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虞 作品

第 99 章

第 99 章

那时候她正因为家里的事焦头烂额, 本就消极下坠的情况变得更重,整个人都像泡在深水里,呼吸都变得费力, 静下来的时候只想静静待着。

所以沈既白说的那句永远有人陪着你,她只当是个寻常的安慰, 因为他很快又消失在她的世界。

她的年假不长,很快就要回北城,后面的环节都会由律师代理,刑事犯罪很难让家属插上什么手, 她即使在南江也只能静候程序进行。

回北城的行程中,沈既白也全程沉默。

从北城赶到南江的这几天, 他的话都很少, 除了告诉她那桩陈年旧事,他几乎没有跟她多说几个字。

所以回程途中,也理所当然的沉默。

只在到了北城后, 他送她到了家,说了一句, “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都会帮你。”

停顿后,似是不忍心。

又说了句, “好好休息, 我走了。”

北城的夏天不如南江那么燥热,空气中泛着一股陈旧的霉味,他下了楼,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冗挤的楼道。

墙壁是经年颓败的灰, 楼道里不透光,光线晦暗。

他肩背宽阔, 背影坚实挺直,哪怕只是往那儿随意一站都一身高高在上的傲慢,所以每次出现在她生活环境的周围,总会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不该在这里出现。

所以他的背影从楼道消失后,反而呈现出一种再也不会回来的空旷感。

在那以后,他的确没有再出现过。

他没再像这半年来那样,隔三差五就找她一起吃饭,偶尔在选购东西的时候让她帮忙选一选,吃饭时把顺便给她也带的一份递给她。

这些哪怕只是寻常朋友的交集,随着他从北城匆匆赶回南江的这一程消失了。

他的朋友圈本就很少发,他的人际圈子和背景也完全不了解,所以他一旦不再联系,就像他出国留学的那几年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她的世界。

他的阶层,如果不是他低头,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交集。

只是南江回来后,她心疲交瘁,也无暇顾及。偶尔的孤独感会念想他是不是在忙什么,但都很快被消极感吞噬,无暇在意。

因为她的病情在从南江回来后日渐严重,从最初的麻木疲惫已经转为丧失生活的欲望。

在上班前拧上发条运转,下班后就躺回自己租的房子里,像当初的林嘉远,死去一般静静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和心跳都费尽力气。

每天都在这样的浑浑噩噩里度过,分不清昼夜,更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无数个想在这样的寂静中死去的念头,她一遍一遍画着兔子,支撑着自己熬过这些寂静。

胸口的闷痛丶呼吸的窒息丶浑浑噩噩的记忆力,她像被剥光了灵魂,只剩一个躯壳,靠着那点大洋彼岸传达的光亮,拖着这副病情消极的身体匍匐前行。

他在好好生活,她也能好好生活。

律师一直在跟她联系,到了什么程序,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需要做什么,都事无巨细向她传达。

但也只是传达而已。

因为委托手续办好后,除了配合退赃和缴纳各种款项,基本上没有更多插手介入的机会,用不着她来做什么。

而那些大笔大笔的金额支出,沈既白全都已经转过去了,律师只是将这个结果告诉她。

所以她给沈既白发信息,“我请你吃个饭吧。”

那时候临近年关了,工作也暂时又可以告一段落。

距离从南江回来送她回家,也已经过去半年了。

这一年过得很快。

日复一日,麻木疲劳,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波动。

很久后,收到了沈既白的回复。

他问,“是不是休息了?”

“嗯。”

“我来接你。”

看到他的回复,她麻木的大脑有一瞬的怔,迟钝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这半年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像从她的世界退出了,所以发信息的时候都几番犹豫,以为不会顺利。

她特意在假期的第一天白天给他发信息,方便他随时有空。

但他居然马上就来接她吗。

她一身乱糟糟的颓废,昨晚吃过药后就躺下了,连喝水都没什么精力。

迟钝的精力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以后,连忙爬起来洗头洗澡,昨晚回家后一身乱糟糟的颓废全都清洗过,找出衣服换上,妆也化好。

他这时刚好到小区门口,她匆匆拎着包下来,坐进他的车。

北城的冬天很冷,车里的暖气瞬间化解这些寒冷。

他没自己开车,所以她一拉开车门,看到他也在后座。

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一身懒洋洋的傲慢,略带的笑意透着股散漫,连北城的浮华都t无法住进他的眼底,哪怕只是随意坐在那儿也是中心。见她上来,他弯了个懒散的笑,拿了个靠枕放到她腰后,问道:“想请我吃什么?”

她的脑子还乱糟糟的,药效还没效用,因此精力一片散乱。

她用有限的精神在脑内搜刮着北城哪些地方适合请吃饭,这几秒的考虑,他已经了然地笑道:“没想好啊?”

