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十年(第2页)
真是戏剧极了。
佘氏说到此处,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锦囊。
张意之识得它,那是张意之亲手给张演之绣成的。
青翠之竹丶霭霭雾石。
张意之的目光落在那小锦囊上,听见佘氏缓缓说道:“这里面有三道天命,是先公死的时候留给我的。他叫我给你,在你危极惑终时候,便可解开。”
“除此之外,他还留给我一句话:春华散尽,雾里横冬,演意绝,血脉断,双煞合,祸星坠,南向逢生。”
张意之听不懂那句话,她接过佘氏塞来的锦囊,一同握住的还有佘氏微微发凉的一双手:“可是我,我该怎么确定什么时候危极惑终呢。”她轻轻问。
“神会给你指示。”佘氏言语不详。
她的手冰凉没有血色,她低下头含住眼眶里的泪水:“他知道你会来……我也知道……所以我静静等着春花散尽,等着我的一双儿女尽绝的那一天。”
她将那只锦囊塞进张意之的手里。
用十年策划一场随时可能到来的骨肉别离。
张意之大憾,擡头望去,却瞧见了佘氏的满头白发。
她好像真的一夜之间变得衰老,平添了几道皱纹。
张意之伸手想要将她的皱纹抚平,轻轻说道:“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含了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
佘氏悲怆地闭上眼,喉中叹出一口沈重的气,她双手紧紧握着张意之的那只手,却轻轻往前一倾倒,叫张意之擡起的指腹落在了她的眉头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融合在一起,张意之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本就已经是这样的,本应该这样躺在母亲的怀里。
*
佘氏留给她的话,她一时参悟不透,不过头一句‘春华散尽,雾里横冬’却叫她想起昨日白天在张演之的书房摸排的时候在墙上看见的一幅画。
她在床上躺不住,脑海中只隐隐觉得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仔细想又只觉得脑袋疼,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本来佘氏前脚刚走嘱咐她好好歇着,后一脚她就已经穿上鞋从那个床上坐了起来。
披衣而起,独自通过摆满兰花和各类绣草的长廊,向南转过一角就是那间书房。
张意之关上房门,从里面锁好,穿过远近高低摆放着的书籍,径直来到了书房南墙边上。
那里有一整面墙的书画,山水琉璃窗外是一大片丛竹,风过“簌簌”,影映南墙。
张意之挨个打量那些字画,在一张面前停了下来。
那张几乎占到了墙的一半的巨幅工笔画,寥寥几笔就把佘氏的温婉丶张演之的挺拔和张意之的婷婷描绘的淋漓尽致。
这幅名叫“南湘记事”的画作,任凭怎么看都只是一幅简单的亲子娱乐图。而张意之之所以会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它的题词小字:春花秋月何时了。
什么人会在这么一幅亲情画上题这样的咒言呢……
张意之思索片刻,手指慢慢摸上了那幅画,微微凸起的颗粒磨损着指腹,画的肌理在面上展开。
可下一刻张意之猛地掀开了那画,居然在画的反面看见了一行题字。
那是一行用特殊颜料写成的小字,只有在阳光下微微能看出水痕。
“庆历十年。”
张意之皱起了眉。
她来来覆覆看,除了那一句话,什么都没有。
而等她再看,那水痕竟奇异地消失不见了,她大吃一惊,想要伸手再看,却无论如何再揉搓也不能显现分毫。
大概是颜色不稳定,开封之后氧化所以挥发消失了吧,她皱眉想道。
庆历十年。庆历十年是惊天泣地的一年,那一年发生的事情足可以写进整个大梁史册的正版头页第一条。
看似毫无征兆的那一年。
那一年张阿玉和张子礼刚满一岁。
正是那一年,沈江鉴的亲兄弟,安王,沈江安,反了。
也是那一年,陆氏以谋逆罪,全族抄斩,朝中动荡,大换血。
……
是夜,张意之坐在一堆文献资料手账抄录之间。
夜已经深了,书房里唯有桌上有豆大的一粒烛火随着窗隙吹进来的徐风跳动。张意之坐在地上,身边是两堆比她还高的书。
翻开的纸张散落了满地,身上丶地上,入目皆是墨色。
她一目十行,搜查着所有可能与之相关的线索。
可是诡异的是,除了简单的史实,她再也寻找不到丝毫有关的其他线索,既像是刻意的隐藏,又像是被人为抹去的一干二净。
“哨呦!”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忽然在窗外啼叫一声,张意之舒展开紧皱着的眉头,将手里的手录放下捏了捏后颈。
因为久坐而腰椎开始酸痛,她向后仰着,靠在桌子腿上,微微叹了一口气,也就在那时,她机缘下,突然擡头看见了被自己从身上解下来放在桌子上的那只锦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