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残衣
林秋的指尖悬在半空,距离那片衣角只有半寸。
河面上的涟漪突然变成漩涡,衣角被卷得打转,像是要被拖入暗河深处。他猛地攥紧手指,指节泛白,将那片布料死死捏在掌心。
布料粗糙,带着暗河的湿冷,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是冷轩的味道。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衣角,上面的黑色血迹已经半干,结成硬痂,像某种不祥的符咒。眉心的印记还在发烫,与胸口那枚失去光泽的玉佩遥相呼应,形成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
这感觉很熟悉。
像冷轩第一次用天玑剑为他挡下尸毒时,留在他手腕上的温度。
“嗡——”
天玑剑突然发出震颤,插在石道中央的剑身剧烈摇晃,青光与红光在剑身上交替闪烁,像在争夺控制权。剑柄上的人脸轮廓越来越清晰,那两点红光渐渐凝成瞳孔的形状,正直勾勾地盯着林秋。
林秋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他看见剑柄上的“天玑”二字正在剥落,那些古老的篆体像是活物般扭曲、消融,被那张模糊的人脸吞噬。剑身在震颤中发出刺耳的嗡鸣,石道上散落的碎石随着声波跳动,仿佛地面下藏着一头苏醒的巨兽。
暗河深处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
咚。
咚。
咚。
每一次撞击,河面上的白光就暗淡一分,那些缠绕头颅的锁链符文便熄灭一片。林秋数到第七声时,最靠近石道的那根锁链突然崩裂,断口处涌出黑色的雾气,在河面上聚成一只模糊的手掌,朝着天玑剑抓来。
“滚开!”
林秋几乎是本能地嘶吼,掌心的玉佩突然发烫,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涌入指尖。他抬手挥出,白光在指尖凝成一道弧线,精准地劈在黑雾手掌上。
滋啦——
黑雾发出灼烧般的声响,瞬间溃散成无数细小的黑点,落入河中,激起一串气泡。
林秋喘着粗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体内的力量正在失控。那些属于冷轩的、属于玉佩的、甚至属于这具被血脉改造过的身体的力量,此刻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在他四肢百骸里冲撞。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指尖泛着淡淡的青光,那是天玑剑的颜色。
“原来如此……”林秋喃喃自语,忽然明白了冷轩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以我之躯,为你之锁。
锁的不是魔将,是力量。
是将天玑剑里藏着的魔将之心,与他的血脉捆在一起。
剑柄上的人脸突然咧开嘴,像是在笑。两点红光骤然变亮,刺得林秋睁不开眼。他听见暗河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仿佛那头颅已经撞碎了最后一层束缚,正贴着河底爬行。
石道剧烈摇晃,头顶落下更多碎石。林秋被晃得踉跄,下意识伸手去扶旁边的石壁,却摸到一片粘稠的液体。
是血。
暗红色的血顺着石壁往下淌,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暗河的方向流动。他抬头,看见石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裂缝深处隐约有红光闪烁,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不能等了。”
林秋捡起地上的天玑剑。
剑柄的温度烫得惊人,那张人脸轮廓已经清晰到能看见鼻梁的弧度,像极了某个被遗忘的故人。他握紧剑柄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低头便看见一滴血珠顺着剑刃滑落,在地面晕开一朵血花。
血花里,浮现出半枚玉简的虚影。
是沈砚手里那半块。
林秋的心脏猛地一缩。
沈砚。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记忆深处。从初遇时的温文尔雅,到最后消失时的诡异笑容,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全涌了上来——他手腕上的半块玉佩,他对林家旧事的了解,还有他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等你需要我的时候,自然会找到我。”
现在,是不是需要的时候?
