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等君入(第2页)
徐长跃不曾看,只是一个劲儿红着眼眶瞪着眼紧紧攥着杯子喘着粗气寻着张意之走去。
冯继章刚刚一碰到他的肩膀,徐长跃便大力抡开。
冯继章终究还是年纪大了,被他一个摔整个人甩出去磕在了地上,他“啊”一声,继而开始抱着膝盖断断续续的痛呼,他的夫人冯夫人赶紧上前来扶住他。
“徐公子!”冯继章顾不上自己,前额冒汗大声疾呼,“你喝醉了!”又连忙扭头对着一边的夫人说:“别管我了,赶紧去徐家找徐大人吧。”
张意之倒是不慌不急,分出半边眼神睨着他,嘴角含笑。
裴镜渊轻轻摇摇头,笑着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酒入此杯潺潺,琴声肃杀之气愈演愈浓,众人拭目以待,面面相觑丶屏声静气。
而徐长跃很快就站在了张意之对面。
张意之坐着,一只胳膊肘搭在桌子上,随意处之。
徐长跃攥紧手里的酒杯端出来几乎要指到张意之脸上,扑面而来一股酒臭,张意之视而不见却微皱起眉头。
“张大人,托你的福,现在徐家一团糟。”徐长跃缓缓开口,怨恨之意跃然纸上,“张大人敢不敢喝了这一杯酒,就当是我徐长跃敬你的哈哈哈哈哈……”
最后从喉咙中挤出来的笑消散在风里,除了满当当的诅咒怨恨之意,还有几分悲凉。
张意之擡头,便见那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眼窝里涌动出来砸在地上,他面色赤红,两颊却有寒色,嘴唇煽动,眼皮耷拉着。
她嫌脏,眼泪落下时她毫不犹豫拢住了自己脚边的衣裳。虽然丝毫未退,可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赵骅见她如此,嗤笑出声。
徐长跃听见笑声,扭过头,却越过翘着腿一副看热闹样子的赵骅,直接对着裴镜渊冷笑道:“怎么?裴大人觉得很好笑吗?”
“嘶”人群中有人抽气,敢成的徐长跃这是彻底疯了不成,居然敢同时得罪这两位祖宗。
“张大人,敢不敢喝!”随着他的怒吼,酒盏里的酒水蹦跳出来溅起两三朵酒花,他的手颤动着,情绪激动。
“徐长跃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赵骅上下打量着眼前踉跄着站都站不直的人,终於忍不住说道。
“你是谁?你敬我,我便要喝吗?”张意之仍旧淡笑,平静阐述。
“所有的一切都是徐家咎由自取!你妄想谁能原谅你!”张意之虽是坐着却中气十足,她的笑意收敛露出冷峻,犹如寒剑出锋,冷芒毕露。
手指拍在琴弦上,大力肃杀似有千军万马同时奔城去。那个娘子演奏的惟妙惟肖,似真有马鸣声嘶吼在耳边。
“只怕,张大人,这杯酒你要喝也要喝不喝也得喝。”徐长跃‘桀桀桀’笑起来,带着嘲弄的气音,慢慢萦绕在众人周围。
或是此夜太过於风凉,不少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徐长跃,你不要执迷不悟啊!”冯继章着急道。
可是越是如此,徐长跃空着那只手骤然朝着张意之面目袭来,他速度极快带着狠劲。
在出袖的那一瞬间,张意之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清清淡淡,似乎在哪里闻过。
她面上不动如山,手里却握紧了那一把短刀。
正在她要出刀的时候,一阵寒芒天旋地转有人挽了一个剑花。
“哐当!”金属奏鸣,酒杯稳稳落在了刀尖上,刀剑微微上挑,凌厉的剑气挑破了徐长跃的肩臂,也使得那酒“啪!”一声落在地上,琉璃盏碎成了好几瓣。
“啊娘!”徐长跃失声痛呼,原本猩红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失魂落魄捂着不断涌出血来的臂膀,弯腰险些跌坐在地上。
张意之收回了袖中尚未来得及出鞘的短刀,朝着收剑处看去。
裴镜渊手里握着从赵骅腰间的佩刀上抽出的剑刃,安坐,皮笑肉不笑,带着星星点点的冷意。
“你……”赵骅还在楞神。
“哐。”裴镜渊手腕一动,那剑便收回了赵骅的剑鞘之中。
而他另一只手腕,稳稳端着自己的那杯酒,嘴角笑意不曾少缺:“徐公子还是当心些,这要是伤了自己,徐大人又该在朝堂上发疯了。”
风轻云淡轻飘飘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中,不少人变了脸色。
台上的琴音已经变了曲调,这并不是文王原版的《征战礼乐》,而是那场明明占据优势的战争破釜沈舟却仍旧无力回天之时,四面楚歌的将军自刎前感极伤心而力笔阔斧,用馀血改成的乐曲,几乎以一种哀转痛绝诡异的曲调草草收束。
就比如是这里,已经从千军万马过渡到了哀军兵败。
张意之眉目一动。
就在这时,院外一个跌撞而来吓得面目苍白的家丁一下子磕倒在院子台阶上。
他不敢迟钝,连滚带爬往院子里跑。
“出了什么事!”冯继章呵斥他。
“大事不好了!大人啊!新娘子,她她她她,她暴毙身亡了!”
“轰!”一声巨雷震响在每一个人头顶上,本来便阴云密布的天气顿时开始狂风四起丶雷雨交加,院子里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冯继章面目惨白勉强被人搀扶着站起来,犹如行尸走肉,他着急跺脚哆哆嗦嗦擡着手臂,“啊呀什么孽啊,赶紧带我去看看!”
张意之与裴镜渊对视一眼,彼此都从眼神中看到了不同寻常的深意。
院子里大乱,而衰败的琴音在风雨中愈发清晰,众人杂乱的脚步声叠次响起,躲雨的躲雨,告辞的告辞,还有一些赶着去看热闹的,胡乱的惊呼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我得去看看。”赵骅冷下脸子,“还苦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今天倒好,在我眼皮子底下作科犯案!”他说完,拍着手从桌子上站起,大步消失在雨幕中。
身边的人做鸟雀状四散着离开,张意之站在原地,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台上灯火阑珊处望去。
那穿着娇粉色衣裙的琴师还安定地独坐在雨幕中,空无一人的酒席,她伴着电闪雷鸣将最后一点音色奏完。
将军自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