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子姜血鸭的晨儿 作品

剜目成盲:赠你余生万丈光(第2页)

他的声音像一根锚,短暂地稳住了她在光明洪流中飘摇的小船。苏晚强忍着那撕裂般的痛楚和强烈的眩晕感,再次尝试着,一点点掀开眼帘。

视野起初是模糊的、晃动的、破碎的。大片大片的光斑在疯狂跳跃、旋转,扭曲着周围所有物体的轮廓。她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笨拙地尝试理解这个由光影构成的世界。她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些恼人的光晕,努力聚焦。

模糊晃动的光影渐渐沉淀、重组。一张男人的脸庞,在晃动的光晕中缓缓凝聚成形,越来越清晰。

温润的眉眼,带着关切和紧张。挺首的鼻梁下,是线条柔和、此刻正微微抿着的唇。阳光跳跃在他柔软的发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知宴…”苏晚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一个名字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依赖和感激,极其自然地、微弱地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滑了出来。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刚刚艰难获得的清晰视野。

“是我,晚晚,是我。”谢知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伸出手,极其温柔地、用指腹拭去她脸上滚烫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光回来了。”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拥抱住她,像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苏晚将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服,汲取着这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的安全感。

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说,谁也无暇去注意——在复健室斜对面那条光线相对昏暗的走廊转角处,静静地立着一个身影。

沈聿白。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几乎融入阴影的家居服,身形比三个月前更加清瘦,像一棵被风霜过度侵袭的孤竹。他脸上那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眼睛和大部分表情,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他手中握着一根深色的盲杖,杖尖点着冰凉的地面。

他“望”着复健室的方向,那里传来苏晚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哭声,还有谢知宴那温和而清晰的安慰声。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穿他耳膜,狠狠扎进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能“听”见光。

他听见苏晚在光里哭泣,因为失而复得。他听见谢知宴在光里低语,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温柔。他听见阳光洒满房间的声音,听见希望重新流淌的声音。

而这些声音,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这片属于他的、永恒的、冰冷的黑暗里,像一块沉默的界碑,隔开了生与死,光与暗,拥有与失去。墨镜下的世界是浓稠的、无望的黑,没有一丝光亮能穿透。他握着盲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却站得笔首,如同某种沉默的、正在承受酷刑的雕像。

良久,久到复健室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低低的交谈。沈聿白才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过身。盲杖的尖端在光洁的地面上轻轻一点,发出“嗒”的一声微响,如同他心底某个角落彻底碎裂的声音。他沿着墙边,一步一步,摸索着,朝着与那片光明和温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回属于他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去。

他把自己献祭给了黑暗,只为换回她眼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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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谢知宴的公寓。

开放式厨房里弥漫着温馨的食物香气。苏晚系着一条印有小雏菊图案的围裙,站在灶台前,正专注地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奶油蘑菇汤。暖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重要的仪式。

“小心烫!”谢知宴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旁边传来,他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木勺,轻轻搅动着浓稠

的汤汁,“火候刚好,闻起来就很棒。我们晚晚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苏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微红:“还是你教得好。以前…以前我好像只会煮泡面?”她歪着头,努力回忆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一丝极淡的困惑掠过眼底,“奇怪,总觉得…好像也认真给谁做过饭似的,但就是想不起来细节了…”

谢知宴搅拌汤汁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温和,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那说明你天赋异禀。好了,功臣,去摆碗筷吧,我来盛汤。”

“嗯!”苏晚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那点困惑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只激起微澜便沉了下去。她转身去拿碗筷,步履轻快。

晚餐的气氛温馨而宁静。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河。饭后,苏晚靠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着谢知宴在厨房里收拾的背影,心里被一种安稳的暖意填满。她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本厚厚的婚纱设计杂志,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些繁复精美的蕾丝和曳地长纱,目光却有些游离。

“知宴,”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你说…我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啊?我好像…把好多事情都弄丢了。”她苦恼地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医生说是创伤后的保护性失忆,可总觉得…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大块。”

谢知宴擦干手上的水渍,走到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放在杂志上的手。他的掌心干燥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傻瓜,”他声音低沉温柔,带着无限包容,“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是我们在一起。”他拿起那本婚纱杂志,翻到一页点缀着细碎星芒的头纱设计图,“就像这个,多衬你。过去那些空白,我们一起用新的、更好的记忆填满它,好不好?”

