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 第71到第75回(第2页)
毛二说:“他派了四个童子在外面。”陈硕贞下令让他们进寨。毛二出去没多久,领着四个徒弟走进寨门。只见寨内两边刀枪林立,剑戟重重,上方坐着一位柔弱女子,相貌端庄严肃,头戴珠冠宝顶,身穿暗龙绒色战袍,袖口镶着大红花边。四个徒弟见此情景,只得跪下叩头说:“我家老爷问娘娘好。”陈硕贞问:“你家老爷在朝廷过得好吗?”徒弟回答:“好,我家老爷有一件东西要献给娘娘,但需要屏退众人。”陈硕贞说:“这里都是我的心腹。”徒弟便从袖中取出东西,陈硕贞接在手中一看,正是前日临别时送给怀义的白玉如意,顿时双泪直流,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我弟了,谁知今日还能相逢。”接着对四个徒弟说:“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们就住下,等你家老爷来吧。”四人便留了下来。
过了一夜,五更时分,忽然听到三声震天的大炮响,有探马飞马来报:“敌兵来了!”陈硕贞说:“这是我家师爷,怎么说是敌兵!”各寨士兵连忙穿上盔甲,迅速摆好队伍,也放了三声大炮,打开寨门。陈硕贞派人去问:“来的是什么人?”怀义的士兵回答:“我们是白马寺主、右卫大将军冯爷的队伍,你们来的是什么人?”士兵回来报告给陈硕贞,陈硕贞挑选了三四十人跟随,跨上马去接“圣旨”。怀义让三千御林军驻扎待命,自己带着三四十个徒弟,背着“圣旨”,昂首挺胸地走来。
到了陈硕贞的寨中,早已摆好香案,陈硕贞跪拜接过“圣旨”,两人见过面后,相拥大哭,到后寨各自诉说离别后的情况。正准备摆酒设宴,城内的官员都来参谒,怀义派人谢绝了。怀义对陈硕贞说:“贤姊既然已经接受招安,部下的兵马如何处置?”陈硕贞说:“我既然归降,自当和你一起进京面圣,兵马先屯扎在睦州再做打算。”怀义说:“这个主意很好。”陈硕贞便传令给众军头目,兵马暂时在睦州驻扎候旨,自己只带了三四十个亲随,和怀义一起慢慢进京。
走了不到两三天,遇见了薛仁贵的兵马,怀义把招安的事情告诉了他。薛仁贵说:“既然事情已经办妥,师爷就同令姊面圣,我写奏章上报朝廷,然后回去镇守地方了。”于是大家相互道别,薛仁贵返回像州,怀义则带着陈硕贞继续前行。
到了京城,他们上报太后。太后得知陈硕贞到了,怀义先进宫说明情况,太后便派官员去迎接,随后召见陈硕贞。两人见面后悲喜交集,互相诉说了别后的经历。陈硕贞在宫中住了两三天,太后赏赐了金银绸缎,还为她买了一所民房居住,下旨封陈硕贞为妇义王,作为太后的宾客,封怀义为鄂国公。
第73回 安金藏剖腹鸣冤 骆宾王草檄讨罪
自古以来,喜好名声的人为义而死,贪恋美色的人为情而亡。然而为情而死的人比比皆是,为义而死的人却百中无一。唯有春秋时期卫国大夫弘演,将懿公的肝脏纳入自己腹中;战国时期齐国臣子王蠋,听闻闵王去世,将身体悬挂在树枝上,奋力把头撞断而亡。他们的立意不同,也让人觉得耳目一新。这样的人在天地间虽然不能太多,但也不可或缺。
