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 第71到第75回
第71回 武才人蓄发还宫 秦郡君建坊邀宠
人的情感欲望往往容易受环境左右,即便身为储君,本应从小在师傅教导下严守礼仪规范,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却也难敌邪念侵蚀。一旦心中生起奸淫之念,便如痴如醉,做出违背伦理纲常之事,甚至比民间愚夫愚妇更甚。且不说高宗去感业寺进香回宫后的情形,单说武夫人回到房中,怀清见状问道:“夫人如今好了,皇爷亲临,特意嘱咐您蓄发,不日就要接您回宫。将来执掌后宫,指日可待,为何反而双眉紧蹙?”媚娘叹道:“宫中得宠之事,早已料到,但如今冯郎却因我们三人落发为僧,不知该如何筹谋周全。”怀清劝慰:“暂且不必为他发愁,且看他进来怎么说。”
正说着,冯小宝走进房来,见众人神色郁郁,便问:“你们为何闷闷不乐坐在此处?”小喜答道:“武夫人和四师父在为你发愁呢。”小宝笑道:“你们好傻!夫人或许不知,姐姐早已知情——我小宝上无父母、下无妻小,也不想求取功名,只愿在温柔乡中度日。今日能遇见夫人,又蒙怀清姐姐成全、喜姑娘相助,这份恩情,莫说为你们剃发为僧,便是死也不足惜。”怀清道:“只是出了家,难享天伦之乐,不能生男育女。”小宝道:“姐姐有所不知,那些妇人反倒巴不得有个和尚相伴,整日相守不放。”武夫人半开玩笑道:“若真如此,你将来得了好处,怕是要忘了我们。”小宝慌忙跪下起誓:“苍天在上,我冯怀义若日后忘了武夫人、怀清师父和喜姑娘的恩情,甘愿天诛地灭!”武夫人脱下一件贴身汗衫,怀清解下玉如意,小喜也脱下一件衣衫,三人将这三样物件赠与冯小宝。正叮嘱间,长明老尼提着一壶酒,老婆子捧着夜膳走进来,摆在桌上道:“冯师父,我斟壶酒为你送行,你可别忘了我。方才在天子面前,我认了你是侄儿,你今夜本该睡在我房里。只是我年事已高,不便奉陪,只望你到白马寺后,收几个好徒弟常来走动。快些吃酒歇息,明日好去寺里。”说罢,出房去了。小宝与媚娘等三人依依惜别,直至五更听见钟声响起,才起身收拾,含泪送冯怀义出庵。
再说高宗过了几日,便差官将武才人与小喜接入宫中,册封为昭仪,宠爱有加。说来也是武昭仪时运亨通,次年便生下一子,一年多后又生一女,高宗对她愈发宠幸,而王皇后、萧淑妃则日渐失宠。恰逢武昭仪之女生下不久,王皇后怜爱地逗弄了一番。皇后离去后,武昭仪暗中将女婴掐死。高宗来到昭仪宫中,昭仪假意欢笑,掀开被子却见女婴已死,顿时佯装惊哭,询问左右侍从,众人皆称皇后刚刚来过。高宗大怒:“皇后杀了我的女儿!”昭仪也哭着数落皇后的罪过。王皇后百口莫辩,高宗由此萌生废后之意。
一日退朝后,高宗将长孙无忌、李积、褚遂良、于志宁召至殿内。褚遂良心知此事与后宫有关,暗想:“既然受先帝托孤之重,若不冒死进谏,将来有何颜面去见先帝?”李积则称病未入。无忌等人随高宗至内殿,高宗开口道:“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朕想立昭仪为后,卿等以为如何?”褚遂良谏道:“先帝临终前,曾握着陛下的手对我说:‘朕的佳儿佳妇,今日就托付给你了。’这话陛下也听见了,言犹在耳。皇后并未听闻有何过失,岂可轻易废除?”高宗闻言不悦,议事暂且作罢。