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山立雪
悲山立雪
裴镜渊走了不知有多久,张意之站起身,她喝的有点多,不免就有一些醉乎乎的。勉强扶着窗户站起来,又踉跄了一下。酒馆已经接近打烊,街道上也没什么人,小二上来扶她,担忧地问:“喝这么多啊,您那搭夥呢?”
“靠不住。”
张意之走路有点晃悠起来,背着身随意挥了挥手,顺着楼梯往下走。
她虽然一开始有些打颤,可是后来走的还算是端正,看背影就跟没喝醉的时候一个模样。
小二呢,就算是不放心,忙着手上的活也不能太分心。等他擦完那张桌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找不见张意之的身影了。
张意之漫无目在街上游荡,街边人气腾腾的铺子都已经打烊,灯笼熄灭,留下好灰扑扑的外壳。一片昏暗中几乎已经没有人声,只有寥寥几个人影,也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张意之走路轻手轻脚,路上的人也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人。
深夜里意萧瑟,大街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影,还有门口打烊后挂着的纸糊白灯笼飘啊飘啊。
张意之晕晕乎乎,一踉跄站不稳,伸手扶住了墙面。
风声,渐渐改了方向,渐渐混合进血腥气。
她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那口气还没有彻底呼出来的时候,一支箭无声无息破空而来。
张意之将要闪躲,一只手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袖。
张意之瞳孔一缩,被塞进了一个角落。
背靠在墙上,肉身压在前,贴的挺紧,以至於血腥味弥漫开钻进鼻孔。
“滴答滴答……”她听到了粘稠的血滴声和微微有些急促的喘息。
“你怎么在这。”很轻很轻的疑问,或说问的人已经没有多馀的力气了。
这并不是通往客栈最近的那条路,按理说她应该下席后在另一条路回去的。
“酒里有毒。”他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但是张意之知道他必然不轻松,以至於显现出从未有过的狼狈。
其实她出了酒肆被风一吹便察觉了,脑袋里晕乎乎的,有一丝绝不似平常的混乱。“裴镜渊。”
他听见这一声呼唤,低下头,便见张意之苍白的脸上冷静的不像话,可是又有点突兀的笑似的:
“遇见你准没好事。”
“我没想把你牵扯进来的。”裴镜渊应道。
“可我答应卢老师帮你一次,看着你不叫你轻易死了。他说你疯起来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裴镜渊猜到了,他蠕动双唇刚想要说什么,却又听见张意之说:“明明不是冲我来的,可是你偏偏要我扯进来,我又不能坐视不理。”
“好。”他的声音有些哑,咽下了没有说完的话,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收拢,像是渐渐逼近,他说,“不要坐视不理,救救我。”
救救我话一出,张意之抽出了那把他送的惯用的袖刀。
张意之握紧袖刀,出其不意出刀刺死了距离最近的那个人。
裴镜渊眼前有些模糊,他扶着墙一声声细数着自己的呼吸,掐着手心保持最后的清醒,模模糊糊看眼前的白色身影破风迅动。
可她毕竟中了毒,毒性一触即发,张意之咬紧牙关,从一开始的勉勉强强到臂上也挨了几刀子,晕晕乎乎地最后站都站不稳了。
她最后实在抵御不住,往后扒了一眼,却见裴镜渊已经晕过去滑落在地。时候掐的刚刚好,她张开嘴大口呼吸,再也不挥舞不起手里的刀子,干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扯开嗓子:“救命,太子谋反了!”
