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余波〔下〕(第2页)
他沉吟片刻,决然道:“立刻草拟奏章!不以党派之见,只以军事论军事!将抽调三万西军精锐可能导致的各处防线漏洞、兵力缺口、风险评估,一一列明!尤其要强调西夏、辽国近期的异动!奏章语言务必恳切,数据务必详实!明日,不!今晚我便亲自叩阙,求见陛下!即便触怒龙颜,也必须要说!”
“枢相三思!”心腹们纷纷劝阻,“陛下正在兴头上,此刻强谏,恐……”
“不必多言!”邓洵武斩钉截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守土有责,岂能因畏祸而缄口?去准备吧!”
众人见其意已决,只得躬身领命,匆匆离去准备材料。
邓洵武独自留在书房,望着舆图上那片广袤而多难的西北疆土,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他知道此行艰难,皇帝未必肯听,蔡京必会阻挠。但他必须去做。这不仅是政见之争,更是一个老边臣的责任。
夜晚,延福宫,玉虚阁。
此处并非正式朝会议政之所,而是当今天子赵佶潜心修道、召见近臣的静室。
此时阁内香烟袅袅,气氛宁静祥和。
赵佶换上了一身更为轻便的玄色道袍,正在焚香抚琴。琴音淙淙,透着几分超然物外的闲适。
梁师成悄步而入,垂手恭立一旁,直到一曲终了,才低声禀报:“大家,吏部尚书张克公、户部尚书陈显联名在外求见,似有要事。另外,知枢密院事邓洵武方才递了牌子,请求叩阙面圣,言有西北军情急奏。”
赵佶抚琴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被打扰了清修雅兴,有些不悦。
但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淡淡道:“张克公和陈显?所为何事?”
“似是……为今日朝会议定的加征条款及盐钞改法细则而来,言其中尚有窒碍难行之处,需请陛下圣裁。”梁师成小心翼翼地回答,巧妙地将邓洵武的急奏压后了。
“窒碍难行?”赵佶语气微冷,“蔡太师与余侍郎岂会不知?既已议定,照办便是。些许细末,也值得深夜扰朕清修?告诉他们,朕知道了,着他们与蔡太师商议着办即可。”
“是。”梁师成心领神会。皇帝这是明确表示支持蔡京,不想被这些“琐事”烦心。
“那……邓枢密那边?”梁师成试探地问。
赵佶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邓洵武又是为西北抽军之事吧?翻来覆去,老生常谈。告诉他,朕今日乏了,改日再议。”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语气稍缓,“不过,邓卿忠心体国,朕是知道的。明日你替朕挑几件新进贡的文房玩物,赐予他府上,以示抚慰。”
“大家圣明。”梁师成躬身领命。
“哦,对了,让那刘然于后日入宫,朕想见一见他!”赵佶转身看向领命的梁师成,随口说道。
闻言,梁师成再度躬身领命这才退下。
梁师成退下后,赵佶却也无心再抚琴。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和宫灯。
朝堂上的争吵,国库的空虚,西北的防务……这些繁杂的政务,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蝇,不断试图侵入他精心营造的盛世和宏图伟业当中,令他心生烦躁。
“为何总要拿这些俗务来烦朕?”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抱怨,“蔡京、童贯、梁师成,朕用他们,不就是为了替朕处理好这些事吗?”
在他的认知里,皇帝垂拱而治,驾驭群臣即可。
具体如何弄来钱粮,如何调兵遣将,那是臣子的本分。
做得好,便是能臣,便有赏赐;做不好,便是无能,自当罢黜。至于过程中的手段、代价,他并不想深究。他只要结果。
艮岳要建成,燕云要收复,道业要昌盛,盛世要维持。
而刘然这颗突然闯入的棋子,带来的风波,在他看来,更像是一出有趣的戏码。
蔡京的急切,郑居中的顽固,童贯的野心,都在其中暴露无遗,让他更能看清这些“忠臣”的成色。
“祥瑞……”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也好。但愿这柄刀,足够锋利,能替朕斩开西南迷障,也能……敲打一下那些不安分的人。”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宫墙,似乎看到了那座正在日夜赶工的恢弘艮岳。
那才是他的心血所在,是天下安定的功业证明。
相比之下,朝堂上的这些争斗,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转身,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对侍立的小黄门道:“摆驾,朕要去看看新运来的那几块灵璧石。”
“是。”
夜色中的汴京城,万家灯火,依旧喧嚣。蔡京书房,烛火依旧,老太师正在谋划下一步棋。
郑府之中,灯火未熄,仍在苦苦寻找反击的机会。
户部衙门,陈显终于落下笔,写下那可能引来滔天民怨的加征条文。
邓洵武府上,老枢密对着皇帝赏赐的玩物,长叹一声,悲愤莫名。
暗流在汴京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座府邸之下汹涌碰撞,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