次日,高宗再次提及废后之事,褚遂良直言:“陛下若一定要更换皇后,恳请挑选天下名门望族之女,何必选武氏?何况武氏曾侍奉先帝,众人皆知,万代之后,天下人会如何议论陛下?”说罢,将笏板置于殿阶,免冠叩头直至流血。高宗震怒,命宫人将其拉出。帘后的武昭仪大声道:“为何不打死这个老东西?”无忌急忙劝阻:“遂良受先帝顾命,即便有罪也不可动刑。”韩瑗趁机上奏,声泪俱下极力劝谏,高宗皆不予采纳。过了几日,中书舍人李义府叩阁上表,请求立武昭仪为后。此时李积入朝,高宗问他:“朕想立武昭仪为后,先前问遂良,他认为不可,你意下如何?”李积道:“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问外人?”许敬宗在旁附和:“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子,尚且想换妻子,何况天子?”高宗于是下定决心,废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命李积携带玺绶,册封武氏为皇后。随后,将褚遂良贬为潭州都督,又贬至爱州刺史,不久褚遂良便去世了。自此,武后开始干预朝政,行事独断专行,常与高宗一同临朝听政,朝野内外称他们为“二圣”。高宗沉迷美色,内心反倒畏惧武后,随即派人封冯怀义为白马寺主,又令行人司迎接武后母亲进京,追赠武后之父武士彟为司徒,赐爵周国公,封其母杨氏为荣国大夫人,武三思等人皆被召见,亲自赐予官爵,留居京师。武后因痛恨王皇后、萧淑妃,竟令人砍断她们的手足,投入酒瓮中,恶狠狠地说:“两个贱奴,从前辱骂我至极,如今让她们‘骨醉’几日,我才解气!”此后,宫廷内外一片荒淫景象。
武后心中暗藏野心,盼着高宗早日驾崩,因而百般献媚。高宗被她迷得双目昏花,无法批阅奏章,百官奏折便交由武后裁决。武后曾涉猎文史,颇有些小聪明,所断之事皆合高宗心意,于是高宗加她徽号为“天后”。一日,高宗因眼疾酸涩烦闷,对天后道:“朕与你终日困在宫中,眼疾何时能愈?听闻嵩山景色壮丽,朕与你一同去游历一番,开阔眼界如何?”天后本就因在宫中常梦见王、萧二人作祟,巴不得外出游玩,忙道:“甚好。”高宗命宫监传旨,不多时,銮仪卫便排列好旗帐队伍,众多宫女随行。高宗与天后坐上双凤銮舆,天后道:“文臣自有公务,何必让他们跟随,只带四五百御林军即可。”高宗遂传旨大小文臣不必随驾,众文臣便各自回衙门办事。銮仪卫旗帐整齐,一路严肃庄重。途中晓行夜宿,所过州县,自有官员迎接供奉。
不久便到了嵩山,但见奇峰叠嶂,直插云霄,野鸟上下翻飞,鸣声悦耳。寺门前一座石桥下,湍急的溪流奔涌而过。此时正值秋末,唯有红叶似花,飘落在石阶之上。再看寺内,殿宇金碧辉煌,只是寺后一两进小殿曾遭火灾,尚未修缮。天色将晚,众人在寺门前观赏落日余晖,游览片刻后便乘辇返回。天后静坐辇中,凝视着窗外景色,若有所思。高宗问道:“御妻在想什么?”天后道:“只是有所感怀罢了。”说罢取来一幅华美的笺纸,提笔写道:
陪銮游禁苑,侍赏出兰闱。
云掩攒峰尽,霞低捶浪旗。
日宫疏涧户,月殿启岩扉。
金轮转金地,香阁曳香衣。
铎吟轻吹发,幡摇薄露稀。
昔遇焚芝火,山红迎野飞。
花台无半影,莲塔有金辉。
实赖能仁力,攸资善世威。
慈缘兴福绪,于此欲皈依。
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为?