“不好!堵住他的嘴!赶紧带人走!”有几道雌雄莫辨的声音紧张说,远远近近传进脚步声和大声的呵斥,是城中巡军围拢过来了。
张意之意识消失前,最后记得自己被一人扛在肩膀上飞檐疾走而去。风从周身过,伤处火辣辣得疼,浑身像是散了架子,只想要酣畅淋漓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
当然,张意之这么想就这么干了,她一张嘴也不知道究竟是酒精还是什么乱七八糟别的,吐了那人一身。
而那个人咬着牙愤恨地说了一声“去你妈的”倒是响亮。
……
张意之是被一场大雨冻醒的,或许是后半夜的雨,也或许过了很久,她醒的时候在一大片被压趴下的有一人高的草丛里面,睁开眼只能看见雨点子往眼里灌往脸上砸。
凉飕飕的风,草木却茂盛枯败,扎在人身上和雨点子砸在脸上冰雹子一样生疼。
今年的雨水太多,南方水患不知道还能守得住几日。佘势深前不久来的信里暗示南方已经有小规模的叛乱和起义军,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只能往北迁徙,叫她在朝中谨慎行事。
天下,要大乱了。
她伸出手,伸手不见五指。
伤口疼得就像是撒上了盐还在用力地揉搓,真叫她生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楚。她费力想要爬起来,发现这其实是在一片山崖底下,那山崖,一看就是荒郊野林荒无人烟,自己不知道是被丢弃在这里的还是怎么,浑身上下被各种尖刺划伤了很多道。
唯独留着自己的命。
可是裴镜渊就不好说了,那些人明显就是要要他的命。
张意之勉强爬起来,双腿站不住,手也握不了拳头,一点劲儿都没有,脑子嗡嗡的,意识倒是清楚。
她在雨里,费力扒开灌木,往前一步一步地挪动。
“裴镜渊,没死吱个声。”声音沙哑像是破锅烂铁,她无暇顾及。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反正上上下下的衣裳已经湿了个遍,双腿像是被灌了铅,叫她无故想到沿路上看到的牲口,拉着犁车费劲地往前面冲,最后走了二里地就快要断气了一样喘喘喘。
张意之笑想,裴镜渊保不准已经死了,他想演一场戏,可那些人显然没打算留下他的命。
或许没死也不见得他就一定要在这里等她,说不定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正在张意之内心戏丰富的时候,一只手“啪”一下,像是水里冰冷幽怨的水鬼,抓住了张意之的脚腕子。
张意之面不改色心不跳,她甚至没有看看是不是找的那个人,冒着雨弯腰扒拉开他握着脚腕子的手,拖着他就往刚刚沿途上发现的那个破洞子里钻。
本来一个人走就已经够难,现在加上另一个大活人,不,或许已经半死不活了,张意之面无表情地想,便更加艰难。
她难以开口,事实上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急雨打在脸上而呼吸困难,一个人拖着一个人就被拖着,倒是默契。
她一只手死死拖着,另一只手还要在枯草里开道,半步半步往前挪,两只鞋根本不合脚,脚趾头窜出来磨在乱石上,划出细小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但是脚上的鞋她不敢随便扔,又怕以后还用得到,於是弯下腰来费力脱下,拾进怀里。
就在她再次弯下腰来的那一瞬,哪怕只有一瞬,她听到了手里那人细微的呼吸声还有一句破碎的话。
话入耳,她瞳孔一缩,像是触电般迅速直起腰塞鞋,头发上的簪子在打斗中失了踪迹,披散着被大雨冲刷,宛若鬼魅。
委屈涌上心头,她在雨里禁不住大骂:“裴镜渊你他妈的,你真以为老子想要管你!”
这声空旷的怒吼被屏障在大雨里,没有传出几米就消散了。
她使劲喘气平息怒火,直到腰疼又开始酸楚,她一鼓作气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把那人拖进洞里的时候双手已被麻木,脚也不知道划出来了多少伤口,疼到微微一动就像是有刀子在割。
尽管如此,她嫌弃不解气,又轻轻踹了裴镜渊一脚。
那堆皮肉……甚至或许不能称之为肉,而是鲜红地不断从玄色衣裳里流失的生命,缩成一团,只在张意之那一脚下闷哼了一声。
张意之问他:“想死?”
裴镜渊不回答,或许是已经不能够回答了。
那些人还真是冲着他的命来的,平时只在背后刺人刀子的人有朝一日也能气若游丝,嘴唇紧抿,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张意之垂眸想。她撕下几块裙摆,随意绑了绑手上开裂的虎口。等到不再有迸出的鲜血,她挪过去一点,摸了摸裴镜渊的脑袋,嗯,应该没有立即发烫。
幸亏这是夏天,就是浑身湿透了不至於冻死。
可惜他温度有点低,像是要死了。
难怪那时脾气硬的要死的人也能松了那口气,叫她自己走吧。
不信命又知天命,这样的人活着多累呢。她张意之这辈子,怎么就摊上了这么多这样的“死人”呢?
“伤口在哪?”张意之没声好气。
“腰上。”他低声回答她,每多说一个字都感觉喘尽了心胸中的最后一口气,只剩下鼓风口一样冰凉的伤痛。
下一刻张意之直接扯开了他的胸襟前衣。
裴镜渊不自在,抿着唇抓住了她的手。
“嘶。”张意之一皱眉,这憋孙抓着她伤口了。
“你想留在这里等死吗?刚刚不还硬气叫我救你,要是真想死在那条巷子里放过我不好吗?”
