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里 作品

92. 霁光篇·四十七

    冷月高悬,风刮过面庞泛起阵阵凉意,北恒并非四季如冬,传闻言过其实,仅仅盛夏似春,暑热未几。


    恒王妃安排妥帖,处处周详,俞沅之沐浴更衣后站在廊下望空。


    霍琅走近,从后将她抱了个满怀:“在想什么?”


    俞沅之搭着他的手臂,微微侧过脸,轻声问道:“你觉得太后娘娘是主谋,同谋,还是迫于无奈的妥协,当日北城门,若非王御史及时带来懿旨,我们或许已被徐鄞万箭穿心。”


    前朝后宫,太后丞相仿佛各自为政,却又桴鼓相应,但在此番变局中,两人背道而驰。


    霍琅沉吟片刻,道:“当日殿前谢恩,太后应当了然酒中有毒,我必死无疑,给我留了个全尸恩典。”


    俞沅之眼睫低垂:“太后娘娘……怀有恻隐之心。”


    霍琅揉了揉她的后颈,温柔道:“不想了,早点睡,今晚不必等我。”


    他与恒王阿威等人商讨别苑进兵,大抵通宵达旦。


    俞沅之转身,双臂环绕男子精瘦腰间:“我不留在北恒。”


    她抬眸一瞬,眼中仿佛藏着万年冰川下,两团决绝无畏,肆意跃动的火种。


    俞沅之坚定道:“村中老先生教过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生死皆有命,不可做逃兵,身为女子,也可为公理为正义奋不顾身,只要阿娘余生平安,我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可我在乎。”霍琅低眸凝视她,哄道,“沅沅,我们约法一章,若我失手,离都城远远的,寻一处世外桃源,自在安乐。”


    “那你呢?”她眉间微蹙,“若我遇险——”


    霍琅轻掐她的脸颊,打断道:“没这个可能,往后我守着你寸步不离。”


    俞沅之摇头:“如果呢?如果你留我在北恒,期间有何变故?”


    霍琅神色肃穆,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上天入地,我陪你。”


    她喉咙酸涩:“耍赖,凭什么你可以,我不行。”


    霍琅低笑一声,下巴紧贴她的额间:“我不是个好人,不配,但我的沅沅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我要时刻相护,矢志不渝。”


    俞沅之仰起脸庞,长睫微颤,搭着他的脖颈,鼻尖轻蹭他的鼻尖,柔软唇瓣蕴着温热,一点一点贴合,彼此含「吮」,唇齿交缠。


    细「喘」热气拂过润湿眼角,她缓慢睁开双眸,柔声道:“那我们都好好活着,一年四季,从早到晚,去山上看日出,到湖边等日落,郊外策马,廊下赏雪,相拥听雨,共枕而眠,看后院开花的腊梅,去西岭射箭泡温泉。”


    霍琅揽紧她的腰,额头相抵:“一言为定。”


    俞沅之相信他会赢。


    -


    三日后,轻骑数百,卷甲衔枚自北恒南下。


    丞相深谋远虑,丝毫未牵扯霍家声名,对外称霍琅确是越国公外室子,生母亦非细作,六皇子为始作俑者,意在争储图谋陷害,奈何霍琅身中剧毒,无力回天,潦草丧命于远郊,其新婚夫人殉情,一月后行追封仪礼,立衣冠冢。


    皇后仅仅让佛塔沾毒,陛下吐血昏厥许是被人膳食下药,这招借刀杀人,可谓天衣无缝。


    别苑看守严密,巡逻士兵两个时辰一轮换,皇上被关在麒麟阁,三皇子近身侍疾,乱首垢面,不解衣带。


    霍琅命阿威等人调虎离山,假意盗行引开守卫,他暗中潜入麒麟阁。


    烛影幽微,皇上面黄肌瘦,眼眸半阖,喉咙咕噜着痰液躺在榻上,三皇子端来碗米粥,小心翼翼扶其坐起倚靠软垫,跪在榻沿用银匙舀着米粥,渡到父亲唇间。


    “父皇,儿臣尝过,可以喝。”


    每一碗汤药,每一顿膳食,他都会先尝一口,以身试毒。


    帝王枯枝般的手,颤抖地攥住男子手腕,眼瞳浑浊无光,艰难摇了摇头。


    砰一声,殿外传来闷重声响,三皇子下意识挡在父亲身前,回头望见四名看守士兵均晕厥倒地,且被拽脚拖走,他吓得双腿发抖,但未曾逃离。


    俞沅之躲在廊柱后旁观,霍琅解决了人,她拍拍胸脯舒气,轻步走出。


    三皇子脸上血色尽褪,眼珠瞪圆,嗓音变了调:“霍……霍将军!”


    他不是死了吗?