高宗接过天后写好的诗,逐字逐句念了一遍,忍不住赞叹:“这诗用词新颖艳丽,意境古朴高雅,说是翰林大臣的应制佳作也不为过,哪里像是女子随意写就?妙极,妙极!”君臣一行浩浩荡荡前行数日,终于抵达宫门。几位大臣前来接驾,禀报道:“李积抱病半月,昨夜三更不幸离世!”高宗听闻,心中悲痛不已,赐李积谥号“贞武”,并让其孙李敬业袭爵英公。
此后,因天后处理政务公正严明,高宗对她愈发倚重。一日,天后批阅奏章时,看到薛仁贵征讨突厥余党的事迹,仅用三箭便平定天山,不禁感慨:“数万大军,竟不如薛仁贵三箭之力!”随即问高宗:“此人年纪多大?”高宗答:“不过三十岁上下。”天后道:“等他入朝觐见,我要亲自看看。”不久,薛仁贵进朝复命,天后隔着帘子悄悄观察,见他身材魁梧、英气逼人,心中暗暗称许,便劝说高宗将小喜赏赐给他。
这日,天后在华林园设宴,邀请母亲荣国夫人和武三思赴宴。高宗饮了几杯酒,因有政务需与大臣商议,便先行离去。荣国夫人换了身轻便衣裳,与天后、武三思一同漫步园中,欣赏景致。但见亭台楼阁层层叠叠,树影在风中摇曳生姿;怪石错落有致,其间点缀着雅致的小屋;池水环绕,万千游鱼穿梭嬉戏。精美的楼阁随繁花疏密而建,长廊蜿蜒,与草木相映成趣。既有温暖如春的内室,也有清凉幽静的别馆。众人登上高耸的楼阁,远眺层峦叠嶂,八面窗棂尽皆敞开,万千溪流尽收眼底。这般美景,怎能不令人思绪万千,心境也随之悠然开阔。游玩尽兴后,荣国夫人向天后告辞,乘轿回府。武三思等母亲离开,也换了衣服,在殿中随意游览一番,随后各自散去,武后也回宫不提。
再说沛王李贤、周王李显,因宫中闲暇无事,便各自拿出钱财,以斗鸡为乐,赌输赢取乐。当时王勃担任王府博士,年少才高,深受二王喜爱,常邀他一同谈笑。每次斗鸡时,王勃也兴致勃勃地饮酒助兴,还专门写了一篇《斗鸡檄文》:
“听说鸡在星宿中对应昂日星官,是阳气汇聚的灵物。它在天际闪耀,象征着吉祥,自古以来就备受推崇。每天清晨,它喔喔啼叫,能唤醒沉睡的人们;风雨交加时,它的鸣声更添几分诗意。东晋处宗在窗前与鸡对谈,兴致盎然;祖逖听到鸡叫,便起身舞剑励志。人们模仿鸡的样子制作头巾,朝廷中因此有了报晓之人;以鸡冠为原型设计帽子,读书人将其视为勇武的象征。在秦国,鸡打鸣预示公子平安;在齐国,鸡啼象征百姓安居。古人用鸡来占卜吉凶,发布赦令时也会把鸡悬于竿上。传说鸡跟随刘安升天,成了仙禽;在宋卿案头,它陪伴着孩童成长。鸡绝非寻常鸟类,它头顶华美,双足矫健,田饶推崇它具备‘五德’;在历史上,它还曾为秦始皇带来祥瑞。它鸣声响亮,苍蝇、蟋蟀都无法比拟;展翅高飞时气势非凡,更不畏惧争斗。它身披铠甲,利爪如金,尽享荣耀;羽翼舒展,奋起搏斗,毫不退缩。即便对手强大如季郈、埘桀,它也绝不退让。平日里韬光养晦,关键时刻便奋起拼搏。它昂首挺胸时,志向高远;出击时迅猛如神。无论是在村落还是集市,见到对手便主动进攻;面对同类,也要一争高下。它凭借勇猛,遏制嚣张之徒;即便对手众多,也誓要分出胜负。它昂首阔步,气势胜过仙鹤;展翅飞翔,姿态堪比大鹏。它的战斗力极强,获胜的鸡肉可充作佳肴;一旦战败,也难逃被烹煮的命运。胜利的消息传来,人们欢呼雀跃;看着它追逐猎物,更是畅快淋漓。应当为它立起锦幛,表彰它的功绩;甚至可以为它树碑,铭记它的贡献。若有违背规定者,必将严惩;对那些怯懦退缩的,也绝不姑息。”
