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吞物工 作品

杯弓蛇影(第2页)

老将军尽管活着,回去之后却大病一场,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

陆家自此没有制衡,在朝中活跃近二十馀年。

陆家何等荣耀,以至於两个嫡女一后一妃,皆是高嫁。

直到安王造反,陆家策反随行树立黄旗打进皇宫,造反失败,全族人被斩街市前。

张家失去陆家打压,应运而起。

“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张意之皱起眉头。

“陆家虽然权势滔天,可文治武理向来都是结好不记仇的。陆相丞没有理由这么迫害一个为臣忠心耿耿的将军。”

“是啊。”岳长愿讽刺仰天长叹一声。

“所以,便连上天都看不下去,全族人最后绝户全族竟只剩下了一只血脉。”她恨意滔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后一只血脉沈晏清,可那是皇家血脉。

沈江鉴心里有刺,可他血脉并不丰盈,皇子里唯有沈晏清还算健康长大,久而久之他承养膝下,什么龃龉都该明了了。

“我日日在这里求神拜佛,你以为我求的是什么?我求的就是让菩萨睁开眼看看这万恶不赦的世道,看看忠贞之士如何自刎於异土,看看那些嚣张小人又是如何明月高悬只照沟渠!”

张意之随着她的手指又看向那菩萨像,只是与方才看到的不同,张意之隐隐觉得那神像的周身覆盖上一层月光般轻盈冰霜,似乎,无言中已经回覆了岳长愿的不甘与诅咒。

“你不是想要求问我吗?好啊,只要你能设法让这尊菩萨睁开眼看看众生,我就全都告诉你,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关於征战礼乐和将军自刎的真相!”

岳长愿笔直的手指着那尊在灯火中忽明忽暗的神像,脸上的表情似颠而狂,眼中留下了褐色的血泪。

“你当真吗?”张意之平稳而淡定问。

岳长愿似是被她的反问镇住,可下一刻,不等她反应过来,张意之快速移步到了那神像面前。

岳长愿看不见,却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动,张意之毫不犹豫拿下那神像掷到了地上,四分的碎片瞬时间到处都是,屋里回荡着久久的沈默。

“明月不应只照沟渠,神像高高在上受众人敬仰,也要钻心取血为众生求功德。要是不能,拽下来。找一个能的,挂上去。”她听着张意之沈沈说道。

“你……”张意之终於在她脸上看到了惊愕与奇异的满足,她突然就狂笑起来,“好啊好啊,我就说你为什么能到这种地方来,只有死人和阴魂才能穿过地界来这受了诅咒的神不佑之地。你原来早就已经死了。”

张意之蓦然擡头。这时候,若是岳长愿能得见,就会看见一个如同神迹一般洁净无瑕的少女带着从容无所谓的浅笑站在一地碎片中间,眼底有讽刺,但是威胁更多:“我确实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根本不是张氏的后人,或许今日能站在这里的人也不该是我,不过我既然来了,势必一切都想知道。”

月光透过窗落在满地瓷白的碎片上,反射出的柔和的光落在她的脸侧,奇异又妖祇。

“知道又能怎么样,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怎么知道?”张意之问的那样快,犀利的眼神随意扫过去,岳长愿一下子就噎住了。

“你什么都做不了,便也怀疑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张意之轻轻巧巧问。

这本是激将之法,可岳长愿又恢覆了正常,她低下头冷声冷气道:

“我的母亲王氏耗尽了所有的心血,以阳寿做献祭,写了最后一章音乐序曲,妄图以毒攻毒,让归来神志不清的父亲恢覆正常。”

“可没想到这音乐普出之后,却意外发现有其他功效——对於中毒魔怔之人可以通过对冲毒性操控他们的神思和动作,以达目的。”

岳长愿说到这里,张意之微微皱眉,她实则,并不全然相信世间会有如此神曲能全然使人丧失理智。可她却不自禁想到了那天的徐长跃,正如提线木偶一般一举一动都僵硬而刻板,确实像是被人操控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过是悲剧的延续生出来的一朵奇葩,可就在於,不久之后皇室的人偶然发现了这一秘密。”

