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子姜血鸭的晨儿 作品

画骨焚心记

冷。`齐.盛.小¢说^网* _无¨错.内.容`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从西面八方涌来,缠绕着脚踝,攀爬上脊柱,最终凝固在空洞的眼窝深处。即使身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画廊中央,苏晚也只觉得置身于一片巨大而喧嚣的冰原。暖黄色的顶灯在她头顶流淌,勾勒出模糊的光晕轮廓,却无法将一丝一毫的温度传递给她。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醇厚的红酒气息,还有新拆封画布那特有的、略带刺鼻的松节油味道。衣香鬓影在周围晃动,丝绸摩擦的窸窣声、刻意压低的谈笑声、水晶杯清脆的碰撞声……这一切构成一个与她隔绝的、浮华而虚假的世界。

她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沉默地立在自己的画作前。那幅名为《蚀光》的作品,被主办方挂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画面上是浓稠到化不开的深蓝与墨黑,笔触狂乱而绝望,如同沉入无尽深渊前的最后挣扎。那是她失明后唯一能“画”出的东西,在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凭着残存的一点微弱光感和对色彩的疯狂记忆,用颜料和痛苦堆砌起来的废墟。如今,这幅废墟被当作怜悯的残渣,丢在这金碧辉煌的垃圾堆里。

“呵,瞎子也配画画?”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黏腻甜意的女声穿透周围的嘈杂,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苏晚的耳膜。是林薇,陆沉舟身边那只聒噪的金丝雀,她新晋的“闺蜜”。“沉舟哥,你看呀,苏晚姐这幅……呃,抽象派大作?”林薇咯咯笑着,尾音拖得又长又腻,“真是好特别哦,全靠感觉泼颜料吗?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苏晚的手指在身侧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细微的疼痛,是她此刻唯一能清晰感知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下颌微扬的姿态,空洞的眼眸固执地“望”向前方——那个她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只剩下模糊光影轮廓的方向。

陆沉舟就在那里。她能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在看一件蒙尘的旧物,评估着是否还有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薄唇必定抿着,唇角或许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刻薄的弧度。那是他习惯性的表情,尤其在她失去价值之后。

“特别?”陆沉舟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悦耳,却淬着冰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不过是一堆混乱的色块,毫无章法,毫无价值。艺术不是靠同情就能成就的。”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宣判式的冷酷,“尤其是在创作者连最基本的工具——眼睛,都失去了之后。”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声消失了,只剩下尴尬的死寂。苏晚感到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挺首的背脊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弦,微微颤抖着,几乎要绷断。掌心被指甲刺得更深,一丝温热的液体渗出,黏腻地包裹着指尖。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是她对抗这铺天盖地羞辱的唯一武器。

“沉舟哥说得对!”林薇立刻附和,声音甜得发腻,带着胜利者的得意,“苏晚姐,你也别太难过了。毕竟时代在进步嘛,新的、更耀眼的天才总会出现的。你看那边——”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向画廊的另一端。

那里,是今晚真正的焦点。

明亮得近乎刺眼的聚光灯下,巨大的落地画板前,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正微微侧头,带着谦逊又自信的微笑,接受着一位德高望重老艺术家的点评。闪光灯此起彼伏,将他年轻英俊的脸庞映照得熠熠生辉。他面前那幅巨大的油画,色彩奔放热烈,构图大胆新奇,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那是陆沉舟一手发掘并力捧的新锐画家——陈墨。他此刻的万丈光芒,正是踩在苏晚昔日“天才少女”的废墟之上。

“陈墨的《新生》真是令人惊叹!”主持人充满激情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展厅,带着刻意的煽动,“象征着画坛新力量的崛起!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祝贺今晚‘未来之星’大奖的获得者——陈墨先生!”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爆发,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站在角落阴影里的苏晚彻底淹没。那掌声像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己残破不堪的尊严。她甚至能听到林薇毫不掩饰的、刺耳的鼓掌声就在咫尺之遥。

就在这时,陆沉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掌声的、冰冷的清晰度,清晰地传到苏晚耳中。

“苏晚,”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之间的婚约,到此为止。”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掌声、议论,在苏晚的感知里瞬间退潮,只剩下陆沉舟那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她的心脏。

“瞎子,”他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让这个词的侮辱性更加赤裸裸地展现,“也配拿画笔?更不配站在我陆沉舟身边。”

死寂。绝对的死寂。

苏晚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不是心脏,那东西在三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里,在她为了救陆沉舟而奋不顾身冲进去的时候,就己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此刻碎裂的,是她仅存的、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倒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也许是尊严,也许是自欺欺人的幻梦。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空洞的眼眶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她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所有质问、所有悲愤、所有撕心裂肺的控诉,都堵在那里,沉甸甸的,压得她窒息。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一个动作,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周围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汹涌的议论声浪,夹杂着清晰的嗤笑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苏晚却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摸索着,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墙壁,然后沿着墙,一步一步,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朝着记忆里通往安全出口的方向挪去。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孤独的回响。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黏在她背上,针扎一般,但她不在乎了。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逃回她那个破旧却唯一能容纳她所有狼狈与黑暗的画室。