高宗看到这篇檄文,怒道:“二王斗鸡玩乐,王勃不仅不劝谏,还写这种文章,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当即下令将王勃逐出沛王府。王勃接到命令,只好乘船前往洪都探望父亲。船行至马当山下时,突遇大风大浪,无法前行。此时正值秋末,夜空繁星闪烁,地上白霜满地。王勃登上岸,四处眺望,忽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石矶上,目光炯炯,气质不凡。老者远远喊道:“年轻人从何处来?明日便是重阳节,滕王阁有盛大宴会。你若前往,留下一篇文章,定能流芳千古,可比这斗鸡檄文强多了!”王勃笑道:“此处距洪都还有六七百里,一夜之间如何能到?”老者道:“今日是中元节,水府归我掌管。你若想去,我便助你一帆风顺。”王勃刚要拱手致谢,老者却消失不见了。他急忙回到船上,催促船夫开船。果然,一阵清风助力,船如离弦之箭,很快便抵达南昌。船夫惊喜地喊道:“谢天谢地!真是一帆风顺,竟这么快就到洪州了!”王勃听了,心中大喜,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盛会。
当时宇文钧刚被任命为江州牧,他知道洪州都督阎伯屿有个女婿叫吴子章,年轻有才,早就准备好了一篇滕王阁序文,想在宴会上向宾客炫耀。因此阎伯屿大摆宴席,宴请僚属宾客。王勃与宇文钧有世交情谊,便换了正装前往拜见,宇文钧邀请他赴宴,王勃不便推辞,与各位贤士见过礼后,便入席就座。因他年仅十四岁,被安排在末席。席间笙歌阵阵,雅乐齐鸣,酒过几巡后,宇文钧起身说道:“想当年滕王李元婴东征西讨,立下多少功业,后来担任此地刺史,治理百姓、礼贤下士,极尽安抚之能事。百姓不忘其德,故修建此阁,作为千秋表率。但可惜这样的名胜之地,竟无一篇贤人所作的序文刻于碑石,实在遗憾。今日幸得诸位贤才汇聚,恳请各展才华,作序纪念此事,如何?”说罢,命左右取来文房四宝,分发给众人。
众贤士都知晓阎伯屿想让女婿露脸的心思,纷纷谦让。轮到王勃时,他一心想显露才华,便欣然受命,毫不推辞。阎伯屿心中暗笑:“这小子年少不懂事,看他能写出什么东西来!”于是借口起身更衣,命官吏站在王勃身旁,叮嘱道:“他每写一句,你就报一句,我自有打算。”王勃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下:“南昌故郡,洪都新府。”书吏认真地写一句、报一句,阎伯屿听了笑道:“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接着又报:“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伯屿道:“这是用典,没什么新奇。”当报到“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时,阎伯屿便不再言语。不一会儿,书吏接连不断地禀报内容,阎伯屿只是点头而已。直到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伯屿不禁惊叹道:“奇才!这孩子真是天才!快去拿大杯酒为他助兴!”