裴镜渊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张意之动作麻利却粗暴,大概有些怨气在里面,她顾不上满头冷汗的裴镜渊,三下五除二只扒剩了最后一件里衣。
血呼啦查,倒是真能用一句惨不忍睹来形容。
伤口糊黏在白里衣上,凝固成血块的和还在流动着的合在一起,吸饱了血,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交合,像是开出来触目惊心的花。
“……”
张意之抽出空瞥了裴镜渊一眼,就看见他苍白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一动不动定在自己脸上,哪怕已经疼地咬不住牙可没有发出一声响动。
张意之从未见过那一双总是胜券在握收敛漠然的眼睛里竟有一点水光,潋滟生心。而在那沈默中,她又想起来大雨磅礴他咬牙吐气说出来的话:“别管我了,你走吧。”
别管他了,又是别管他了。
走吧,又是走吧。
她要走到哪里去?天涯海角还是这一群薄心冷意的人,说着一样的话都想要把她拉下水,都想要……丢下她一个人。
她磨了磨牙,冷笑:“这么黑我可看不清楚,怨不得我随便一动……”
她说着,手随便一动,摁在了伤口粘合处。
不出意外,裴镜渊脸色一变,闷声哼溢了出来,冷汗淋淋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倒显出几分脆弱的模样。
原来这个人也是血肉做的,也会死也会疼,可他总那么肆无忌惮,白己毫无保留设计在里面,时间久了也就叫人忘了这是一个生老病死的凡人之躯。
张意之手下有数,他疼,可她实则并没有下力气,见他皱起眉难受的样子就面无表情收回了手。
“……”张意之一只手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摁在伤处周围,另一只手慢慢分离粘合在一起的血肉。
有些地方,不得不抽出袖中刀,一点一点也不知究竟是血还是肉,寸寸割断。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有一会,天已经渐渐亮,蒙蒙的光透过并不深的洞口进来,掺合着细细的风和甘草味。
裴镜渊,他疼的神经都几近涣散,一只手紧紧抓着张意之垂落的一块衣裳布,眼神错开一点,落在张意之披散着将干未干的发丝上,偶有一两滴雨珠子凝结在发尾上,在晨曦微光里折射着头发淡淡的颜色。
张意之手上精准,有时候不免还是扯着伤口,可裴镜渊再也没有吭过一声。
以至於到最后张意之分离开,看着鲜血淋漓却隐隐有腐的伤口心惊时,以为那人已经晕过去了。
她直起腰想要喘口气,却见他还醒着,实际上,一动不动望着自己。
那目光太真挚,有那么一瞬间,张意之差点以为他有多喜欢自己。
可稍瞬即逝,等她要一探究竟,就只剩下了一片往常的虚无散开。
“伤得这么重,要是没人救我们你只能先死在这儿了。”
裴镜渊很轻很轻“嗯”了一声。
“他们想要你的命,你知道那是谁的人吗?”
“沈晏清。”裴镜渊一字一句地说,很明显要撑不住了。
他的睫毛垂落下来,露出病态的苍白:“我坏了他们的好事,当然他也要报覆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实则张意之并不这么认为,她倒是觉得沈晏清不过是背后傀儡一样的人物,倒是他背后的牛马蛇神,什么诅咒什么命数这一类在故作玄虚的人,或最能在此刻施展拳脚。
可她问他的本意无关问题的对错,她只是想要听他说说话。
裴镜渊自身不暇,自然也发觉不了张意之一直在颤的,她实则有点害怕。
“……裴镜渊,你怕死吗?”张意之牢牢盯着他。
“死在这里,我不甘心。”他拽着张意之袖子的手骤然收紧,说。
我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什么因果报覆,我不甘心死在这儿,也不敢。
可是还没等说完甘心二字,他就猛地松开了手,紧紧闭上眼,像是被抽取灵魂的提线木偶,一下子向后倒去。
张意之早有预料,伸手拖住了他的脑袋,避免了他的头磕在石头上,还没死先把人磕傻了。
“要是我当然也不甘心……”张意之自嘲地笑,她身上分不清是还没有干的雨水还是汗水,湿乎乎贴在身上,冷冰而扎肉,她坐在一边,靠在石壁上。
“裴镜渊,我带你走出这里吧,背着你走出这座山,带你去外面。”张意之缓缓将他的脑袋靠在石壁上,伸手从腰间扯下了之前一直包着眼睛的盲布,她指腹摸索着,给他缠绕在腰上,伤口处。
沾染着不知究竟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的手指,点上他的鼻尖,留下一条赤.裸裸的血痕。
她认真看着他,低声说。
“别死在这。”
