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面圣前夜
刘然独自坐在屋里,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沉,将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头的阴霾。
蔡京门客那张堆满虚伪笑容的脸和李纲忧国忧民的凝重神情,在他脑中交替浮现。
一边是赤裸裸的权力诱惑和威胁,另一边是沉甸甸的家国大义和责任。
然而对刘然这个二世为人的人来说,这两者都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疏离和抗拒。
“忠臣良将?“刘然摇了摇头。
若是太平盛世,做个忠臣良将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在这个即将天崩地裂的时代,他倒是也没这么迂腐。
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十数年,这位艺术天才皇帝和他的儿子将会成为金人的俘虏,北宋王朝将迎来最耻辱的时刻。
那么,投靠蔡京?这条看似便捷的青云之路同样让他作呕。
那些阿谀奉承、尔虞我诈的官场伎俩,那些视百姓如草芥的冷酷决断,那些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肮脏交易,如果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他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袍泽?
更何况,他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线和判断。
在这个即将崩塌的王朝里,他既不想当殉葬的忠臣,也不愿做吸血的佞臣。
他只想守住自己的良心和初衷,在这乱世中尽可能做一些实事。
但这种坚持的代价是巨大的。
刘然比谁都清楚,特立独行在这官场中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孤立无援,意味着步步惊心,意味着随时可能被各方势力碾碎。
后日的延福宫面圣,就是他必须面对的第一道关卡。
他既不能像李纲期望的那样直言进谏,那无异于政治自杀;也不能完全按照蔡京的意思,做一个只会歌功颂德的应声虫。
“必须找到第三条路。“刘然喃喃自语,眉头微微皱起,他得冷静分析眼前的局势。
刘然闭上眼,指尖用力揉按着发胀的眉心。
“不能直言边事…但绝不能缄默不言,只做那歌功颂德的应声之虫。”刘然对着满室斜阳自言道。
蔡京的使者要他只做祥瑞,粉饰太平;李纲希望他能以武臣身份,暗谏边防。
那么皇帝呢?那位以书画双绝、聪慧绝顶著称,却又疏于国政、喜听吉兆、心思如云山雾罩的官家,此刻究竟想从一个祥瑞武人口中听到什么?
他忽然忆起诸多关于当今天子的传闻:其艺术天赋超绝,于万物精妙之处有着异乎常人的洞察力,却又似乎将这份敏锐过多地投注于奇石、仙鹤与笔墨趣味之中。
他既能写出瘦金体的铮铮风骨,却又似乎缺乏驾驭庞大帝国所需的坚毅与决断。
或许…或许面对这样一位极其聪明却又志不在此的君主,直言军务国策、慷慨激昂并非上策,反而可能招致其对于武夫干政的本能反感与厌弃。
“须得另辟蹊径,以巧破力…”刘然睁开眼,目光逐渐变得清明透彻。
他不能直接反对朝廷的西南方略,那是自寻死路。
但他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不着痕迹地的保留自己的初衷,还有良心。
这一切必须做得天衣无缝,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绝不能留下任何干预朝廷大政的口实。
他需要精心编织一套说辞,既能满足皇帝对祥瑞的期待,又能部分回应李纲等正直之士的深沉忧虑,同时还不能让蔡京及其党羽抓到任何明显的把柄。
这其中的分寸火候,需要极精准的拿捏,一字一句,皆需千锤百炼。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管家福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君,门房收到王黼王相公府上送来的贺礼,恭贺郎君蒙受天恩。“
刘然眉头微皱,王黼?动作倒是快。这份贺礼,是试探,是拉拢,还是另有所图?
“照例收下登记,我会回一份谦恭的谢辞。“刘然冷静地吩咐。
福伯退下后,屋里更显寂静。
刘然能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投入鳄鱼潭的鲜肉,各方水下的猎食者已经开始悄然环伺。
但他心中并无太多恐惧,反而升起一股冰冷的斗志。
他铺开宣纸,提笔开始推演。
时间在沉思中悄然流逝。刘然完全沉浸在战略规划中,仔细推敲着面圣时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他假设了十几种皇帝可能提出的问题,并为每种情况准备了至少三种不同的应答方案。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汴京城华灯初上,开始了它繁华的夜生活。
但这间书房里,只有一盏孤烛,一个孤独的身影,一个在为保持自我,做一点微小实事而进行着艰难却清晰筹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