
旁边的护士推着吊瓶架子,上面,酱红色的输血袋里正在一滴滴地滴着,缓慢地流进他的手臂膀的静脉血管中。
刘淑雁首先哭了。这时再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儿子,她一把抓住了主刀的医生:“大夫,他的脑部水肿,会自愈吧?”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真说不好。也可能几天就好转了,但是最坏的结果,以前也有人一直醒不过来。”
封睿猛然抬起头,无法置信地看着医生。他额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正要扑过去揪住医生,却被刘淑雁轻轻拉住。
刘淑雁含泪摇摇头:“明泉这孩子一定没事的,菩萨会保佑的。”
向元涛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看着担架上一动不动的邱明泉,他轻轻上前,亲手推起活动担架:“病房在哪?……”
众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担架后,一直看着向元涛把昏迷的邱明泉送进了病房,安置好。
一位医生望了望一屋子的人,犹豫着道:“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照顾。要不,大家先回去,轮流来探望?”
整整一夜的惊心动魄,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现在病房里聚集了封睿刘淑雁母子,向元涛和向城,全都沉默不语地傻站着,也委实不是办法。
向元涛首先回过神,他安慰地向着刘淑雁道:“弟妹,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派人轮流看护。你们抓紧时间休息几个小时,还需要去警察局配合一下。”
封家被劫的一麻袋认购证全都找回来了,郑老大追杀出来时,没法带上这么重的东西,警察们搜寻村子时,在那家农舍里不仅找到了两个重伤昏迷的歹徒,更找到了那麻袋认购证。
刘淑雁点点头,一夜紧绷的神经也的确承受不住了,转向儿子正要说话,封睿却低声道:“妈,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守着。”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的邱明泉,声音平淡,却让刘淑雁听得心里一颤:“他不醒来,我不走。”
向元涛终于道:“也好,小睿你先辛苦一下,我去通知一下他爷爷奶奶。”
这时候,已经不能因为担心老人而隐瞒了,那是他真正的亲人,有权利守在邱明泉身边。
“等等……”一声颤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韦青脸色惨白,一夜之间,温柔的鹅蛋脸仿佛消瘦了一圈,一双眼睛却闪着格外奇异的光。
她身边站着一脸无奈的刘东风和向明丽,向明丽正担忧地扶着她:“妈,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向明丽一眼看见向元涛,嘴巴一扁,差点哭出来:“妈妈她自己拔了输液针管,非要来……”
韦青一步步走近了病床,在看清楚邱明泉的样子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露出了无法承受的崩溃。
她在病床边坐下,似乎想摸一摸邱明泉的手,可是在看到那满手白纱布时,又犹如火烫般缩了回来。
她没有看众人,声音清晰地道:“你们都走吧……我来守着他。”
封睿动了动嘴唇,想要反对,可是当看到韦青的眼神时,他却忽然一怔。
那不是他平时熟悉的韦阿姨,意外地陌生。
她的深沉眼神中,饱含着他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炙热、疯狂、还有悲痛欲绝的痛楚。
那绝不是正常的情绪,起码仅仅是内疚无法催生出这样炽烈的存在。
韦青慢慢转过头,看向了向元涛。
她声音犹如梦呓:“元涛,你跟着小刘,去一趟明泉的家吧。”
向元涛一怔。
韦青秀美的脸上是向元涛看不懂的神情,惨然一笑,用外人无法听清的、极低的声音在向元涛耳边道:“你去找邱家的老人,要他们捡到明泉时的襁褓……看一看。你就明白了。”
向元涛有刹那的呼吸停顿。刚刚萦绕在心头的某种联想,犹如漫天烟火忽然炸响,炸得他近乎失聪和失明。
他定定看着妻子,忽然彻底地,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
市人民医院的三楼,最好的双人病房里,这一间没有安排别人,只有一个重症病人。
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装修那么精美的高级病房,整洁干净的双人病房已经是极好。
病房的墙壁涂着淡淡的果绿色,这两年医院刚刚重新翻新过,病床头还添置了先进的专用叫人的电铃。
百叶窗帘也是新的,此刻已经半掩起来,遮挡住了外面的暑气,配着病房房顶正中的吊扇,房间里一片阴凉。
病房的门关着,病床边,整整齐齐地坐着四个人。
邱爷爷,邱奶奶,还有向元涛和韦青。
……
一个小小的陈旧襁褓正摊在病床边,韦青一眼看见那记忆里从未稍忘的蓝底白花图案,就已经控制不住滂沱的泪雨。
向元涛紧紧地伸手搂住了妻子,没有说话。可是微微颤动的身子同样暴露出内心的激荡。
来的路上,他已经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中冷静下来,可是看到妻子的泪水时,也禁不住泪湿了眼眶。
“这个包裹,是捡到明泉这孩子时,在他身上的。”邱奶奶讷讷地道,“老头子早上起得早,在大路边上听见有娃娃哭,寻过去,就找到了这孩子。”
邱爷爷在一边默默点点头,浑浊的眼神有点茫然:“他那时候……哭声已经很弱了。”
捡到邱明泉的时候,这孩子小脸已经冻得青紫,长久的哭泣和严冬气温已经夺走了他的力气。