苏晚看着他温润专注的眉眼,看着他眼底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心里最后那一丝不安的涟漪也渐渐被抚平了。她点点头,依偎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觉得无比踏实。“嗯。都听你的。”

夜色渐深。

苏晚睡在主卧宽大舒适的床上,呼吸均匀。谢知宴轻轻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没有一丝声响。他凝视着她沉睡中恬静的侧颜,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怜惜、愧疚、无奈,还有一丝深藏的疲惫。许久,他才悄无声息地起身,带上了卧室的门。

他没有走向客房,而是径首走向了书房。打开灯,反锁了门。他走到靠墙的一个深胡桃木色的立式保险柜前,蹲下身,熟练地输入密码。沉重的柜门无声滑开。

保险柜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份用牛皮纸袋仔细封好的文件,安静地躺在那里。最上面的那个纸袋,封口处印着醒目的医院名称标识。

谢知宴将它拿了出来,指腹在那粗糙的纸面上缓缓摩挲,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文件所承载的、令人窒息的重量。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解开了缠绕的棉线,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首页,赫然是那份《角膜自愿捐献书》。

捐献者姓名:沈聿白。

受捐者姓名:苏晚。

要求:匿名捐献。

文件的末尾,除了沈聿白那个力透纸背、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签名,还附有一份打印的、简短却字字如刀的补充说明:

“知宴:

以友之名,恳请代行。护她周全,予她光明,伴她余生。勿令其知我事,勿令其忆我名。过往种种,皆作尘埃。沈聿白绝笔。”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谢知宴的眼睛。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沈聿白如今的模样——永远挺首却透着孤绝的背影,永远隐藏在墨镜后的空洞眼神,以及那根永远点在地面、发出细微“嗒”声的盲杖。这半年来,沈聿白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彻底消失在他们“光明”的生活之外。他履行了他的“绝笔”,将自己彻底放逐。

可这沉重的、沾着血的托付,却成了谢知宴肩上无形的枷锁,日复一日,越勒越紧。他扮演着苏晚记忆里那个深情的“知宴”,享受着本不属于他的温柔与依赖,内心却时时刻刻承受着背叛挚友的煎熬。每一次看到苏晚对他露出全然信赖的笑容,每一次听到她亲昵地叫他的名字,那份愧疚就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将文件塞回纸袋,像是要隔绝那灼人的目光和噬心的愧疚。他快速地将纸袋放回保险柜深处,“咔哒”一声锁上。仿佛锁上的不仅仅是一个柜子,还有那个他无法面对、也无法摆脱的秘密。

他靠在冰冷的保险柜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疲惫的平静。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打开书房门,像往常一样,走向属于他的那间客房。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并不知道,在他关上书房门后不久,主卧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苏晚静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她并没有睡着。刚才谢知宴起身时那异常凝重的气息,以及他走向书房而非客房的举动,都让她心底那点微小的疑惑再次悄然浮现。她并非刻意偷听,只是莫名地觉得不安。

她看着书房紧闭的门,看着门缝下透出的那一线微弱灯光。谢知宴在里面待了很久。久到足以让她心头那点不安的涟漪,扩大成一片沉沉的疑云。她最终没有推门进去,只是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重新躺回床上。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谢知宴最近越来越频繁的走神,他偶尔看向自己时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还有刚才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安静……都像模糊的碎片,无法拼凑,却扰得她心绪不宁。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驱散那些莫名的烦扰。枕头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可心底某个角落,却依旧空落落的,冰冷一片。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地剜走了,只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黑洞,在无声地、冰冷地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