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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连环巧计
时间不疾不徐, 终于到了另一个载入史册的重要时间点。
1992年5月21日, 周四。
邱明泉和无数的东申市人一起, 迎来了申交所的一个重大决定。
正式宣布全面放开申交所的股价,再也没有任何限制, 每天0.5%的可笑限制被废除了。
在延中实业和飞乐股份两只股票放开限价试点三个月后,从这一天起,所有股价的涨跌就完全随着市场波动了!
浦江饭店的二楼, 券商沙龙里,一大堆金融大鳄又济济一堂。
每逢证券市场大事发生,这里几乎成了浦江边上最著名的高层人士聚集地, 各家券商的董事长、经理,资金大户, 各阶层有头有脸的人物, 都以能踏进这里为荣。
沙龙的主持人是圈里很有名声的申金万家的总经理关晋升, 现在,他正微笑着坐在包厢里的沙发上, 和身边的一位小行长寒暄着。
“刘行长, 恭喜高升啊。”
三四十岁的工行支行刘行长赶紧笑着摇头:“哪里哪里,是运气。要不是那件事, 也轮不到我提拔。”
旁边有人就笑了:“话不是这样说, 就算是运气, 也得刘行长平时工作出色,才是第一顺位的备选干部。”
年初时,东申市的工行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金融圈子里全都心知肚明。
一个下面的小科长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不知道怎么被人民银行东申市分行的巩行长查到了,震怒不已地掀起了一场监管风暴,不少人因此被撤被撸,甚至那个始作俑者的科长,还被移送了司法机关。
眼前的这位支行行长,就是顶着空缺,火速提拔的。
“哎,老胡今天怎么不在啊?”辽沈发展的高总四下看了看,有点诧异。
旁边几个老总脸色就有点古怪。
“高总不知道吗?他最近可是焦头烂额啊。”有人意味深长地笑,“自从五月份股市全面放开的消息传出来,这认购证的价格可是扶摇直上,他们北经开上上下下,都对他怨恨冲天呢!”
高总恍然大悟:“哦,对对,我忘了这茬了!”
今天股市第一天全面放开,新股中签后的收益又会大增,认购证现在已经涨到了2000元一张!
假如不是他最后几天把整个北经开剩余的认购证全都卖掉,现在的北经开也不会从上到下,充满丧气吧?
“我听手下的员工说,他表弟在北经开证券部,这些天啊,所有基层员工都恨死老胡了,都在背后偷偷摸摸地骂他是丧门星呢。”
“哈哈哈,那必须的,本来说是每人摊派了二十张,被他全部又收回去了。你说,这不是活活把大家伙的钱又给送人了吗?”
那位新提拔的刘行长抿嘴一乐:“是的,送给了封家。”
众人都是极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这封家,可真厉害了。作为整个浦江滩上最为传奇的私人股民,他家一口吃下北经开十万张认购证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这些业内的人士,几乎都是敬佩又羡慕。
这份豪赌,运气逆天,胆大手辣,还竟然赌对了!
“哎对了,说起来,还真是后怕。”有人哈哈一笑,“你说要是封云海那天来了我们营业部,要买十万张认购证,那我们也得上赶着卖,觉得人家来普度众生呢!”
“是啊是啊,真谢谢那位封总不买之恩啊!”
沙龙的包厢里,充满了欢快的笑语。
围观别人的倒霉,当事人又不在,不用藏着掖着幸灾乐祸,那可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啊!
“开盘了!”一声提醒,所有的人都猛然提起精神,看向了房间正中的24寸彩色电视。
浦江饭店特意新换了这间房间的装修,进口的索尼彩电里,特丽珑的显像技术在这时代已经颇为成熟,色彩艳丽,成像清晰。
昨天的股市收盘点数是616点,那么今天,所有的股票全都放开了限制,汹涌的群众购买热情下,到底会将股市,推高到什么样的一个疯狂状态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拭目以待。……
“980点!”
明晃晃的集合竞价点数出来,整个浦江饭店里,欢呼声一片!
昨天收在616点,今天一开盘,汹涌的买盘就涌进了申交所的系统,原先只有两只股票放开,现在,二三十只股票全面放开,正在以蓬勃的姿态展开上攻。
“一千点了!”没到一分钟,指数扶摇而上,瞬间击穿了那个具有心理意义的整数关口!
这个疯狂的数字瞬间再次引爆了激情,全市的各个代理点,无数人偷偷旷工、翘班,拥堵在有数据显示的一些地方。
手里有股票的,欢呼雀跃;没有股票的,也都一个个肾上腺激素急升,陷入了短暂的发蒙状态。
几分钟之内,你昨天的财富值就涨了百分之七八十!而且,还在继续上涨!
买买买,也去买点吧!
无数委托单雪片一般飞向前台,所有人都在买入,买入,再买入!
沙龙的二楼里,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老关,你看豫园商城!”
主屏幕上是综合指数,紧接着也会不停滚动变换,显示每一只个股的最新行情。
比起后世那高达几千只股票同时交易的盛况,现在毕竟只有二三十只,很多人都能准确记得每一只股票的价格区间。
而现在,记忆已经开始紊乱,每一只股票的价格,都在时刻刷新,时刻创下疯狂的新高!
就在刚刚,豫园商城的价格明晃晃地显示了出来。
一万元!!
凡是一年前在这间件包厢里的人,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关总觉得豫园商城的股票,最高能冲到多少呢?”……
那个气定神闲的少年站在他们这些成年人面前,毫无忐忑,微笑着,轻描淡写地道:“我预测有可能会达到一万元以上。所以同意的话,就该买入,因为还有足够的盈利空间。”
那个时候,所有人哄然大笑,只觉得是一个富家小哥的随口胡言,胡靖康更是讥讽不断。
可那少年却并不理他们,只看着关晋升一个人,认真而从容地问:“关总愿意倾情一赌吗?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然后,关晋升偏偏就信了!
那个时候,大家亲眼看着关晋升这只大鳄,慎重地拿来了35万元的现金,买下了那个少年手中的五十张面值百元的豫园商城。
这一切,委实是叫人印象深刻,以至于今天看着屏幕上惊人的万元高价,所有人都有点恍惚。
那么,关总拿下的股票,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果然真的涨上了万元的疯狂价位?真的赚钱了?……
“关总真是神人啊。”有人忽然张嘴,感慨地叹了一声。
“是啊是啊!这一年多前,叫我预测的话,我是真的不敢想有今天的。”
“关总厉害!以后啊,都别拦着我,我得跟着关总马首是瞻!”
赞扬声、感慨声此起彼伏,大多是真心的惊叹。
都说关晋升这个人在金融市场上嗅觉敏锐、头脑灵活,可是亲眼看到他这样精准地预判,才真的叫人心服口服、自叹不如。
关晋升的神色有点奇怪。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门口,嘴角微扬,轻声一叹:“厉害的不是我。是这位小邱,邱明泉同学吧。”
包厢的门口,一个俊秀安然的男孩子站在那里,穿着时髦的流行款水磨蓝牛仔裤和清爽的浅青色格子衬衫,长腿细腰,明朗朝气得如同一幅清新的水彩画。
略略向室内扫了一眼,他笑容腼腆,目光却光芒四射。
“胡总今天不在吗?”他微笑着问。
在座的人忽然就是一个激灵。
所有人都想了起来。没错,真正厉害的,不算是关晋升,而是这个少年。
除了在一年多前,他成功地预测出今天豫园商城的万元高价,更在几个月前,同样在这间房间里,还和胡靖康打过一个赌吧?!
是的,他和胡靖康的赌约是,在三个月内,认购证的价格会暴涨到三千元以上!
室内有短暂的安静。
抬头望望屏幕上已经暴涨到1100点上方的指数,所有人的脸色都有点古怪。
股市暴涨了,以一个惊人的涨幅。
那么,能带来新股中签的认购证的价格呢?在今天的强烈刺激下?
忽然有人拿起了大哥大,向着手下问了一句:“你帮我打听一下,下面大厅的散户手里,现在的认购证,炒到多少钱了?”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冷笑一声。
“股市都涨成这个样子了,认购证的价格,他们心里还没有点数吗?”
大家都紧紧盯着那人手里的大哥大,就连关晋升,也好奇又激动地盯紧了他,等待着。
终于,电话那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人的声音带着激动和惊讶:“黄总,认购证交易价刚刚出现了暴涨!现在最新叫价很混乱,但是4000元以下是看不到了!……”
包厢里一阵抽冷气的声音,更多的是震惊的狂喜。
自从二月份放开股价试点后,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或多或少地都抢了点认购证在手里,像申金万家和辽沈发展的公家账户上,更是躺着几万张承销的认购证,谁不欢欣雀跃呢!
除了手里没货的人。
——比如这个少年提到的对赌方,胡靖康?
关晋升站起来,冲着邱明泉亲热地道:“来来,快坐下。”
从身边的公文包里,他拿出了早已备好的两叠钱,向着众人简单解释:“我约他来的。上次胡总的赌注输了,我这个中间人帮他履行赌注。”
邱明泉微微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不客气,伸手拿过两万元钞票:“谢谢关总,您费心了。”
在座的人都一阵发蒙。
他们当然记得几个月前的那件事,也记得这少年咄咄逼人的赌约。呃……又赢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打赌呢!
“关总,您运气好啊。”辽沈发展的高总意有所指,笑嘻嘻地道,“这间屋子里,您和他赌,最终双赢都赚了钱,别人去赌,可就灰头土脸。”
邱明泉打开背包把钱放了进去:“我早说过,关总是有福的人。”
那也就是说,胡靖康是没福的人了?
几个人忍不住“扑哧”一笑,关晋升也笑着问:“那小邱同学,豫园商城真的到一万元一张了,你觉得,能涨到什么价位?”
封大总裁在心里呵呵一声:“一万左右已经是透支了,叫他赶紧卖吧!”
虽然历史上,这样的涨幅还有一阵,但是紧接着不久,就会面临着巨大的动荡,很多股票再也没有回到过这样的历史高位。
豫园商城,他的记忆里,就是一个万元高价的代名词,显然后面也上涨乏力了。
邱明泉佯装随意地道:“关总,一万元是个整数,反正要是我,就大概也不多想了,直接出了就是。”
关晋升饶有兴趣地道:“现在又这么谨慎了?”
邱明泉微微一笑:“此一时、彼一时。”
关晋升击掌赞叹:“好好,好一个‘此一时彼一时’。”
他挥挥手,招呼来一直在边上专门为他们服务的一个红马甲:“帮我下个单,我私人账户上的所有豫园商城,卖了。”
红马甲吃了一惊,外面都是蜂拥的买单,卖单可真少见!
“好的关总,价格呢?”
关晋升笑吟吟地看着邱明泉:“就按照一万元下单。”
一边的好些人都愕然地望着关晋升,这这……明明行情才第一天疯涨,如火如荼啊!就因为这小邱一句话,就卖了?