再说太后在宫中寻欢作乐,转眼间又是秋末冬初。太平公主是太后的爱女,容貌美丽娇艳,姿态柔美婉约,本性轻佻,又惯于倚仗母亲的权势胡作非为。她先嫁给薛绍,不过两三年薛绍就死了。回到宫中后,她又想四处寻觅新欢,无法安安静静地待着。太后担心她抢走自己的心上人,就把她改嫁给大夫武攸暨,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这天,太后正和武三思在御园游玩,太后说:“这两天天气十分晴和。”武三思说:“天气虽好,只是草木枯黄零落,让人觉得有一种凋零的景象,终究不如春日阳光明媚、名花繁盛时那样浓艳。”太后说:“这又有什么难的!前日上林苑丞上奏说梨花盛开,梨花能开,难道其他花就不能开吗?况且现在又是小春时节,明天武攸暨必定会来谢亲,我在苑中赐宴,应当让万花齐放,以彰显祥瑞吉庆。”武三思说:“人的想法是这样,可天意恐怕未必能如人愿。”太后笑着说:“明天如果花开了,就罚你三大杯酒。”武三思也笑着说:“白玉杯中的酒,陛下时常赏赐给臣饮用,只是如今秋末冬初的天气,怎么能让百花齐放呢?”太后生气地看了他一眼,告别武三思回宫。
太后回宫后,就传旨宣召归义王陈硕贞入朝,把前面的事情告诉了她,让她用些法术,使苑中的树木立刻开花,以显现祥瑞之兆。陈硕贞说:“如果是明天的筵宴,陛下想要一两种花开,臣或许可以向花神借用。但如果要万花齐发,这关系到天公的主持,必须有陛下的一道诏旨,待臣发檄文给花神,转奏天廷,自然会应命。”太后展开黄纸,写下一道诏: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太后写完,把诏交给陈硕贞。陈硕贞又写了一道檄文,告别太后,径直来到苑中,施符作法,将檄文焚给花神。太后又传旨让光禄寺正卿苏良嗣进入苑中整治筵席。
再说武三思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怀义。怀义问:“上卿为什么不在宫中留宿,却在道途奔波呢?”武三思说:“可笑太后要向花神借春,让明天早晨万花齐放。我想人或许可以由你决定生死,但花朵的开放凋零是上帝的律令,难道花神可以出借春天吗?我和你到明天去看苑中的花,就知道天意如何了。”两人大笑着分别。
到了第二天,天气越发暖和,怀义放心不下,急忙进入苑中,只见万卉繁荣,群枝吐艳。他转到畅华堂,看到一个官儿在那里主持事务。原来苏良嗣因为有旨意让他检点筵席,所以早早来到这里。苏良嗣看见怀义,便说:“哪里来的秃驴竟敢到这里来!”怀义见他说这样的话,以为他眼睛有些近视,只得忍着气对苏良嗣说:“苏老先,彼此都是朝廷正卿,难道学生就来不得吗?”苏良嗣说:“今天是武驸马谢亲的喜筵,朝廷派我在此料理。你是通过什么科目出身,担任正卿之职,竟然如此妄自尊大?你如果不走,我就用朝笏打你的脸颊,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怀义瞪大眼睛,正要发作,没想到苏良嗣拿着牙笏照着他的脸打了几下。
怀义着了慌,只得逃进太后宫中,双膝跪下。太后问:“你为什么这般模样?”怀义说:“苏良嗣无礼,见到臣僧,就打臣的脸颊。”太后问:“他在哪里打你?”怀义说:“在苑中畅华堂。”太后立即把他扶起来,说:“是朕叫他在那里主持酒席的,你为什么到那里闲走呢?南衙是宰相往来的地方,今后阿师应当从北门出入。”太后随即叫内侍吩咐管理北宰门的官儿:“今后上师进来,不可禁止。”又对怀义说:“你今天住在这里,等他们酒席散了,朕和你去游赏,好吗?”
且说苏良嗣在畅华堂检点,孔雀屏风展开,芙蓉映照座位,满山百花开放,照耀得好不热闹。只见御史狄仁杰领着各官进来,看到这些花朵,不禁长叹道:“真奇怪啊,天心如此,人意又能怎样呢?”内史安金藏说:“不知道万卉中有没有不开的?”众臣各处闲看,只有槿树杳无萌芽,仍旧凋零,大家不觉赞叹道:“妙啊槿树,真可以说是持正不阿的了!”