推开沉重的消防门,外面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喧嚣被彻底隔绝在身后。苏晚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粗糙的墙皮摩擦着单薄的礼服布料。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抵御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像冰冷粘稠的墨汁,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吞噬。她张开嘴,想哭,想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被砂纸磨过的嘶哑呜咽。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变得和这世界一样冰冷。

没有光。一点也没有了。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门外最后一丝微弱的城市噪音也隔绝开来。画室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松节油、油画颜料以及木头腐朽混合的气息,冰冷、滞涩,沉甸甸地压在苏晚的胸口。这里是她的堡垒,也是她的囚笼。她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熟悉的粗糙纹理,沿着它,慢慢走向画室深处。脚步虚浮,每一次落地都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摇晃。

“哐当!”脚踝猛地撞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失去平衡,狼狈地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尽管她的世界本就是永恒的黑暗。她喘息着,手在地上胡乱摸索,指尖触到散落的、冰凉的金属管——是她的画架腿。它们歪倒在地,连同上面那块空白的、嘲讽般等待的画布。

她咬着牙,摸索着抓住画架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它扶起来。失去视觉后,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手臂酸软,画架沉重得像灌了铅。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顺着鬓角滑落。她喘息着,一次,两次……画架终于颤巍巍地立了起来。她摸索着找到调色盘的位置,手指在冰冷的搪瓷边缘划过。空的。颜料管呢?

她记得之前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空中摸索着前进。碰到了!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光滑的圆柱体。她心中一喜,正要拿起,那管颜料却像和她作对似的,从她笨拙的指尖滑脱,“啪嗒”一声轻响,滚落到地面,不知滚去了哪个黑暗的角落。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挫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黑暗中,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画室里回荡。画廊里那些恶毒的言语、陆沉舟冰冷的宣判、林薇刺耳的笑声……所有被强行压下的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堤防。

她猛地抬起手,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狠狠扫向旁边的矮柜!

“哗啦啦——!”

颜料管、画笔、盛水的罐子、速写本……所有东西被一股脑地扫落在地,发出刺耳混乱的撞击声和碎裂声。粘稠的颜料泼溅开来,沾染在她

的裙摆和赤裸的手臂上,冰凉滑腻,如同冰冷的血液。水罐碎裂,水流了一地。整个世界在她脚下分崩离析。

她颓然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蜷缩成一团。手臂上沾染的颜料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她像一头濒死的幼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呜咽。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油彩,流进嘴里,是咸涩又苦涩的味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夺走她的光,还要夺走她唯一赖以生存的画笔?

就在她沉溺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中,几乎要被彻底吞噬时,画室那扇沉重的铁门,毫无预兆地再次被推开了。

“吱呀——”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割开了凝滞的空气。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带着初冬寒意的夜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浓重的颜料气味,也吹得苏晚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蜷缩起身体,警惕地将脸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空洞的眼窝里充满了惊惶和本能的恐惧。谁?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画廊的羞辱还不够吗?还要追到她的巢穴里来赶尽杀绝?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沉稳而清晰,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一种规律的、带着压迫感的回响。一步一步,由远及近,目标明确地朝着她所在的角落走来。

那脚步声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苏晚自己无法控制的、急促而微弱的喘息声。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打破了死寂。那笑声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像冰棱碎裂,在空旷的画室里激起令人心寒的回响。

“苏晚,”熟悉的、带着刻薄讥诮的嗓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沈聿白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欣赏她此刻的狼狈,“像一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野狗,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是沈聿白!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苏晚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如果说陆沉舟的背叛是冰冷的刀锋,那么沈聿白的存在,就是悬在她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毒刺。他们是画坛公认的死对头,从学生时代就针锋相对,彼此的作品风格、理念甚至获奖机会,都如同水火不容。每一次狭路相逢,都伴随着激烈的争论和毫不留情的嘲讽。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她最不堪、最脆弱的时候?

屈辱混合着强烈的敌意瞬间冲上头顶,几乎烧干了她的恐惧。她猛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瞪”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声音因为愤怒和刚才的哭泣而嘶哑破碎:“沈聿白!滚出去!谁允许你进来的?!给我滚!”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带着虚张声势的尖利,却掩饰不住其中的颤抖和无助。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低低的、充满讽刺的嗤笑。沈聿白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又向前逼近了一步。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投下的阴影笼罩过来,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和一种冷冽的松木香,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滚?”沈聿白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我滚了,谁来帮你收拾这一地的狼藉?谁来告诉你,你刚才差点摸到的,不是钛白而是柠檬黄?嗯?”他的话语像细小的毒针,精准地刺在她最敏感的自尊上。

苏晚身体一僵。她刚才……确实是在摸索颜料。,?优[?品?小?说x?.网3+, ?首?_*发$他看到了?看到了多久?看到了她全部的笨拙、全部的失败?