片刻工夫,文章写成,左右将全文禀报完毕。忽然,阎伯屿的女婿吴子章站出来说道:“这篇文章并非王兄所作,而是抄袭他人!如果不信,我能背诵下来,保证一字不差。”众人大惊。只见吴子章从“南昌故郡”开始背诵,一直背到“是所望于群公”,众人都觉得十分奇怪。王勃从容说道:“吴兄的记忆之功,不逊色于陆绩等古人。但不知这篇文章之后,小弟还有一首小诗,吴兄能背出来吗?”吴子章哑口无言,满脸羞愧地退下。只见王勃又在文后写下一首诗,一韵到底,四韵成篇: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阎伯屿和宇文钧看了,无不对王勃的才华赞不绝口,赏赐他五百匹细绢,王勃的才名从此更加显赫。
再说唐高宗因荒淫无度,双眼昏花模糊。武后巴不得他早日归天,便时刻陪着他寻欢作乐,朝中事务全由武后垂帘听政。一日,武后批阅奏章,看到礼部有一篇题请建牌坊表彰贞烈女子的奏疏。她不禁拍案感叹道:“荒唐!可见这些妇人不过是沽名钓誉,而礼官也是随声附和。天下之大,四海之内,真正能做到贞烈的人,每代能有几个?即便有,也必定是愚笨不通情理之人,不是被权势逼迫,就是被所谓的‘义’束缚。深宅大院之中,变故百出,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有谁能真正坚守?可笑这些男子,总是以讹传讹,用些银钱换个牌坊,装点自己的门面,这对女子又有什么益处?我看今后凡是请求为贞烈女子建坊的,一概不准。我要下一道诏书,凡是年满八十岁以上的妇人,都授予郡君封号,并在朝堂赐宴,难道这道旨意不比前朝更好?”于是她命礼部将这道旨意颁布天下。
诏书下达后,公侯驸马以及乡绅家的妇人们听闻此事,各自兴致勃勃,纷纷写下自己的年龄和履历,递进宫中。武后看了一遍,足有数百人。她挑选了在京城年事已高的三四十人,定于十六日到朝堂赴宴。当日,宴席设在宾华殿,连武后的母亲荣国夫人也参与其中。届时,各勋戚大臣的家眷都打扮得齐齐整整,前来赴宴。
唯有秦叔宝的母亲宁氏,年已一百零五岁,和张柬之的母亲滕氏,年逾九十,都穿着前朝的旧礼服,来到殿中。她们各自行过朝见礼后,被赐座饮酒。武后说道:“天下太平,各位官员都在家中静养,想必精神更加健旺吧。”秦太夫人答道:“臣妾听说侍奉君主当鞠躬尽瘁,臣子能遇到圣明的君主,蒙受知遇之恩,别说六尺之躯受朝廷供养,即便他们的寸心,也不敢忘记陛下的宠眷。”武后道:“令郎令孙都能尽忠职守,这难道不是太夫人教诲的功劳吗?”张柬之的母亲说:“秦太夫人看起来竟像五六十岁的模样,这百岁牌坊娘娘必定会下旨修建了。”荣国夫人问:“不知秦太夫人的生日是哪一天,我们也好来举杯庆贺。”秦母答道:“不敢当,贱诞是九月二十三日,况且已经过了。”
酒过三巡,张母、秦母等人纷纷起身,叩谢武后。次日,秦叔宝父子及张柬之等人都进朝当面致谢。武后又赐秦母在府第所在的里巷修建牌坊,匾额题为“福奉双高”。一时之间,荣耀至极。
第72回 张昌宗行傩幸太后 冯怀义建节抚硕贞
民间有谚语说“饱暖思淫欲”,这通常指的是寻常妇人。可作为天下母仪的帝后,本应端庄沉静,不该有邪念。但古往今来,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呢?秦庄襄后晚年欲望愈发强烈,时常召吕不韦进入甘泉宫;吕不韦又找来嫪毐,设计假装将其阉割,让嫪毐扮成宦官模样,后来太后爱上嫪毐,最终嫪毐被杀,吕不韦也遭车裂之刑。汉吕后也曾召审食其入宫,与他私通。晋朝的夏侯氏甚至和小吏牛金私通,生下元帝,在宫内留下秽闻,被史书记载下来遭人讥讽。可惜月下老人在安排姻缘时,为何不把这些人配对,让他们心满意足,难道这样他们还会有其他痴想吗?
