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第2页)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 “咯噔” 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地笑着跑了进来,说道:“可把我吓了一跳。在黑影里,假山石后头,我看见有个人蹲着。我刚要喊,原来是那只大锦鸡,见了人飞了起来,飞到亮处,我才看清楚。要是冒冒失失地一喊,可就把人都惊动了。” 一边说,一边洗手,又笑着说:“晴雯出去我怎么没看见?肯定是想吓唬我去了。” 宝玉笑道:“她在这儿呢,正暖着呢!我要是不喊得快,你可真得被吓一跳。” 晴雯笑道:“也不用我去吓唬,这小蹄子自己就一惊一乍的了。” 一边说,一边又回到自己的被窝里。麝月说:“你就这么穿着单薄的衣服,像跑马卖艺似的出去了?” 宝玉笑道:“可不就是这么出去的。” 麝月说:“你这是找死啊!挑这么个时候出去,皮不被冻破才怪。” 说着,又把火盆上的铜罩揭开,拿灰锹把熟炭重新埋了埋,放了两块素香进去,仍旧把铜罩盖上,到屏风后面把灯芯挑了挑,这才躺下睡觉。
晴雯因为刚才受了冷,现在又暖和过来,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了口气说:“怎么样?到底是着凉了。” 麝月笑道:“她早上就嚷嚷着不舒服,一整天都没吃饭。这时候还不注意保养,还想着捉弄人。明天生病了,让她自己受着。” 宝玉问:“她头上热不热?” 晴雯咳嗽了两声,说道:“没事儿,哪有那么娇贵。” 正说着,只听见外间屋里十锦架上的自鸣钟 “当当” 响了两声,在外间值夜的老嬷嬷咳嗽了两声,说道:“姑娘们睡吧,明天再说。” 宝玉这才小声笑道:“咱们别说话了,再说话又该惹她们开口了。” 说完,大家就都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晴雯果然觉得鼻塞,浑身没力气,懒得动弹。宝玉说:“千万别声张!要是太太知道了,又得让你回家养病。回家虽然好,可到底冷一些,不如在这儿。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让人请个大夫,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瞧瞧就行。” 晴雯说:“话是这么说,你还是得告诉大奶奶一声,不然一会儿大夫来了,人家问起来,怎么说呢?” 宝玉觉得有理,就叫了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去回大奶奶,就说晴雯着凉了,不是什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她要是回家养病,这儿就更没人了。请个大夫,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看看,别告诉太太。” 老嬷嬷去了好一会儿,回来报告说:“大奶奶知道了,说吃两剂药好了就算了,要是不好,还是出去养病为好。现在时气不好,怕传染给别人倒还是小事,姑娘们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晴雯睡在暖阁里,不停地咳嗽,听到这话,生气地喊道:“我哪就得了瘟病了,还怕传染给别人!我要是离开这儿,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 说着,真要起身。宝玉连忙按住她,笑道:“别生气,这原本就是她的职责,她怕太太知道了责怪,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向来爱生气,现在肝火肯定更旺了。”
正说着,有人来报大夫来了。宝玉就走过去,躲在书架后面。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着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们都回避了,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子里只伸出一只手来。大夫看到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还染着金凤花的红色痕迹,赶忙转过头去。一个老嬷嬷连忙拿了一块手帕把晴雯的手盖住。大夫这才给晴雯诊了一会儿脉,起身到外间,对嬷嬷们说:“小姐的病是外感风寒,内里也有些积滞,最近时气不好,算是个小伤寒。幸亏小姐平日里饮食节制,受的风寒也不严重,只是血气原本就弱,偶然染上了一些,吃两剂药疏散一下就好了。” 说完,就又跟着婆子们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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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李纨已经派人通知了后门口的人以及各处的丫鬟回避,所以大夫只看到了园中的景致,并没有见到一个女子。不一会儿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值班房里坐下,开了药方。老嬷嬷说:“您先别急着走,我们小爷事儿多,恐怕还有话要说。” 大夫连忙说:“刚才看病的不是小姐,难道是位公子不成?那屋子简直像绣房一样,还放下了幔子,怎么会是公子呢?” 老嬷嬷悄悄地笑道:“我的老爷哟,怪不得小厮们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您还真不了解我们家的事儿。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看病的是他屋里的丫头,还是个大丫鬟呢,哪是什么小姐?要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您哪能这么容易就进去呢?” 说着,拿着药方进去了。
