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虞 作品

第 63 章(第2页)

棋子全都收了进来,棋盒盖好,他这才擡睫看了一眼她安静不做声的样子。

她一副在听的模样。

应该都听清楚了。

他拿着棋盘走向柜子,拉开柜门要放进去,这时候听到她问:“你是不是明天要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

她,“哦。”

然后她很认真地说,“谢谢你,我给你添麻烦了,很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本来就是我给你带来的麻烦。”

他关掉了柜门,转过身看她还坐在那里,“不上楼?”

她站了起来,走之前问了句,“那你呢?”

“随便坐坐。”

他走过来坐下,随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她说,“已经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睡觉吧。”

“嗯。”

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了。

脚步从身后到楼梯,即使是寂静的深夜,脚步声也渐渐小到听不见。

而窗外的夜色仍然浓郁,月色孤独,满院落的蓝花楹在孤独里摇曳着,还不到满树灿烂的时候。

他闭了闭眼,其实有些疲倦,但是他没法睡着。

因t为一旦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她斑驳红肿的伤痕,还有她曾经死倔着脸也要吵架不认输的样子。

他曾经愧疚过很多遍,在她年幼时故意惹她的那一次,她绊倒在女孩子们玩的跳皮筋上,她没有掉一颗眼泪,却比真正眼泪汪汪哭起来更让人心疼,他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只知道这么多年后始终耿耿于怀,始终愧疚,而她现在已经全都不记得,所以他始终遗憾没法再把这些歉疚告诉她。

他无数次想过,如果那时候他先林嘉远一步走到她的身边扶她起来,会不会不一样。

到了今天,他全都明白了。

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伤痕不会因为糖果而愈合,造成伤害的人不会因为又给了糖果而显得友好,所以,即使后来给她变的魔术丶教她下棋丶给她巧克力,都无法改变他是一个讨厌的人。

因为在那时她的视角里,他也是那些欺负她的恶人中的一个。亏他还指望她记得他,质问她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如果她还记得,恐怕早就避之不及了吧。

当身后再次出现脚步声,从楼梯,再到身后,在夜色孤寂里格外明显。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侧过头,看到她去而复返。

此时再次站在了他的对面。

她的身后是窗外摇曳的蓝花楹,月色穿过万丈高空,在她的身后明亮着。

“你怎么回来了。”他开口时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得有点干哑。

她扯了个嬉皮笑脸的表情,“睡不着。”

“这才多久,你多躺一会儿就睡着了。”

“你自己都睡不着,你还指点我。”

他收回了视线,唇角却无声地扯了一下。

“那个……”她试图找话题,“我搜了一下蓝花楹开花是什么样子,我看到有说花期是两次的,第二次是八月,那我下个月来的时候能看到开花吗?”

“不知道,也许吧。”

“那我到时候来看看。”

“嗯。”

她进行不下去了。

有些踌躇地思考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只是他看起来心情真的不太好,他帮了她很多,所以忽然不忍心。

或许他本来就是想自己静一静呢。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还是回去的时候,沈既白说道:“既然睡不着,那就等会儿再睡吧。”

但是他直截了当,“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嗯。”

“不用觉得愧疚,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她小声说,“也不完全是。”

月色有一刻的静止。

他转头看向她,“还有什么。”

或许以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跟他好好说话了吧,那一晚她是那样想的。认识他的这一年,几乎很难有平和相处的时候,在那个落雪的晚上逃走后,他们的交集也在此中断。这半个学期他没有几次在学校,但是给人一种感觉,其实这才应该是他的常态生活,他们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

这个夏天过后就要重新分班了,他明天就要回北城了,也许这是最后一个能够心平气和把话说开的夜晚。

那时候,她是这样想的。

“还有,我应该向你道个歉。”她站在桌子的对面,看着他侧过脸的眼睛,“元旦节的那天,我说的话也太重了,我后来想过,那天你其实应该是好意,因为那天你虽然说是陪你一天,但那一天都是我感兴趣的东西,尽管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但我应该谢谢你的好意,我那天说的话也很不对,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你说句对不起。”

闻言,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傲慢难驯,随便一笑都像高高在上的神佛低头慈悲,但在他的笑里,看到的是落寞和自嘲。

他仍然侧着脸,漫不经心坐在那里的姿势,静静看着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我感觉那些话可能还是对你带去了一些不好的情绪。”她解释道:“这里是你的家,其实你不用为了顾忌我而避得那么小心翼翼,要避开也应该是我自己躲起来。”