关晋升笑吟吟地道:“几十万元而已,我就陪着小邱同学玩到底,全听他的了。”
旁边的刘行长忽然瞪着眼睛,小声地凑过来:“小同学,你是不是叫邱明泉?家里开了几家小连锁百货店的?”
邱明泉点点头:“是啊。”
刘行长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们行的那点事,他当然门清。要不是这位苦主的诉状打到了总行那里,弄得一下子被撸了好几位上司,他也不会火速被提拔上位啊!这可是自己的大福将!
越看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就越发觉得不简单:都在风传这位苦主背后有着极大的来头,亲自出动了申交所的魏清远帮他出面,这今天一看……
看着邱明泉在这群金融圈的头头脑脑中谈笑自若,他头脑灵活,可就难免更加想得多了些。
这孩子身后,绝对有着深厚的背景啊。没看见关晋升这样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小邱同学真是厉害,哪里上学啊?今年多大?”他亲热地拉着邱明泉的手,满脸堆笑。
邱明泉有点摸不着头脑,赶紧礼貌回答:“您好,我今年17了,在继光高中读高二。”
“哦哦,不错的学校啊!”刘行长更加热情,“马上高三了,要分文理科了吧。打算大学学什么专业啊?”
邱明泉微笑道:“打算学金融专业吧。”
这话一说,关晋升也笑了:“哎呀,对你来说是正好的。怎么样,大学毕业后,来我们申金万家吧,我预留个营业部经理给你呀。”
刘行长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哎哟我的妈,你瞧,这关晋升绝对知道些什么啊,这就开始许位子留人了!
“小邱同学有没有兴趣来我们银行系统啊?我这边支行非常缺人,更缺学金融的大学生!”他不甘人后,立刻笑嘻嘻地开口,“银行系统铁饭碗,啊不对,金饭碗啊!”
封睿在心里颇有点惊奇:“这是什么人?关晋升算是熟人,他又是哪来的自来熟啊?”
刘行长飞快地掏出名片,亲热无比地递到邱明泉手里,笑眯眯地道:“来来,我是工行静安区支行的行长刘风生,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吧。”
封睿终于隐约猜到了什么,在心里哈哈大乐:“这人有意思,一定是想多了。”
邱明泉赶紧双手接过,展眉一笑:“谢谢刘行长了。”
周围的人互相望望,都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银行业的支行行长,一个大券商老总,现在在公开抢一个高中生?!
忽然,有人看着彩电屏幕,叫了一声:“快看,要收盘了!”
下午开始徘徊在1100多点的指数,忽然在最后几分钟里,扶摇直上,开始了陡峭的最后上冲!
1266点!比昨天收盘时,整整上涨了105%!……
“统计出来了!”一个红马甲从门外走进来,满脸做梦的表情,“今天的榜首,涨幅最大的是‘轻工机械’!”
他咽了口唾液:“昨天收盘价36元,早上跳高195元开盘,收盘价205.5元,涨幅为470%!”
沙龙包厢里一片静寂,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无法置信的表情。
单只个股涨了四五倍,整个大盘翻番!每一只股票都鸡犬升天,毫无道理,每一个人都在赚钱,只是赚多赚少的区别。
楼下的散户固然惊喜若狂,就连这间房子里的金融大鳄们,也一个个震动无语。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注定名留青史,也注定留在这个初夏的申城人的记忆里。……
关晋升强抑着自己的激动,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邱明泉脸上,就是一怔。
在一堆欢喜难抑的成年人中,他看着彩电的表情,淡定得就像看着午间新闻,似乎在出神。
“小邱同学,在想什么?”他低声好奇地问。
邱明泉回过神,凝神看向关晋升,白皙俊美的脸上有点奇怪的笑意。
“我在想胡总呢。”他淡淡道,“他不在这里,真可惜。”
他心里,封大总裁也正在说话:“我爸现在也应该到了胡靖康那里了吧?”
“他会上当吗?”邱明泉在心里和他对话。
“应该会,赌徒输急了,都会丧失理智的。”封睿淡淡一笑,“这一次的诱饵,足够大。”
这一刻,被他们提起的胡靖康,正坐在北经开的总经理办公室里,脸色铁青。
整个北经开的总部气压低沉,柳秘书胆战心惊地推开了胡靖康的办公室房门。
“胡总,封氏集团的封总在外面,说有事找您……”
胡靖康猛地抬起头:“封云海?他来找我?”
他来干什么?!他们封氏这个丧门星,偏偏来他这里买走了那多认购证,害得他成了业内笑话,更成了整个公司的仇人!
“对,封总说,有认购证的生意,想和我们谈谈。”
“他们不是买走了吗?!现在还要买,谁还有?”胡靖康阴沉怒吼,“不见,请他另找别家!”
外面的认购证已经暴涨到了5000元一张,每一次上涨,都像是在戳他的心。
柳秘书脸上是一言难尽的神情:“不是,他说,要卖认购证……给我们。”
胡靖康木着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外面认购证一票难求,封云海这是来嘲笑和消遣他的?
不对,封云海可不是他那个高中生儿子,哪有时间和精力来做这种无聊的事?
他沉着脸:“请他进来吧。”
门一开,风度翩翩的封云海悠悠走了进来。
“胡总您好!我一直想抽空和您见见,这主要是太忙,所以就耽误了下来。”他满脸歉意的笑,“犬子不懂事,上次好像冒犯了您。现在没事了吧?”
胡靖康心里一阵犯恶心:这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儿子打人,当爹的要是真的觉得歉意,会拖到今天,一个电话也没有?
心里恶心,表面毕竟不能翻脸,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事,小孩子没教养,谁会跟他一般见识呢。”
封云海像是毫不在意他骂自己儿子没教养,只道:“我前一阵在纽约,叫犬子来买了点认购证,也就是赌一把。”
他搓了搓手:“实在没想到,事后竟然听说您把贵公司承销的认购证卖给我们。如今认购证涨了,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胡靖康强压着心里吃屎般的感觉,强笑着:“这倒没什么的,本来就是公开售卖的东西,谁也不能预料的。”
封云海儒雅的脸上一片诚恳:“胡总,是这样的。我现在想要出售一部分认购证,首先是想到了贵公司。假如您有意愿购买,我就先尽量满足你们北经开。假如您没有意思,那我这就去找找别人。”
……
第72章 最终局
胡靖康一个激灵, 狐疑地看着他:“认购证现在这么抢手, 您愿意卖?”“
封云海沉吟一下:“不瞒您说, 您是行家——认购证中签后需要一大笔资金买入新股,我手里几百万的认购证, 就得配上几千万的流动资金。”
他苦笑着:“我们封氏做实业的,资金大多在固定资产和原材料上,的确拿不出来这么多, 所以想出售一部分。”
胡靖康愣了一下。
这倒是实情,的确有些普通散户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认购新股,只能被迫出售认购证, 当然,价格也是相当高昂。
他谨慎地道:“马上六月底要进行第二次摇号了, 听说中签率更高, 您要卖这认购证……可不便宜吧?”
封云海沉吟着:“胡总, 明人不说暗话,今天股市暴涨, 外面的认购证行情已经到了四千元以上, 我想,无数人会抢在六月底摇号前, 疯狂购入认购证的。”
胡靖康心里怄得想要吐血, 强笑着:“不错。”
“所以, 我出售的价格,肯定带着溢价。”封云海正色道,“五千元一张, 不二价。”
胡靖康一口血气得没喷出来:五千元!还真敢要!口口声声抱歉,开的价码正好是他心中估算的最高价底线!
可是……五千元,的确应该还有的赚。
按照他的估算,看今天股市这种疯狂,一张认购证最后达到六七千元,都是有可能的!
“封总,您要卖多少?”他淡淡问。
封云海道:“我手中有十万张,打算卖出一半。”
胡靖康咬咬牙:今天股市的疯狂经过一夜发酵,明天怕是认购证更加有价无市了!
“4800一张,我们北经开全收了。再高也不行了,现在外面只有4000元!”
封云海微微一笑:“那就4800吧。……”
胡靖康脸上肌肉抽搐一下,这可是总价两亿四千万元的生意,就算是他们北经开调动这么多钱,也要经过董事长的!
“封总,我需要向董事长请示一下。”他狠狠心,“这么多钱,我一个人怕是不能做主,您可否等我们几天?”
封云海站起身,冲着外面拍拍手,立刻,他随身的秘书提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走了进来。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一叠叠认购证。
“这东西在外面也是人人抢购的,而且4800的价格怕是不愁销路。”封云海笑眯眯道,“我也没太多功夫等着,胡总你尽快请示就是。”
“好的好的,我们应该要的。”胡靖康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再也不敢摆姿态,“封总您稍候,我这就电话汇报董事长立刻筹钱!”
封云海点点头,主动伸出手:“那么预祝合作愉快。”
胡靖康正要拿起电话,目光正巧掠过那些认购证,忽然就皱了皱眉,再次仔细看了看,然后抬起头:“封总这些认购证,尾数都是单号的吗?”
封云海露出惊讶的表情,也低头看了看:“哎,还真是?怎么回事啊小秦?”
他的秘书赶紧赔笑道:“封总,上次三月底抽签,我们已经将成本的连号本全部撕开兑奖了,十万张挑出来中了的号,可真不是小工程。下面的人想着以后中签还是要一张张找出来,为了方便,分成了单双号分开放。”
他摸了摸头:“我拿的时候,就随手拿了一箱子,想着反正中奖概率是一样的呢。”
封云海点点头,转眼看着胡靖康,满脸人畜无害:“你们假如要,是要单号的,还是双号?”
胡靖康一怔。
心里有点直接的不安浮现上来,他沉吟了好一会。
按照概率学来看,单双号的中签概率的确都是50%,要单号和要双号没有任何区别。只有不懂数学和概率论的普通老百姓才会觉得这样不妥,实际上那个秘书说的对,越是高智商、越懂得概率论常识的专业人士越是明白,这两者中奖概率是完全一致的。
“原本也是无妨的,要不封总再拿点双号的来呗,咱们各一半?”他随口道。
封云海似笑非笑地看看他,随手按下一个号码开了免提,很快,电话就接通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非常熟悉,胡靖康一下就听出了申金万家券商关晋升的声音:“封总啊,您刚刚说有点认购权想出?价格好商量,到底想出多少啊?要不我开车去您那里聊聊?”
封云海爽朗地道:“数量还没定,不过我这人迷信,想留双号的,您看单号的认购证您那边要不?”
关晋升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显然在飞快地合计,可毕竟是专业人士,立刻就脱口而出:“要要!单号双号都一样,哈哈哈!”
封云海一笑:“行,那我待会儿带着认购证过去。”
他关上大哥大,温文尔雅地道:“那就不麻烦胡总了。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下次我假如资金不够了,再想卖的话一定来找胡总。”
他挥了挥手,秘书立刻合上了箱子,两人就要往外走,这一下,胡靖康可真的着了急。
“封总留步!”他快步走上前,亲手拦下了封云海,笑得如沐春风,“既然来都来了,哪有再去找申金万家的道理?这就是不给我胡某面子了呀!”
