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雪 作品

第82章 决战(上)·也先困局(第2页)

他顿了顿,看着也先猩红的眼睛,鼓起勇气道,“不如……就坡下驴,北撤吧。”

“撤?”也先像被踩了尾巴的狼,猛地扑过去揪住弟弟的衣襟,“去年你劝我从哈密卫撤,今年又劝我从大同撤,你是不是收了朱瞻基的好处?”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赛罕王的肉里,“别忘了,当年若不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拖出来,你早就喂了狼!”

赛罕王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凹陷的箭伤,那伤口像个丑陋的坑,边缘的皮肉拧成一团。“兄长看看这个!”他指着伤口嘶吼,“斡难河那一箭,差点穿了我的心!我赛罕若有二心,就让长生天用雷劈了我!”

他甩开也先的手,指着帐外,声音陡然拔高,“可你看看现在!大同前线的士兵每日只喝一碗沙粥,阿失帖木儿的亲卫都开始偷马肉吃了!昨天夜里,有个百户长因为藏了半袋麦粒,被自己的亲兵活活打死!再不退,明日哗变的就是阿失帖木儿的人!到时候,你我兄弟,只能光着屁股滚回肯特山!”

也先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看着弟弟胸口那道狰狞的旧伤,耳边仿佛响起士兵们“我们要吃粮食”的呐喊。

脚踝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他低头一看,鲜血已经浸透了靴底,顺着靴尖滴在地毯上,与先前的血迹融在一起。

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来,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案几才站稳,眼神空洞地望着帐外——那片他曾以为挥师即得的中原大地,此刻竟像海市蜃楼般遥远。

帐外的风卷着沙砾,打在毡帘上沙沙作响,像无数双讨债的手在拍打。

也先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撤”,喉咙却像被沙子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赛罕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退出帐外,把这方寸之地留给这个被野心和现实撕扯的兄长。

铜灯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将也先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他缓缓蹲坐在地上,捡起一块碎玉片,看着上面映出的自己——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缕白发,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沙粒,那双曾睥睨草原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那个“做第二个忽必烈”的梦,像个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咳嗽声,混着风里隐约的狼嚎。也先知道,赛罕王说的是实话,再硬撑下去,别说南下中原,恐怕连草原的基业都要赔进去。可真要认输吗?他望着帐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对长生天产生了怀疑——难道,瓦剌真的没有入主中原的命?

血珠从掌心渗出,滴在碎玉片上,映出一点猩红。也先闭上眼睛,帐篷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与帐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像

一首即将落幕的悲歌。

博罗纳哈勒在和林听到前线粮荒的消息时,正用银刀切割着烤羊腿。油汁滴在狼皮地毯上,他却忽然停了手——帐外传来克烈部牧民的歌声,那歌声里满是安稳,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不能等了。”他猛地将刀拍在案上,骨瓷碗里的马奶酒溅出半盏,“备马,带两千亲卫。”

亲卫们很快披甲待命,马蹄踏过和林的冻土,博罗纳哈勒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没说要去哪里,只挥鞭指向克烈部的牧地——那是瓦剌麾下的附属小部落,此刻正炊烟袅袅,羊群在河谷里啃着新草。

“冲进去!”博罗纳哈勒的箭先于命令射出,精准地穿透克烈部首领手中的木碗。老首领正用碗给孙子喂奶,奶液混着血珠溅在孩童粉嫩的脸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首领刚要拔刀,就被亲卫按在地上,博罗纳哈勒踩着他的背,对着惊慌的牧民嘶吼:“牛羊全牵走,粮食一粒不留!”

瓦剌骑兵像疯狗般冲进毡房,将陶罐里的奶疙瘩、皮囊里的肉干席卷一空。有个克烈部青年举着弯刀反抗,被博罗纳哈勒的亲卫用套马索绊倒,马蹄踩着他的胸膛来回碾压,直到肋骨断裂的脆响淹没在哀嚎里。反抗的牧民被捆成一串,丢在车轮下,博罗纳哈勒亲自策马碾过,血红色的车辙里混着细碎的骨头渣,连河谷里的流水都被染成暗红。

克烈部的老萨满跪在地上,举着长生天的画像哀求,却被博罗纳哈勒一脚踹翻:“长生天也救不了你们!”他看着亲卫们赶着羊群、驮着粮袋离开,克烈部的毡房燃起熊熊大火,孩童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在火海中渐渐微弱,嘴角竟勾起一抹冷笑。

接下来的十日,博罗纳哈勒成了草原上的恶鬼。他带着亲卫突袭了三个瓦剌小部落、两个鞑靼散部,手段一次比一次残忍——在弘吉剌部,他把反抗的男人钉在木桩上,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女人和孩子被带走;在兀良哈部,他纵兵焚烧牧场,连刚出生的羊羔都没放过。每劫掠一处,就有新的粮袋堆进驼队,粟米千袋、牛羊三千头,足够支撑一支大军南下。

为了让粮食耐放,博罗纳哈勒想出了阴毒的法子:杀了数百匹战马,剥去马皮,将粟米装进马腹,再用盐水浸泡外皮防腐。南下的队伍里,驮粮的骆驼背着鼓胀的马皮袋,腥臭味引来了一群瘦骨嶙峋的狼,它们远远跟着驼队,被血腥气吸引却不敢靠近,只能在夜里发出饥饿的嗥叫。

当这支带着血腥味的大军抵达宁夏卫外围时,博罗纳哈勒已集齐了一万精骑、两万步卒。他站在贺兰山的山口,看着远处宁夏卫的城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里有李贤,有他恨之入骨的明军,更有他夺回瓦剌颜面的机会。“从这里打开缺口,”博罗纳哈勒挥刀指向南方,“让汉人尝尝我们的厉害!”

骑兵们的甲胄上还沾着克烈部牧民的血,步卒们背着从各部落抢来的弓箭,连马蹄声都带着戾气。驼队里的马皮袋随着步伐晃动,粟米在里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低泣。博罗纳哈勒勒马前行,身后是绵延十里的队伍,前方是紧闭的宁夏卫城门,一场由内讧点燃的战火,即将在贺兰山脚下再次爆发。

而此时的宁夏卫,李贤正站在城头擦拭燧发枪。他望着北方扬起的沙尘,鼻尖似乎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城墙上的佛郎机炮早已对准山口,只待敌军进入射程,便要让他们尝尝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