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惊鹊(第2页)
他一边哽咽一边又悲鸣着,伸出手想要捂住她不断流血的胸口,却又因为手上沾满了血而不知所措。
子不嫌母,纵使宛姝玥百般不是,於远簟而言,那毕竟是他的亲娘。
“秘密把家主叫来。”事到如今,张意之把手腕处的刀子慢慢收回,略有疲惫的敛了敛目。
风‘瑟瑟’,空气中有血腥味。二房没有其他兄弟血脉,张意之如今立场,更不知如何面对张崇孝。
但是她还是上前去蹲下了身。
“兄长。”张崇孝擡头看她,他目中无神,突然喃喃说道:“本来是我想要死的,我不想叫你们为难。”
“……”张意之试着像是摸小孩子,摸了摸他的头发,“她也知道,但是她舍不得你死。”
是这样吗?张意之内心其实十分不确定,宛姝玥受控一定有所求吧,张意之不知道是不是全然为了心里那个已经成婚是少年将军,可至少她会从此自由。
现在她永远自由了。
“怎么了丶怎么了……”张萧寒本来是跟几位同僚在酒桌上应酬,等着鞋都没穿好急匆匆赶来,一看眼下这情景,心口透气,什么酒气饭气还是意气全都惊醒了。
他这次倒是没糊涂,指着宛姝玥的尸身失声说道:“这是被谁抹了刀子?”
青蝉不会说话,她在路上没法和张萧寒解释清楚的。张萧寒跑的快,等她跌跌撞撞跟着他到这里已经上下喘气,捂着肚子扶住了一边的树枝了。
“您过来一些。”张意之不忍心当着张崇孝的面当众说,於是压低声音示意张萧寒跟着自己过来一些。
张萧寒一步一走一踉跄过来,张意之和盘端出:“点心有毒,宛姝玥被我识破,冲突间自杀了。”她说的简略,张萧寒许些地方实则听得不是很明白。
但是他还是抓住了重点,目瞪如铜铃:“你说谁?你叔母想要害咱们家的人?”
然后他经典一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已经找人去通报给赵骅了。”
“什么?!”张萧寒又是一惊,“你报官了?”
“是告诉赵骅,不是报官了!”张意之被他高声一震,眼角狠狠一跳,她一拉他的袖角,示意他小声一点,纠正道。
“那有什么区别……不是,你都已经处理好了叫我来干什么?”张萧寒又问。
张意之这次沈默下来,她看向张萧寒身后那个咬着牙还在傻傻捂着伤口的张崇孝:“您是当大伯的,这种事您得出面。”
静默下来时,压抑的哭声传进耳朵。
张萧寒听见那孩子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
张意之揉揉眉头:“您在这守着,一会赵骅就会过来,我得先出去迎迎他。”
张萧寒点点头。
张意之快步走了出去。
……
赵骅来得很快,他还带着刑狱的肃杀之气和血腥气,一下马,先在门口散了半天味才敢进大厅里坐着。
届时张意之已经换下礼服换上日常宽松柔软的衣裳,垂顺的丝带随着走路动作落在她的手肘处,她随意揪起来塞到衣裳里。她眉间的疲惫在看见前厅的光线时一扫而尽。赵骅看见大厅外的影子过来,站起身,见张意之赶来,两人只对视一眼,有些话就已经都明白了。
他伸开手示意张意之去看手上提着的食盒,张意之一眼便看见了里面放着一张脸皮。
大厅里还跪着昔日里总是跟在宛姝玥身后的孙嬷嬷,平时还有一房主母身边的大嬷嬷的微威风风范,现在又巍巍不知所言,她到现在为止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赵骅一定没少吓唬她,她见了张意之,觉得是个自家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嗫嚅着干裂的嘴唇,还没说话泪水先流下来了。
“大公子,大公子你救救老奴你救救老奴,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她紧紧拽着张意之的裙角,深深将头埋下去,颤声说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宛姝玥身边就你一个伺候的人,她干了什么又在什么时候出门不难道会不知道?”赵骅厉声说道。
张意之心领神会,与他一唱一和:“嬷嬷,你先起来,总有些问题要问清楚的。”
“可是老奴……老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自从二院里公子掌家,娘子就一直在堂里禁闭,吃斋念佛从未出过门。她不依人进去伺候,只有送饭时会打扫打扫而已,平日里娘子干些什么老奴实在是不知啊。”她流着泪恳切说道。
“她什么时候出过门你也一概不知?”
“娘子很少出房门,有时候在院子里走走,不过就是往返在一寸两寸的小地方。什么时候竟还出过门,老奴实在是不知道。”
“这就奇了,按理说她身边只有你一个伺候的,自然什么话也只能对你说说,你也不知道,难道这位娘子日常里只言片语都不曾说过吗?”赵骅身边的侍卫抱胸随口说道。
孙嬷嬷脸色一僵。
张意之看出什么,她微微一笑:“宛姝玥已经死了,什么罪名自然来无痕去无踪,不过有的人活着,势必不能那么简单轻而易举就死了。”她点到为止,也成功看到孙嬷嬷咬着下唇犹豫不决的模样。
“孙嬷嬷你可要想好,为一个死人保守秘密是最不值得的。”她话音刚落,孙嬷嬷咬牙说道:
“娘子平日里本就说的话少,她心里装着别人,有什么都写在信里。可那些信件前两天都被她自个儿烧了,一点都没留下。”她泪流满面。
张意之与赵骅对视一眼:“她如此异常难道你就丝毫没有怀疑过?!”