他一手按住封云海,一边急切地吩咐柳秘书:“快点,给我接燕京总部刘董事长,汇报一下情况!”
……
从北经开出来,坐在汽车后座上,封云海拨响了大哥大:“关总啊,我看了一下,出来的时候竟然拿错了,带出来的是双号的那箱子,这样吧,既然都说了,也不能叫您失望,我这边要出两千张,五千元一张,总共一千万的货,您要的话,我这就叫秘书送去。”
关晋升无比爽快地道:“这也不多,那就不走公家的账了,审批慢,您拿来,我私人吃下了。”
封云海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再次拨通了一个号码:“小邱,鱼应该已经上钩了。希望胡靖康能再贪婪些,真的自己筹钱吞下一部分。”
电话那边,邱明泉正拎着两万元赢来的赌注,悠闲地走出了浦江饭店的一楼大厅。
阳光正好,初夏的微风犹如情人的手,在渐热的气流中带来一丝凉气。
身后股民的人流依旧激动,聚在一起久久不愿意散去,他拿着话筒:“封叔叔,他这样利欲熏心的人,绝不会放着钱不赚的。放心吧。”
——毕竟,他们给出去的价格相当具有吸引力。
实际上,到了最高峰时,一张认购证曾经出现过接近万元的疯狂高价,当然,那是个例。
一张认购证的真正理论均价应该是五千元上下,但是现在,六月份再次抽签在即,价格出现暴涨,市面上涨到六七千元,都是常事。胡靖康好歹是业内人士,这个账他既然会算,那就一定会愿意出手买下。
封云海却终于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试探着问:“小邱啊,你为什么坚持要把单号都给他们?再给关晋升这边少量的双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邱明泉在那边语塞了一下:“封叔叔……我不想撒谎,可是我也真的不方便说原因。再过一个月,您就自然知道了。您信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这样做。”
封云海带着满心疑惑,坐在后座上,百思不得其解。另一边,封睿却正得意地阴险一笑:“不把胡靖康活活坑死,我就不姓封!”
胡靖康买下的概率是极大的,就算他真的没有利欲熏心,那也不着急,身为一个熟知后事的重生者,他有的是各种火坑慢慢等他跳进去。
……胡靖康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家门,一眼看到在沙发上涂抹指甲的老婆,就焦急地道:“丽华,家里还有多少钱?活期定期、所有能卖掉的国债等等,全算上!”
王丽华瞥了瞥他,慢条斯理地说:“干什么?”
胡靖康压下不耐烦,郑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我和董事会汇报时,只说封家要出四万张认购证。”
他老婆王丽华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早早地成了嗅觉敏锐的第一批股民,一听之下,就惊了:“你想吃下剩下的一万张?这可是要四千八百万现金的!”
惊讶归惊讶,心思却也急转起来,这事有搞头!
“我们家里能拿出来的有两千五百万,我自己的私房钱有两百多万,你呢?”她看着胡靖康。
胡靖康脸上不太自然:“我哪里有什么私房钱?你别疑神疑鬼。”
王丽华讥诮一声:“养小蜜花光了?那行。”
她脸上厉色一现:“那我也是说着玩的,我也一分钱也没有,家里的积蓄就好生放着都别动!”
胡靖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道:“行,咱们也别怄气,都开诚布公。——我手里有三百万吧。我想着,拿我们这套别墅和几间商铺作抵押,套出来些借款。剩下的,我们分头找亲戚朋友再借,你看可行不可行?”
王丽华犹豫了一下,心里有点不安。
这可不仅仅是全部身家了,还要加上巨额的债务,虽然说看上去赚钱的概率极大,铁定不会亏,可是……万一呢?
女人的直觉叫她忽然心慌起来:“要不,我们别借钱了,少拿点认购证。有多少钱,就买多少吧?”
胡靖康猛地站起了身:“女人家见识就是短。你信不信,我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多少人抢着要从我手里买?就算是一转手,就能赚上大大一笔?”
王丽华举着指甲油的手,僵硬了半天,只是不点头。
胡靖康强压住火气,柔声道:“我也是想多赚点钱,留给我们波儿。”
一说到还在狱中的儿子,王丽华就忍不住眼眶红了。
咬了咬牙,她终于松口道:“好,所有的产权抵押我要参加,认购证我也要亲自交易,放在我这里保管。”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面前的男人。在几十年的婚姻中,她已经消磨尽了感情,看穿了他冷酷又卑劣的心。
这样倾尽全部身家的交易,可别被这男人玩什么花样,把钱给讹走了!
胡靖康心中恼火,强挤出笑来:“随便你。都行!这次运气好的话,就算赚个50%,也有两千多万。把外债还了以后,我们全家的净资产就能翻倍。”
王丽华沉默着。
胡靖康耐着性子,轻轻搂过许久不碰的妻子:“丽华,我保证,认购证还能大涨!”……
转眼之间,六月底就要到了。
整个东申市,各个角落里,都涌动着财富的特殊气味。
全年第二次新股发行的摇号,就要进行了!
股市经过一个多月的继续高歌猛进,所有人对这接下来的新股摇号,都充满了狂热和期盼。
手里拿着认购证的人,更加个个心旌动摇。——刚刚证交所已经公布了,这一次发行的股票暴增到十三只,比起上次的七只几乎翻倍,也就是说,中签率也会翻倍!
“实际上,远远不只中签率翻倍。”封大总裁看着电视里即将开始的摇号,露出了堪称奸诈无比的笑,“因为这次上了几个超级大盘股,发行总数量也大增了。”
有了来自北边的开放授意,如今的证券市场改革的步伐,正在迈得更大、更紧密。
邱明泉到厨房里洗着从自家小超市里拿来的葡萄,出来端在刘琴花家的茶几上,在心里问:“那么,中签率到底是多少?”
“这一次,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中签率,50%还要多一点。”
邱明泉忽然福至心灵,猛地在心里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封睿这人极为恶趣味,很多事不到最后一刻,他就是不肯说,如今看到邱明泉如梦初醒的样子,忍不住得意扬扬:“算你聪明。”
邱明泉满心恍然。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封睿坚持一定要胡靖康买下单号的所有认购证,却象征性地再卖给了关晋升一些双号的,原来是这样!
封睿记得前世这次历史上上罕见的高中签率最终开的是“双”字,那么胡靖康手里的必将在这次摇号中颗粒无收,而装摸作样卖给关晋升的那些双号,却恰好做了烟幕弹,叫人不会怀疑——瞧,人家关总买的就是双号,胡靖康拿的是单号,只是他倒霉而已!
果然,电视里,工作人员开始郑重宣布:“鉴于本次的中签号将达到50%以上,所以,我们将直接抽出单号或者双号为中签号。”
一边,刘琴花有点发蒙:“明泉啊,这是啥意思?”
刘媛媛笑嘻嘻地解释:“妈,这意思是,他们抽一个单,或者双,就是今晚的中签号。咱们手里的每一百张啊,铁定有50张必中!”
刘琴花恍然大悟:“那就无所谓了,反正咱们买的是连号的,单号双号都有的,是吧?”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啊,咱们无所谓的。但是,假如有人只有一张的话,那么就要看开单还是开双了,对了的话就是大赚一笔,没对的话,就颗粒无收。”
比如,假如开出了双号,手里又正好拿着单号的倒霉鬼。……
与此同时,城市的不同角落,有两家人也同样陷入了震惊。
封家的大厅里,封云海身边,坐着刚刚放了暑假,从燕京市赶回来的向明丽。
向明丽正诧异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愕然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刘淑雁多少懂一点,怔怔地问:“以前,不都是在1到10的尾号里抽的吗?”
比如上一次抽签的中签率是10.3%,那主要的10%的号码,就是在1到10中抽中了02号,凡是手里号码尾数是2的,就是幸运儿。
那么假如是40%的中签率,就应该在1到10中抽取任意4个数字,可能有单有双,那么50%的中签率,不是抽5个吗?
封睿在一边,搂着妈妈的肩膀,简单地解释着:“他们简化了程序。既然10个里面抽5个,那就干脆只做两个球,一个写单字,一个写双字,直接抽单或者双,不就行了吗?”
向明丽自然一点就通,笑着道:“是呀!假如开一个‘单’,那么你手里任何尾号是1、3、5、7、9的认购证就中了。”
刘淑雁瞥了丈夫和儿子一眼,聪明地没有说话。
边上的封云海心里,正在翻江倒海,坐立不安。
假如开出双号的话,那就完全能解释邱明泉的举动了——假如开出来双号,那胡靖康就全完了!
可是,他到底怎么知道会一定开双呢!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申交所总经理魏清远和这个少年的神秘关系。
难道……邱明泉真的从他那里得知了什么消息?!不不,不会的。
魏清远那个人,是出名地清廉刚直,身为最核心的制度制定者,怎么可能这么没节操地泄露什么?
再说了,魏清远更没可能在那么久之前,就能定下暗箱操作、专门抽中双号啊!这得多大的胆子敢这么乱来,其中涉及多少环节要隐瞒和作假?!
不,绝无可能。这可完了,万一这次开的是单号,那他们封家才是要活活吐血呢!
……
另一处别墅里,胡靖康和王丽华夫妻俩,正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忽然的恐惧。
怎么会这样??
手里一万张的认购证,倾尽了他们的家产,搭上了现有房产和商铺作抵押,还借了富贵亲友一部分,本以为按照概率怎么都会有平均数量的张数能中。
可是现在……假如万一开出来双号,他们手里的这些单号的,岂不是变成了一张废纸?!
“别、别担心。”王丽华颤声道,“完全有可能开单号出来的!这样的话,封家手里的,才是废纸。”
胡靖康死死盯着电视,莫名的不安越来越大。
即将踏入陷阱、被狩猎者一箭射中的恐惧叫他呼吸不畅、逐渐粗重。
——不会的!封云海不可能在这之前,就设下专门针对他的阴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手里的单号,有整整一半的机会能抽中的,是吧?……
电视上,写着“单”字和“双”字的小球在飞快旋转,转得他头晕,转得他口干舌燥。
终于,小球砰然落下。微弱的声音在他耳中无限放大,盯着那小球上的“双”字,胡靖康只觉得就像有重重一锤,砸在了太阳穴上。
王丽华呆呆地看着电视,微带皱纹的脸上,因为歇斯底里而狰狞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疯狂地一把抓住胡靖康:“你不是说肯定没问题的吗?怎么就忽然血本无归了!”
胡靖康脸色蜡黄,捂着胸口,眼前一片金星。
哪里出了问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指向这仅仅是个巧合,可是为什么这种被捕猎的感觉,如此强烈?
