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五百零三章 威胁
张如晦瞳孔猛地一震,但那仅仅是瞬息的变化。
然而指间那的本放下的白玉,悄然间又被重新拾起,被他无意识地、缓缓地摩挲着。
而后张如晦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刘然那张微黑且刚毅又平静得令人心悸的脸,声音竭力保持着方才的清越与温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与“歉意”:
“福生无量天尊!原来是刘然刘勉之刘指挥使当面!贫道方才竟未能认出,真是眼拙,失礼之处,万望海涵,见谅,见谅。”
他稽首的幅度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隐隐带着一丝属于“仙师”的矜持。然而,那摩挲玉环的手指,指节分明地微微泛白。
“只是不知……”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刘然,“阁下今日驾临蔽观,亮明身份,又以五万贯相询……所为何来?”
他的目光,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瞥向几案上那块暗沉、染血的木牌。
刘然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抬起被粗布靛蓝直裰遮掩的左手,动作不疾不徐,用右手解开缠绕在手背上的绷带。
麻布撕裂的细微“嗤啦”声,在这死寂的听雷阁内,竟显得格外刺耳。
绷带层层剥落,终于露出了那只手。指节粗大,布满了新旧交错的疤痕和老茧,那是无数次拉弓、握刀留下的印记。
而在手腕上方,手背之中,一块刺青清晰可见,那是几个同样粗糙但遒劲的小字:庆州军弓箭手。
这是身份的烙印,更是底层军汉在战场上搏杀的铁证。
解开绷带后,刘然先是将目光投向那位李驸马。
这位皇亲贵胄,此刻脸上早已没了先前的从容与矜贵,只剩下惊愕、茫然,甚至还有一丝被卷入未知风暴的惶恐。
见此,刘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
“这位贵客,还有这位……”他的视线扫过那位华服道士,后者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喉结上下滚动,“道长。”
刘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接下来,在下有些疑问,想单独请张道长解惑一二。二位在此,恐怕……多有不便?”
“不便”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而李驸马终于从那巨大的、近乎眩晕的震惊中挣扎出来。他倒吸一口冷气,目光死死钉在刘然脸上。
原来,那传说中的“千人破万骑”的悍将,竟是眼前这个衣着粗鄙、杀气内敛的青年!
他来玄天观做什么?为何是这种姿态?那“五万贯”分明是砸场!这刘然……竟是冲玄天观来的?冲张仙师来的?冲那尊“刘指挥使”神像来的?!
一个边军指挥使,他为何如此?他又为何敢如此?
李驸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瞬间弥漫全身。他下意识地看向张如晦,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眼前这局面,早已超出了他作为“贵客”的范围,更像是一触即发的战场,而他,不幸地被卷入了中心。
张如晦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刘然的意图,已昭然若揭。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沉凝:“刘指挥使有何疑惑,但讲无妨。贫道洗耳恭听。”
他刻意忽略了那“五万贯”,仿佛那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插曲。而李驸马和华服道士也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只将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刘然仿佛没听见张如晦的回答。
他平静地伸出手拿起代表自己身份的木牌。指腹摩挲着上面深刻凹痕的笔画,感受着木质纹理的粗砺,仿佛在触摸着自己的过往。他低着头,不由掂了掂。
“疑惑嘛,确实有一些。”掂着木牌的刘然,声音很平稳,就好似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如同在跟邻居闲聊今日的米价“只是不知道……”
刘然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刺张如晦那双眼睛,“以张道长你……在这玄天观坐着的这把椅子,够不够分量,给刘某……一个明白?”
“狂妄!”
一声尖利的斥责如同炸雷般响起!是那华服道士!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惊惧与被藐视的狂怒。一个区区无品秩的边军指挥使!一个连朝堂门槛都没摸到的粗鄙武夫!竟敢在张仙师面前在这象征着神霄法脉威严的听雷阁内,如此放肆?!
“刘然!你不过一介边鄙武夫,无品无秩,竟敢对张仙师如此无礼!你可知……”
“闭嘴!”
华服道士的声音如同被利刃切断!
就在“闭嘴”二字出口的瞬间,刘然的目光骤然锁定在他的咽喉!
华袍道士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那目光,不是愤怒,不是凶狠,而是一种纯粹的、源自无数次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对生命本身都漠然视之的杀意!
这令他的动作和话语一滞,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动,必死!
整个听雷阁霎那间一片寂然。
李驸马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呼吸都为之一窒。他身后的健仆,下意识地将手按向了腰间的刀柄,却又在刘然那冰冷目光的扫视下,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华服道士更是如遭雷击,脸色“唰”地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齿也在轻微的打颤。
刘然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耐心,仿佛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们……也知道我刘勉之,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
他微微前倾身体,手肘随意地撑在紫檀木的几案边缘,姿态放松得像是坐在自家的炕头上。但那目光,却如同捕猎前的猛虎,毫无感情地在张如晦、李驸马、以及那个抖若筛糠的华服道士脸上缓缓扫过。
“那么......”刘然声音依旧平和:“为何?为何我刘勉之的名字,会刻在你们那木头上,被抬得那么高?被供在神龛里,让那些善男信女,把一辈子攒下的铜板,丢进那个‘功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