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虞 作品

第 63 章

第 63 章

她问, “下来做什么。”

她站在窗边,看着他在灯光下孤独的轮廓。

没一会儿,沈既白回, “下会儿棋吧。”

回完,他把手机放回面前的桌面上, 似乎无所谓她会不会同意,就算不下来也没关系,他仍然在夜色里看着孤独的花树。

她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转身进衣帽间抓了件衣服换上, 揣着手机下了楼。

只是当她从楼梯到了一楼,沈既白居然已经不在这儿了。

落地玻璃窗外是沉重的夜色, 微弱的路灯堪堪照亮着院子, 错落地点缀在树桠间,灯光将蓝花楹衬得格外灿烂。

他的手机还放在桌面上,桌前的椅子却空荡荡着, 孤独地倒映在玻璃上。

她正在想沈既白会去哪里,忽然听到里面有柜子关上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往里面去,到了墙角, 探头就看到了沈既白,他正背对着她,但是在下一秒就转过了身, 跟她露在墙角的半个脑袋对上。

他明显地怔了一下,她也在这一眼对视里略显尴尬,立马换上笑容,“我刚刚没找到你, 听到这里有声音。”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他的面前许多瓶瓶罐罐, 他正有条不紊碾着粉末,又去拿另一个罐子,旁边的热水冒着沸腾的水雾,跳了开关。

他按下电源,在这个时候问,“糖想要桂花还是玫瑰?”

“桂花。”她脱口而出,继而问:“你是在给我做吗?”

“嗯。”

“你知道我一定会下来?”

“你不下来我就自己喝。”

“哦。”

热气涌进玻璃杯里,杯底的花朵随着水流舒展开,像是花朵绽放,好看又新鲜,她眼睛都看直了。

他把两杯倒好,端着托盘走出来,她的眼珠子还粘在那杯漂亮的玻璃杯上,沈既白到了她面前,她更近距离地盯着那朵漂亮绽放的花。

然后他从她面前走过,花也跟着走了。

她连忙跟上。

她从后面跟过来,他已经在旁边的矮桌放下,很显然,花里胡哨那杯是她的,很明显的桂花香。

只是才放下他就走了。

她正打算仔细看看那朵在水底绽放的花朵,看见他又起身离开,又不由擡起了头。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走多远,他只是拉开了旁边的柜子,拿出了棋盘,上面两个青花瓷的棋盒,里面是玉般莹润的棋子,光线笼罩下来,青白分明,如青山拢月。

棋盘在面前放下,她忽然有了危机感,连忙说道:“我只会下五子棋。”

沈既白坐下来,只是很轻的弯了下唇角,轻描淡写道:“我知道。”

想到去年运动会的时候,她又道:“……五子棋也下得一般。”

“没关系,随便玩玩。”

“那t你至于拿这么贵重的棋出来下吗,我碰坏了怎么办?”

她有点崩溃。

虽然她没见识过什么奢侈品,但是这东西一看就不便宜。

结果沈既白很平淡扫了一眼棋盒里的棋子,“随便拿的,坏了就扔了。”

“……”

他笑着问,“青和白,你要哪个?”

“……白的吧。”

手摸进棋盒,摸到棋子冰凉莹润的触感,还是小心地问道:“坏了真的没事?我下手很毛躁的,它看起来好脆弱。”

沈既白笑了下,“嗯,没关系。”

“那猜先吧。”

“没事,你先。”

“你看不起我。”

他嘴角弯着,“等你能赢我的时候再说这个吧。”

“……”

这句话把她斗志给激起来了,她捏着棋子,左右比划,十分谨慎地思考着自己的路数。最后学着他第一次跟自己下棋的时候,落子在了天元。

显然,他也知道她是因为这个下在这里。

但他故意问道:“教你下棋那个师父没告诉过你吗,天元起手是嘲讽对手。”

“不知道,忘了。”她无赖道:“你知道你还这样下,你果然是看不起我。”

“倒也不是看不起你。”

“?”

“只是的确不怎么需要放在心上。”

“……”

这下她是彻底被激起斗志了,连背都坐直了起来,一副今晚不把他虐服气就不睡的架势。

而沈既白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她眉眼生动,又如活过来了一般,他无声地弯了弯嘴角,但很快又落寞地消散下去。

其实他和她的最开始就是这个模样。

只是,原来那个时候他以为的美梦,是她的噩梦。

在他的记忆里,她要面子,争强好胜,什么都见不得自己落在下风。所以当初嫌她聒噪让她闭嘴,别的同龄小孩都怕他,只有她不服气地跟他吵得脸红脖子粗。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恶劣的语言想让她求饶,她每一次都死倔着不肯低头。

可她总是心大又快乐,转头就像不记得刚刚才吵过架一样找他说话,死皮赖脸不要半点面子,反而让他隐约有些愧疚,在一次又一次的恻隐之心中,不由变为想补偿她的角色,所以后来教她魔术丶教她下棋,都是为了看她那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崇拜的眼神。