家里的电话,忽然急促响起。
胡靖康呆滞地抓了过来,董事长刘云的声音瞬间传来,就要刺破耳膜,气急败坏:“胡靖康!你给我立刻来公司!我家的电话快要爆了,燕京的总部都惊动了,要我解释出了什么岔子?!”
价值两亿的认购证,为什么会在这次的抽签中,收益为零?
胡靖康耳朵里嗡嗡的,艰难地开口:“刘总,这只是巧合——”
“巧合个屁!”刘云难得地大爆粗口,“我当时就说全是单号有没有什么问题,你一再保证说,概率是一样的!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胡靖康呼吸越来越困难,强撑着道:“刘总,真的是意外,您看,假如今晚抽的是单号,我们不就暴赚了吗,对不对?”
刘云破口大骂:“那你怎么不叫他们抽个单号!少废话,董事会现在怀疑你勾结外人来坑害公司财产,你明天一早给我来接受内部调查!”
“咔嚓”一声,电话断了。
王丽华呆呆地看着他:“到底怎么办?我们这次是血本无归啊,我的钱,还有房产……”
她喃喃道,充满怨恨地看向丈夫,还有她的全部私房钱!
一看之下,王丽华忽然魂飞魄散。
“老胡,老胡你怎么了?!”
胡靖康只觉得剧烈而持久的疼痛骤然袭来,在胸骨后逐渐扩大。他两眼发直,忽然往后一倒,彻底昏迷了过去!……
……
六月底,天气已经露出炎热的迹象。
市人民医院的入院出院办理窗口前,窗棂上涂着浅绿色的老旧油漆。
邱明泉从里面接过一叠找零,转身来到大厅里。
长条的铁皮凳子上,刘东风搀扶着前来复查的邱爷爷,站了起来。
“走吧,拿好药了。”邱明泉从另一边扶着爷爷,三个人小心地向外走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年人骨密度小,更加恢复得慢,前一阵出预案后,医生还叮嘱要来定期复查拿药。虽然恢复得算是不错,但是邱爷爷那条腿,走起来终究还是有一点微微的跛了。
就在这时,一辆救护车忽然闪着灯,急速地停在了急诊室门口。
一台担架从救护车抬下来,呼啦啦好几个人一起跳了下来。
为首的女人满脸焦躁,急匆匆跑去了缴费窗口,另外几个小伙子围着担架,大声吆喝着:“让开让开,别挡路!”
医院里多的是生老病死,邱明泉几个人体会病人家属的焦急,都自觉地赶紧往旁边一让,可那担架来得急,还是撞上了邱明泉的胳膊。
忽然,封睿在他心里猛地叫了起来:“是他?!”
邱明泉一低头,目光看到了担架上的人,也是猛地一愣。
胡靖康?!
担架上这面如白纸、两眼紧闭的中年男人,怎么都不会认错的,就是胡靖康!
“这位病人是我的熟人,胡总对吧?他这是怎么了?”
见他一口认出了胡靖康,一个小伙子不疑有他,耸了耸肩:“胡总昨夜忽然突发心肌梗塞,被送去附近医院急救。胡夫人说那小医院不行,这不,叫我们帮着转院呢。”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问:“好好的正年轻力壮,怎么就这样了?”
另外一个小伙子冷笑一声:“急的呗。买的认购证亏了,还害得整个公司跟着倒霉!”
这几个小伙子是北经开的员工,深夜地被上司叫来帮忙,加上对胡靖康的不满,此刻嘴巴就没了遮拦。
忽然,担架上的人眼皮一颤,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后,更加显得嘴巴有点歪,像是有点中风面瘫的症状。
看到眼前的邱明泉,胡靖康的眼睛猛然睁大,似乎是震惊,又像是憎恨,还有些莫名的怀疑。
看到那丝怀疑,封大总裁轻轻嗤笑了一声:“这个胡靖康,虽然坏得很,但是,还没有蠢到家嘛。你让我对他说几句。”
顺利地上了邱明泉的身,封大总裁露出一个在外人看来人畜无害的笑,关切满满地握住了胡靖康的手。
俯下身,他附在胡靖康的耳边低语:“我爷爷今天正好康复来复查,你却进来了,你瞧,是不是天道好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个基本概念。
假如10个小球里抽出来一个中奖,从单次后果上看,无论你手中的号码是奇数还是偶数,中奖概率是完全一样的哈。
所以胡靖康会同意接受只要单号。
而且,假如这次抽签概率是40%,从10个球里抽四个,那么胡靖康手里的认购证就同样值钱了。
因为4个中奖号里,按照概率是应该有单号的,甚至3个单号都可能呢!
问题是,这次中签率高达50%,直接就只做了两个小球,一个写单,一个写双,只抽一次,懂了吗?
至于有人问万一胡总迷信,不愿意要单号呢?
封总:(不耐烦)那就不卖了呗!!想坑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这次不行下次!他这不是就上钩了吗!
第73章 不好的预感
胡靖康喉咙间“嗬嗬”了几声, 却说不出话, 眼神死死盯住了面前的少年, 充满惊疑。
封大总裁微微一笑:“你猜对了,你遇到的一切, 都是我设计的。”
胡靖康的眼神忽然充满激动。他颤抖着手握紧了邱明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封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更低:“王大全的死……是你做的吧?别以为没有证据, 我就猜不到。这点小伎俩,真是不够瞧的。”
胡靖康略歪的嘴巴猛然一咧,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惊恐。
封睿嗤笑一声:“胡总, 我以前也狂得很,不信天、不信命, 可是现在我信了——人生在世, 你知道会遇到什么邪门事儿呢?而且, 多行不义是一定有天收的。”
胡靖康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惊恐越来越盛。
是他的幻觉吗?为什么这青涩少年的眼睛里, 竟似住着一个历经沧桑的魔鬼?!
他是怎么知道飞马路的强行征地赶人, 是自己在背后主使的?他怎么知道王大全的死,是自己为了灭口做下的?假如他知道了, 别人呢, 还有谁知道?
然后, 认购证的事,他到底是怎么能害到自己的?……不对,他不可能知道今天开出来的是双号啊, 这完全超出了常识!
各种困惑和惊惧走马灯一样在他心里打转,千头万绪,叫他胸口忽然再度剧痛无比。
“现在胡总刚住院,公司尚有点香火情。等到知道你中风又破产,我想很快连医药费也没人垫付了吧?”缓缓直起腰,封睿满意地欣赏着担架上面色惊恐、口不能言的胡靖康,“胡总好好养病,我会派人盯着你的病情的。”
他人畜无害地眯着眼,潇洒地挥了挥手:“下次有好消息,我再专程来带给你啊。”
刚刚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王丽华一声尖锐的惨叫:“老胡怎么又昏过去了?!来人啊,医生!医生呢?!”
走到外面,张峰松早已经开着那辆邱明泉专门配给他的桑塔纳,等在了外面。
邱明泉扶着爷爷坐到了后面,刘东风随口问:“你朋友生病啊?瞧着挺严重。”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胡靖康。”
前面的张峰松差点一脚把加速的油门踩成了刹车,邱明泉现在越发信任他,一些事并不瞒着他,胡靖康这个人,不就是他们认定的背后砸店的主谋?
刘东风更是猛吃了一惊:“什么?!他怎么了?”
邱明泉淡淡道:“做股票亏了,好像气得脑梗中风。”
刘东风忽然拍着大腿感慨万分:“惭愧啊,我们收拾不了他,老天来收他了!”
扭头看见邱爷爷疑惑的表情,他忍不住说:“老爷子,刚刚您出门时,同时推进去的那个,就是砸你们店铺的人!”
邱爷爷愕然半晌,点点头,惜字如金:“那死了算了。”
“哈哈哈哈!”封大总裁在邱明泉心里放声大笑,“你爷爷真有意思。”
“可是,这世道做股票,还有亏的?我不信!”张峰松满脸无法置信,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可能啊,原先邱明泉送他家那些延中实业暴涨了几十倍就不说了,就连他在二月份开盘暴涨时抢进去的那些股票,都已经翻了好几倍。
仅仅是他自己家,靠着股市已经赚到了普通人十年、二十年也赚不到的财富!这世道,还会有人亏钱?!
邱明泉不置可否,却正色道:“股市当然会亏钱,现在涨成这个样子,已经严重透支了业绩和人们的疯狂,张大哥,记得不要太贪心。”
张峰松从汽车后视镜里看了看邱明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老板,那是不是该卖出了?”
……
暑假到了。
这一年的东申市的夏天,格外炎热,而股市的气氛,却比天气火辣了不知道多少倍。
张峰松在十几家连锁超市里巡查完毕,又听了各家店长的营业额汇报,这才开着车,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券商营业部。
一进门,他就被嘈杂的声浪熏得皱了皱眉。
人太多了!
不到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高高的柜台边拥挤着最少几十个人,争先恐后地往里面递单子。
“同志,我的单子填好了!哎哎,你这人怎么插队?”
“谁插队了,老娘我足足排了十几分钟了,别欺负我们女同志!”
张峰松抬起头,看了看正对着门的黑白屏幕,上面,明晃晃的申证指数显示着1408。
这已经是股指第二次返回到1400点上方了。
在刚刚放开股价的五月份,股指势如破竹,猛冲到了1429点的高位,然后又小幅回落,现在经过两个月的盘旋,又再次掉头向上了!
一个中年妇女大汗淋漓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头发都被挤散开来,一眼看到张峰松在一边填写申请单,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伙子,你填错了吧?你填的是卖出?”
张峰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错,我就是要卖的。”
中年妇女白眼一翻:“哎哟,被前几天小跌一下吓破胆啦?”
一个老大爷也老神在在地凑过来:“现在正在蓄势上攻,一定会重新突破前高的,不要怕呀!”
“老大爷您厉害得唻,满嘴巴术语哦。”中年妇女笑嘻嘻地开玩笑。
火热的股市,热钱的不断涌入,无数暴富神话的传播,已经在东申市的民众心里,引起了滔天的波澜。
市面上,就连正规媒体上,都纷纷流传着这样一种认知:在整个改革开放后,东申市人的社会价值观,无疑经历了三次巨大的冲击。
第一次,是无数人纷纷下海,市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先富起来”的个体户;
第二次,是出国热潮的来临,燕京市的人们首选去了纽约和洛杉矶等西方大都市,而东申市人的潮流则是去一海之隔的日本,东京、大阪等到处都有中国人的身影;
而最近的这一次,无疑就是股市开放,认购证催生出不少十万、百万平民富翁了!
聪明的东申市人,很多已经热情洋溢地,主动开始学习起相关的知识,懵懵懂懂地开始了技术分析了。
头顶上唯一的吊扇扇不掉众人身边的热气,老大爷满头是汗,得意地笑了笑:“那是当然的,你们知道伐,市新华书店这几天新出了一本叫《波浪理论》的书,据说是外国人写的,一出来就断货,我可是抢了一本的。”
张峰松听着他们的对话,再看着拥挤的人群,心里就是一阵犹豫。
刚刚填好的卖单,不由得被他拿在手里,有点不想往外递出去。
他掏出了大哥大,拨通了邱明泉的电话。
“老板,我在券商营业部呢。”他支支吾吾地说着,“我瞧大家还都在买,而且,股市又涨到1400了!您说,会不会突破一下,继续高歌猛进啊?”