正说着,只见驸马武攸暨进宫朝见后,来到畅华堂领宴。又看见许多宫女簇拥着太后进来,太后叫大臣不必朝参,排班坐定。太后说:“草木凋零,毫无意兴,所以朕昨晚特意下旨,向花神借春,没想到今朝万花齐放,足以见我朝的太平景象。此刻饮酒,一定要尽兴,回去后或作诗或写赋,用来记录这盛事。”太后又吩咐内侍去看万卉中有没有违诏不开的,左右回禀:“万花齐放,只有槿树不开。”太后命令左右剪除槿树的枝干,丢弃在野外,用它编篱笆作屏障,不许再在苑中种植。
武三思等谄媚之徒,无不以谀词赞美。只有狄仁杰等人说:“春天繁荣秋天凋零,是天道常理。如今众花特发,也是陛下威福所致;但冬行春令,还应该修身反省。”酒过三巡,众臣辞退。太后也因为怀义在宫中,命驾回宫。
武三思看见太后没有邀请他到宫里去,心中疑惑,走到旁边,穿过玩月亭,即将转到翠碧轩时,只见上官婉儿倚着栏杆呆呆地想着事情,正是:“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倚栏惆怅立,妩媚觉魂消。”
武三思在太后处时常看见上官婉儿,彼此也都留着心。今日见她独自在此,十分欢喜,便说:“婉姐,你独自在此想什么呢,莫不是在想我?”婉儿转过头,看见是武三思,笑道:“我不是想你,另有个心上人在我心里想着呢。”武三思问:“是谁?”婉儿说:“我且问你,今日在畅华堂中赴宴,为什么闯到这里?”武三思说:“你莫管我,同你到翠碧轩里去,有话问你。”婉儿说:“有话就在这里说吧。”武三思笑道:“我偏要到轩里去说。”婉儿没奈何,只得随他到轩里来。
武三思问:“谁在太后宫中玩耍?”婉儿说:“是怀僧。”武三思便搂住婉儿说:“亲姐姐,你方才说有人想我,到底是谁?”婉儿就把韦后在宫中时的事情说了:“我常在她面前称赞你如何风流,如何温存,又说你同太后在宫中的一些举动,她便长叹一声,好像痴呆的模样说:‘怪不得太后爱他!’这不是她在想你吗?可惜如今她同圣上移驾房州去了。她若能回来,我引你去见她,难道不胜过在宫中吗?”武三思说:“韦后既有如此美意,我当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把庐陵王召回来就是了。”说完,两人分手而别。
当时索元礼、周兴、来俊臣等人一同在畅华堂赴宴,看到狄仁杰、安金藏等正直之臣神情庄重,对自己并不热情,心中便怀恨在心。怀义又因苏良嗣打了自己的脸颊,更是怒火中烧。恰逢虢州人杨初成假传圣旨,招募人马要去房州迎接中宗。太后下旨逮捕杨初成,怀义便收买周兴,诬陷苏良嗣、狄仁杰和安金藏等人共同谋反。来俊臣又往铜匦中投入匿名信,里面有两首《醉花阴》词,说是苏良嗣讥讽太后、图谋不轨。词中写道:
“花到春天开放是常理,寒冬腊月开花的能有几种?除了一枝梅花,若说再要花开,恐怕没有第二样了。上苑催花的诏书到来,下令不许拘于常例。草木又懂什么,只能听人差遣,以此博得天颜欢喜。
违背常理开花是何意?不过是想谄媚君王。昨夜下旨让花开,今早一看,果然都开了。只有槿树一枝与众不同,不肯随波逐流。它在篱下悠然独立,面对万紫千红,那些开花的草木都应感到羞愧。”