宝玉接过药方一看,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还有枳实、麻黄。宝玉说:“糟糕,糟糕,他把女孩儿们当成我们男人一样治,这怎么行!不管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女孩儿家怎么受得了。是谁请的这个大夫?赶紧把他打发走!再请个熟悉的来。”
老婆子说:“用药好不好,我们不懂这个道理。现在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倒容易,只是这个大夫又不是通过总管房请来的,这轿马钱得给他。” 宝玉问:“给他多少?” 老婆子说:“给少了不好看,怎么也得一两银子,这才符合咱们家的规矩。” 宝玉问:“王太医来了给多少?” 老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平时来,也没给过钱,不过每年四季的大节会送些厚礼,那是固定的年例。这个大夫新来一次,得给他一两银子。” 宝玉听了,就叫麝月去拿银子。麝月说:“花大奶奶也不知道把银子放在哪儿呢?” 宝玉说:“我常见她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去找找。”
说着,宝玉和麝月来到放东西的屋子。打开螺甸柜子,上面一格放着笔墨、扇子、香饼、各种荷包以及汗巾之类的物品;下面一格则是几串钱。打开抽屉后,他们瞧见一个小簸箩里放着几块银子,旁边还有一把戥子。麝月拿起一块银子,提起戥子问宝玉:“哪个是一两的刻度呀?” 宝玉笑着说:“你问我?真有意思,你倒像刚来的人似的。” 麝月也笑了,正打算去问别人。宝玉又说:“挑块大的给他就行。又不是做买卖,算这些做什么!” 麝月听了,放下戥子,挑了一块银子掂了掂,笑着说:“这块恐怕有一两了。宁可多给点,别少了,省得让那穷大夫笑话,别说咱们不会用戥子,倒像是咱们故意小气似的。” 婆子站在外面台阶上,笑着说:“那是五两的银锭剪了一半,这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儿又没有夹剪,姑娘就收了这块,再挑块小点儿的吧。” 麝月早已关上柜子走出来,笑着说:“谁还再去找呀!多了的你拿去好了。” 宝玉说:“你赶紧叫茗烟再去请王大夫来。” 婆子接过银子,自行去安排了。
没过多久,茗烟果然请来了王太医。王太医给晴雯诊完脉后,说的病症和之前那位大夫说的差不多,只是药方上确实没有枳实、麻黄等药,倒是有当归、陈皮、白芍等,而且药物的剂量比之前那位大夫开的也减少了一些。宝玉高兴地说:“这才是适合女孩儿们的药,虽说要疏散风寒,但也不能太猛。去年我生病,是伤寒加上内里饮食停滞,他看了都说我受不了麻黄、石膏、枳实这些药性猛烈的药。我和你们比起来,我就像那野坟圈子里长了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像秋天芸儿送我的才开的白海棠,连我都受不了的药,你们怎么能受得了。” 麝月等人笑着说:“野坟里就只有杨树吗?难道没有松柏?我最讨厌杨树了,那么大的笨树,叶子却那么少,一丝风都没有,它也在乱响。你偏偏拿自己和它比,也太没格调了。” 宝玉笑着说:“松柏我可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见松柏这两种东西高雅,只有不知羞耻的人才拿它们胡乱作比呢。”
正说着,只见婆子把药取回来了。宝玉让人找出煎药的银吊子,就在火盆上煎药。晴雯说:“正经应该拿到他们茶房里去煎,在这屋里弄出药味来,怎么行呢。” 宝玉说:“药味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高雅。神仙采药烧药,高人逸士采药制药,这药可是最妙的东西。这屋里我正想着各色东西都齐了,就只差药香,如今正好全了。” 一边说着,一边早让人把药煨上了。他又嘱咐麝月收拾东西,派老嬷嬷去看望袭人,劝她别太伤心。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宝玉才到前面贾母和王夫人处请安吃饭。
此时,凤姐正和贾母、王夫人商量说:“天又短又冷,倒不如以后让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等天变长、暖和了,再来回跑也没关系。” 王夫人笑着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刮风下雪的时候还方便些。吃了东西再受冷气不好;空着肚子走来,一肚子冷风,再压上些食物也不好。不如把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利用起来,反正有女人们值夜,挑两个厨娘在那里,专门给姑娘们做饭。新鲜菜蔬都有规定的份额,从总管房支取,要钱或者要东西都行;那些野鸡、獐子、狍子等各种野味,分一些给她们就可以了。” 贾母说:“我也正这么想呢,就怕再添一个厨房会多事。” 凤姐说:“不会多事的。分例都是一样的,这里添了,别处就减了。就算多费些事,小姑娘们吹着冷风,别人还能勉强,可林妹妹怎么受得了?就连宝兄弟也受不了,更何况众位姑娘呢。” 贾母说:“正是这话。上次我就想说,可看你们的事情太多了,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