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吞物工 作品

演卦生卦(第2页)

“若是施主不嫌弃,老衲可为你解一解。”

张意之闻言一笑。

在这个时代,人人信仰又渴望天意。一张签文,於面前这位大师,不过是三两句话。可事关国运,所有说出的话都会注定一个人沈重大山般的一生。

就像‘张意之’,凭借着一份天意被封,前二十年如履薄冰,几乎是扮演完她这如纸般薄命的一生。

喉舌之物,至柔至刚。

张意之擡手,顺从将那张纸又一次轻飘飘放在了那只手上。

住持拈着那张纸,似是在搓麻绳,柔软的纸张搓下纷纷扬扬的碎屑。

张意之长眉敛目,不露声色:“您这次又看出了什么呢?”

‘又’字让沈江鉴不自禁眉头一跳,他下意识转眸看向站在身后的沈晏清。

沈晏清的目光钉在住持那只手上,思绪正在全然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上上吉。”住持回答得很快。

“有涅盘浴火重生的卦象。”他沈思道,浊黄的眼神锁定在张意之身上。

“或能留在身边当个平安福用,可逢凶化吉。”

张意之并不惊喜,甚至平淡接过他又递回来的那薄薄的一层纸,笑着答谢:“多谢师父。”

“另外来说,这也是情卦,或大人好事将近也说不定。”那住持一顿,一直笑咪咪的眼神里似乎也有些惊讶。

沈江鉴并着两三上了年纪的大人,本无心听那些小辈的游戏,而在商讨工部的一些琐事,在话的空隙乍听此一言,相互打量着并笑起。

姻缘。张意之心里想着这两个字,可惜她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也很难动心罢……她不为自己辩解,折了签随手塞进袖子里。

“借您吉言吧。”她轻轻说。

“说起来,你小子早就该成家了,家丧国事一直耽误着……若是你有了喜欢的女子,未尝不可带到朕面前赐旨,良辰美景,朕一贯相信你的人品。”沈江鉴打趣。

那边正说着。

“住持大人,不妨也给晚辈看看吧。”

裴镜渊含笑,将手里的纸条放在住持的掌心中。

住持微讶,裴镜渊五年前的状元,朝堂中的新秀之辈,算是一匹意想不到的黑马,住持虽然听过他的名号,却从未见过他。

只当他是小儿心性,倒也顺从接了过来。

他借着日光仔仔细细看了半晌,却在翻面后瞳孔一缩,不可思议看了又看。

所有人都好奇万分等着他的结果,他眯起眼打量起裴镜渊。

裴镜渊始终坦荡且淡然,只叫他打量。

赵骅在裴镜渊递给住持纸条的时候就大吃一惊,赶忙进了殿站在他身边,现在见住持那副样子,只觉得一颗心狠狠吊了起来。

他不明白裴镜渊为何要打草惊蛇,头皮发麻,为他捏了一把汗。

张意之站在赵骅旁边,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番暗流涌动,不自禁朝着裴镜渊看去。

裴镜渊问:“敢问大师,可有定论?”

住持的脸色由红润变得苍白,又在低头的一瞬间恢覆原样,明明有些哆嗦的唇安宁下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最后他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发出一声喂叹:“大人贵不可言,只是心事未了,难免受波折之苦。”

这样似是而非含含糊糊的糊弄之词未免敷衍。

赵骅骤然松了一口气,转头看裴镜渊,却见后者始终背着手,听到这里也只是淡定笑笑。

沈江鉴不以为意:“你不认得他,他就是书信里丶朕常有提及的裴镜渊裴祭酒,南方新政就是他住持推行的,可谓是年轻有为。”

裴镜渊拱手自谦。

张意之趁机再一次看向住持,视线凝在住持颤抖着背过去的手上。

住持勉强回了神,精神显然不如方才时饱满,却还是答覆了沈江鉴:“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难得一见的人才。

张意之随着这句话冲裴镜渊看去,可后者似乎永远是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甚至不骄不躁,伸出手堪堪行礼折腰。

“晚辈惶恐。”

惶恐?张意之不尤暗暗嗤笑,眸中思量与冷意。

要是真惶恐,怎么会用自己乱写的签文顶替。

那红宣纸,根本就不是这寺庙里花花绿绿的签文纸。

张意之抿着嘴。

可那住持又为何要与他唱此双簧,分明他惊恐之极似的。

“大师解过这么多签,可就不知,是否也为自己算过一卦。”裴镜渊不咸不淡问道。

细细麻麻的恐惧在头脑中一下子爆裂开,老住持猛地擡起头对上裴镜渊的目光。

后者眸色深深,暗流涌动。

“算卦之人从不为自己解命数。”他好半天,直到后襟被汗湿透,方才自若答道。

“呵。”很轻的一声冷笑。

张意之顺着那声音望去,却见沈晏清已经低下头,仿佛刚刚在冷笑的人并不是他。

“晚辈就先告退。”裴镜渊浅笑。

赵骅连忙跟上去。

沈江鉴见赵骅像一条小尾巴紧紧跟在裴镜渊身后,意味深长冲着赵千秋笑笑:“你这小子,对你不甚亲厚,对镜渊倒是上心。”

赵千秋顺着他拧起眉头来狠狠斥责:“不成气候的东西。”

沈江鉴不置可否。

*

张意之随着裴镜渊一道出了门。

外面阳光晴好,万林照影,金砖屋瓦,雕梁画栋。

裴镜渊刻意没有走得很快,张意之不过两三步就在下台阶的地方就追上了他。

“裴镜渊。”她忽视赵骅一脸疑惑,直言道,“那张签文,压根不是这大殿里的签文。”

裴镜渊转过了身。

他面上既没有被揭穿的惊讶与难堪,更没有杀人灭口的戾气。

一整片云彩渐渐掩盖住了日光,他清冷自矜却笑意点点,疏离而又包容。

这样的人,与烟火毫不沾边,可是真的出现在这熙熙攘攘的大殿里又像是沾上了香火的馀香,染上旧灰。

“你有话想听住持说么,你想听他说什么?”

赵骅顿时觉得血凉了一半,他微眯眼,手下指尖轻轻一勾,显现出不易察觉的半截剑白。

张意之听到了细微的摩擦声,却丝毫不受他影响,依旧直勾勾看着裴镜渊。

她在等一个答覆。

裴镜渊似乎并不意味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眸色渐深,危险但从容:“你觉得,我想听什么?”

这一刻,他好像渐渐露出面具下危险的内芯,只有一角却足够叫人心惊胆战。

可张意之不怕,实际上,她什么都不曾怕过。

她没有退缩,也没有丝毫色变。

“你上面写了大逆不道的话。”张意之淡淡说道。

“哦?”裴镜渊背着手突然松开,他看着面前比自己站高多一个台阶才勉强和自己平视的张意之,突然拾步迈上了那一台阶。

他看着就在面前一寸两寸,即使擡着头仍旧神色不变的人,擡头一笑:“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子礼不妨说给我听听?”

裴镜渊看着面前神色丝毫未变的“张演之”。

阳光渐渐透过云彩,光洒在她肩头,似撒花披雪。

他凑近,低声附耳:“张演之?你这么料事如神,我倒也好奇,看看你能到什么地步。”

张意之睫毛一颤。

她没有退步,擡起头来直视眼前人。

“签一破水似桃花,不是吉卦就是局。他解的不对,我看你这不是桃花,是破局……更是血光之灾。”他方说完,殿上铃铛铮鸣一声,他见张意之沈默,轻轻一笑。

“张大人最近,还是当心一些为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