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 91 章
他由于这一年都没回来过, 家里还保留着他妈妈去世前的样子。
在打扫整理的过程,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可是他好像连哭都不会,即使是病得最严重的时候, 他也痛苦着不会掉一次眼泪。
他说过他只有在很小的幼年才哭过,那时候每天都会掉眼泪, 但是随着渐渐认清,笑容已经像是贴在他脸上拿不下来的一层皮,无论多么痛苦都挤不出一滴眼泪,他已经连哭都不会。
但是对于这样常年以往的压抑, 无法流泪反而是一件更痛苦的事。
陪着她说话的时候还好,一旦静下来, 所有的情绪都会覆盖上来。
从回到老家就积累的阴霾, 他从浴室出来后,全部积累为低落丶消沉,他又变得沉默, 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疲惫。
但至少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躯体化痛苦到胸闷丶颤抖,呼吸困难, 麻木又迟钝。
他还是陪着她下楼去了超市,买了她的码数的拖鞋,除此以外, 新的洗漱用品丶浴巾,换洗的睡衣,避孕套也拿了几盒。
平常得就像每一对顺利相爱的情侣。
回到家后,他在门锁上录上了她的指纹。
只是整个过程, 他都疲惫得像溺水的人,勉强地支撑着尚且存活的身体。
她把他扶到沙发上躺好, 蹲在他面前问他:“你想吃什么?”
他没什么精力地摇了摇头,连说句不想吃都不想开口。
“可是我饿了。”她说。
这样的相处太多,渐渐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他妥协。
但是他好像真的很疲惫。
他静了一会儿后,无声地朝她靠了靠。
这样沉默了几分钟,他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给她。
她翻看着外卖吃什么,然后感觉到手臂被他握住。
她从手机里擡头。
他神情沉默,但是隐隐露着柔软。
她立即起来也坐在了沙发上,把他扶起来一点,然后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一只手给他牵着,另一只手继续往手机屏幕里划着点外卖。
点好,给他看一眼。
然后把他的手机放下。
他还是乖顺地躺在她的腿上,闭着眼往她身上再靠了靠。
虽然他的情病情仍然在反反复复,但一切都控制在可以调节的范围内,起码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躯体化严重,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维持。
但他整个人都很低落,除了基本的生活,也没有精力做别的。
他会在这个时候退化成很依赖她的小孩子,吃饭要哄,运动要哄,软弱又沉默,连说话都没什么心情,所以他总是很担心自己会让她很累,这一年说过很多次分开。
她也不能每天晚上都不回家,只能早上起个大早过来找他。
每次过来,他都蜷缩着躺在被子里。
被她掀开被子钻进去,他才恢复了生机似的,从沉寂中抽回一点力气,沉默着把她抱进怀里,然后无力地继续闭上眼睛,靠着她的肩膀睡下去。
即使晚上都是连着语音度过,但也无法消弭他的痛苦。
自从回到这熟悉的家里,他原本已经渐渐缓解的病情,似乎又在浓重的记忆里一天一天的加重回去。
医生不止一次说过,最好换个全新的环境,否则不会在短时间内治愈,甚至要做好伴随一生的准备。
他的房间还是他高中以前的样子,整洁干净的布局,他拿过的奖状,比赛拿过的奖品,全都和那些整整齐齐的书本一起放在书架里。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也像是将那个优秀的丶骄傲的林嘉远封闭在了里面。
所以在几天后,她说道:“林嘉远,我们回北城吧。”
他痛苦到麻木的眼皮轻轻睁开。
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轻声道:“我想在这里。”
她没再劝他,只是沉默着更紧地抱住他,希望能够抱住他在坠落的灵魂。
这个夏天她几乎哪里都没去,陪着他在这间全都是回忆的房子里,守着他痛苦却留恋的灵魂。
“弥弥。”
他在醒来时看到她,脆弱地叫她的名字。
“嗯,我在。”她立即去摸他的脸。
他说,“对不起。”
她对着他笑,“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以后都会陪着你。”
他还是会和她一起去超市,一起买生活用品,会给她做很多好吃的饭菜,傍晚时,会趁着暮色降落到外面散散步。
他留恋这个满是回忆的城市,尽管这些回忆会让他的病情加重,每一天都在消沉的痛苦中度过。
走出来要花很多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但就算他一生都走不出来,她也会陪在他身边,因为,为了那些能够如常幸福共度的时间,他们都在努力着。他们去过南江的很多地方,有南竹山庄的别墅丶闻枫半岛的公寓,还有灯红酒绿的长街。
那些都是他妈妈生活过的地方。
那些房价昂贵的房子,他说全都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
但是礼物两个说出来感觉不到喜悦,反倒觉得悲凉。
她记得见过他妈妈的那一面,那是一种超越了年龄限制的美,惊心动魄的美貌。
也记得他说过他妈妈只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
年轻丶单纯丶毫无背景丶欠缺见识,又有着这样的美貌,总会给人一种怀璧其罪的担忧,在这个连深夜一个人走夜路都极度危险的世道,女性的生存本就过于苛刻。
稚子抱金于闹市,世人皆妖魔。
“她没有读过什么书,初中读完就出来打工赚钱,又因为营养不良长得瘦弱,愿意要她的工作不多,被老板骚扰,还要被老板的老婆当街打骂赶出去,她在山村里长大,没见识过什么复杂的人t心,受了很多苦,也因此很快就被骗。”
“从被骗到接受,再到把自己的人格尊严抹杀,心甘情愿沦为玩物,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博取更多生存空间,她花了很长时间,也因此病了很久。那些药容易发胖,她不肯吃药,但是她始终要在困在那样的环境里,后来转为了更严重的精神上的疾病。”
“所以她跟过很多人,多到不知道怀上的孩子该姓什么,或者说就算大概猜得到,也没法去认,那时候她已经从一次又一次的堕胎中理解了那个圈子的生存法则,如果非要去认,只有很惨的下场,还不如借此多要一笔钱。”
“而且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没法再堕胎,只能生下来,但是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很辛苦,让她本就艰难的人生变得更难,所以她一直恨我拖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