太后看了勃然大怒,但知道狄仁杰是忠直之臣,便用笔划去了有关他的内容,其余的让索元礼审讯。索元礼审案极为残酷,不知冤枉了多少人。他给苏良嗣上了夹棍,逼他招认谋反。苏良嗣大声喊道:“天地九庙的神灵在上,如果我苏良嗣稍有异心,甘愿被灭族!”索元礼又要给安金藏上夹棍,安金藏说:“为子当孝,为臣当忠。如果君主让臣子死,臣子谁敢不死?但想让我诬陷忠良,我绝不做!如今既然不信我的话,请让我剖心来证明苏良嗣没有谋反!”说完就拔出佩刀,剖开自己的胸膛,五脏都露了出来,鲜血涌满了公堂。杜景俭、李日知二人还算宽厚,见状急忙让左右夺下安金藏的佩刀,并奏报太后。太后立即传旨,命来俊臣停止审讯,让太医院为安金藏治疗。
安金藏的事情远近传扬。眉州刺史英公徐敬业和弟弟徐敬猷走到扬州时,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惊骇愤怒地说:“可惜先帝是天纵英雄,多年亲临战场,才换来太平。如今却被一个妇人安然坐享,把他的子孙几乎翦灭殆尽。难道这天下,竟要听任她归武氏所有吗?满朝公卿,怎么都像木偶一样!”徐敬猷说:“兄长这是什么话?众臣都在她的威压之下,各自保全身家。她虽然行为不端,但朝廷的纲纪还在,只是可恨那些奸佞小人。如今如果有忠义之士出来讨伐她,谁又能阻止呢!”
正说着,唐之奇、骆宾王走了进来。原来唐、骆二人因事被贬,正好在扬州相遇。他们听了徐敬业的话,便问:“好啊,你们有什么不轨的想法,是什么原因?”徐敬业说:“二位兄长来得正好,这里有京报,请看便知。”二人看了一遍,唐之奇只是叹气。骆宾王对徐敬业说:“这件事,如果令祖父还在,或许可以挽回,如今说也没用了。”徐敬业说:“贤兄何必这么说,人就怕不同心。如果举起义旗,拥兵前进,谁能抵挡?”唐之奇说:“既然如此,兄长为何还不动手?”骆宾王说:“兄长若肯正式起义,我就写一篇檄文赠你。”徐敬业说:“贤兄若肯相助,我就担当此事,即日祭告天地,祭祀唐朝祖宗,号令三军,直捣京都。先喝酒吧,贤兄慢慢构思檄文。”骆宾王说:“这何必构思,只要就事论事,她的罪状就已经无穷无尽了。”徐敬猷说:“就说她斩断王皇后、萧淑妃手足,这种狠毒之心,实在是男子所没有的。”
不一会儿摆上酒来,大家用大杯喝了几杯。骆宾王站起身说:“让我来写,给诸位兄长看看,听凭裁断。”他忙走到案边,展开白纸写道:
“伪周武氏,为人不和顺,出身实寒微。昔日充任太宗的才人,曾借更衣之机侍奉先帝。到了晚年,又在春宫秽乱,隐瞒与先帝的私情,暗中谋求后宫的宠幸。她入门便生嫉妒,美貌不肯让人;善于暗中进谗,狐媚偏偏能迷惑君主。她登上皇后之位,却陷君主于乱伦;再加上她心如蛇蝎,性如豺狼,亲近奸邪,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她还包藏祸心,图谋篡夺皇位。君主的爱子,被她幽禁在别宫;逆贼的同党,她却委以重任。唉!霍子孟这样的忠臣不再出现,朱虚侯那样的豪杰也已消亡。燕啄王孙,汉朝的基业即将耗尽;龙漦帝后,可知夏朝迅速衰败。
我徐敬业是大唐旧臣,公侯之子,承奉先君的功业,蒙受朝廷的厚恩。”
徐敬业坐在旁边,看他一边写一边落泪,忍不住起身去看,只见他写到:
“诸位或位居显要,或与皇室是至亲;或肩负重托,或受王室顾命。先帝的遗言还在耳边,忠诚怎能忘记?先帝的陵墓尚未干透,年幼的君主又该依托何人?请看今日的天下,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徐敬业看完,不觉筷子掉在地上,双手拍案大哭。骆宾王写完,把笔扔在地上说:“如果有看了这篇檄文不动心的,真是禽兽!”众人也走来念了一遍,无不泪流满面。一篇檄文,如同汉代的《治安策》,可为之痛哭的有一点,可为之流涕的有两点,可为之长叹息的有六点,把满堂的人都弄得哀伤不已。徐敬猷说:“这事不是哭就能解决的,还是请大家商议该怎么做吧。”大家重新坐下,徐敬业说:“明日请二位兄长早来,我再邀几个好朋友,一起共图大事。”骆宾王、唐之奇连连答应,然后告辞离去。
当时狄仁杰为相,见狱中无辜认罪的还有八百五十多人,便上疏将索元礼等人的残酷行径奏报太后,太后命严思善查办。严思善与周兴正在审案吃饭,严思善对周兴说:“很多人不认罪,该怎么办?”周兴说:“拿个大瓮,用炭火烤热,什么事他们会不招认?”严思善于是找来大瓮,按周兴说的方法用炭火烧热,然后起身对周兴说:“有宫内的诉状要审你,请你进这个瓮吧。”周兴叩头认罪,被流放到岭南,后被仇家杀死。索元礼、来俊臣被处死刑,人们争着吃他们的肉,一会儿就吃完了。太后知道天下人厌恶他们,便下制书列举他们的罪恶,加以灭族之诛。这些残酷的事情,一朝之间几乎全部除掉,军民相互庆贺说:“从今往后睡觉终于能安稳了!”
一天,武三思进宫,把徐敬业的檄文和裴炎给徐敬业的回信拿给太后看。太后看罢,不觉悚然长叹,问:“这檄文出自谁手?”武三思说:“骆宾王。”太后说:“有这样的才华,却让他流落不遇,这是之前宰相的过错啊。”武三思又问,徐敬业约裴炎做内应,而裴炎的信中只有“青鹅”二字,众人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太后说:“这有什么难的?‘青’是十二月,‘鹅’是我自与,意思是十二月中到京城,我自会策应。如今裴炎出差在外,暂且不必追捉,只派大将李孝逸去征讨徐敬业即可。但我想庐陵王在房州,他是我的嫡子,如果他有异心,就麻烦了。需要派个心腹去看看他是什么情况,只是没人能去。”武三思想起婉儿说韦后爱慕自己的话,便说:“我不是陛下的心腹吗?我去走一趟。”太后说:“你去不得。”武三思说:“此行关系国家大事,如果派别人去,真假难辨。”太后沉吟着没有答应。
这时宫娥进来禀报:“师爷进宫了!”太后便让婉儿:“你送武爷出去吧。”婉儿对三思说:“我们从右边绕出去吧。”三思问:“为什么不走东边?”婉儿回答:“西边更清净些。”三思心领神会,轻轻勾住婉儿的香肩,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三思又提起太后想派人去房州的事,让婉儿帮忙促成自己前往。婉儿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有些礼物要送给韦娘娘,等我写封信,准能说动她。只是日后你可不能把我忘了。”三思答道:“那是自然。”随后两人分手,三思出宫。
第二天,太后下旨,命武三思速往房州公干。三思接到旨意,进宫辞别太后,太后再三叮嘱。婉儿则暗中将礼物和书信交给三思,三思随即启程。
