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吞物工 作品

困兽佯装

困兽佯装

夜色寂静中,便是鞋底淌过血水发出粘稠的摩擦也作空洞的回声也被无限放大在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张意之骤然睁开了眼。

那两个一直守在门口的狱卒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黑里隐隐约约能听见拳打脚踢的肉搏和计计闷哼。

张意之将垂着充血发胀的手腕收上膝盖,细链发出声响,她擡起头望见了光晕下站在牢狱门口五大三粗的虎子。

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正在开门。

张意之昏昏沈沈的脑袋清醒几分。

她受了寒或是有些感冒了,现在鼻子塞塞的喉咙里也毛乎乎的。

可这并不影响她眉目凌厉甚有冷意,虎子瞧见她的眼神,开锁的手便慢了下来。

不知为何,瞧见张意之的眼神,他有一种被看穿的羞耻,而那种窘迫自从他做了狱卒便再也没有过。

他在这个地方什么人没有见过?有下九流的忘恩负义之辈,更有自诩饱读诗书的士人才子,但是但凡是进了这儿想要安然无恙的出去便难了。

他总觉得这地方实在是神奇,进来,再金贵的人脱下那一身不菲的外衣,内里都变成了阶下囚。那时候,他不但可以与之平视,甚至可以把昔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覆之履下。

便是现在这个安坐在里面披散着如墨头发生得催人发.情的俊秀公子也不外是如此。

哪怕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里面这人真实的身份。

当朝丞宰张演之,真是高山岭雪一般高高在上的人物。

他玩味,那点羞耻又荡然无存了。瞧着她平淡的面目,却已经在幻想,若是这一身皮囊沾了血又该如何好看。

“哗啦”那锁被打开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打开门,站在门口。

“张演之,有人要提审你。”

张意之听他如此称呼自己,知道事情有变,只是不知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有人截在了赵骅前面。

“那人是谁?”她安坐。

“我不知是谁。”虎子不耐烦。

张意之不再问,她站立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虎子见她过来,心神具荡,下意识就要扶住她。

张意之一侧身转头,眼中的轻蔑深深刺痛了他。

虎子咬牙,恨声:“你现在清高什么?等一会愤天恨地恨不能死的时候便要央求我手下留情了。”

“永不会。”张意之风轻云淡,却确凿可闻。

虎子冷笑:“你现在当然是这样说,可是你们读书人从来都是面上高高在上的这副样子,不过是没尝过其中滋味,等你扒了一层皮的时候还能不能故作清高怎么跟我说话呢?”

张意之於是不再跟他说话,她再次踩在那血水上,却向着更幽深处走着。

在一个转角处,她瞧见了被绑起来塞着口不能言语而被一夥人围着责打的那两狱卒。

其中有一个瞧见张意之,“呸”一声吐出了嘴里的手绢,勉强发声,声状嘶哑痛苦:“大人,去不得啊。”

还没等说完,便又挨上一记闷棒。

张意之回过头,见那虎子面目狰狞,正在示意动手的人下狠手。

“这两人是赵大人亲手招过来嘱咐事的,或正如他深知的那样,狱中势力覆杂,哪一方都不好落实罪名追责。正也如此,要是处死一个狱卒便如杀一条走狗,万分容易。”

她上下嘴皮一碰,“容易”吐气而出。

虎子伸出了手止住了那帮人意图继续行凶。

他眯眼,算是认可张意之那句话,他上上下下打量张意之,并不掩藏自己眸子中的欲望。

良久,他轻笑一声:“大人说的是。”

“另外,”张意之转过身去,“提审朝员需身有圣命或居高位,旁人,恐是没有那个权力。”

虎子听闻这一句话却放肆大笑起来,他抱着肚子:“大人该不会以为是小人要做什么,只是借着这名义来寻大人吧……可惜我纵使是有此意却不会如此蠢笨。”

“若是另有其人,大人又该如何应对?”虎子“呵呵”笑道。

张意之猜错一记,睫毛轻颤,却又很快释然。

无论如何她只有将计就计才能引出背后之人。

现在朝中势力覆杂,哪怕是只有一点线索也不能舍弃。

张意之深吸了一口气,在虎子的笑声中继续往前走。

*

可是等到打开那门,里面光景全然露在眼前,才发觉事有不对之处。

那人,张意之全然不认识,是个内侍公公。

张意之微出神的功夫,那人细长奸佞一般狡诈的眼神就打量了过来。

这是第一次,张意之被一个人盯得头皮微微发紧。

或是因为这间小小的审问室四周琳琅的刑具和过於昏暗的烛火,张意之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张大人,请坐。”他坐在一条长桌前,上面铺着几张散乱的纸张。他瞧见张意之过来,用靴子上勾起来的一小块凸起把对面的椅子踢出来,示意张意之坐。

张意之并不承顺,除了她知道如此行派坐下只会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之外更因为她自觉自己无罪,李蕓娘并不是她杀的,那既然无罪为什么要在这里受此折辱?

她站在门口,拱了拱手,声音中未见丝毫慌张:“我从未见过这位大人,敢问怎么称呼呢?”

“大人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我只管着宫里内侍一类的事情,很少出宫来。”他并不报自己名讳却点明了身份。

随着话音从腰间掏出一块玉制的金牌随意丢在了桌子上。

他任由张意之打量,实则也是在窥探她,见她削瘦的肩脊在此间醒目而突出,便犹如阴暗无光处湿润处的向阳苔花,不自禁眉骨上扬,轻轻拍击着自己身侧。

“我从未听说有宫里的人出来在六部里……尤其是刑部做事的规矩。”张意之打量了一眼那金牌,并不似有假。

她的心跌到了谷底,同时也做好了触底反弹的准备。

“或是吧,张大人。”那内侍漫不经心从那桌子上把金牌收起来又别在腰间,“可是谁叫您摊上的是这么一桩大案子,又是谁叫您身处高位牵扯甚广呢……总不好叫您在刑部里一直呆着,便只好叫我们这些不见天光的人出来给大人亲审。”

“没有这样的道理,难道仅凭一块泥巴就能给我定罪吗?”张意之哂笑。

“大人。”那人说话时眼皮总是耷拉着,因此张意之虽然一动不动盯着他却也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可是一旦他把眼皮子支棱起来,深沈如古波丶阅人无数的死寂与轻蔑便暴露无遗。

“我只听陛下的指令,大人觉得那只是一块泥巴恐怕不只是沾在了大人鞋上也碍在陛下心里。”

“毕竟玩泥巴的人不是街口光着屁股流鼻涕的小毛孩儿,而是一朝相宰,哼哼哼。”他说完,笑起来,他笑起来时仿佛用鼻孔发音像是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的老人挤出来的怪声,到最后几乎要淹没在痰下。

明明不是一张苍老的脸却有着年轻人绝无可能的种种,张意之总算是明白“见不得光”这几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估计这只是一张人皮面具罢了,里面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任谁都说不清了。

“陛下只给了我两个时辰,可是这何尝不是在体恤大人,以往折在我手底下的人哪里用两个时辰,一刻便能叫人嘴里吐出鬼话来。”

“吱呀”一声响动,他站立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