如今再说天后在宫中行为不端,见高宗病得很重,心中暗自高兴。一天,高宗头痛得厉害,无法行动,召太医秦鸣鹤来诊治。秦鸣鹤请求用针刺头放血,说这样能治愈。天后不想让高宗病好,生气地说:“这人该斩,竟然想在天子头上刺血!”高宗说:“试试刺血或许不错。”于是刺了两个穴位,出了一点血。高宗说:“我的眼睛好像看得清楚些了!”天后举手加额说:“这是上天的恩赐啊。”她亲自拿出百匹彩缎赏赐给秦鸣鹤。秦鸣鹤叩头告辞出宫,告诫皇帝要静养。天后看似极其爱惜高宗,时常陪伴着他,依依不舍。可谁知高宗病到这个地步,还不肯按照太医的嘱咐去调理,还要与天后亲近,结果火气上升,很快就驾崩了,在位三十四年。
天后急忙召大臣裴炎等人到朝堂,册立太子英王李显为皇帝,改名为哲,号中宗,立妃韦氏为皇后,下诏明年为嗣圣元年,尊天后为皇太后,提拔皇后的父亲韦元贞为豫州刺史,国家政事都由皇太后决定。
一天,韦后没什么事,在宫中弹琴。只见太后的一个近侍宫人,名叫上官婉儿,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相貌娇艳,性格和顺。她出生时,母亲梦见有人给了一杆大秤,说这女子将来能称量天下,后来她果然通晓文墨,有很强的记忆能力。她偶然来宫中玩耍,韦后见了便问:“太后在哪里,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婉儿说:“太后在宫中细细饮酒呢。我不能进去,所以走到了这里。”韦后问:“是不是冯、武二人在那里?”婉儿点头不说话。韦后说:“你这么小的年纪,进去又有什么妨碍?”婉儿说:“太后说我这双眼睛最厉害,再也不要我看了。”韦后说:“武三思还可以,那个秃驴有什么可取的!”
正说着,只见中宗气呼呼地走进宫来,婉儿马上就出去了。韦后问:“朝廷有什么事,让陛下这么不高兴?”中宗说:“刚才临朝,见有一个侍中的职位空缺,我想给你父亲,裴炎却坚持反对,认为不可以。我生气地对他们说,我就算把天下给韦元贞,有什么不可以,难道还吝惜一个侍中吗!众臣都沉默不语。”韦后说:“这件事也没什么要紧的,不给他做也罢了。只是太后如此行为不端,该怎么办呢?听说冯、武又在宫中吃酒玩耍。”中宗说:“诗经上说‘有子七兮,莫慰母心’。母亲要这样,叫我也没办法。”韦后说:“你倒是有这样的度量。只是侍奉父母要委婉地劝谏,你宁可悄悄地劝她一番。”中宗说:“不难,我明天进宫去和她说。”
到了第二天,中宗朝罢,先有宫监把中宗想让韦元贞做侍中,甚至想把天下给韦家的事,告诉了太后。太后说:“这般可恶。”没想到中宗走进宫来,让众侍婢退下,悄悄上奏说:“母后放纵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快乐,恐怕万代之后,青史中不能为母后隐瞒,希望母后早早察觉。”太后正在生气的时候,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又恼又羞,说:“你自己干你的事罢了,怎么毁谤起母亲来?怪不得你要把天下送给国丈,你这小子不足以共谋大事!”于是召裴炎废中宗为庐陵王,迁到房州;封豫王李旦为皇帝,号睿宗,住在别宫,所有宫内大小政事,都由太后决定,睿宗不得参与。太后又把中宗迁到均州,更加肆无忌惮,心里很是畅快。她又知道宗室大臣心怀不满,想要把他们全部杀掉,于是大开告密之门,有告密符合旨意的,破格授予官职。她让索元礼、周兴、来俊臣共同撰写《罗织经》一卷,教他们的徒弟网罗无辜之人。