没过几天,三思抵达房州,此时天色已晚,便到客栈歇脚。他让手下谎称自己姓文,来此地采购些小商品。夜里闲聊时,三思故意问店主人:“庐陵王在这里过得好吗?”店主人回答:“王爷人很好,只是常和僧人往来。这里有感德寺的大和尚慧范,王爷每月初一、十五必定去寺里听他讲经说法。他对百姓秋毫无犯,真是个好皇爷,不知怎么就惹得母后不喜欢,被赶了出来。”三思心想:“看庐陵王这行事,显然没有异心。幸好今天是十四,明天十五,等他出门时我再去拜访正好。”
次日挨到中午,三思带着三四个随从,坐着轿子来到王府。守门人知道是武三思,不知他为何而来,连忙进去禀报韦后。韦后让太监出来询问:“武爷是怎么来的?有没有其他人陪同?”太监如实回复后,韦后说:“既然是至戚,就请他进宫相见吧。”太监出去将三思请进宫中。三思看见韦后走出来,只见她:身材袅娜,体态娉婷。琼瑶般的鼻梁,秋水流转的眼眸。一头秀发可盘成龙髻,天生娇姿赛过吴宫舞女。
三思连忙下拜,韦后也回拜后坐下。韦后问:“太后身体好吗?”三思笑道:“比以前稍微宽厚些了。”韦后垂泪道:“我们皇爷只是偶然惹母后说了句重话,就被逐出宫,不知我们夫妇何时才能再侍奉在母后膝下?”三思问:“皇爷不在宫中吗?”韦后说:“今早去感德寺了,我已派人去请他回来。不知武爷因何而来?”三思说:“因上官婉儿思念娘娘,所以托我捎信来。”说着从靴子里取出书信递给韦后,随从也把礼物放下。韦后拆开婉儿的信,看了之后微微一笑。忽然女奴进来禀报:“王爷回来了。”韦后便先进去,中宗出来与三思行礼坐下。
中宗先问了母后的安好,又寒暄了几句,彼此聊了些朝政和家事。中宗问:“兄长如今要去哪里?住在哪里?”三思说:“在府前的客栈暂住一晚,明天就走。”中宗说:“这怎么行,兄长难道不把我当弟弟吗?为何这么急着走?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随即对左右说:“武爷的行李还在客栈,你们去取回来。”不一会儿,众人请到殿上饮酒。三思说起安金藏剖腹明志的事,又讲了徐敬业起兵、太后派李孝逸剿灭,如今派自己去扬州命娄师德合剿,所以绕道来问候。中宗听了大怒道:“李积是太后的功臣,母后对他那么好,没想到他子孙竟如此作乱,若擒住他们,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抵罪!”
随后命人在书房摆下宴席,中宗进去更衣。三思见内室已摆好茶果,之前随韦后的宫奴捧上茶杯,近身悄悄对三思说:“武爷别喝太多酒,娘娘还要出来和您说话呢。”正说着,中宗出来入席,大家猜谜行令,竟把中宗灌醉,扶进内室休息。三思见里间床帐已布置整齐,两个小厮住在厢房,便让他们先睡,自己靠在桌上看书。没过多久,韦后走了出来,三思连忙上前相迎。韦后从头上取下明珠鹤顶,又从袖中拿出碧玉连环放在桌上,说:“你可不要薄情待我。”三思说:“我回去后立刻在太后面前说王爷如何孝顺,保准你们很快能被召回。”韦后说:“如此甚好,这枝鹤顶权当赠礼,你可千万不要食言。婉儿那边我不便写信,替我道谢,这副碧玉连环也请转交给她。”说完便与三思告别进内室去了。
三思在王府住了三天,担心久留会让太后起疑,便与中宗话别,踏上回京的路途。
第74回 改国号女主称尊 闯宾筵小人怀肉