毕竟,现在的股民总数,比五月份还多很多呢!
邱明泉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冷静而清晰:“卖掉吧,通通清仓,一股不留。”
顿了顿,他沉声道:“股市至今还没有暴跌过,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张大哥,记住一句话,贪心是祸,知足常乐。”
“咔嚓”一声,他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张峰松兴奋激动的心,忽然就像被一瓢冷水浇下来,立刻变得清醒了些。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屏幕。屏幕上的指数,还在攀升。
不紧不慢,一个点、一个点地涨着,可就是这缓慢的步伐,此刻在张峰松眼里却变了味。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里,那原本看起来美妙无比的涨升,现在却像是一根冰冷的绳索,正在一点点收紧!
从没发生过的暴跌,迟早会来吗?……大热天的,张峰松却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忽然,他飞快地跑上前,使劲地挤进队伍尾端:“我卖出,我卖!先收我的单子,我卖给你们!”
人群一愣,纷纷转头,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脑筋拎不清的哦。”有人嘀咕着。
“哈哈,那就让让他呗,多一点人卖,我们也好买得到嘛。”……
张峰松充耳不闻,死命地挤了进去,果然,卖单这边的通道人少得出奇。
他匆匆递进去申卖单,急促地道:“现价,全部卖出!”
终于看着交易员将他的单子输入完毕,张峰松这才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新买的塑料凉鞋已经被踩了好几下,脚趾头都被踩得生疼。
就在他刚刚立定时,忽然,身边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屏幕是坏了吗?”
“怎么刚刚还1400点,现在已经1370了??”
张峰松猛然扭头,看着刷新一下就猛跌几十点的指数,忽然背后一股冷意。
那位老大爷大声地叫起来:“别怕,不是机器坏了,只是正常的技术性调整!”
“哦哦,是吗?”骚动的人群安定了些,有人开始围着老头,“今天还能上去吧?”
老头肯定地道:“那是肯定的!这叫作获利回吐!”
他看见张峰松,忽然眼睛一亮,直直指着他:“你们看,就像他这样嘛,赚得多了,就怕跌,就都卖出了!”
众人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纷纷点头。
“所以就把股指卖下去了,对吧?”一个梳着大分头的小青年虚心地问。
“对!”老头很笃定,“可等他们后悔了,再返回来买,股指就又上去了!”
一堆人都猛点头,张峰松忍不住张口劝道:“可是假如我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呢?现在大家都很不安了,假如恐惧情绪传播开来呢?”
老头不高兴了,他身边的普通股民们也都满脸鄙视地瞧着他。那个小青年冷笑一声:“你以为都像你一样胆小如鼠吗?”
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哎呀,跌破1350了!”
众人再也顾不上挤对张峰松,都紧张地围在屏幕下。
“上去了,上去了!”一群人激动地大叫起来,果然,股指又掉头向上,涨了四五个点!
可是,还没等大家的笑容绽开,随着再次飞流直下的股指,那笑意全都冰冻在了脸上。
1320!
……1310!
触摸到1300点时,在整数关口徘徊了十几分钟,纠缠厮杀着。
忽然,毫无征兆地,股指就像泄了闸的洪水,骤然之下,开始了惊心动魄地暴跌!
“怎么回事?!啊?我们买的股票,怎么一下跌了这么多啊?”
“我昨天买的浙江凤凰,今天……已经跌了十几块了!”有人声音嘶哑。
惊恐的气氛在蔓延,那个梳着分头的小青年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汗,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冷呢?不行,我得卖了,万一再跌呢?”
不知不觉间,卖出的队伍前,挤了越来越多的人。
终于,相似的一幕开始上演,只是拥挤着买入的人,却变成了卖出。
炎热不安的气氛里,人群的恐惧在放大、在传染!
张峰松默默看着这一团慌乱,心里的后怕就像是滔天的洪水。
刚刚邱明泉那冷静的提醒再次浮上脑海,是啊,从来没有过的暴跌,假如真的来了呢?……
申金万家的自营操作间里,关晋升亲自下场,紧张无比地指挥着自家的交易员:“抓紧下单!卖出!用即时成交,不设限定价!”
不计成本,统统卖出!
屏幕上的更新数据缓慢,虽然不能即时反映每一只股票的成交价,可是敏锐的不好预感已经死死抓住了关晋升。
和所有人一样,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证券市场的这种暴跌,没有任何经验供他参考,可是他依旧嗅出了一丝极其危险的意味。
低头看了看手边的一份成交报告,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邱建设:8月2日,卖出真空电子2万股。8月3日卖出轻工机械1万股,卖出浙江凤凰1万股……”
他的贴身秘书李锐凑了过来,小声问:“关总,自从您关照我们注意这个人后,我们一直在盯着他名下的持仓动向。”
“从没有过操作是吗,一直到这几天?”关晋升脸色凝重。
李秘书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是的!这个人在我们营业部所有的持仓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两天前,忽然集中全部卖出了。”
关晋升眯起了眼睛。某种后怕到极点的情绪占据了他整个身心,以至于在这紧张的气氛中,他有点出神。
就是看到了这份资料,他才莫名其妙地如临大敌,今天一早,就亲自下场密切关注着股市。
果然,下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就像个吓破胆的小孩子一样,在看到下跌的第一时间,就急促地督促着自己的交易员尽快下单,抢得了最宝贵的先机——就在他们申金万家卖出后的不到半小时,股指已经跌得惨不忍睹、飞流直下了!
股市这个神奇的场所,真是不缺乏天助之人啊,他在心里感慨。外人都道他关晋升处处料人先机,内行人却只羡慕他消息灵通,颇有门路,而面前的这个孩子,却真的是股市神童!
算了,也不用太惊讶,就算是国外的证券史上,也是有极少数少年天才、股市高手的。万千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符合幸存者偏差原理。
“关总,外面的认购证的价格也在下跌了,紧跟着股市的涨跌。”李秘书在一边汇报着。
关晋升心不在焉地摆摆手。
他们这种手里认购证多的机构,本来也没想着出货,直接认购新股,对于他们这些股市中的新兴力量来说,才具有将来手握筹码的说话权。
当然,像北经开这样握着认购证却在上次认购中颗粒无收的,也是业界最新的笑话就是了。
……
此时此刻的邱明泉,却正坐在封家的客厅里,伸手接过刘淑雁递过来的冰西瓜片,微笑着道了一声“谢谢”。
“外面热不热?”旁边,封睿手里也捧着一片冰凉的西瓜,啃了一口。
封家的花园里专门找工人打了一口井,虽然房间里有自来水,可是刘淑雁就是爱用甘甜清冽的井水烹茶做饭。
现在大热天的,用深井里冰出来的瓜果们,都冰凉得沁人心脾,一口咬下去,格外舒爽。
邱明泉摇了摇头:“我骑车来的,迎着风不热。”
按照封睿的推荐,他果然买了一辆帕杰罗v31,白色的,和封睿那款黑色的配置完全一样。可是年龄没到没有办法拿驾照,只有停在家里,有时候叫张峰松开一开,帮着磨合一下新车。
前世他从来没有摸过车,那对于他来说,似乎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而这个暑假,他终于头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座驾。
“我刚刚路过文化广场附近的券商营业部,股指跌了很多。”封睿随意地道,“既然股价跌了,那接下来,认购证的价格也应该会下跌吧?”
邱明泉点点头:“随便怎么涨跌,我们拿着直接抽签就行了。”
封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剑眉挑起:“可是北经开的高层,怕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吧?”
他们封家放出了五万张认购证,胡靖康私人狮子大张口,吞下了一万张,北经开可是拿了剩下的四万张呢!
高价购入的他们,在第二次抽签中颗粒无收不说,现在又面临认购证大跌的话,只怕会恨不得冲到医院,把病床上半身不遂的胡靖康抽死吧?
邱明泉笑了笑:“北经开的那些人,多亏点也是好事。他们这种在股市里兴风作浪的大鳄,其实越少越好。”
封大总裁早就私下告诉过他,日后在中国股市中的各个庄家和大鳄中,北经开几乎是浦江滩上最恐怖的一股势力,随着证券市场的壮大,多年后,这家在市场上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称得上劣迹滔天。
所以,现在叫他们多亏点,又有什么不好呢?……
少年封睿现在自然不知道这些,却也点点头,深以为然。
没错,现在的庄家已经初具雏形了,这些大券商自己也做股票,一个个都盯着普通股民口袋里的血汗钱呢。
“对了,计算机小组的周老师说下学期要减少我们的活动,怕影响我们高三冲刺。他希望我们暑假研究一下,争取大家群策群力,做一个好玩的程序出来,你怎么想?”封睿问。
抬头看见邱明泉鼻尖依旧有点汗,他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纸巾,伸近了邱明泉的脸,轻柔地帮他擦拭了一下。
快高三的英俊少年身形已经完全长开了,星目剑眉、鼻梁高挑,靠近了人的时候,眼神黑得像是最深的海。
邱明泉冷不防被他这样来了一下,只觉得那纸巾隔着封睿的指肚轻触鼻尖,就是奇怪的一点酥麻。
他的脸不由自主就红了。从小到大,爷爷奶奶也不善于肢体触碰,他更没有任何寻常孩子习惯的那种来自父母的肌肤相亲,这种感觉乍一袭来,就让人格外不适应。
他飞快地往后缩了缩,不自然地低下头:“哦,韩立和我说过,我们俩研究了一下,觉得可以试试看做个股票分析软件,特简单的那种。”
封睿眼睛一亮:“这个有点意思!”
邱明泉展颜一笑,眼睛中含着笑意,掏出了一张纸:“来,去你房间,开电脑。”
……
坐在封睿自己的单独书房里,两个少年的脑袋凑在了一起,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上的dos指令,不时地修改着。
“对了,你知道吗?胡波快出来了。”封睿忽然道。
邱明泉握着鼠标的手,停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封睿,皱眉:“他不是还有半年刑期吗?”
“他爸躺在床上,他妈花钱找人走了关系,减刑了半年。”封睿淡淡道,“我爸爸一直叫人盯着他在监狱的动向呢。”
看着邱明泉凝重如小大人般的凝重神色,他温和地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揉了一下邱明泉的头:“放心吧,就是一个潦倒的公子哥,啥都不会。老爸倒了,家里无权无势,他就是一摊烂泥。何况,还有我……和我爸呢。”
邱明泉点点头,终于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隐约有点不安。抬头望望窗外,刚刚还半阴半晴的天气,忽然乌云密布,变了天色。
而他心里的不安犹如这天上的乌云,也越来越浓重,翻卷无常。
第74章 魑魅魍魉
天空一个炸雷,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落了下来, 在郊区的土路上砸出了点点土腥气。
一个简陋的小旅馆里, 一个约莫二三十岁、脸上有疤的年轻男人背着简陋的帆布包,敲开了一间门。
开门的, 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一张刀削般的马脸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阴郁而凌厉。
偏过身, 老男人警惕地看了看他的身后,才放了他进去,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
年轻点的刀疤脸男人甩了甩头上的雨水, 垂在身边的右手,赫然少了两根手指!
