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里 作品

91. 霁光篇·四十六

    狭窄洞口透过一丝斑驳光亮。

    “汪!”

    一声犬吠忽地打破沉寂,洞口晃过两矮一高三道黑影,中间黑影探头眯眼,大喝一声,俞沅之骤然抬眸。

    黑影逐渐清晰,一瘸一拐朝她奔来:“沅丫头,这……这是怎么了!”

    俞沅之脑中嗡嗡乱响,待她回神,浑身气血涌至喉咙,嗓音颤抖道:“郎中!快看看他!”

    跛脚郎中忙点头应承,歪身盘坐,布满老茧的手指飞快搭上霍琅手腕,眼角几道皱纹愈发深密:“他中毒了?”

    俞沅之茫然自失,她原以为霍琅仅是外伤。

    “有救,还有救!丫头快,用那马儿运人下山,有法子!”

    两只老犬低吠,扭头就朝山下跑。

    俞沅之头发散着,脸颊湿漉漉,红裳沾满泥土,整个人狼狈不堪,却在听到这句“有救”时,眼眸仿若星子幽坠,熠熠发亮。

    她用肩膀撑起霍琅,磕磕绊绊将人抬到玄风背上。

    -

    小屋与离开时别无二致。

    男子面色苍白,一动不动躺在榻上,郎中拈起根金针经火撩过,不疾不徐,针尖入穴。

    俞沅之守在旁边,眸中泪雾凝干发涩。

    一抹月光漫洒屋内,柔和清凉,逐渐抚平她内心焦躁。

    郎中从怀里掏出枚褐色药瓶,小心翼翼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黑丸,将其塞进霍琅口中,念叨着万幸。

    俞沅之轻声问:“这是什么?”

    郎中缓慢站起,转身露出笑意:“黑菩萨。”

    “黑菩萨?”

    “上次大军过境,我在崖边所捡,此物百年难得一遇,从前只在古书里看过,对化瘀解毒有奇效,乃是救命良药,我制成药丸随身带着,这半年搭救过两个人,这是最后一粒。”

    俞沅之恍然大悟,黑菩萨就是黑灵草!

    霍琅坠渊,在峡谷内寻到此物,曾说余下一株被他移到崖边,留给有需之人。

    俞沅之喜极而泣,捂脸不住地抖。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救了自己一命!

    “还有您,是您救了他!”

    俞沅之欲施大礼,跛脚郎中忙伸手扶起:“沅丫头啊,上回若不是有你和你夫君,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

    她哽咽颔首,帮衬郎中把霍琅身上伤口重新涂药包扎,靠在床边守着,一夜未阖眼,偶尔凑近听他的心跳,生怕断掉一截。

    晨光熹微,朝露清泫,大丸二丸结伴在村里散步。

    俞沅之生火烧水,用温湿棉帕擦干霍琅额头细汗,虽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灰突突。

    晌午时,郎中送来些干粮果子,又搭脉诊治一番,感慨猎户确是底子强健,脉象比昨晚好许多。

    俞沅之眸中溢满欢喜,俯身与男子说话,她坚信他听得到。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小屋内烛光朦胧。

    霍琅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俞沅之正握着他的手贴靠脸颊喃喃,察觉立刻激动唤他。

    霍琅筋疲力尽,身体轻飘飘,犹如躺在云团里,勉力睁开双眸,顷刻红了眼眶。

    好美的梦,在魂飞魄散前,上苍怜悯,让他还能再看她一眼。

    直至俞沅之掐他的掌心,霍琅忽然意识到,这竟不是地府……

    是人间。

    养伤期间,他像一只狼犬时刻腻在主人身边,无需牵绳,如影随形。

    -

    阿威一行人漏夜入村。

    霍琅在襄京的部下均都被丞相扣押,阿威奉令暗寻顾浔阳,知悉都城变故,毅然乔装藏迹,通过霍琅留下的信报寻到此地。

    丞相下令全力搜捕疑犯,霍琅当机立断,命阿威等人一路北上,再过七日,他动身前往。

    春末凉风掠过峡谷,悬月变得寡淡,清白,远远眺望,对面群山连绵起伏,云雾弥漫。

    俞沅之靠在霍琅怀里一起等日出。

    “我们真的要去北恒?”

    比西岭更遥远的封地,据传那里四季如冬,长河终年冰封。

    恒王是襄京城最后一位质子,父兄接连过世,陛下厚德额外开恩,许他回封地承袭爵位,但因其人飞扬跋扈,狂妄自大颇引非议。

    “其实不然,恒王为质时饱受欺凌,几度遭劫险些丧命,父兄身故都与朝中人有关,他对襄京恨之入骨。”霍琅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说来贵族子弟们倒也团结,仅针对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俞沅之歪头,困惑不解。

    霍琅坦言:“因为我们都是非正统的入侵者,身后无倚仗,恒王脾性张扬,起初我也曾与他大打出手,他鼻青脸肿坐在地上,嚷着要讨回来。”

    俞沅之忙问:“结果呢?”

    霍琅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稍稍收紧:“被我揍得更狠。”

    俞沅之抿唇不语。

    霍琅的下巴蹭蹭她的额发,道:“后来我救过他一次,关系略有缓和,发现他并不像表面那般讨厌,是个爱憎分明的硬汉,逐渐就成了朋友。”

    “你要与恒王联手?”她问道。

    霍琅沉吟半晌:“此番阴谋看似是皇后与六皇子设局,极有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俞沅之猜测:“是丞相?”

    话说出口,她蹙眉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丞相为何要反戈一击?”

    “只有一个可能。”霍琅神色肃穆,掌握成拳,“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不是徐鄞揭发那所谓的细作娘,不是越国公怀有愧疚的外室子。

    而是二王与寨女之子。

    “丞相喜怒不形于色,是个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掌控者,能让他动杀心无非一个理由,未雨绸缪。”

    先下手为强,铲除一切有威胁的人。

    霍琅双眸微眯:“但是,他因何畏惧。”

    俞沅之抱紧他沉默不语,晨晖推开雾气,暖光一点点洒在男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