在国势危急的时候,还好有有能力的人站出来,支撑危局,成为中流砥柱。如果都像那班无耻之徒,肯定会把祖宗历经艰辛打下的天下,轻易地交给别人。当时国号被改为周,宗庙也换成了武氏的,中宗、睿宗就像砧板上的肉一样任人宰割。谁知道上天没有厌恶唐朝,拨乱反正的玄宗,早已在宫中诞生了。
现在先不说武三思在房州告别中宗回来的事。且说有个叫傅游艺的人,原本是个无赖,因为他的朋友杜肃和怀义关系好,怀义就把他们二人推荐给了太后,于是两人都得到了太后的宠信,被提拔为侍御史。傅游艺极力奉承太后,劝说她更改国号,又请求立武承嗣为太子。太后非常高兴,于是把唐改为周,改元天授,自称圣神皇帝,还建立了武氏七庙。这正是:皇后称皇帝,小君作大君。绝无仅有的事,自古以来都没有听说过。
武三思回到京城,听说武承嗣想谋夺天子之位,心里很不平衡。等他入宫复命时,突然遇上了上官婉儿。三思问:“太后身体好吗?”婉儿说:“太后最近偶尔患了眼疾,现在叫沈南璆在那里医治。王爷那边情况怎么样?”三思说:“王爷每天早晚拜佛,做事很好。韦娘娘已经达成了心愿,她说来不及写信,送你一双碧玉连环,让我多多感谢你。”他从袖中取出连环交给婉儿收下。婉儿说:“现在太后闲着,你快去见她。这两天武承嗣在这里谋求当太子,你要小心侍奉。”三思听从了她的话,随即进宫朝见太后,称贺完毕后,把中宗如何思念太后、如何在佛前保佑太后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只见太后沉默着,半天没有说话。
一天,太后夜里做了个不祥的梦,召来狄仁杰详细解释。太后说:“我昨晚梦见先帝给了我一只鹦鹉,双翼下垂,我抚摸了好一会儿,双翼还是不能抬起来。”狄仁杰说:“‘武’是陛下的国姓,召回佳儿佳妇,那么双翼就会振翅了。”太后说:“你说得很对,但武承嗣请求当太子,这件事该怎么办呢?”狄仁杰回答说:“文皇帝亲自冒着危险,平定了天下,传给了子孙。先帝把两个儿子托付给陛下,现在陛下却想把天下传给外姓,这恐怕不符合天意吧。而且姑侄和母子哪个更亲近呢?陛下立儿子,那么千秋万岁后,就能配享太庙,继承无穷;陛下要是立侄子,还没听说过有侄子当天子,却把姑姑供奉在太庙的。”太后醒悟过来,因此召回了中宗。母子相见,悲喜交集,这里就不说了。
一天,太后和三思在窗前低声说话,恰好张昌宗兄弟进来了。太后笑着说:“我刚拟了九个美人的题目在这里,要大家分着做。”张昌宗在案上取来一看,原来是“美人浴”“美人睡”“美人醉”等许多好题目。他还没看完,只见太平公主拉着婉儿的手走来。原来张昌宗、张易之早就和太平公主有交往,太后也稍微知道一些。当天大家上前见了礼,太平公主说:“苑中的荷花盛开了,母后怎么不去看,却在这里做这种冷淡的事情?”太后笑着说:“正是要一起去看。”于是命令在苑中摆宴,大家一同来到苑中。只见啸鹤堂前,荷花开得一片红、一堆绿,芳香袭人。太后说:“妙啊!这两天荷花正开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大家在四周看了一遍,入席饮了一会儿酒。