“郑老大, 这里住得惯不惯?”他殷勤地用残缺的右手从包里拿出一包食物, 有雪白的包子, 还有一份塑料袋里装着的炒面,“来来, 吃点。”
那个被叫作郑老大的男人接过饭菜, 慢悠悠地开始吃着:“有什么惯不惯的,再不习惯, 还能大过监狱里去?”
他嘴里咀嚼着包子, 露出了一点惬意之色:“还是外面好啊, 在里面待了十八年,人都快活生生锈死了。”
刀疤脸男人道:“这不是出来了么?外面的世界大着呢。郑老大,以后我找些过去的朋友, 都跟着你干!”
郑老大慢悠悠地扒拉着有点发凉的炒面:“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里能担得起你们看重?”
刀疤脸男人急了:“郑老大你的名声,在哪里不是响当当的!里面那帮人,也得看你的脸色不是?”
郑老大淡淡道:“监狱里面,我是能镇得住。现在出来,外面都陌生啦,有谁知道我们这种十八年前的老头子呢?”
刀疤脸男人脸上戾气一现:“那就重新杀出来一片名声!”
郑老大抬头看看他,阴鸷的眼睛像是一条苍老的饿狼:“杀来杀去的街头混混,有什么意思?我们这种人,小事情是不做的。”
刀疤脸男人咽了口唾液,敬佩地望着他:“那是,郑老大你以前干的可是刀尖舔血的生意。”
凑近了郑老大:“听说贩那玩意可赚钱了,现在南边不少地方,都有越来越多的人搞这个呢!”
郑老大叹了口气,咬了一大口包子:“是啊,要不怎么这么多人飞蛾扑火呢?赚钱多,可是命也不值钱——我当年一起干的兄弟,可是全都死了个精光。就连我亲哥哥和我爹一个被乱枪打死,一个被枪毙了,我啊那时候算是个从犯,所以才没被判死刑,不然今天也熬出不来呀。”
雪白的肉包子太鲜美,以至于他吞咽得有点快,差点噎着。
他伸手抹了抹嘴边的油花,满足地叹息一声:“还是外面好啊!”
刀疤脸男人覥着脸凑上去:“那老大接下来怎么打算?我反正是跟着你干了,你可得带着我。”
郑老大看了看他,淡淡道:“干一票大的,我们再北上,或者南下。流窜办事,他们不好追,也不好查。”
想当年,他们一伙人都已经跑到了江苏地界,假如不是有那个死死咬着他们不放的警察一路孤身追着,他们也不会功亏一篑,死伤殆尽了。
刀疤脸兴奋不已:“好好!老大你有经验,你说怎么干,干什么才算大?去抢银行,还是绑票?”
郑老大斜眼看看他,眼神中有点不屑:“你干过什么?”
刀疤脸男人的脸涨红了:“我以前……也就是在街上偷抢扒拿。”
郑老大“哈”了一声,掩饰不住满心的瞧不上:“偷抢点东西,也能把自己弄进去坐几年牢,你也是个人才。”
刀疤脸梗着脖子:“我偷钱都带着刀呢,一亮出刀,一般人都不敢真抓我。我是运气不好,那次遇到个不要命的小片警,还遇到个神经病的小赤佬!。”
说到这,他脸上刀疤扭曲,狠狠地看着自己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明明隔了几年早好了,可是一想起那个小孩的凶狠眼光,就又觉得好像隐约作痛起来。
那个小孩真他妈的邪门,小小年纪,就像是不怕血、不怕死似的。
他敢保证,那个小孩掉下来的菜刀,绝对不是被吓掉的,而是故意的!
郑老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知足吧,要是在83年严打那阵子,你这持刀伤人的枪毙了都够格。要不是这些年其实判刑放松了些,你哪能三四年就出来?”
他忽然话题一转:“对了,你们一起出来的那个富家哥,姓胡的那个,你机灵点,盯着些他。”
刀疤脸忽然来了精神:“你说胡波那蠢货啊?我早就想到他了,他和我前后脚出来的呢!”
他遗憾地摇摇头:“我刚刚去见了他,不过没啥搞头,本以为他是头肥羊,结果没想到,他家破落了!”
郑老大终于肯正色看他了:“可以啊,在里面称兄道弟的,出来就想着绑他的票了?”
刀疤脸嘿嘿冷笑:“看到这种人我就恶心,凭什么他们生下来就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就得偷着摸着才能活!我小时候一直长到十几岁,都没吃过一口精白面馍馍,他们呢?他们家的狗,吃得比我都好!”
郑老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跟他聊聊,别断了这条线。”
他语重心长地道:“就算他家没钱了,以前结识的人,也都是有钱人嘛。”
……
八月,东申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和热切的气息。
股市的动荡,冲击着每一个人。经历了暴涨之后,最近的暴跌,也冲击着人们的心灵。
原来,这看似能给人带来巨额财富的地方,一旦翻脸,也同样能叫人的钱,瞬间化为乌有啊!
坐在申交所的办公楼里,魏清远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市场上放开股价时,给他们带来的成功惊喜,现在已经变成了焦虑和担心。
投机狂潮下,市场上充满了各种连股票是什么都不懂,就带着全部身家一头冲进股市的人。
其中,更是不乏一些老人、生活不富裕的工薪阶层,他们是根本都不懂,只知道一味地追涨杀跌,前一阵暴涨就罢了,大家都在赚钱,可是现在呢?
现在,一旦出现系统性的下跌,他们又反应不及时,往往到了暴跌后才恐慌卖出。
一旦看见再上涨,往往又会不甘心亏掉的钱,说不定又会重新高价杀入……
就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月前,第一次股市的下跌,已经造成了一位东申市股民的自杀,那位可怜的市民一天之内亏掉了6500元,实在经受不起压力和痛苦,选择了上吊自缢。
事情一出,舆论哗然,万人瞩目。
报纸上,纷纷用“血祭股市第一人”这样的血腥字眼来渲染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市委和更上层的主管部门,魏清远那几天,夜不能寐,体重都减轻了好几斤。
这个市场,真的像有些舆论激烈抨击的那样,是错误的,是吃人的吗?
……
幸好,他的恩师巩行长力顶压力,亲自去了一趟燕京汇报工作,诚恳地和有关方面彻夜长谈,终于还是打消了领导的疑虑。
“你放心做吧。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过程不会一帆风顺,我们但求问心无愧,更不能因噎废食。”
回想着巩行长那时的话,魏清远深深吸了口气。
拿起桌上的钢笔,他开始在笔记本上起草新闻通稿。
“股市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每个人的心。而我们申交所所有的工作人员,牵挂的,却是所有平凡普通的股民。
“我们一直在提示风险,而现在,‘狼来了’不再是一句空话,很多人已经深切体会到了损失的恐惧。
“股市不是‘提款机’,但是,也更不是‘绞肉机’。希望每一个参与的人们都能理智对待,不畏惧、不恐慌。我相信,能够克服这些人性的弱点,才能在这个新兴的市场里存活,和我们一起看到中国改革开放的前行,一起经历证券市场的繁荣和腾飞。”
放下笔,他再三检查审视,修改措辞,才叫来了秘书:“立刻送到《申城证券报》去,请他们即刻发表,刻不容缓。”
合上手里的钢笔帽,他目光一怔。
那是一支英雄金笔,笔尖已经有点磨损了,正是早前从邱明泉手里买下给女儿的。
女儿用了几年,换了新钢笔,他却舍不得扔了,亲自拿来换成自己用。
眼前浮现起邱明泉那清澈而坚定的眸子,他焦躁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是啊,一个孩子都知道股市是一定要发展的,他竟然还瞻前顾后,顾虑重重。
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伸手接起来:“向局?”
向元涛的声音冷静而直接:“魏处长您好。我有点事想向您咨询一下。”
魏清远赶紧客气:“哪里哪里,您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是这样的,南圳市的股市马上也要发行认购证了,我的战友老徐在那里担任市公安局长。”向元涛谨慎地措辞着,“他说,情况有点异常和失控,要向我取经,问我们发行时怎么控制的?”
魏清远愣了愣:“哪有什么控制,我们发行时都无人问津,到处推销还来不及。怎么?南圳市的股市怎么了?”
“我的老战友说,距离发行还有好些天,整个南圳市的外地人,忽然多了起来。”向元涛的声音也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他留意了一下,忽然发现,邮政局的外地包裹也多了起来。一查,竟然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身份证!”
魏清远听着听着,忽然,心头就是一个激灵。
他明白了!
东申市的认购证因为起初认购的人少,造成了后来持有者的暴富,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这次,南圳市的认购证发行,可是特许了全国的人都可以凭着身份证认购的!
在东申市这样暴富神话的渲染下,全国的人,只要是思想活络点的,又怎么会不动心?!
全国人的话……都涌去那里?
魏清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去年江湾体育场的那场危险,不好的预感死死抓住了他。
“向局,电话里说不清,您等一下,我这就去您那里。”他急急地道,“我们当面说,您得好好提醒您的老战友,我也赶紧和巩行长汇报一下,提醒南边的同志们!”
邱明泉坐在封家的餐厅里,有点坐立不安。
下午他应封睿之邀,来他家研究那个小股票软件,也约了韩立。
隔壁的向城也跟着韩立一起过来了,看着他们三个人研究得热火朝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脸蔫蔫的。
明明插不上话,可是他偏偏不走,还时不时地,待在封睿隔壁房间拨弄几下吉他!
这一下,就连韩立也不干了,仗着自己身高力大就把他往楼下拉,可是向城哪里是好说话的主,直接就和韩立差点打起来。
韩立总算是把他架着扔到了楼下,可是小腿上也结结实实被向城踢了一脚,立刻就青了一块。
“妈的,他就是个属狗的!”韩立气得破口大骂,“要不是怕打伤了他,我们乐队就没主唱了,我这就能打得他下不了床!”
封睿斜着眼看看他:“你们俩最近不是挺好了吗?怎么说干架就能干起来?”
韩立恼火不已,伸手撸了撸自己胳膊上的腱子肉:“谁知道他!高兴了就笑嘻嘻叫我一声老韩,不高兴了就能立马甩脸子给人看。”
邱明泉笑了笑:“我瞧他最近对你可好了,刚刚进来送果盘,只拿给你不是吗?”
可怜刘淑雁切的果盘,全进了韩立一个人的肚子,向城就一个劲地叫韩立吃,看都不看他和封睿一眼。
韩立翻了个白眼:“那是他故意做给你们看呢!幼稚鬼!”