天玑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的青光彻底被红光覆盖。林秋感觉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手臂往上爬,试图钻进他的心脏。眉心的印记骤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将那股阴冷逼退回去,剑身上的红光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你也怕这个?”林秋盯着剑柄上的人脸,突然笑了。
笑声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带着几分疯狂,几分释然。
他转身看向石道尽头,那里是林秋最初跑来的方向,此刻正弥漫着越来越浓的黑雾。刚才被他打散的黑雾手掌,正从黑雾里重新凝聚,数量越来越多,像一群等待狩猎的野兽。
后路被堵死了。
暗河深处的撞击声已经变成了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挠着河底的岩石,一下一下,挠在人心上。林秋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林秋——他还没醒,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眉心的淡青色印记与自己的遥相呼应,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试图靠近的黑雾挡在三尺之外。
必须带他离开。
林秋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林秋抱起。出乎意料的轻,像抱着一片羽毛。他的手指碰到林秋脖颈处的皮肤时,对方突然颤了一下,睫毛轻轻抖动,像是要醒过来。
“别动。”林秋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秋果然没再动,只是呼吸变得急促了些。林秋能感觉到他胸口的玉佩正在发烫,与自己怀里的那半块产生共鸣,发出微弱的白光,像两星萤火。
剑柄上的人脸突然转向暗河,红光闪烁得更加急促。
林秋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心脏骤然缩紧。
暗河中央,那只被冷轩刺中的左眼,此刻正缓缓睁开。
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光泽,却像是能吞噬一切光线。瞳孔中央,漂浮着一点微弱的青光,像极了天玑剑原本的颜色。更诡异的是,那只眼睛的眼角,竟然渗出了粘稠的红色液体,顺着头颅的轮廓往下淌,在河面上染红了一片。
像在哭。
“它在吸收冷轩的力量。”林秋的声音发颤。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封印会松动——冷轩用自身精血和天玑剑暂时锁住了魔将,可魔将之心本就藏在剑里,现在相当于用钥匙去锁钥匙,一旦剑本身出了问题,封印便会不攻自破。
而剑柄上的人脸,就是那个问题。
它在引导魔将吸收冷轩残留的力量。
林秋突然举起天玑剑,剑尖指向自己的眉心。
剑柄上的人脸猛地转向他,红光里充满了惊恐,甚至开始剧烈挣扎,试图挣脱他的掌控。剑身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威胁。
“你怕了?”林秋的眼神冷得像冰,“怕我毁了你,也毁了他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他的指尖用力,剑刃刺破皮肤,一滴血珠渗了出来,滴在剑身上。
滋——
红光瞬间黯淡下去,人脸发出无声的嘶吼,轮廓开始扭曲、模糊。林秋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力量在退缩,顺着手臂往剑柄缩去,像是在躲避什么。
是血脉的力量。
林家的血脉,既是封印的钥匙,也是魔将的克星。
林秋看着剑身上渐渐恢复的青光,突然笑了。他想起竹简上的另一句话——血脉为锁,亦为匙。
原来如此。
他低头,将剑尖轻轻点在林秋的眉心。
林秋的身体猛地一颤,睫毛剧烈抖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林秋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刚睡醒的迷茫。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秋,又看了看那把指着自己眉心的剑,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想起了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别怕。”林秋说,声音很轻,“我带你出去。”
他说完,手腕一转,天玑剑的剑尖划破自己的指尖,然后迅速点在林秋眉心的印记上。
两滴血液在印记上相遇、融合,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带,顺着林秋的脖颈往下流,与他胸口的玉佩连接在一起。林秋怀里的那半块玉佩也同时亮起,两道光带交织成网,将两人笼罩其中。
剑柄上的人脸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彻底消散在红光里。天玑剑恢复了原本的青光,温顺得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
暗河深处传来一声暴怒的咆哮。
那只刚睁开的左眼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红光,一道红色的光束射向光网。林秋抱着林秋侧身躲避,光束擦着光网飞过,击中身后的石壁,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碎石如雨般落下。
林秋借着爆炸的冲击力,抱着林秋冲向石道左侧一道狭窄的裂缝——那是刚才被光束炸开的新通道,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通往何处。
他没有选择,只能赌一把。
身后的红光紧追不舍,将石道照得如同白昼。林秋能感觉到光网正在被腐蚀,发出滋滋的声响,怀里的林秋突然咳嗽起来,呼吸变得急促,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再撑一下。”林秋低头,在他耳边说。
林秋没有回应,只是睫毛上沾了点什么,亮晶晶的,像眼泪。
裂缝比想象中要深。
林秋抱着林秋在黑暗中奔跑,脚下的路崎岖不平,时不时踢到碎石。天玑剑的青光在他手中跳动,照亮前方一尺的距离,能看到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模糊的符文,与结界上的那些很像,但更加古老,更加杂乱。
这里似乎是封印的边缘地带,是力量最薄弱的地方。
暗河的咆哮声渐渐远了,但刮擦声却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暗河,正在沿着石壁爬行,指甲刮过岩石的声音,在狭窄的裂缝里回荡,格外刺耳。
林秋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身后,带着浓烈的腥臭味,还有一种……熟悉感。