中宗在均州听说了这些事,心中惴惴不安,仰天祈祷,随手抛一块石子到空中说:“我如果没有意外的忧患,能恢复帝位,这块石子就不落下。”那石子果然被树枝勾挂住了。中宗大喜,韦后也委婉地护持他。中宗说:“他日如果恢复帝位,任凭你想做什么,我都不限制你。”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洛阳有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二人,他们的父亲原本是书香门第,有一天因科举到京城应试,住在武三思附近。恰好武三思与怀义不和,想夺怀义的宠爱,于是把昌宗兄弟推荐给太后。
再说怀清见怀义到白马寺去了,料想他不能马上来。恰好有一个睦州客人陈仙客,相貌魁伟,又喜欢邪术,怀清竟然蓄了发,跟着他到了睦州,那寺旁边的毛皮匠也跟去做了老家人。恰逢那年睦州大旱,地里忽然裂开一个池来,中间露出一条石桥,桥上刻着“怀仙”两个字,人到池边照影,一生的好坏都能照出来。因此怀清夫妻也去照了照,谁知池中现出的竟然像天子皇后的打扮,并肩而立。怀清觉得很奇怪,对仙客说:“桥上‘怀仙’二字,合着你我的名字;又照见如此模样,武媚娘可以做皇帝,难道我们就做不得?”于是与仙客开了一个崇义堂,只忌讳牛和犬,又不吃斋,所以人们都来皈依信服。男人由怀清收为徒弟,女人由仙客收为徒弟,不上一两年,竟然有数千人。怀清自立名号为硕贞,挑选那些精壮俊俏的后生,多教他们法术,他们都能呼风唤雨。
不料被县尹知道了,要差兵来逮捕他们,那些徒弟们慌了,报知陈仙客、硕贞。硕贞听说后,选了三四百徒弟,拥进县门,把县尹杀了,占据了城池,竖起黄旗,自称文佳皇帝,仙客称崇义王,远近州县纷纷望风归降。扬州刺史阴润只得申文报知朝廷。
这天太后闲着无事,恰好派人去请怀义在宫中二雅轩宴饮。太后见了奏章,微笑着说:“天下人只道只有我在女子中有志气、敢作为,可谓出类拔萃了;没想到这个女子也想振起巾帼的意气,擅自称帝。”怀义说:“莫非就是睦州的文佳皇帝陈硕贞吗?前日有两个女尼对臣说,那陈硕贞凶勇无比,说起来就是感业寺里的怀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正说着,只见像州刺史薛仁贵申文请求发兵讨伐陈硕贞,还附有夫人小喜的一副私礼。禀启中详细说陈硕贞就是怀清,在睦州起义,曾遇到异人,得到天书篆符,凶锋难以抵挡,是抚是剿,恩威都听凭皇上裁决。太后笑道:“我说哪里有这样好斗气的女子,原来果然是令姊。”怀义也笑道:“罢了,男人没用了,怎么一个柔弱女子,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太后笑道:“这样的话简直就是放屁。舜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有作为的人都能这样。难道女子就只该被男子践踏如敝屣吗?我前日的意思,建宫分职,原本就打算都用女子,男人只充任使令。满朝都是妇人,怎么就不能成就师济的盛世?我今烦你去招安她,难道她不肯来?”
怀义说:“臣没有官职,怎么能去招她?”太后说:“我封你一个大将军之职,你去怎么样?”当即传旨封怀义为右卫大将军,星夜前往睦州招抚陈硕贞。咨文发下,怀义便辞朝,太后又叮咛了许多话,差御林军三千协助他,又移咨像州刺史薛仁贵,会兵接应。薛仁贵得了旨意,也发兵进剿。
原来陈硕贞和陈仙客夫妻二人近来关系不睦。仙客嫌弃妻子总与精壮徒弟亲近,不让自己插手;硕贞也嫌弃丈夫抢掠年轻女子,带着她们四处寻欢作乐。两人都觉得自己的力量更强,于是分兵两路,各自寻求建功立业的机会。薛仁贵率领军队即将抵达淮上时,侦察兵前来报告:“崇义王陈仙客带领一千多兵马,离这里只有三十多里,打算到徐州借粮,请求将军定夺。”