等到被抱起来时,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已经快要昏厥,邱爷爷还清楚记得,那孩子很快停止了小猫般的哭泣,沉沉睡着了,小小的鼻翼偶然才抽动一下。
韦青哭得无法自已,扭头看着床上,邱明泉同样无声无息睡着,就像一个无知无视的婴儿,和记忆中那个没出生几个月就失踪的婴孩重合在了一处。
当年被那个毒贩的老婆扔下车时,应该是深夜。经过大半夜的寒冬,小小的婴儿没有被冻死,已经是该感谢上苍了吧。
“老头子在路边等了一小会儿,也看不见人。这里靠近农村,丢弃娃娃的事,还不算少见。”邱奶奶回忆着。
时隔多年,她还记得很清楚,把孩子抱回家以后,老两口喂了点米汤给孩子,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说来也奇怪,小娃娃也不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忽然就笑了。
冻得青紫的小脸上缓过了点血色,衬着那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一下就打动了两个老人的心。
四下打听了几天,附近也没找到丢弃婴儿的人家,去民政局问了问,民政部门的人给了他们个建议:不如收养下来。
“虽然你们也不富裕,但是我说实话呢,送去孤儿院,那可更苦。那么多孩子呢,条件差不说,小孩子也没有家人。”民政局的女同志当时这样劝他们,“你们两个老人收养的话,好歹以后也有个送终的人!”
“……我们想着既然孩子爹妈不要他了,就动了收养他的心。”邱奶奶有点瑟缩,看着气势威严的向元涛和气质良好的韦青,心里模糊地知道这对夫妻和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我们没啥钱,捡垃圾过日子的,家里穷,也没能给孩子什么好条件。”她有点羞惭和难受,“不过、不过明泉自己争气……”
韦青忽然痛哭出声,紧紧攥住了床上的小襁褓。
那襁褓已经很旧,看得出来小时候用了很久,一角上,清晰的一个绣花字样“泉”字赫然在目,边上还有一个小月亮和小太阳。
金黄色的丝线已经变成了暗黄,在岁月的侵蚀下,暗淡无光。
听见她的哭声,邱爷爷垂下了头。他的手有点抖,半晌忽然憋出一句:“孩子跟着我们,受委屈了。”
韦青猛然止住了哭声,她定定地看着两位老人,忽然站起身,猛地双膝着地,竟然跪在了两位老人面前。
“不不……不,您两位是我和元涛的恩人。”她的泪水完全无法停下,“假如没有你们,明泉说不定已经冻死在路边了!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他,对他这么好,还把他教育成了这么好的人。”
向元涛也立正了身子,郑重其事地,深深九十度鞠躬下去:“谢谢二老了。这份养育之恩、抚养之义,我们夫妻俩无以为报!”
两个老人被吓了一跳,邱奶奶手忙脚乱地使劲把韦青拉了起来:“这可当不起!闺女,你起来,快起来。”
邱爷爷也腾地一下直起身,手足无措地去拉向元涛:“使不得,使不得!”
向元涛梗着没动,他沉声道:“二老,明泉是个好孩子。我甚至觉得,就算是生长在我们身边,我们也没有能力将他教导得这么优秀。”
他有点恍惚,一些心底埋藏的画面忽然不期而至。
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穿着破棉袄的半大孩子,镇定砍倒坏人,狡黠点明邀功说谎的民警;再见时,他已是翩翩少年,江湾体育场上力挽狂澜,一人可敌千军。
再后来,就是提醒他南圳市的认购证危机,亲身和他前去出谋划策,完美化解天大危机。
而昨晚这惊心动魄的十几个小时,他只身替换向城,一路保护韦青,最后,竟然是他帮自己挡住了一枪!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邱明泉和他之间的所有记忆,他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从初见到现在,就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红线,牢牢将他的视线系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
这孩子和女儿明丽相似的容貌,他们俩同样来自母亲的、高超的数学天赋,那每每总无端联系着的莫名牵挂……一切的异常都最终找到了答案。
他和韦青的儿子。
以为夭折了十几年,早已化为异乡枯骨的孩子。……
他看着病床上的邱明泉,忽然心痛如绞。他们身为父母的,从没曾给过这孩子半点庇佑呵护,却好像,一直在接受着他给父母带来的福祉。
邱爷爷怔怔地看着床上的邱明泉,低声道:“我们也没教导他什么……他都是靠自己。”
韦青急切地看着他:“明泉他小时候很乖吗?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什么都行。”
邱奶奶在一边接了话,有点羞愧:“明泉很乖的。家里没钱,他小时候个子小,又瘦弱,加上……”
她动了动嘴唇,有点难过:“加上他是被捡来的这事也瞒不过邻居,所以,一直被人欺负。他都忍着,不吭气。后来,上了初中,就好多了。”
她有点恍惚,明泉这孩子,是从哪一天好像就忽然长大了呢?从男孩一夜间变成了少年,又渐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坚强勇敢,有自己的主意,可以冷静智慧地撑起整个家,变成了他们这个贫穷如洗的家庭的脊梁。
可是,现在他躺下了。
四个大人无言地看着病床上的邱明泉,忽然,邱爷爷老泪纵横,开始无声地哽咽。
“他还没认亲爹亲娘啊,怎么就这么一直睡着呢……”他反复地唠叨着,“怎么就醒不过来呢……这不行啊。”
向元涛悄悄转过身,强忍住一瞬间快要落下的泪。
“医生说,孩子随时可能醒过来的。我们要有信心。”他紧紧搂住颤抖的妻子,像是说给两位老人听,也像是在对自己和妻子说,“老天爷没有在十几年前带走他,还专门把他重新送到我们身边,绝不会就这样叫他一直睡着的!”