    霍琅停顿须臾,平静道:“别怕,不是鬼。”


    俞沅之飞快跑进殿内,三皇子瞧见她嘴唇哆嗦着翕动,肩膀拱起。


    她拽住霍琅衣袖,温柔道:“我也不是鬼。”


    三皇子眼圈晕红,一颤一颤地吸气。


    俞沅之抿唇安抚:“三皇子万安,您先瞧瞧陛下如何,咱们再说话。”


    男子忽地回神,立刻转头细细打量,确保他的父皇无恙。


    相较儿子惊恐慌乱,老子则淡然许多,虽体虚孱弱却不糊涂,他眯眼盯着霍琅,思忖未语。


    霍琅撩袍落座,负责善后的侍卫关严殿门。


    皇上身子斜歪,摆手示意三皇子扶他坐稳。


    霍琅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丞相狼子野心,欲弑君夺权,陛下与殿下住在这里注定会遇害,我可以救你们脱困,但需互相合作。”


    皇上嗓音沙哑:“你……到底是谁。”


    三皇子惊魂未定,手撑着桌角急促呼吸,闻声诧异望向老父。


    霍琅沉默片刻,平静回道:“我是寨匪之后,您十八年前曾颁下旨意,剿杀叛军,灭我满门。”


    皇上瞬间睁大双眼,身子前倾:“你是……寨女之子?”


    殿内鸦雀无声,俞沅之与三皇子不约而同屏息不语。


    皇上喉间滚着咽声,目不转睛盯住霍琅,似要将人仔仔细细辨个清楚,渐渐,浑浊的眼眸沾染湿润,涕泪一点点漫过凹陷脸颊,滴落在混白胡须上,喘息道:“你是……朕的侄儿,是朕……朕的亲侄儿!”


    俞沅之掌心冒汗,皇上竟知晓山寨与二王的关系。


    “朕……是朕害了你……”声音断断续续。


    “我清楚当年陛下无权抉择,罪魁祸首另有其人。”霍琅坦然自若,“但是,我要一个公道。”


    “公道……”年迈帝王喃喃自语,双手哆嗦着交握,仿佛无力攥紧,“都是朕……是朕对不住,要怪就怪朕……朕身为天子,难保妻儿兄弟,难保宗室血脉……”


    皇上佝偻着身子,脑袋垂下,三皇子立刻扑上前唤着父皇。


    霍琅移开视线,淡淡道:“陛下若真心悔悟,就请告诉我,丞相与这桩惨案是否有关。”


    前尘往事,言之怃然,皇上泛白嘴唇微抿,眼角皱纹愈深。


    多年前先帝崩逝,新君登基,朝中大权多由霍氏一族掌控,二王虽然凭借军功抗衡一时,难以为继,孟皇后有心提拔初出茅庐的幼弟,亟需时机,恰好此时有封匿名信传至襄京,信中将山寨寨主拉拢民心,豢养杀手,占地为王等事迹大肆渲染,编排诸多不敬犯上言辞,俨然一副造反之态,地方现叛军,朝廷派兵剿灭合情合理。


    罗国公出面,推举皇后胞弟挂帅出征,但在临行前,主将突然变为二王爷,孟氏为副将,罗国公为督臣,三人领兵剿匪,攻下山寨,下令士兵放箭,并取寨主首级带回都城,放火烧山。


    然而那封匿名信,却如同石沉大海,无人知晓是谁诬告。


    霍琅攥紧的拳头因太过用力隐隐颤抖,他的呼吸变重,墨眸映出几分血雾,哑声道:“是他……”


    皇上缓慢阖眼,轻轻颔首。


    大军回途遭遇石崩,巨石从山涧滚落,死伤惨重,二王也是因那场意外再难行走,若非突遇暴风,罗国公与孟校尉半路停歇,定会全军覆没。


    借刀杀人,丞相惯用手段,于他而言,山寨是否叛变并不打紧,目的由始至终都是解决政敌。


    一枚棋子,挂着一百三十三条人命。


    皇上知晓二王暗中放走了寨女与儿子,想尽法子为其遮掩,多年来母子杳无音讯,他猜测早已客死异乡。


    三皇子得悉来龙去脉,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只是给百姓分粮食,那是天灾啊,何故会落到如此地步!”


    俞沅之死死咬住下唇,长睫湿漉漉,每听一次,她都会心疼一次。


    皇上紧闭双眼,喉间呜声连连,他也知道他的子民承受着冤屈,但他无能为力。


    霍琅起身走到窗前,一只手将窗推开,银芒洒落殿内,俞沅之凝视他的背影,心头苦涩。


    “三皇子,想救你父皇母后,就按我说的话做,若不答允,今晚你们一家人就在地府团聚。”


    男子闻言踉跄,难稳身形。


    俞沅之看准时机,柔声道:“殿下乃皇室长子,宗族长兄,您仁心厚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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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有先祖忠勇之风,您岂会不知,皇后娘娘对您期望颇深,三皇子妃一直以您为傲。”


    软硬兼施。


    三皇子大口吸气,一点点攥紧衣角:“要……我如何!”