这两天他尽可能地跟她少接触少说话,都不难看出他的意思。

在给她的交代里,也是反复强调他不会回来,所以她可以安心。他恐怕还是被她说的那些话伤到了,但那个时候她也是情绪不好,说话太重了。

可是在她解释以后,沈既白只是平静地说:“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你讨厌也是应该的,用不着你说对不起,应该我说才是。”

她错愕,他居然会这么想。

她有点无措,连忙反驳,“不——”

“江弥。”

他开口很轻,打断了她受宠若惊的发言。

“还困吗?”他静静看着她,“不困的话,坐下来聊会儿天吧。”

“哦,好。”

她坐了下来,可是聊什么呢。

在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话题开口的时候,沈既白说:“给我讲一讲你和林嘉远的事,可以吗?”

“……啊?”

“讲一讲为什么林嘉远对你来说最特别吧,就像你和赵姨讲的那些。”

她忽然想到赵姨帮她涂完药出去时喊的那句少爷,所以那时候他是在门口吗。

可是,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林嘉远,和忽然的从头讲起,这是两码事,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她正低头冥思怎么开头。

忽然听到沈既白开口。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从来不会反抗也不会犟嘴,明明一身的倔脾气,到了林嘉远面前就一点脾气都没有,我到现在才明白。”

他平静看着前方,夜色浓重里,蓝花楹树正繁密灿烂。

她看着沈既白的侧脸,“明白什么?”

他侧脸轮廓平静,“是我理解错了,其实你本来就没多少脾气,因为太好欺负了才让自己看起来脾气差一点,为了让别人不敢随便欺负你。”

他说得反倒让她有种被揭穿的窘迫,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否认的。

可是他的语气太平和了,跟以往的每一次相处都不一样,没有任何嘲笑丶调侃的意味。

他静静坐在那里,仍然是懒散的态度,眼中映着夜色中的蓝花楹树,让他看起来反倒像在自嘲。

他那样继续说下去,“以前觉得自己轻易就懂人心,别人的恭维和势利在我的眼中一览无遗,我很厌倦那样的环境,所以我回了南江,回一个安静点的地方清净一会儿。”

“可是当我真的碰到一颗纯粹善良的心,我却一点儿没看透,做了很多错的事,我还自以为是的怀念着过去,希望她记得我。”

他很轻地笑了,自嘲的笑,院落中的蓝花楹树沉默映在他的眼眸里。

她是这一刻感觉到了那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他是在自责吗,是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事吗。

她试探着问:“你说你那个以前认识的朋友?”

“嗯。”

“我丶我之前说的都是我的主观感受,你的朋友性格跟我不一样,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想的。”

他只是牵了下唇角,不置可否。

而后看向她,“如果她跟你一样想呢?”

“那……你跟她说清楚吧。”

“怎么说清楚?”

“就是跟她说以前的事,让她知道你是谁,然后……然后好好道歉?”

夜色寂静下来,他侧头静静看着她,片刻后,他笑着转开了视线,语气也是笑着,“算了吧。”

“但你不是想找她吗?”

“算了,别想起来了,以后都别想起来了,不开心的事还是忘了吧。”

她还要开口,沈既白说道:“让你讲讲你和林嘉远,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这不是随便聊聊,你的事也可以聊啊。”

“我的事以后再聊吧。”沈既白用她那套胡搅蛮缠的小学生理论,成功地堵住了她的赖皮,“是我先问的你。”

“哦。”

那天的夜晚并不漫长,凌晨三点以后的月色亮得像明镜,将满院的蓝花楹映得灿烂如花期。她和一个异性面对面坐在一起,居然下了一晚上五子棋,说了一堆的废话,那是过了这个年纪就再也不会有的事。

到后来她也确实感觉到困了,说话都没有什么精神头,那天的沈既白也难得的随和没有攻击性,她说什么都懒洋洋笑着嗯一声,好像很用心在听,不过她没觉得这些东西会让他感兴趣,所以她也没有说得多么起劲,就是很平铺直叙的语气。

以至于到后面真的困得脑袋点地睡着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t午了。

理所当然的,沈既白已经不在了。

赵姨见她醒了,给她做着饭,她的手机充上电开机,收到了妈妈的信息,问她玩得开不开心。

下面还有一条沈既白给她发的信息,在他们寥寥几句的聊天记录里,这个信息突兀又亲近。

“我走了,玩得开心。”

她擡起头,看到玻璃外的世界,正是满树繁茂的夏意,蓝花楹没到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