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再会王管事
翌日清晨。汴京城的喧嚣尚未完全苏醒,空气中还带着一夜沉淀下来的些许凉意。
刘然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棉布直裰,步履沉稳地踏入了涌金街。
这条街不如御街繁华,却自有一种市井的活力与混杂。
涌金茶楼就坐落在这条街的中段,门面不算气派,但人来人往,各色人等混杂,茶客既有附近做小生意的商贩,也有看似闲散的帮闲,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穿着低级官服的小吏在此歇脚聊天。
确实是个收集消息的好地方。
刘然压了压头上的斗笠,目光平静地扫过茶楼招牌,迈步走了进去。
堂内茶香混杂着人声汗气,跑堂的小厮穿梭不息。刘然没有在一楼停留,径直走向柜台。不等他开口,柜台后一个正在拨算盘的老账房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似乎认出了他,不动声色地朝楼梯方向努了努嘴:“客官楼上雅座请,王管事吩咐过了,您来了直接上二楼听雨轩。”
刘然见此颔首道:“多谢。”
他也没有询问,自己第一次到来,为何对方就认识了自己这种鬼话。
随即转身踏上木质楼梯,楼梯吱呀作响,将楼下的喧嚣稍稍隔绝。
二楼果然清静许多,用屏风隔出数个雅间。
刘然找到了一个雅间,只见帘栊半卷,那位面庞富态,总是带着和气的王管事正独自坐在临窗的茶桌前,慢条斯理地烹着一壶茶,热气氤氲,茶香清冽。
见到刘然,王管事似略有出乎意料,随即脸上立刻堆起热情却不失分寸的笑容,起身拱手:“金兄弟!果然是信人,快请坐!尝尝王某刚沏的北苑新茶。”
“王管事客气了。”刘然拱手还礼,神态自然地在王管事对面坐下,目光快速扫过雅间。
陈设简单,除了茶桌座椅,只有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并无其他闲杂人等。
王管事熟练地烫杯、斟茶,动作行云流水:“金兄弟今日得空来寻王某喝茶,可是买卖上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
他依旧沿用着上次西北护卫金文的话说道,仿佛一切如此自然。
刘然接过茶盏,并未立即饮用,指尖感受着白瓷传来的微烫温度。
他抬起眼,看向王管事,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边地人的直率,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王管事每日在这茶楼之中,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想必早已知道,汴京城里近日关于一个叫刘然的武人流言甚多。”
见刘然直接抛出了刘然这个名字。
王管事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反而显得更加意味深长:“哦?刘然?可是那位在官家面前得了祥瑞眷顾、献了强军之策的刘指挥使?王某自是如雷贯耳。怎么,金兄弟也对此人感兴趣?”
刘然不置可否,轻轻吹了吹茶汤上的浮沫:“感兴趣谈不上。只是听闻此人与我一般是西北出身,如今却身处漩涡中心,毁誉参半,倒是让人有些感慨世事无常。”
他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王管事脸上,“尤其是那些市井流言,来得蹊跷,恶毒得很,不像寻常百姓能编造出来的。王管事消息灵通,可知这背后,是何方神圣在推波助澜?”
这话问得极其直接,甚至有些莽撞,仿佛一个不解世事的边地武夫在发牢骚。
但刘然的眼神却清亮冷静,牢牢锁定了王管事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王管事哈哈一笑,端起茶盏掩饰性地抿了一口:“金兄弟说笑了。王某不过一介商贾,在这茶楼混口饭吃,哪里知道这些朝堂大人物的恩怨?市井流言,向来如此,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打着哈哈笑道,话语间滴水不漏。
“是吗?”刘然语气平淡,却步步紧逼,“可我那日在这茶楼附近,却看到些有趣的事。几个看似闲汉的人,拿着崭新的铜钱,在酒肆里逢人便说那刘然的传闻。这倒不像是以讹传讹,更像是……领了差事,统一撒播。”
王管事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瞬,虽然极快恢复,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警惕,却被刘然精准捕捉。
“竟有此事?”王管事故作惊讶,“唉,这汴京城啊,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许是些地痞无赖,被人花钱雇了嚼舌根吧?这等小事,每日里不知发生多少。”
“雇地痞散播当朝指挥使和供奉的谣言,这雇主胆子不小,能量也不小。”刘然仿佛在自言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沉稳,“而且,专挑码头力夫、市井小民聚集的地方散播,针对的都是怕调戍、怕加税、怕乱治安的人。这雇主,很懂人心啊。”
王管事端着茶盏的手稳如泰山,但指尖有些发白:“金兄弟是明白人。有些事,王某也不,便深说。只是这汴京水深,有些风波,远非表面看去那么简单。有些人,站的太高,看的太远,底下的人,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啊。”刘然顺着对方的话问道:“哦?依王管事,这刘然,是成了哪位大人物的棋子?又是碍了谁的眼?”
王管事双眼只盯着刘然看了又看,又沉吟了一会儿,道:“金兄弟既然感兴趣,那王某权当闲谈来说一说,在王某看来,刘供奉骤得圣眷,又深得蔡太师青眼,提出革新之策,触及了多少人的利益?京营将门、边军旧部、乃至……一些不愿见蔡太师权势更盛的其他相公,心中岂能痛快?这潭水啊,浑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