“嗯。”她只好如实说,“我没想到你会马上就来,我以为你会很忙。”

不难猜到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忌。

因为正是他亲手疏离的这半年。

所以他没再问这个话题,而是转为问道:“过年还回南江吗?”

“不回了。”停顿一下后,她说道:“我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联系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所以妈妈这半年都没有再联系过我,除了每个月找我要工资。”

“每个月给你妈多少?”他问。

“三千。”

他的眉头有些皱,“你自己够用吗?”

“当然,我又不是笨蛋。”她让自己的脸看起来笑一点,“要是自己都不够用了,当然不会给她那么多。”

但他的皱眉还是没有松开,反而更深的皱着。

因为她的工资还要负担房租,再扣掉这三千,几乎没有剩下多少。

偏偏她的边界感和防备心很强,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直接给她的东西如果超出了她的负担能力,她都不会要。

本就细胳膊细腿,这么多年了,还细瘦得跟十几岁一样,风一吹就能散。

他无声闭了闭眼。

改了主意,“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

“你请吃饭不是想谢我吗?”

“嗯。”

“一顿饭就把我打发了?”他语气带上点恶劣的笑。

她有些怔,因为这样的语气已经很久没听过了,一下就回到了刚认识他的那年。

那时候他总这样半带玩笑的强硬和威胁,不是要求她坐他旁边就是陪他玩一天,她不太情愿,因为他看起来很不好惹,但是又不敢得罪,只能勉强答应迎合,所以一开始和他的相处并不愉快。

但是现在看着他这副做派,她竟然不再感到害怕。

她只是平和道:“你说。”

她平静地望着他,等着他要提什么要求,一副很坦然接受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反倒让他没法再演下去。

还是那张巴掌大的脸,孩子气的眼睛像初生的小鹿,灵动又胆怯。曾经总想逃离森林,现在竟然能够安静坐在他的旁边。

心脏里某一块好不容易冷硬起来的地方,又一次凹陷下去。

车里这样静了几秒,他也静静望着她。

好久后,问了句:“我说什么都同意?”

“嗯。”

“都不问问我要做什么?”

“都可以吧。”

他再次沉默下来。

车窗外倒带着北城的浮华,在他的侧影上浮浮沉沉。

而后,他低声道:“你以前不是挺怕我的吗?”

“以前——”她自己笑了一下,像是自嘲,“以前太幼稚了,见识得太少,以为凶巴巴的就是坏人,但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人,我已经没有几个能好好吃饭的朋友了,在北城只有你一个。”

她瘦了太多,五官薄薄地挂在脸上。

但是一笑起来,还像个小朋友,即使已经懂得大人的人情世故,但是对他笑时仍然像小孩子,亮晶晶的眼和弯弯的笑,坦然地说着你的坏和好。

她从前不喜欢被说像小孩子,总觉得小孩子代表幼稚。

但他身边见识过太多成熟的世故,所以反倒是她孩童般的心最难得可贵。

纯粹丶善良丶不计较,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没有大人世界的人情世故和斤斤计较,情绪来去都很快,一颗糖就能哄好,擦掉眼泪还会对你笑,你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

他曾经很多次怀念南江,回到南江,正是因为这样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是糖果味。

窗外的北城在倒退,他们却仿佛仍然站在遥远的南江。

无论学会了多少世故,仿佛还是多年前的夏夜,他们坐在炎热的夏风里,她拆开录取通知书给他看,说着要是被发现我就死定了。

他在这半年里刻意远离,除了帮她,不再掺和任何她的生活,因为除了帮助,他已经不能再给她任何东西,所以不想再去招惹她。

但在这一刻忽然觉得。

就算只是做一辈子朋友都没关系吧。

因为人生太长了,北城也太拥挤了,太多形形色色的面孔,每张笑脸都将讨好弯得恰到好处。

他这一生可以拥有无数东西,唯独无法再拥有一颗纯粹的心。

“你会打麻将吧?”他问。

“当然会。”她笑了下,“我妈天天打,我能不会吗?”

“行,吃完饭,带你赢钱。” “……嗯?”

吃的地方还是他定的,就像上半年隔三差五就带她吃饭一样,仿若这半年的生疏都不存在。

吃饭时,她猜测着他说的话,问道:“我跟谁打啊?”

“我朋友。”

“……你在北城的朋友?还是生意认识的朋友?”

“我一块儿玩大的发小。”他回了信息,放下手机,“所以你应该明白了吧,他们各个都不缺钱,你也不用怕得罪他们,能赢多少是多少,赢了的都归你。”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沈既白是打算让自己发财。

就像他每次借问自己挑选礼物,下次都会给她带一份。

她谨慎道:“那要是输了的呢……?”

他吃饭习惯很好,嘴里没有食物时才会说话,从前在南江的时候就从他的举止行为感觉到他的家教一定很严苛,同一个桌子一起吃饭,她像坐在路边摊小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