……
邱明泉的头部的水肿依旧没有消散,严重的脑震荡下,医生尝试了各种办法,向家也都用尽了所有的关系和人脉,封云海甚至紧急联系了香港和美国的专家,可是得到的诊断都是千篇一律。
——要看病人的运气,或者说,看上天的安排。
病人苏醒的时间可能是几天,可能是几个月,但是,也要做好成为植物人的思想准备。
而距离邱明泉从手术台上下来,已经有两天整,昏迷的邱明泉丝毫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生命体征已经日趋平稳,外伤也没有感染和发炎的症状,可是脑部的情况却依旧不容乐观。
……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开学了,继光中学的高三班级里,曾经的二班班长邱明泉的座位,就这样空了下来。
没有及时赶上开学,昏睡不醒的他在医院里,已经足足度过了二三十天。
韩立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望着前方那个空落落的座位,心里一阵阵地难受。
同学了两年,班上的同学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温和俊秀的班长,女孩子们更是一个个喜欢围着他转悠,很多人看他的时候,还会悄然红了脸颊。
可现在,班里的主心骨,他不在了。
韩立怅然地发着呆,目光茫然地落在了外面的操场上。
远远的大日头下面,新一届的高一学生正在军训,恍惚间,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两年前属于他们的一幕。
远远地,那个俊眉修目的少年冲着罚站的他们,举起两瓶汽水来,眉眼弯弯,含笑低声叫:“给你们留了两瓶!……”
韩立望着玻璃窗,忽然鼻子一酸,好像又看见了那一刻,那玻璃瓶身上晶莹的冰气泡。
“丁零零……”最后一堂课的铃声骤然响起,韩立懒洋洋地背着书包走向厕所。
放学前最后一次解放内存,男厕所里人挺多,韩立心不在焉地站在站厕位边放水,就听见身边几个男生在嘀咕:“哎,听说原先二班班长至今还躺在医院里呢,还没醒?”
“是啊,真吓人。”一个旁边班级的男生神神秘秘的,“我可听说了,他那天晚上本来去封睿家做客的,结果做了替死鬼!”
“什么替死鬼?”他的同学好奇地问。
那男生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老神在在地压低声音:“那个一班的向城不是警察局长家的儿子吗,听说歹徒本来要劫持他的,结果警察为了保住他,把邱明泉推出去了!”
“哎呀呀,这可真不要脸!老百姓家的孩子就不是人啊,命就比公安局长家的公子低贱?”和他搭话的男生啧啧称奇,“要我说,一定是向城他怕死……”
韩立听得心头火起,飞快地拉上裤链,猛地一脚踢向旁边的木门,咣当一声:“胡说什么呢!知道个屁就瞎嚼舌头,我们班上的女生都没你们这么嘴贱!”
那几个邻班的男生吓了一跳,看他人高马大的样子不由就发了怵,说话的那男生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我说的……到处都在传嘛!”
韩立举起拳头,威胁地冲着他面门一晃:“向城不是那种人!滚,再逼逼我锤死你们!”
他们身后的蹲坑木板门忽然开了,一个清瘦的人影慢吞吞走了出来,旁边的人一看,就猛地一愣,有人悄悄捅了一下说话的男生。
那男生一回头,脸都白了,我的妈呀一张脸白得像鬼一样,更加衬得头发漆黑眼珠幽深,是向城!
这可是平时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这刚刚背后说他坏话……那男生踉跄着往后连退好几步,警惕又害怕地飞快提着裤子。
向城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垂着眉眼,冷冰冰地推开堵着排队的一群人,竟径直走了。
那几个男生心有余悸地探头看着他走远,这才长吁一口气:“我草,这次居然没动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韩立恼恨地瞪了他们一眼,两步并成一步,飞快地冲出厕所,追上了前面中插着裤袋低头慢悠悠前行的身影。
“向城!”他一把拉住前面的人,“喂喂,你来上学啦?肋骨的伤好了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