到了今天才认真去想,她眼里的崇拜是真的,对新鲜有趣的好奇是真的,但藏在那些崇拜下身不由己的讨好又有多少呢。

其实她并不快乐。

她也并不坚强。

她只是被欺负怕了,只能强撑着倔强保护自己,小孩子不懂太多复杂的手段,家里的大人又放任,没人教她怎么保护自己,所以只能想到这样稚嫩的方式。

被骂就要骂回去,吵架就要吵赢,惹不起就讨好对方,装作不在意就感觉不到疼痛。

他在这两天里无数次地望着别墅的大门发呆,记忆像是一个被困住的牢笼,他仿佛被困在了那一天,反复看着她爬着高高的大门,沿着下山的公路流着眼泪却固执地逃走。

那个时候他还在落寞,为什么他准备了一整天的都是她感兴趣的东西,也比不上一个最喜欢的林嘉远。

直到现在,他好像才知道了答案。

原来对他来说特别的丶美好的回忆,是她避之不及的噩梦。

在她残忍又孤独的童年里,他是那些噩梦之一。

所以重逢以后总是怕他,他为此生过气,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跟他相处,其实这才是她真实的反应吧,只是孩童的时候尚且可以用稚嫩蒙蔽自己,但是那点迟钝天真的保护壳随着慢慢长大,再也没法装作不在意的骗着自己了,所以害怕就会想躲。

他以为他只是离开了几年而已,想要填补并不困难,或许有一天她也会零星地记得一点关于他的从前。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能不能换你先下啊,我下先手,总是被你堵得死死的,让我来堵你,我肯定就能赢了。”

她在对面嚷着。

在连输了十多局以后,她稍微有点挫败,但仍然干劲十足,想换个策略,开口跟他商量。

他收回了一点神,点了下头,“可以啊。”

他把棋子一放,等着她下第二颗。

她满心都是想赢他,挫一挫他的锐气,但是从始至终,她绞尽脑汁,谨慎再谨慎地想好了下在哪里,落下棋子后,他随手一放,赢得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换了后手也一样,他赢得反而更轻松了,她全程都在跟着他的节奏,堵他的棋像在亡羊补牢,没有一点作用。

不过有一点很好,他很耐心。

不管她思考多久纠结多久,他都不会催,不像别人,多思考个一分钟就开始在旁边催着你快点下,生怕你多想一会儿就看透了他的棋路。

他耐心得好像就算她思考一个晚上都会等,无所谓多久。

倒不是他脾气有多么好,而是因为不管想多久,他都会有破解的方法。

他就这么厉害吗。

一点点胜算都没有。

下了很多局以后,她也终于认清了实力差距,她随手一放,“就这儿吧。”

沈既白回神看了一眼,似乎有点诧异,微微擡了擡眉,“你这跟认输有什么区别,我这边两条线你不管了?”

“管也没用,反正你还会有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堵不完。”

“不想让我认输了?”

她垮着脸说,“你以为我是不想吗?”

沈既白低笑了一声,“让我认输不难。”

她眼珠子一转,决定虚心请教:“怎么才能做到。”

可是这次他没有回答,只是低眼收着棋盘上的棋子,说着不相干的话:“不想下了就不下了吧。感觉到困了没有,要不要回去睡觉。”

她静静地感受了几秒钟,“好像不太困。”

“刚刚在玩当然不觉得困,回去躺着吧,躺一会儿应该就能睡着了。”

“……哦。”

怎么这就开始催她走。

棋子被他骨节有力的手指抓住,但是松松散散任由棋子从手指间落下,落进棋盒中清脆叮当响。

他装着棋子,她仍然坐在对面,他问了句:“想跟我说什么。”

“我昨天晚上就看到你了。”

“嗯。”

“你也失眠吗?”

“差不多吧。”

“差不多?”

“在想一些事情。”

“哦……”

她挠挠脸,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看起来随和极了,举手投足仍然是那股浑然天成的傲慢劲儿,可是感觉不到一点锋芒,没有任何攻击性,反倒像是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他捡着零星几颗剩下的棋子装进棋盒,这一天下来他都尽可能避开她,不想让她感到不自在,此时借着这会儿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亲自交代道:“你爸爸的事已经说好了,但我没有让他们直接恢复工作,而是让他们明天一起吃个饭,酒桌上应酬一番。不然你家里发现你太有用,下次再有什么事,保不准会更理所当然把你推出去,你不一定每一次都碰到好人。”

这些本来想让陈叔明天告诉她的,但是既然都见到她了。

他停顿一下,继续交代:“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如果你家里没有人帮忙的话,可以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让赵姨照顾你。如果你住得不习惯,明天他们工作的事谈完了,你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暑假我没事不会回来,所以你想过来就过来,不用担心撞见我。如果你家里人对你有别的要求,我无所谓你躲到这里来当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