岳长愿没有再说什么,她就站在张意之面前,空洞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她,尽管没有任何神态,张意之还是在其中体会到了很多覆杂的情绪,以至於不过片刻便微微偏过头去。

后面的故事她都已经知晓,皇族认为那是巫蛊之术,九族连诛。岳将军没等到行刑就暴毙惨死,王氏殉情,而他们最小的女儿因为自小寄养在别人家里且改了姓氏而免逃一劫,正是她面前的岳长愿。

岳长愿送别父亲母亲,在刑场送别了兄弟姐妹。流尽了此生最后一滴眼泪,改回姓氏后就永远将自己锁在了这座传说只有在午夜时分才会渐渐在京郊显形的长春观中。

“最后一章,除了你这世间还有谁会演奏?”张意之片刻后问道。

“没有别人,只有我。”岳长愿缓缓说道。

“你能出得了这个地方,也能为人驱使么?”张意之定睛问她。

岳长愿冷笑:“只要我想,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我尚且能使死人死而覆生,不过是出入生死之地,自然也能办到。”

“那你为谁驱使?”张意之淡淡问道。

“……交易之人。他同你一样,也曾打碎了神像。”

“他也打碎了神像。”张意之感到奇异,同时她步步紧逼,“他是怎么来的?他是张家的人?还是说像我一样无来处无归处?”

“他究竟是谁?”张意之不愿意放弃这最后一点机会。

岳长愿摇摇头,她又恢覆了那个冷面沧桑自带苦相和虚妄面目的岳长愿:“我向神佛许愿,还世间公道,还所有被诬告被蒙冤的人一个清白。以生生世世不能出黄泉交易两个因果。”

“我已经等到一个,你是第二个。”

“不要着急,所有的因果终将会相遇,所有的迷雾终有突破阴霾的那天。你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不要混弄,你说明白。”张意之已经预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她猛地抓住了岳长愿的衣袖,她的衣袖却突然发出烫手的光芒将自己灼退。

岳长愿挥挥手:“这里是黄泉交界地,天就要亮了,你也该离开这里了回到阳间。别急,下一次黎明时,我们还会再见。”

“等一下!”张意之咬牙刚想要说什么,忽然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她强行忍着不想要自己睡过去,却还是阻挡不住自己袭来的睡意,最后,她只隐隐约约又听见了进门前得那阵钟响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前,她隐约得以听见,岳长愿对她说:“往前十数步,或许能找到你要的答案。”

等到第二天,她揉着脖子醒来,却见自己好好地卧在荒郊野岭乱坟岗上,再向着昨夜看到的地方望去,却见那围墙那青苔那古树都那长春观已经消失不见了。她连忙又向自己衣袖中的那一张纸看去,却见第一张签文本来引导着自己来着的字都像是被灼烧,看不清楚。

只有边角处写着‘终’字。

她心中震撼,俯卧在那坟上一时间没动。

一会来了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短褐布衣从很远的小路上蹦蹦跳跳走来,那女人另一只手挎着竹篮子,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根草左右摇晃着。

“看阿娘,那里又有一个被地魔怔住的人。”小女孩儿看见张意之,晃悠晃悠那妇人的手怯怯说道。

那妇人也看过来,停住脚远远站着高声喊说:“赶紧离开那里走吧小公子,我们这里从来不能走夜路的,你这是被魔住了。”

张意之抓住那女儿说的话:“什么叫被魔住?”

小女孩脆生生伸出手指指着张意之的身后:”就是她啊!“

冷汗骤然打湿衣襟,张意之猛地往后看去,却见她依靠着的那座孤坟上挂着一张白布,上面赫然写着“岳长愿”三个大字。

是了,野史上说,岳长愿即使躲到了庙里寻求神佛庇佑,却仍旧没有活过三个月,追兵追到了庙里,将满庙的人都杀死了然后一把火烧光了那。

她得以见得她不正是阴魂入梦,被魔住了吗?

张意之沈默片刻后起身,她向着那坟躬了三个身,离开了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