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神像
汴京城西,玄天观。
这座拔地而起、金碧辉煌的道观,香火之盛,冠绝京华。
而执掌此间牛耳,便是当今道君皇帝的“通真达灵真人”林灵素座下亲传弟子,神霄派法脉的核心传人张如晦。
张如晦之名,在汴京的上层圈层与市井坊间,早已交织着敬畏与神秘的色彩。
他并非鹤发童颜的耄耋老道,而是正当盛年的中年男子。
其声名鹊起,皆因其早年便追随那位被官家尊为“通真达灵先生”、“金门羽客”的传奇人物,林灵素。
传闻中,张如晦与林灵素的关系,远非寻常师徒可比。“出则同行,坐则同席”,这八个字在汴京流传甚广,道尽了二人形影不离、宛若一体的亲密无间。
林灵素以“神霄雷法”震动朝野,能呼风唤雨,役使雷霆,更以“长生大帝君”化身之说,深得道君皇帝信赖。
而张如晦,便是林灵素最信任的臂膀、最得力的干将,是神霄派的核心传人。他深得林师真传,不仅精研《神霄天坛玉格》等秘典,更尽得“五雷正法”、“符箓劾鬼”之精髓,据说其沟通天地、感应神明的道行,已得林师七八分真味。
更令人侧目的是,张如晦不仅道法高深,更兼心思缜密,处事圆融,深谙如何将虚无缥缈的道法,化作巩固皇权、聚拢人心的手段。他既有道士的超然表象,又有政客的精明手腕。
玄天观,这座道观便是由张如晦出面,沟通上层与民间的桥梁。
此刻,刘然未近玄天观,那声浪已如实质的海啸般扑面而来。
再往前走,空气里满是浓烈的檀香,这香焚烧的焦糊气与无数人体蒸腾出的汗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微感窒息的“虔诚”气息。
而观前广场已是一片沸腾的人海。崭新的道观殿宇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金光,琉璃瓦顶流光溢彩,飞檐上的嘲风兽居高临下,冷漠地俯视着脚下蝼蚁般蠕动的众生。
香客们摩肩接踵,推搡着向前。小贩在人群边缘见缝插针,吆喝着售卖香烛、符纸、廉价的“开光”小物件,声音嘶哑而急切。几个衣衫破旧的小童穿梭其间,眼巴巴地盯着富户手中的铜钱。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劣质香料味和小吃的油腻气息。
刘然跨过高高的青石门槛,喧嚣声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被殿宇高耸的墙壁聚拢、放大,形成一种更沉闷、更令人心烦意乱的压迫感。
与绝望交织、信仰与狂热共舞的巨大漩涡,无数面孔在其中沉浮、挣扎,最终被那宛如巨兽咽喉般深邃的朱漆大门贪婪地吞噬。
门口两侧,如同门神般伫立着几位身着崭新青布道袍的年轻道士。
他们面容光洁,神情肃穆,嘴角统一地向上弯起一个悲悯众生的弧度,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
一位身着云锦鹤氅、腰缠玉带、气度雍容的中年显贵,在四名孔武有力、眼神警惕的健仆簇拥下,旁若无人地昂然而入。
仆从手中捧着覆以绸缎装饰的礼盒,隐约间可见其分量。
为首的道士见此,笑容瞬间真切了三分,眼角细微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他微微侧身,稽首的幅度远超寻常,姿态恭敬却不失仙家气度,声音清越而清晰地穿透部分喧嚣:“李驸马大驾光临,玄天观蓬荜生辉!张仙师早有吩咐,请驸马爷随贫道至‘听雷阁’奉上清茶,静待仙缘。”
那被称作驸马的显贵听着此话,满脸带笑地跟着道士向内走去。
而身后仆从早已将一枚沉甸甸的金锞子,无声地滑入道士宽大的袍袖之中
在那驸马显贵离去后,一个背着破旧行囊、满面尘土与风霜的老农,怯生生地走在后面。他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厚厚补丁的粗麻短褐,脚上是沾满泥泞、几乎磨穿的草鞋。
道士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只是瞬间凝固,变得如同庙里供奉的泥塑神像般标准而空洞。他微微点头,声音温和却毫无波澜,如同念诵千篇一律的经文:“善信请进旁侧一道,需知心诚则灵,自有福报。”目光却已越过老农,投向门口下一个身影。
老农被那目光一触,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更加局促地搓了搓满是老茧和裂口的手,低着头,几乎是小跑着挤入那香烟弥漫、人声鼎沸的深渊,仿佛慢一步,那扇象征着救赎与希望的大门就会对他关闭。
站在远处的刘然,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幕,随即踏着步伐往前而去。
随着上前,刘然同样清晰地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
粗布靛蓝直裰,微黑粗糙如砂纸的皮肤,没有仆从,也无任何彰显身份的佩饰。道士脸上那副完美的悲悯面具没有丝毫波动,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稽首,如同对待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对此,刘然也同样被引入旁侧的一条小道上。
纵使是信徒,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跨入庭院比门廊开阔数倍,此刻却同样被汹涌的人潮填塞得满满当当,几无立锥之地。
淡蓝色的香烟氤氲不再是薄纱,巨大的青铜香炉如同燃烧的烽燧,炉口插满了密密麻麻、粗细不一、冒着滚滚浓烟与火星的线香。
无数烛火在浓烟中明灭跳跃,如同鬼魅的眼睛,将雕梁画栋、彩绘的飞天仙神、狰狞护法映照得影影绰绰,在烟雾中扭曲变形,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而神秘的氛围,仿佛置身于神魔共舞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