那句迟了很久很久的话,终究还是带着不合时宜的轻笑宣之於口。哪怕是说给另一个人听。
她半跪半爬起来,摸索着想要往山洞外面走。
想了想,掏空了袖子,把卢先生留着他的那支簪子拿出来放在他的手里,慢慢合上。
你真该庆幸是我,我在山里那些年,什么都没有学会,唯有草药勉强认识几株,尤其是血肉之痛。
她扯扯嘴角,消失在光里。
*
“很久之前,有一个大院子,大院子里有一棵古树,开的是茂盛的垂丝海棠,每到春天时候,张扬娇妍,丛丛簇簇,那家里的孩子都喜欢那棵树,等到开花的时候就顺着枝杆往上爬。
等到爬上最高的一个树杈,遥遥远望,收尽京都里所有的春景。
看见酒楼茶肆丶炊烟袅袅,贩夫走卒丶烟火人家,所有的人,流动起来,就像是川川向海的血脉,盘活了一座城……在京中东南角,有一座古钟,平日里有大雁栖息,盘在木脊之上,每日在薄晨敲钟,大雁盘旋向南,绕城一周又回到脊上,日覆一日,年覆一年。
京中西南角,有一秀才,功名不就,妻儿不亲,早起苦读时常哀思埋怨,於是涕泪俱下,声幽颤不止。妻子感念,会端茶止步与院前,粗布楷泪,形态哀婉;家中子调皮,上蹿下跳,时常游走於街巷之间,混迹茶楼,惹猫逗狗,信口开河,自以为是,然虎头虎脑也憨态可掬,秀才疼子,抱於席上,持箸沾酒喂之,酒味呛,儿咳不止,哄堂大笑……”
裴镜渊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那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而与其说是梦,更像是跌进了回忆的旋涡里湿漉漉趴在岸上奄奄一息:
梦里有一颗很大很繁盛的海棠花树,每一年春天那树上会开满玲珑娇秀的海棠花,丛丛簇簇,若意其间。
一阵风来,花瓣簌簌。
在那棵树下,有一张小小的书案。在书案前,走马灯一样轮转着闪过很多人的身影。
娴静淑良的母亲浅笑着给他端过来一盘糕点,扇着扇子,心疼他从早到晚都要读书。父亲丶祖父,严厉的丶慈爱的丶和煦的,就在他面前,教他何为君何为臣何为子何为父,什么是圣贤什么是奸佞小人。
他小时候算不上沈稳,甚至比同龄的孩子稍晚熟一点,等到书读完,他就三两步爬到树的高枝上,看遥远的皇城从古朴的钟声中醒来,又在晨幕中翻个身伸个懒腰。
他知道,素未谋面的姑姑在那里面。
他曾远远看见过她,皇后娘娘的仪驾上五彩的丝线在盖辇上纷飞,她仪态万千,眉目可亲。
每当那时候,千万条红线丝缕随风飘扬,细小的铃铛点缀在其间,“鹤鹤”作响。
等到人下来,盈盈袖中香。
陆氏的嫡长孙,如何显赫的身份地位。他读圣贤书,他受荫庇,他锦衣玉食。
直到,那天钟声仍旧响起,可皇都里多了妇孺的哭喊,一堵高墙之外,是乱军屠杀肆虐声。
祖父抚掌仰天笑,目眦欲裂,泪撑破眼角,说出那句:“我既不成仁义,杀身以成仁。”
隔日清早,一身青衣,清贫操劳一世的老人,一条白绫挂死在高台上。
君子死而正衣冠,他死的并不雅观。
像是一生到了迟暮的时候,反而失去节操。
可他永远不敢忘,他是为何失去清白,他是为何才做了梁下鬼丶冤死魂。
家破人亡之际,父亲带起他选择了一条与逃亡逆流的路,他们踏着地上的血水往战乱不断的皇都里跑。
他害怕,问:
“父亲,我们要去哪?”
父亲染血的的大手不似平常温暖,覆在他的眼上。
他说:“别看,别怕……”
“渊儿,你记得,陆家是清白的,我们没有错,错的是心术不正的奸佞,是贪图江山杀戮的贼人,是假借诅咒要百姓陪葬的牛鬼蛇神。”
他听着父亲的话,心中一颤一颤。匆匆经过院子时,在指缝间窥见一息,才发现不过半月馀,春盛春竭,那棵树在一夕之间白了头落尽花苞,只剩下枯枝败叶。
那天他沾着浑身不知道究竟是他自己的血还是父亲的血,被塞进厚厚的城门里。
城门关,阴阳两隔,一墙之外,是想见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想要哭喊想要留住父亲,可是娘娘紧紧捂着他的嘴。尽管她自己颤抖着滑落在地上,尽管她身下流出好多血丶汩汩地像是流尽了生气。
可她仍旧含着泪笑着,轻轻在他耳边说:
“不怕,我用他的命换你的命。”
“这样,你就能光明正大活下来。”
“陆氏死了这么多人,沈家终究要还的,要还的。”
要还的。
沈家终究是要还的。
他的手指颤动着,想要像是小时候一样缠住娘娘的衣袖,感受着身边死物唯一的温度。
可幼时,每每握住金丝银线的衣袖,总有一双眼睛悲伤地垂下来看着他,那一双像极了祖父丶父亲一样曾也有清鹤之志的眼眸含着的深意叫他心底生寒,似是被契进了寒月,无端生风雪。
可这次,回应他的没有冰冷的悲伤丶没有无望的焦灼,只有一双手,像是儿时母亲的手,有力地回应他,握住了他。
她说:“裴镜渊,我带你走出这里吧,我背你走出这座山。”
风雪停,明烛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