孙嬷嬷颓废摇头:“起先老奴还担心她想不开了做出偏激的事,日日夜夜守在娘子门口。可是后来她要这厨房准备点心糕子和面团,要亲自下厨。老奴觉得娘子这是想开了要好好生活,不再有疑,哪里想到……”
赵骅给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神叫他们去瞧看。
张意之牢牢盯着孙嬷嬷,她的食指敲击在身侧,不紧不慢:“孙嬷嬷出宫之前在谁那里当差?”
孙嬷嬷惊异擡起头。
她已经年迈,眉头上刻着皱纹。
张意之目光并无异样,甚至还带着笑似的。
“怎么?”
“不不……只是一个小官人娘娘,后来娘娘病死,我就被恩赐出宫了。”她说道。
“这食盒是哪里来的?”赵骅突然将手中食盒举高。
“这。”张意之见她面有疑虑,“我好像从未见过这只食盒啊?娘子虽然也要食盒,小厨房为她准备的却又全然不是这个模样的。”她摇摇头说道。
赵骅落下手望着张意之。
张意之微不可测点了一下头。
赵骅挥挥手:“先把人带下去,好生看管。”
孙嬷嬷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关着她,硬着头皮哀求看向张意之。
张意之安抚似的:“刑部需要嬷嬷的供词,只能委屈嬷嬷多住两天,不过嬷嬷放心,他们不会对你多做什么的。”
“不不,长公子……”她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人拖了下去。
“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真是狡猾。”赵骅‘呸’了一声,示意张意之去看他手中宛姝玥食盒中的那张面皮。
“这是舒氏的面皮。有人假冒过舒氏。”他面色严峻说道。
“猜到了。这几日我已经查到,依据张崇悌说的,那时候舒氏远在江南还没北上,他看见的人绝不是舒氏。至於后来看见张家的那个真舒氏,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张意之坐下顺手将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好大一盘棋。”赵骅叉腰。
“这点心里面的毒我们查过了,证据确凿,舒氏就是宛姝玥毒死的。也难为她无声无息混进去还能安然无恙避开刑部的监视。”
张意之搁置茶杯的手一顿。
赵骅没注意到,还在自说自话:“你说她这么厉害,居然甘愿在张家潜伏二十多年不说,这么轻易就死了?”
张意之擡起头,透过纱窗黑夜,廊下灯光,她听见风声带来的草动,哭声渐渐止息,隐没在夜里。
她垂下眼眸。
宛姝玥不是走不了,也不是不能保全自己。
只是她在极端无望下献祭自己保全了张崇孝而已。
她淡淡揭过:“难道你怀疑她也是假死?”
“那倒不至於。”赵骅挥挥手:“看过了,确实是死透了。”
“深挖这个人,我们得看看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张意之摁了摁眉心。
“你我不知道的秘密还多得很,比如孙嬷嬷之前究竟是在谁那里当女史婆子的,又是为了什么被调出来。”张意之提点道。
她见赵骅皱了眉,问:“怎么?”
“倒也不怎么,只是这些人员调动的宫内事,我们这些宫外的人是没有办法得见的。要查可以,只恐怕有些难度。”
“嗯。”张意之听他说着,手指弯曲在书桌上轻轻敲敲似是在沈思。
“也没什么大妨碍,此事我来办吧。”张意之收回了手。
“嗯?”赵骅惊讶。
“她要毒死佘氏,整个张家都要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想必目的不会那么简单。可我目前又不明白她直接的目的是什么。”张意之皱眉,“难道就是为了叫张家上下陷入混乱?到时候大房的这几个官员少不了要丁忧服丧。”
赵骅摇摇头:“一国宰相……只这一件事已经足够得了的了。”
“恐怕不止。”
赵骅见张意之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沈思道:“最近朝廷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
赵骅心虚摸了摸鼻子。
“此事,你去找裴祭酒问问。”他瓮声瓮气。
张意之转过头,神情还算平静:“就是你不提醒我我也想到了是他,得问清楚才知道背后埋着一把什么样的刀子。”
“还有……”她见赵骅在椅子上坐没坐样,一时间皱起眉头,“那个琴女,仍旧没有头绪吗?”
赵骅此时也从椅子上起身,他往前快走了两步,清清嗓子摇摇头:“这件事难办。”
“你先别走,我有些事想找你打听。”张意之突然叫住他。
赵骅心中暗暗生出不好的预感,却还是转过头。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先皇后的忌日是哪一天?”
“你!”赵骅咋听见那几个字险些惊得跳起来。
他赶紧将食指横放在嘴唇前做‘嘘’状,横起眉头来叫她不要再说了。
“我怎么知道?满朝上下谁人知道?”他似有恼怒。
“怎么会不知道。难道……”张意之话未说完。
“你生晚了,要是早生几年,记事了,便知道那时候满朝上下那是什么光景,后宫之中那位娘娘又是什么光景。人人自危,谁会再细究这些东西。娘娘病死后到底多久下葬的,下葬在哪里,这些事压根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知道。”
“满朝文武讳莫如深一言不发,你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提起来?”赵骅轻声快速说道。
十八年过去了,怎么就不敢提起来。张意之皱起眉头:“她是病死的?”
“你最好这么觉得。”赵骅闭了闭眼,他挥挥手,“我便要走了,刑部还有好些事要处理。”
他走了两步,见张意之站在原地也没有再刨根问底,提醒道:“封禅上山的时候快到了,那时候无论这件事有没有结果都得搁放。你知道轻重。”
“我都知道。”张意之淡声回答他,“而至於我能探查到多少,有一半得是裴祭酒说的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