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落雁(第2页)
“公主殿下!您不能……”门口侍卫大声吆喝。
话音未落,门被狠狠敲响了。
阑珊惊异地看向沈晏清,口型隐隐能看出来是:她来干什么。
沈晏清却料想到了。
大公主来是质问自己的“身世”的,也是被利用沈江鉴利用来打探自己的口风的,否则围困这样厉害的铜墙铁壁,就凭她,怎么进的来呢?可惜,她活得那么单纯,简简单单就能被利用丶被抛弃,自己却丝毫不会察觉。
急促的敲门声雨点子一样‘乒乒乓乓’,沈晏清不急不缓起身。
沈晏清从房门里打开了门,刚打开门就看见跑得七上八下大口大口喘着气缓缓滑坐在地上的沈月明,她穿着鲜艳的红色衣裳,金金银银的碎片首饰随着她的活动上下波动,闪出细闪的光。
她这几天,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实则上一切又都是有迹可循,面上悲伤而无助显而易见,带着一碰就碎的脆弱。
还真是讽刺,张演之应丝毫没有对她动情吧,又何须这样折腾自己。
“我见过你。”沈晏清万万没想到她会以这句话开头。
沈晏清低头,落进一双笃定的眼睛:“我在宴席上见过你。”
她哆嗦着,显然有点接受不了这么多消息,可她还是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人:“所以,你真的是,他们说的……”
后面的话,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沈晏清有些明了,他无所谓之前种种伪装,似是只想要做自己,淡笑着,问:“谁们?”
沈月明豁然站了起来:“可是你跟父皇那么像,完全不像你小时候小小一个被安王妃娘娘抱着……”
“嗯。”沈晏清不浅不淡应着她,同时也打断了她对於回忆的陈述。
“所以你究竟是不是,是不是……”沈月明眼里含了泪。
“是与不是,都没有关系。”沈晏清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关系在於我马上就要死了,就算是迟了二十年可终究还是会死,人本就该是这样不是吗?”他看不懂沈月明眼底的泪水,明明在他看来沈月明之於自己本该是再陌生不过,甚至如果她知道自己是杀父凶手,还能不能站在这里心安理得跟自己说这些话。
所以他挑着那些恶毒的话说出来,只要一说出来心里就像是畅快了只有轻松愉悦一样。
“难怪你会在先皇后祭日那几天酗酒烧香,父皇只觉得你是旧情未忘,却从未想过你或许是祭拜同时死在那一天的另一个人……你祭拜的是你的生母安王妃啊。”沈月明霎那间想通了很多事,她悲凉笑笑。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宣寰告诉我国安公主也是你杀死的,你为什么要杀死她,分明她是无辜的!”
听着沈月明歇斯底里,沈晏清同样青筋爆出:“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就算安王该死可他的妻子有什么错?我阿娘该死吗?我就该死吗?”
“那张意之有什么错!”
“……”
“别在我面前提她。”沈晏清闭上眼似乎是缓了一口气,颤声又重覆了一遍:“别在我面前提起她。”
“南边的江王要造反了你知道吗?”沈月明突然说道。
沈晏清攥起拳头:“我知道。”
“可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於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干系,或者说你能告诉我你们一点都猜不到我背后的人究竟是谁?难道不知道那人就是江王还是什么别的人!”
沈月明看着他时只觉得痛心疾首,他好像早就在平静中疯掉了,可即使是已经腐朽仍旧作为提线木偶一样的在众人面前表演。
他是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最大变数,可他本身又做错了什么呢?
“江王逼你做尽了坏事,甚至企图控制你毁了你,你难道不恨吗?”
很巧妙的一问,乃至於沈晏清面上在惊怒之间呈现出献祭一般的忧伤和冷笑。他是逼他,逼他无知无觉,逼他亲手毁了所有只要他觉得有一丁点儿可以为之而活的东西,无论是那些他挚爱人的死还是醉酒那晚的引诱和控制,他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人握在了手心里。
可他不是一点反击都没有,正是因为恨,他给她立坟种花,去老师碑前祭拜,还有装作醉酒睡熟了的样子把那些话透露给阿玉,哪怕自损八百他也认了,他不想做提线木偶,他不想干干净净任人宰割。哪怕最后穷途末路,是他求了宣寰,随着赵骅救救她们。
张意之没有死啊,他只是想叫她干干净净活下去,叫她不要再受这些东西的困顿和扰乱。哪怕是踩着他的尸身,只要她能活着。
他知道宣寰是江王那边的卧底,潜水数十年等待引火最后一击。可他求她,他亦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不是父皇派过来的,我是自己来的。”沈晏清听她突然轻声这么说,他睁开了眼,突然因为这一句话心下茫然起来。
“所以,我不是来打探你试探你或是想要从你身上获取什么利用你的。”沈月明像是要让他听得更加清楚,故而微微提高声音
“我是来救你的!裴镜渊跟我说,安王是无辜的,安王是为了这天下安稳才甘愿引颈受戮的就为了扰乱那一盘棋,就为了叫后世之人有翻身的可能。”
沈晏清不可思议,他抓着门框问:“你说什么?”
他惊疑不定:“谁们?他?裴镜渊怎么会告诉你。”
沈月明展开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那张纸条。
那是裴镜渊在失踪前递交到她手上的,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轰!”沈晏清捏着那张纸条,手上微微颤抖。
“不可能。”他轻轻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是梁国大公主,你有想过么?我现在才是整个皇朝最有血脉继承皇位的人。就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应该被瞒着么?”
沈月明直视他,当日裴镜渊与自己说的时候她还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惶恐不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的身份站在沈晏清面前说出这一番话,可他猜的都对,且再一次赌对了人心所向。
沈晏清站在那里,仿佛身处两极,一半在冰水中浸泡,一半在深火里煎熬。
江王派人救他的时候以为他那么小不会知道也不会记得那些东西,却不曾想隐没埋在心里二十年的惊忧与疑虑在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的揣摩与察言观色中无师自通了,他什么都知道,也注定了什么都不能说。
他用这个秘密仅仅干过两件事:让自己有价值被利用从而活下去;换一个与裴镜渊承诺的机会,要是他夺位成功了要护着阿玉安稳。
可现在看来,阿玉不想要那样的安稳,而一向被认为两人公正地都站在一个窘迫位置上所以谁都不能率先动另一个人的裴镜渊早就已经下了一手好棋。除了能困住自己,他的这个秘密已经丝毫没有价值。
“阿晏丶阿晏,不要叫你的父亲丶安王,白白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