像在哪里闻过。
林秋突然停下脚步。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林秋,对方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泛着青紫色。他胸口的玉佩光芒越来越弱,几乎要熄灭了。
不能再跑了。
林秋将林秋轻轻放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他抬手,将天玑剑横在胸前,剑柄的温度已经恢复了正常,青光稳定而柔和,像冷轩平时的眼神。
身后的刮擦声也停了。
裂缝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还有……水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林秋缓缓转过身。
他看见了那个东西。
就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贴着石壁站着一个“人”。
说是人,却更像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浑身血淋淋的,肌肉和血管清晰可见。它的体型很高,四肢细长,手指像鸟爪一样弯曲,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色的泥土。最诡异的是它的脸——没有皮肤,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林秋的方向。
腥臭味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还有那种熟悉感……
林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了“它”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半块玉佩,与沈砚手腕上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沈砚?”林秋的声音在发抖。
“它”没有回应,只是脖子微微转动,黑洞洞的眼眶似乎在打量着他,又像是在看他身后的林秋。
林秋握紧了天玑剑。
青光在他手中暴涨,照亮了“它”脚下的地面。那里散落着几片布料,是沈砚平时穿的那种月白色锦缎,上面沾着和“它”身上一样的血迹。
真的是沈砚。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林秋刚想开口,就看见“它”抬起了手。
不是攻击,而是指向林秋身后的林秋,动作僵硬而缓慢,像是提线木偶。
林秋猛地回头。
林秋不见了。
原地只剩下一块冰冷的岩石,还有那枚失去光泽的玉佩,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林秋!”
林秋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刚想弯腰去捡玉佩,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是沈砚!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天玑剑反手劈出一道青光。
叮!
青光劈在沈砚的手臂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沈砚的手臂竟然毫发无伤,只是被震得后退了两步,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似乎在“看”自己的手臂。
林秋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色鳞片,和暗河里那只爪子上的鳞片一模一样。
“你被魔化了。”林秋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砚没有回应,只是再次抬起手,这一次,他指向的是林秋怀里的那半块玉简虚影——自从林秋的血滴在天玑剑上后,那虚影就一直悬浮在他胸口,像一枚烙印。
“玉简……”林秋皱眉。
难道他想要这个?
沈砚突然动了。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像一道红色的闪电,瞬间冲到林秋面前,爪子直取他胸口的虚影。林秋挥剑格挡,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后退几步,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柄。
沈砚的力量变强了。
比刚才在暗河边缘遇到的那些黑雾手掌强得多。
林秋突然想起竹简上的记载,魔将之力能同化一切靠近它的生灵,越是强大的生灵,被同化后就越可怕。
沈砚本身就不弱。
林秋不再恋战,转身就想去找林秋。可沈砚像附骨之蛆,死死缠住他,爪子招招致命,逼得他只能不断格挡,根本没有机会脱身。
裂缝狭窄,无法施展身法,天玑剑的优势发挥不出来。林秋渐渐落了下风,手臂上被划开一道口子,黑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是刚才被黑雾腐蚀的伤口裂开了。
毒素开始蔓延。
林秋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沈砚变成了两个影子,爪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几乎看不清轨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流失,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沉,像灌了铅。
“必须……找到林秋……”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眉心的印记再次发烫,一股暖流涌入四肢,暂时压制住了毒素的蔓延。他抓住这个机会,猛地矮身,天玑剑贴着地面划出一道青光,直取沈砚的下盘。
沈砚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反击,被青光扫中了脚踝。
鳞片碎裂的声音响起。
沈砚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踉跄着后退几步,脚踝处流出绿色的血液,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林秋趁机转身,朝着裂缝深处跑去。
身后传来沈砚愤怒的嘶吼,还有爪子刮擦岩石的声音,显然追上来了。林秋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天玑剑的青光在前方引路,照亮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
这是……通往地下的路?
石阶很陡,长满了青苔,滑得厉害。林秋好几次差点摔倒,全靠握着剑柄的手死死支撑着。他能感觉到毒素在体内与那股暖流反复拉扯,每一次拉扯都像有把刀在五脏六腑里搅动,疼得他冷汗直流。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的青光突然撞上了一道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