太后说:“今天的宴会,实在是赏心乐事,宁可有诗无花,怎么能有花无诗呢?”婉儿说:“正是,花、酒、诗四美都具备了,怎么能让它虚度呢!”太平公主说:“花、酒、诗只有三样,为什么说四美具备呢?”婉儿说:“难道人算不得一美吗?”大家笑了一会儿,张易之说:“吟咏荷花的诗很多,为什么不用人来比喻,这样才不会抄袭。”太后说:“五郎说得很好。刚才的诗题还在上官婉儿那里,快写出来。”张昌宗说:“在我袖中。”他取出来送给太后,太后接过笑着说:“题目恰好十二个,只要随意描写,不要写出宫闱中的身份。可以拈阄取题,这里有六个人,一个人做两首。”于是命令婉儿写了十二个阄子,团成球放在盒子里。
先是太后拈了两个,其余的人也各自拈完。太后先到上边的桌上,提笔写作。太平公主和婉儿两个,到旁边东首的桌上做诗。三思和张易之、张昌宗,到近窗的桌上构思。太后不多时就做完了,起身说:“姑且随便写写,实在有负命题的本意。”众人一起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的是“美人醉”:
细酌流霞尽少年,直都春好自陶然。
玉山荡影无坚壁,银海光摇欲拽天。
邑勉添香还裹足,艰难临镜又凭肩。
听郎啤语和郎笑,吊尔温存一霎眠。
第二题是“美人睡”:
罗家夫妇太轻狂,如许终育一半忙。
晚起自嫌里眼倦,午余犹觉锦衾凉。
朦胧楚国行云雨,撩乱梁家里马妆。
耳畔俏呼身乍转,粉腮凝汗枕痕香。
众人正在那里赞美,只见张昌宗与婉儿的诗也写完了。太后先把张昌宗的诗拿来看,是“美人坐”:
咄咄屏窗对落晖,飞花故故点春衣。
支颐静听林莺语,抱膝遥看海燕归。
爱把王钗撩鬓发,闲将金尺整腰围。
卖花墙外声声唤,懒得抬身问是非。
再有第二首是“美人忆”:
记得离亭折柳条,风姿何处玉骢骄?
春情得梦虚鸳枕,世态依人几锑袍?
其雨日高谁适沐,曰归河广不容刀。
金钱卜惯难凭准,乱剪灯花带泪抛。
太后称赞道:“这二首深得题目的神韵,清新俊逸,两者兼具。”再看婉儿的诗,第一首是“美人浴”:
秋炎扶梦倚阑干,小婢传言待浴兰。
绦脱渐松衫半掩,步摇徐解髻重盘。
春含豆蔻香生暖,而晕芙蓉腻来干。
怪底小姑垂劣甚,俏拈窗纸背奴看。
第二首是“美人谑”:
盈盈十五惯娇痴,正是偷闲谑浪时。
方胜叠香移月姊,绣裙固树笑风姨。
申严仲子三章法,细数诸姑百两期。
何事俏将巾带裹?教人错认是男儿。
太后看了笑道:“我说你是行家,自然和别人不同;即使把这些诗印行于世,人们也不会认为是宫闱中写的。”只见三思也写完了,呈了上来。太后一看,却是“美人语”:
何人输却口脂香,骂尽东风负海棠。
连袂踏青忆款曲,临池对影自商量。
频嫌东陆行长日,未许西邻听隔墙。
不尽喁喁绣幕外,细教鹦鹉数檀郎。
第二题是“美人病”:
悄裹常州透额罗,画床绮枕皱凌波。
原因忆梦成消瘦,错认伤春受折磨。
翦彩情怀今寂寞,踏青竟况久蹉跎。
儿家夫婿谁知道?减却腰围剩几多?
只见太平公主也呈了上来,却是“美人影”:
何事追随不暂离?惯将肥瘦与人知。
日中斜傍花阴出,月下横移草色技。
避雨莫窥眉曲曲,摇风多见袖垂垂。
堪怜临水萍开处,白小吹波乱唼伊。
第二题是“美人步”:
款蹴香尘冉冉移,畏行多露滑春泥。
花阴点破来无迹,月影冲开去有期。
觅句推敲何党懒?寻芳摇曳故教迟。
玉奴步步莲花地,应为东风异往时。
太后还没来得及品评,张易之也写完呈上,却是“美人立”:
凝睬中天顾影明,迟回却望最合情。
斜抱琵琶空占影,稳垂环佩不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