    霍琅平静道:“我送你回朝,在众臣面前直言我已攻下别苑,弑君篡位。”


    蝉鸣刺耳,殿内悄然无声。


    霍琅仰头,望向夜幕圆月:“丞相不允许任何脱离掌控的事情发生,他一定会来,亲手解决我,方能高枕无忧。”


    院中树叶簌簌作响,巡逻士兵通通换了“衣裳”。


    -


    四日后,别苑城楼。


    微风逆拂男子面颊,霍琅孤身立于垛口,墨眸恍如寒潭,冷得彻骨。


    城下空地,丞相亲率文武官员及南营士兵列阵,黑压压挤满了人。


    大军强攻前,霍琅收到一句质问。


    “既无恙,何不归。”


    丞相在朝臣簇拥中端坐马背,身后有面“霍”字帅旗迎风飘摇。


    众人目光惊惧,尽然聚于霍琅一身,死而复生,匪夷所思。


    男子一言未发,猛然抬起手中玄弓,利箭正对丞相飞去,众目睽睽下,箭矢不偏不倚,暴力穿透旗面,撕裂声入耳,“霍”字帅旗被豁开一道裂缝,颓然抖落,随箭死死钉在土里。


    百官面面相觑,神情或惊慌或迷茫。


    丞相眼神锐如鹰隼,嗓音低沉:“霍琅,念在你是霍家后嗣份上,老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霍琅唇角微勾:“不必了。”


    杀意从丞相枯井似的眸子透过,他沉声道:“弑君叛贼,死有余辜,弓箭手。”


    数百弓箭手听令横为两排,向上瞄准。


    一道明黄衣影悄无声息地挪动,俞沅之搀扶君主登上城楼,帝王腰背直挺,面容苍白,驻足于墙边,那声音不高,平静俯瞰城下:“放肆。”


    众臣目瞪口呆,纷纷跪地叩首,更有甚者痛哭流涕,唯独丞相一人端坐马背,镇定自若,但其眸中晃过半分惊诧,转瞬即逝。


    皇上呼吸沉重,颤声道:“朕有一道圣旨,众位爱卿,议事堂听旨。”


    俞沅之垂首默默,方才陛下咳嗽不止,大口呕血,佝偻着腰犹如山野老者,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三皇子泪眼婆娑,撩袍朝老父疾跑,王凛目不斜视,率先阔步走向别苑大门。


    半盏茶后,议事堂内。


    三品以上官员分于堂内对坐,大多惴惴不安,堂门忽然被关严,后殿冲出数位铁铠侍卫,眨眼间,所有官员脖颈上都横着把剑,刃折银芒。


    朝臣们脸色骤变,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吓得坐不稳,还有人两眼翻白径直晕过去。


    丞相却搭下眼皮,容色不改。


    三皇子搀扶皇上走到正位,颤巍落座。


    “朕……亲笔所书,皇位传给三皇子,由六位重臣共同匡扶新帝,爱卿听罢,则可跪安。”


    丞相淡淡道:“陛下病了,被歹人胁迫写下圣旨,不可作数,皇后与六皇子密谋损伤龙体,三皇子不宜立为太子。”


    说罢他斜睨一眼阿威,那把横在脖颈的剑略有震抖。


    皇上噤声,用力吞咽唾沫,攥紧儿子的手。


    霍琅缓步停驻于丞相面前,居高临下,挑衅道:“丞相专权多年,如何胁迫圣旨最熟悉不过,你可做,旁人自然也可做,无论是真情又或被迫,能如何。”


    丞相冷哼一声:“你以为凭堂内这几个人,就能要了老夫的命,就能抵挡南营五千士兵。”


    霍琅啧了一声,扬起下巴道:“恒王忠心耿耿,为护陛下安康,两万兵马驻扎北上十里外,丞相若有意,我奉陪到底。”


    “你敢作乱!”


    “此乃勤王。”


    门外一阵脚步声纷杂,太监嗓音尖锐高亢:“太后懿旨——”


    皇上哆嗦着倚靠三皇子,命人开门迎旨,太后娘娘懿旨上仅有八字。


    诸帅戮力,恭行天罚。


    丞相面皮抖动两下,握紧圈椅扶手。


    依附霍氏的官吏未曾料到,太后竟在最后关头站在霍琅一面,与兄长反目。


    霍琅手指抚过剑刃:“丞相卧病,宜于别苑静养,众位大臣是留下侍疾,还是跪安回京,随意。”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