薛仁贵立即下令军队驻扎,挑选三百精兵扮成逃难百姓,连夜赶往前线埋伏;又派一百精兵扮成卖酒的商贩,二百精兵扮成进香的香客,分别前往预计的伏击地点埋伏。部署完毕,各路兵马按计划出发,薛仁贵自己则率领大军连夜追赶,在离贼兵营地两三里的地方停下。等到半夜,只听一声号炮响起,薛仁贵迅速率军向前冲杀,此时贼兵营地后方火光冲天,炮声不断。薛仁贵持枪直杀到寨门,贼兵从未见过如此精锐的部队,纷纷丢弃盔甲四散逃命。陈仙客还在炕上睡觉,睡梦中听到喊杀声,正想逃走,薛仁贵的长枪已直刺而入,后面又有四五名精兵杀进帐中,陈仙客来不及逃脱,被薛仁贵一枪刺死,首级也被砍下。剩下的七八百贼兵见主帅已死,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再说冯怀义带着三千御林军出发,事先派了四五个徒弟扮成游方僧人,去打听怀清是否还俗的消息。徒弟们领命而去,怀义则率大军缓缓前行。几天后,那四五个徒弟带着一位老人家回来,怀义问道:“事情打探清楚了吗?”徒弟们回答:“文佳皇帝的一个亲随家人被我们哄到这里,师爷亲自问问就知道了。”怀义出来问老人:“你是哪里人?姓什么?”老人回答:“老爷难道不认识我了?我姓毛,名二,长安人,当年住在感业寺旁边,以做皮匠为生。我单身一人,时常得到怀清师父的照顾,给我热汤热饭。没想到睦州的陈仙客到寺里,把六师父拐到睦州蓄发,成了夫妻,我也只好跟着他们去了。”
怀义又问:“他们有什么本事,能哄骗这么多人?”毛二说:“陈仙客喜欢搞咒诅之类的邪术,没想到六师父更聪明,把那些书符秘诀练习得非常熟练,还真有些效果,所以远近的男女都来归附。”怀义问:“陈仙客的勇力如何?”毛二流着泪说:“老爷,我们的主人已经死了,还问他的勇力干什么?”怀义听了心中暗喜,问:“什么时候死的?”毛二说:“前几天薛仁贵来剿匪,夜里杀进寨中,我们主人正在睡梦中,来不及穿盔甲就被杀了。”怀义说:“你这话不会是骗我的吧?”毛二说:“我要是说谎,任凭老爷处置。”怀义问:“你现在要去哪里?”毛二说:“我要去报知王爷的死信。”怀义说:“你不知道,你家文佳皇帝和我是亲戚。”毛二说:“我怎么会不知道。”怀义说:“朝廷知道她造反,所以派我来招安,你现在去报信,就和我的人一起去,她自然会明白。”说完,怀义写了一封信,又准备了一件东西,交给四个徒弟,再三叮嘱后,徒弟们便带着毛二出发了。
走了几天,他们来到沛县,只见城外设有许多营盘,守营的士兵看见毛二,问道:“毛老伯,你怎么回来了?那边情况如何?”毛二摆摆手说:“一会儿就知道了,皇爷在哪里?”士兵回答:“在中军大帐。”毛二飞快地跑到中军大帐报信,陈硕贞让毛二进去,毛二跪在地上只是哭泣。陈硕贞着急地说:“你这老儿怎么回事,好歹说出来,哭什么呀?”毛二这才把陈仙客如何行军,薛仁贵如何行动,王爷如何在宴乐时被杀的经过说了一遍。陈硕贞听后悲痛大哭。
正哭着,毛二又说:“皇爷先别哭,有件事要请皇爷定夺。”说着取出怀义的信。陈硕贞接过信,看见封面上写着“白马寺主家报”,便问:“你怎么遇见怀义了?”毛二把被哄骗的经过说了一遍。陈硕贞拆开信,只见上面写道:
“回想昔日情谊深厚,日夜相伴的美好时光。没想到皇帝临幸寺院,忽然分手,当时我肝肠寸断,几乎想不到还有今日。自从贤姊离开后,我多方寻访,才知道你从比丘尼变成了花王,你的力量足以对抗敌国。虽然佛法如杨枝之水,能滋润千条生命,但反而不如与你同床共枕的时光美好。很快就能与你相见,先写这封信问候。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不再多说。怀清贤姊妆次,辱爱弟冯怀义顿首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