邱明泉疑惑地瞪大眼:“为什么做给我们看?”
封睿忽然开口打断他们:“别说了,我们继续吧。”
一个下午,就在楼下时断时续的吉他骚扰中度过了,三个人捣鼓的股票分析小程序已经初显眉目,到了傍晚,韩立急着回家,刘淑雁却一再挽留邱明泉留下来吃饭。
可是,向城也在啊!
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可是邱明泉也能感觉出来,向城就是越发地不喜欢他。
饶是邱明泉感情再迟钝,也能觉察到,向城似乎对封睿和他的亲近,表现出了格外地抵触。
这种感觉不是一两天了,他也曾私下问过封大总裁,可是那位总是含含糊糊、语焉不详,并没真正告诉他,向城后来到底和他有什么纠葛。
上次也只提到前世是因为争吵才口出恶言刺激地向城要跳楼,可是就是坚决不说到底为什么吵架,一追问吧,封大总裁还喜欢翻脸。
真是奇怪了,起码在现在,向城对封睿可真好,也真黏糊啊!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尴尬的晚饭,邱明泉不走,向城也不走;邱明泉起身告辞,封睿要送时,向城就立刻跳了起来。
“睿哥你忙去吧!我帮你送邱大班长!”
不由分说地,他亲热地一把搂过邱明泉的肩膀,急促地把他往外推:“来吧来吧,我们一起走!”
封睿无奈地停住了脚,邱明泉笑着道:“程序我晚上回去再想想,你也看看有没有什么bug吧。”
“行,过几天去学校,一起请周老师看看。”封睿挥挥手,“路上骑车小心。”
向城搂着他,刚出了封家的院子,手立刻松开了,若无其事地挥挥手:“Bye-bye!”
邱明泉笑着向他也挥了挥手:“明天见。”
向城脸色大变:“你明天还来?!”
他恼怒地瞪着邱明泉,漂亮的眉形扭成了一团,半晌忽然靠近了,仔细地端详着邱明泉。
“你是不是故意在接近睿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邱明泉心里一惊,忽然想起不久前被他瞧见胸口吊坠的那一幕。他本来就是怀着目的接近封睿的,一下子被向城道破,自然心虚。
瞧着他不太自然的脸色,向城更加狐疑地看着他:“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他心里,封大总裁刚刚上线,一瞧见这情形,就大骂了一声“shit”!
“你跟他说,叫他死心!”他气急败坏地叫。
邱明泉莫名其妙地在心里小声问:“死什么心?”
“不管,你给我说!快点!”封大总裁恶狠狠地叫,“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算不算朋友!”
邱明泉硬着头皮,懵懂地看着向城,定定地开口:“你死心吧。”
向城忽然脸色大变,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奇怪的心事,原本探究和挑衅的眼神,瞬间变得犹如警惕的小兽。
他咬着牙,冷笑一声:“宣战是吧?果然没看错你,那就等着瞧。”
……
骑着车奔在路上,邱明泉在心里不停追问:“喂,我为什么觉得你挖了个坑给我跳?”
“闭嘴。”
“你到底叫他死什么心?你得跟我说清楚。”邱明泉坚持着。
他总觉得说了那句话后,向城的眼神又惊又怒,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正说着,忽然前面的道路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汽车鸣笛:“嘀嘀——”
这是通往封家和向家小楼的街道,一辆警务吉普在对面闪着车灯,邱明泉一眼看过去,认出那正是向元涛的座驾。
那辆车猛地一个刹车,邱明泉也赶紧停了下来,他的自行车和对方交错而过,路灯下,向元涛率先跳下车来。
“小邱同学,我看就像是你,果然。”向元涛大步走近道。
邱明泉赶紧迎上去:“向伯伯您好!这么晚了,您才回家吗?”
向元涛点点头,国字脸上神色有点犹豫:“小邱同学,我就开门见山了。最近暑假,你有空余的时间吗?”
邱明泉立刻道:“向伯伯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时间很充裕的。”
向元涛神色凝重:“我想请你陪我出一趟差,去南圳市。”
邱明泉一怔,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倒是不怕。只是,为什么向伯伯的公务,会想到要他同行呢?
向元涛看出了他的疑惑,沉声道:“我的老战友现在是那里的公安局长。最近他们那边也要发行认购证了,你知道吧?”
邱明泉还没来得及答话,心里,封大总裁声音已经有点变了:“叫向叔叔不要去!那里太危险!”
1992年的夏天,在南圳市的认购证,拥堵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渴望发财的人们,那场叫人震惊的骚乱,可是比东申市的江湾体育场严重太多了!
邱明泉不明所以,只得含糊地试探着道:“我知道的,听说全国的人都涌去了呢。向伯伯,您能不去吗?这么多人的话,怕是有点乱。”
向元涛的脸色凝重了:“连你也听说了?既然这样,我就更要去了,不能叫老徐一个人面对这种局面。”
他好歹有去年江湾体育场的事故处理经验,身为一个人民警察,怎么能明知道那里危险,却主动躲开?!
今天白天,他听了老战友的咨询,就感到了极大的不安,紧急联系了魏清远之后,那边也赶紧上报了燕京市。
经过一番讨论,燕京相关部门做出了加急批示:一面督促南圳市做好更积极的准备,一面抽调向元涛带着手下有经验的一组干将,即刻远赴南边,给当地的公安部门支援。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邱明泉,想叫他陪自己走这一趟。
这孩子,熟知证券市场的知识,又胆大心细、处事不惊,是这次公差的最好人选。
可是既然很危险的话……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好好在家学习,不用去了。”
打开车门,他冲着邱明泉挥挥手:“孩子,快点回家,骑车一定要小心。”
前面的司机启动了车,向着不远处的向家驶去。向元涛闭目坐在后座上,眉心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全国的人流不能限制,更无法劝离。不知道南圳市这次发行的认购证总量,有多少?
再多,都是不够用的啊!
忽然,前面的司机就是一愣,使劲地往后视镜里瞧了半天,才肯定了后视镜里拼命踩着单车追来的那个身影:“向局,那孩子……好像在后面追我们的车?”
向元涛一愣,锐利目光望向后方,果然神色大变:“停车!”
明亮的路灯下,后面那个身材修长健美的少年把自行车停到了一边,飞快地跳了下来。
大步飞跑着,深夜的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一抹光洁的额头。
他急促地跑到了向元涛的面前:“向伯伯,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第75章 飓风起时
两天后, 向元涛带着刘东风等一干手下, 还有特邀的邱明泉, 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去年的兴业房产新股发行,邱明泉和向元涛在人数最多、最危险的江湾体育场, 而第二纷乱的云南小学就是刘东风坐镇的,也积累了不少的经验。
一踏进车厢,几个人都被可怕的味道熏得差点昏过去。
一节车厢里, 挤满了人!
除了一百多个座位外,所有的走道涌进了大量的乘客,拥堵得水泄不通, 地上还堆放着不少编织袋。
夏天的汗水味、随身携带的馒头食品味,小孩的喊叫声、人群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充斥着这狭窄的绿皮车厢。
刘东风护着向局长, 好不容易挤到他们的座位上, 刚刚坐定, 就看见身边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
刘东风赶紧往里面挤了挤,和同事挪出了点位置, 让老大爷坐了下来。
“平时也没这么多人啊!”刘东风感慨着, 和身边的同事交换了一个忧心的眼神。
这绝对不正常!
老大爷连声道谢,手里紧紧攥着的大包口有道缝, 正露出来里面白花花的一堆身份证来。
邱明泉悄然一扫, 心里, 封大总裁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是赶去南圳,参加认购证的申购的!
“大爷,您也买的是去广州的票吧?再转到南圳?”邱明泉小声问。
没有直达那里的车票, 现在,都需要从广州市中转,办理好边防证才能过去。
老大爷有点紧张地捂紧了包,小心翼翼地看着邱明泉:“你也是?”
邱明泉压低了声音:“当然。去碰碰运气呀。”
他指了指身边的刘东风:“和我表哥他们一起来的。”
老大爷恍然:“厉害厉害,这样一起排队也能休息点!”
封大总裁在心里冷冷道:“你叫这老头回去吧。他这么大年纪,别把命交待在那。”
前世的这个时候,整个南圳所有的旅馆告急,数十万人夜宿街头,从两天两夜前就开始排队,中途还经历了瓢泼大雨。
这样的老头,他哪里挤得过那些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去了还不就是炮灰吗?
去了,就算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大爷,听说这次全国过去的人,有几十万呢。而且还会增加,我在那边的同学跟我说,现在他们那里的旅馆都爆满了。”邱明泉小心地劝说着,“您一个人过去,能挤得过那些小伙子吗?”
老头一愣,不死心地说:“一共发行五百万张呢,总不至于真的买不到吧?咱们东申市今年,可是无人问津呢!”
旁边的向元涛忽然开口,沉声问:“老人家,去南圳的话,得有边防证,您今天赶去,得两天两夜才能到。办理边防证,怕是来不及了吧?”
他们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四周的人却几乎都是抱着同样的目的,全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一个中年妇女忍不住凑过来,得意扬扬地说:“我早就拜托那边的朋友打听过了!边防线上全是铁丝网,到时候,找人带我们找地儿钻过去,就行了!”
封大总裁苦笑:“是的,前世的边防证到后来根本被积压得办不下来,据说当地农民带一个人钻边防铁丝网过去,就收四五十元!”
邱明泉心里一动,悄悄附在向元涛耳边说了几句,向元涛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轻轻点头。
“明白了,我会赶紧向老徐建议。”
两天多的冗长旅途终于过去,几个人在广州下了火车,全都长长舒了口气。
车上的时间,太痛苦了!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到处气味难闻,想在过道上舒展一下筋骨都做不到。
就连体格素质最好的刘东风都龇着牙,腰板肩背无处不酸痛交加。
刚在车站附近吃了碗鲜肉馄饨,广州市公安局来接应的同志就到了。
一位民警大汗淋漓地找到了他们,对向元涛敬了个礼:“向局长好!”
他把几张去往南圳的车票递给了刘东风,心有余悸地抱怨:“幸亏我们早几天接到电话,就早早地订了车票,你们知道现在广州去南圳的车票,多少钱一张了?!”
刘东风一愣:“多少钱?”
“这几天,广州站到处求票的,全是去南圳的。原本三十多块的软卧,现在被黑市价炒到三百元一张!”那位民警啧啧称奇,“为了买张认购证,都疯了!”
向元涛默默听着,心里更加沉重。
他看向了邱明泉:“你在车上说的,有几十万人拥过来了,是随口猜的吗?”
邱明泉自然不能直说前世得知的数字,只能沉吟一下,看了看周围的车站广场。
“向伯伯,您看看这里的人山人海。”他轻轻叹气,“实际上,车票不够,一定还有无数人包车和坐长途汽车过去。徐局长也说了,早在十几天前,这种人潮的涌进就已经初现端倪了。”
他指了指广州车站那恐惧的人头:“我觉得,恐怕不止几十万。”
刘东风傻乎乎地张大嘴巴:“怎么会!难道会有上百万吗?”
