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决战(上)·临洮血路(第2页)
城破后,博罗纳哈勒一脚踹翻跪地求饶的守将,狞笑道:“汉人将领都像你这般懦弱?”他让人把守将全家绑上巨石,丢进湍急的黄河。看着婴儿的襁褓在水面上漂浮,像一片可怜的败叶,博罗纳哈勒突然弯弓搭箭,羽箭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穿透襁褓,溅起一朵细小的血花。瓦剌士兵们爆发出刺耳的哄笑,有人甚至举起酒囊,对着黄河畅饮,仿佛这是一场值得庆祝的盛宴。
灵州城的陷落,则充满了屈辱。守将听说瓦剌大军逼近,连夜让人把城门钥匙用红绸包好,自己跪在城外三里的官道上,额头贴着滚烫的尘土,见到博罗纳哈勒的先头部队就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小的愿献城归降,家产、妻妾全给王爷,只求留条狗命!”博罗纳哈勒勒马站在他面前,听着这自轻自贱的求饶,忽然冷笑一声:“汉人里,竟有你这般废物。”
屠城的命令在笑声中下达。瓦剌士兵们按着草原上的规矩——“凡高过车轮者皆杀”,在灵州城里展开了肆无忌惮的屠杀。长刀劈砍骨肉的闷响、孩童的哭嚎、老弱的哀求混在一起,最终都被冲天的火光吞没。当李贤率军赶到时,灵州城已变成一座死城,护城河的水泛着令人作呕的暗红,城墙根下的尸体堆得像座小山,几只乌鸦正啄食着暴露在外的内脏。
李贤本想绕到瓦剌大军后方袭扰,却被阿失帖木儿死死缠住。阿失帖木儿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不与他正面交战,只在侧翼游弋,时不时派小股骑兵袭扰。今日烧了明军的粮草,明日偷了战马,后天又在水源地投毒,让李贤的部队疲于奔命,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有次李贤设下埋伏,想一举歼灭阿失帖木儿,却被他带着骑兵钻进沙漠,明军步卒追了半天,只捡到几顶丢弃的皮帽,气得李贤拔剑劈断了身边的枯树。
而远在榆林的朱瞻基,听闻陕甘告急,连夜率军驰援,却被赛罕王的部队挡在黄河东岸。赛罕王深知明军火器厉害,干脆不接战,只在河岸筑起密密麻麻的鹿角,挖了数道深壕,壕沟里还埋着削尖的木桩。明军的佛郎机炮虽然厉害,却打不透对岸的土堡;骑兵想强渡,又被瓦剌人的弓箭压制在滩涂。赛罕王像个耐心的猎人,每天只派少量骑兵在对岸巡逻,看着明军在河东岸急得团团转,嘴角始终挂着冷笑。
一时间,整个北方战场呈现出诡异的态势:博罗纳哈勒在陕甘腹地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李贤被阿失帖木儿牵制在宁夏,有劲难使;朱瞻基被赛罕王挡在黄河东岸,寸步难行。风卷着沙尘掠过旷野,把瓦剌人的马蹄声、明军的呐喊声、百姓的哭嚎声揉在一起,在北方的天空下盘旋。谁也没想到,这场本以为能迅速结束的战争,竟在陕甘大地上拖成了胶着的泥潭,而泥潭深处,正酝酿着更可怕的风暴。
博罗纳
哈勒的凶名,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关中大地蔓延开来。
最先掀起波澜的,是临洮府寻常巷陌里的一声夜啼。某户人家的妇人被哭闹不止的幼子搅得心烦,情急之下拍着炕沿低吼:“再哭!再哭蒙古王子就来割你舌头!”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那原本蹬腿哭嚎的孩童猛地僵住,小嘴半张着,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连抽噎都不敢发出一声,只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母亲。妇人本是随口一说,见孩子果然噤声,只当是巧合,倒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天她在井台边与街坊闲聊,随口提了句“蒙古王子比阎王还管用”,这话竟像长了翅膀。当天下午,巷子里好几户人家都开始用“蒙古王子”吓唬哭闹的孩子。有个老汉甚至编得更具体:“那王子骑着白马,刀上全是血,专挑爱哭的娃娃下手!”
不过三日,这说法就传遍了临洮全城。街头巷尾的孩童只要听到“蒙古王子”四字,哪怕正撒泼打滚,也会瞬间收声,攥着大人的衣角瑟瑟发抖。有个货郎走街串巷,见此情景觉得稀奇,便把这桩奇事编进了顺口溜,一路吆喝着往南去——于是,“蒙古王子割舌”的说法,顺着官道传到了凤翔、西安,甚至汉中。
谣言在传播中不断发酵,渐渐偏离了最初的模样。不知是谁添油加醋,说博罗纳哈勒是“草原小吕布”,不仅刀快,还懂妖法,能隔着三里地听见孩子哭;又有人说他长着三只眼,中间那只专看谁家藏了金银,夜里就带着兵去抢。
更离奇的传言,是关于他那柄长矛。有从灵州逃出来的难民,形容得绘声绘色:“那矛叫‘饮血’,灵州城里连挑三员明将,矛尖自己就渗出血槽!”还有人说,每次打仗前,博罗纳哈勒都要让亲兵杀几个俘虏,用热血淋在矛身上,边淋边念咒:“血养神兵,越杀越利!”这些话被恐惧放大,传到后来,竟说那长矛会自己嗡嗡作响,饿了就要喝人血。
恐慌像瘟疫般席卷了整个关中。西安城里的富户们连夜收拾细软,让家丁赶着马车往汉中逃,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彻夜不息。有户绸缎庄的老板,连店铺都顾不上关,带着妻儿钻进南去的商队,临行前还往车辙里撒了把糯米,说是能避“蒙古邪祟”。
寻常百姓虽没多少家当,也跟着慌了神。渭河边的农夫们扛着锄头往南山里躲,把刚灌浆的麦田丢在地里;长安城门口的流民越聚越多,挤在吊桥边哭哭啼啼,都想往南逃。有个老秀才背着书箱往秦岭方向走,边走边叹气:“元人乱世的光景,难道又要来了?”
官道上挤满了南撤的人群,车马相撞的闷响、孩童的哭嚎、盗贼趁乱抢掠的嘶吼,混在一起成了乱世的杂音。西安府尹派衙役在城头敲锣喊话,说“明军正在驰援,瓦剌跳梁小丑不足惧”,可没人听得进去——在“割舌王子”与“饮血长矛”的阴影下,任何安抚都显得苍白无力。
夕阳西下时,关中平原上的炊烟比往日稀了大半。某座空寂的村庄里,只有个豁了口的陶碗留在井台上,碗沿还沾着没喝完的米汤。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惊得枝头的乌鸦扑棱棱飞起,在昏黄的天幕下盘旋——博罗纳哈勒的铁骑还没到,恐惧已先一步踏平了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