封大总裁在邱明泉心里冷笑一声:“你可以恭喜他,他说对了。”
在前世,常驻人口只有六十多万的南圳市,在历史上这场有名的认购证发行风波下,从全国足足拥进了一百多万人!
向元涛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去年的东申市,江湾体育场等地方,也不过聚集了数万人。现在的南圳,聚集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是要怎样?!
几乎没有作任何休息,向元涛一行人和邱明泉一起,就再度坐上了去往南圳的火车。
幸好,这次广州的同志帮着买的是软卧票,一行人结结实实地在车上睡了一觉,只有向元涛在夜色里久久不能入睡。
车厢里一如既往得拥挤,即使是一人一位的卧铺,可是不远处硬座那边的嘈杂还是飘了过来,向元涛向着南圳的事,就有点儿失眠,目光落到对面铺位上的邱明泉脸上,就是微微一怔。
车厢里暗黢黢的,只有极微弱的光线照在少年的脸上,依稀看得出肤白如玉,面容安然。
大概是天热,邱明泉只穿了件雪白的小背心睡着,身上搭着脱下来的衬衫,这么一小会,大概是睡得不舒服,那衬衫已经半边滑落下来,露出少年修长匀称的臂膀。
向元涛悄悄翻身下床,轻轻地帮邱明泉把滑下来的衬衣重新盖好。忽然地,邱明泉在熟睡中就猛地举起手,迷迷糊糊地冲着自己脸上打了一下。
老火车上卫生差,角落里脏水沉积不可避免,即便有这么多人,蚊虫也毫无惧怕,反倒像是看到鲜血盛宴般狂欢。
看着邱明泉迷糊中皱着的眉,向元涛没有继续上床。反正也失眠睡不着,他拿起身边的一份报纸,折成了小扇子的样子,悄悄在一边帮着对面床铺的孩子打着扇儿。
有点丝丝的凉风,又赶走了蚊虫骚扰,卧铺上的少年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香甜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华灯初灭。一众小伙子们睡了一觉,都又生龙活虎起来,只有向元涛一个人眼圈发着黑,特别明显。
“喂,我跟你说。”封睿在心里神神秘秘地道,“你知道向伯伯为什么眼圈这么黑?他昨天晚上,帮你扇了大半夜的扇子!”
邱明泉一怔,呆呆地看着向元涛的侧脸,向元涛扭头看见他怔忪目光,不由温和一笑:“睡醒了?”
正说着,向元涛包里的大哥大就准点响了起来,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老向啊,我在车站等着你了!”
几个人急匆匆出了站,一眼就看见旁边的一辆商务车,一个四十多岁的精悍男人穿着短袖的警服,飞快地跑过来,狠狠地给了向元涛一个拥抱。
“可想死了我了!咱哥俩,得有四五年没见面了吧!”
向元涛坚毅的脸上也有点柔软,捶了他一下:“上次见,还是在燕京市的工作会议上吧。”
这个时代,没有即时网络通讯,没有视频传输渠道,除了电话和寄照片,就没什么办法看到朋友亲人的音容笑貌。
像他们这样在部队里结下的友情,自然更比别人的深厚得多。
“我也不说客气话了,谢谢你星夜赶来,我这边真的有点焦头烂额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南圳市的公安局长徐长枫真心实意地道。
身为本地负责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官员,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和罪犯,他也从没发怵过,可是现在,他是真心地怕!
这情形,谁也没见过啊。
整个闷热的城市,就像是一个被不断充气的气球,感觉上,随时可能承受不住这日益膨胀的压力,而砰然爆炸一样!
“你放心,我们有备,就应该无患。”向元涛安慰着,指了指身后,“你看,我还给你带了几个有经验的同志来!”
徐长枫大喜过望:“好好,太好了!”
一眼看见向元涛身边安静的邱明泉,他眼睛一亮:“哎哟,这是小城吧,都长这么大了!”
他眼眶有点湿润,亲昵地摸了摸邱明泉的头:“孩子长得真好,真好……”
向元涛有点尴尬,轻声道:“老徐,这不是我儿子。这是我给你带来的小专家——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家学渊源,上次我们东申市类似的事件,他就在场出了大力。”
徐长枫一愣,赶紧缩回了手,讪讪地笑:“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带着小城出来见见世面呢。”
向元涛轻声道:“小城也很好。今年九月开学,就高三了。”
徐长枫转过头,收起一瞬间的泪花。当年他们几个要好的战友,唯一英年早逝的,就是向城的爸爸。
假如没有英勇牺牲的话,到今天,起码也该是和他们一样,战斗在第一线吧。
“来来,我们先吃饭,给你们接个风!”他掩饰地道,“大家都辛苦了,这几天几夜的!”
向元涛果断地摆摆手:“不了,直接去局里,到局里吃点便饭。”
“那怎么行!”徐长枫正要反对,邱明泉却忽然开了口,声音礼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急迫感。
“徐叔叔,您好。”他看着徐长枫,认真地道,“时间真的太紧。越早布置,越能占得先机。”
徐长枫一愣,这孩子,口气可不发怵啊!
刘东风在一边连连点头:“是啊,徐局长,我们年轻人都能扛!您叫食堂给我们下点面条就得了!”
……
南圳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电风扇吱吱呀呀地飞快旋转。
整个局里,大多数人都没有下班,各自忙碌着。
徐长枫领头,急匆匆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立刻有人送上了几碗热腾腾的青菜肉丝面。
向元涛几个人也不客气,刚刚端起碗来,边上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警官就冷笑了一声。
“哎哟,会议室里吃东西哪?”
刘东风等几个年轻民警心里憋闷,可是瞥了一眼他肩上的警徽,又不敢逾级说话。
徐长枫赶紧解释:“秦局长,这是东申市赶来协助我们的同志们,在路上赶了两天多,下车后一口热饭还没吃呢。”
副局长秦利阴阳怪气地笑了笑:“现在的年轻民警,可真是娇贵啊。想当年我们办案的时候,在野地里潜伏一两天,还不是喝不上一口热水、啃不上一个馒头?”
向元涛瞥了瞥徐长枫,都是系统内的人,他非常清楚状况。
秦利比他们大不少,干了十几年副局长,徐长枫也在他手下干过,得尊称他一句“老局长”。
马上临近退休了,本以为能够转个正,结果南圳市这几年风气积极开明,任用了大批年轻化的干部,徐长枫工作成绩突出,刚刚被提拔成正局长,叫一心等待临退休转个正的秦利自然极为不服。
徐长枫毕竟年轻,也不好公然用官阶压人,总是这样处处忍让着。可秦利不服归不服,这样公然叫板,可就有点故意挑衅了。
一边,封大总裁在邱明泉心里冷笑:“死老头,废话真多。看我怼他!”
向元涛正要打圆场,忽然,一边的邱明泉却端着面条碗,转向了秦利,一双漆黑眸子似笑非笑。
“警察伯伯,我快要饿死了,能给我再来个卤鸡蛋吗?”他无辜地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我七八个钟头没吃饭,要长身体的。”
他指了指刘东风几个人:“您虐待手下的兵我不管,我可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呢。”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扑哧”一下,一个小女警笑出了声。
秦利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又不好发作,恶狠狠地瞪着他。
向元涛在一边忍着笑,咳嗽一声:“给孩子弄点吃的吧。我们请人帮忙来的,总不能饿着人民群众。”
五香茶叶蛋很快送进了会议室,刘东风率先拿起了一个,狠狠咬了一口,冲着邱明泉悄悄竖了一下大拇指。
邱明泉含笑回了他一个“理应如此”的表情。
向元涛没有顾得上吃饭,率先开始发言:“各位同志,我们来的路上,已经听到有群众说,到时候不办理边防证,直接钻边防线的铁丝网进来。老徐,你看看怎么办?”
徐长枫心里又惊又气,居然还有这一出?!
他赶紧转头吩咐一名手下:“你这就去给我布置人,边防队全员出动,彻夜巡逻,看到破坏铁丝网的,直接给我拘留了!”
那名下属立刻举手行礼:“收到!”
徐长枫转向向元涛一行:“还有两天,就是认购证发行日了,今天开始,就像你们担心的那样,进来的人口已经暴增了。”
向元涛皱眉:“人数有初步统计吗?”
“有,截止今天,正式开具边防证进来的人员新增了三十万。估计到了正式认购时,会更多。”徐长枫脸色有点难看,“我们初步按照六十万的上限来布置……”
忽然,一声含糊的声音响起来:“按照一百万人做预案吧,警察叔叔。”
正是邱明泉嘴巴里塞着半个鸡蛋,口齿不清。
“胡闹!”秦利终于逮到了机会,板着脸大声呵斥,“你一个孩子懂什么?嘴巴一张就是一百万?你知不知道,每增加一点预估人数,我们要多派出多少警力?!协调起来,有多麻烦?!”
邱明泉慢条斯理地咽下鸡蛋,叹了口气:“那也总比死人好。”
向元涛瞧着秦利的难看脸色,赶紧道:“不管怎样,恐怕要动员所有的警力,在所有的发售点都派人维持秩序吧。”
徐长枫点点头:“好!所有单位注意,立刻传达,从现在开始全部人员加班!各个派出所负责收集辖区的发售点排队人数,随时上报——王科长,我每两小时要知道一次最新数字!”
分管的几名同志脸色一肃,纷纷应了。
“一大队,负责流动巡逻,防止犯罪分子趁乱作案;二大队,马上上街去和各家旅馆沟通,不准坐地涨价,开放所有公共区域,睡在旅馆的地上,总比大街上强;三大队……”
他一条条地布置着,封睿认真听着,还是在邱明泉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算是高度重视了,可是他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有的人一片紧张,都在认真听着徐长枫布置任务。
秦利脸色却越来越不以为然,冷冷道:“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东申市不是据说都没人买这玩意吗?现在我们发行量那么大,敞开供应就是了。”
徐长枫耐心地解释:“现在就怕供应跟不上。万一发生踩踏什么的,那就糟了!”
“哪有那么夸张,你也太胆小了。”秦利“嗤”的一声冷笑,“再说了,同志们都有家有口的,随口就全体不准回家了?小徐啊,急于立功,也不能拿同志们的家庭福祉来交换吧?”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下属们一个个头也不敢抬。
我的妈呀!秦副局长不服新提拔的徐局长,这也不是秘密,可是这么公开指责他用下属的辛苦来为自己争政绩,实在是撕破脸了啊!
徐长枫脸色僵硬,肌肉颤抖几下,难堪地正要说话,边上,邱明泉却突兀地插了一句话。
“关键时刻牺牲个人的家庭幸福,去守护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难道不是人民警察心里最神圣的信念吗?”他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盯着秦利,虽然温和沉静,却也毫不客气,“看来秦局长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