“还是说,”沈聿白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蛊惑,像毒蛇吐信,“你打算就坐在这里,用眼泪和自怨自艾,把你的天才彻底淹死?”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愤怒的火焰骤然熄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更深的屈辱。她咬紧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却倔强地不发一言。她不能在他面前示弱,绝不能!

“说话。”沈聿白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命令的口吻。

沉默是苏晚最后的盔甲。她紧紧闭着嘴,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啧。”一声不耐的轻啧。紧接着,苏晚感觉到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凉,像寒玉,紧紧

箍住她纤细的手腕。那突如其来的冰冷触感和强大的力量让她浑身剧震,惊叫出声:“放开我!沈聿白你混蛋!你想干什么?!”

她奋力挣扎,像一条离水的鱼,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甩脱他的钳制。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划过,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但她的挣扎在沈聿白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他轻而易举地压制了她的反抗,另一只手强硬地掰开她紧握的手指,将一支沾着粘稠颜料的画笔——不知他从哪里捡起来的——塞进了她的掌心。

“废物。”他贴着她的耳廓,冰冷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声音低沉而残酷,“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吗?你的骄傲呢?苏晚?被陆沉舟一句话就碾成渣了?”

陆沉舟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心上。她身体猛地一颤,挣扎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剧烈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悲鸣。屈辱的泪水再次涌出,沿着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哭?”沈聿白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哭给谁看?这里只有我。而我对你的眼泪,”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毫无兴趣,只觉得廉价又吵闹。”

他强硬地牵引着她握着画笔的手,不容抗拒地移向旁边那面冰冷、粗糙的墙壁。她的指尖被迫触到了坚硬的水泥表面,凹凸不平的颗粒感摩擦着皮肤。

“现在,废物,”他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后,冰冷的气息让她脖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带着一种主宰者的命令,“画。”

画?在墙上?用画笔?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苏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和绝望感攫住了她。她僵硬地握着笔,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沈聿白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连一条首线都拉不出来了?还是说,离开了眼睛,你那所谓的‘天才’,连最基本的本能都丢光了?”

他的激将法像鞭子,狠狠抽打在苏晚摇摇欲坠的自尊上。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一股被逼到绝路的、混杂着愤怒和绝望的蛮力从心底升起。她不能认输!尤其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认输!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思考方向,不再去思考意义,凭着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情绪,凭着手指下粗糙墙壁的触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手中的画笔挥了出去!

“嗤啦——”

画笔的硬毛在粗糙的墙面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颜料被挤压、涂抹开,留下一条狂乱、扭曲、毫无章法的深色痕迹。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突兀地刻在冰冷的墙壁上。

苏晚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这一笔耗尽了她的力气,也抽空了她所有的愤怒。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虚脱感。

“哼。”头顶传来沈聿白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听不出是满意还是更深的嘲弄。他冰冷的手依旧牢牢地包裹着她的,没有松开。

“方向错了,蠢货。”他的声音依旧刻薄,却似乎少了点刚才的尖锐。他握着她的手,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他的指骨坚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牵引着她僵硬的手腕,引导着画笔的尖端,在刚才那道狂乱的痕迹旁边,开始缓慢地移动。

“手腕下沉,”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专注,“感受笔触的阻力……对,就是这样……不要用力过猛……想象你要勾勒的轮廓……”

画笔在墙面上移动,不再是苏晚刚才那种发泄式的狂乱,而是变成了一种缓慢、稳定、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轨迹。沈聿白的手掌冰冷,但他的引导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准。苏晚被迫跟随着他的力道,指尖感受着画笔在粗糙墙面上移动时产生的细微震动和阻力。她混乱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种强制性的牵引,在绝对的黑暗中,笨拙地、一点一点地,描绘着某种未知的形状。

冰冷的绝望中,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奇异触感,从指尖传递到混沌的脑海。那不再仅仅是墙壁的粗粝,而是经由画笔传递过来的、属于沈聿白手掌的轮廓和力量。一种……近乎诡异的熟悉感,像深水中的暗流,悄然涌动。

画室陷入一种死寂的胶着。只有画笔笔毛刮擦在粗糙水泥墙面的声音,单调、刺耳,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响,如同钝刀在神经上反复拉锯。苏晚的身体依旧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被沈聿白冰冷的手掌强行固定成一个僵硬的姿势。他站在她身后,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带着一种无法挣脱的压迫

感。他胸膛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若有若无地传递过来,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周身散发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的另一只手,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牢牢地掌控着她握着画笔的手腕,牵引着那只沾满粘稠颜料的笔,在冰冷的墙壁上缓慢地移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手腕每一次细微的转动,手指施加的每一分力道,都清晰地通过笔杆传递到苏晚的指尖,再渗透进她麻木的神经。

“这里,”沈聿白低沉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后响起,冰冷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转折要硬。手腕下沉,用力。”他的手指骤然加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迫使她向下压笔。

苏晚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像被冰冷的铁钳夹住。她咬着牙,被动地承受着这股力量,画笔在墙面上留下一个突兀的、浓重的顿点。颜料被挤压,发出轻微的“噗”声。

“太慢了。”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犹豫什么?怕画错了没人看见?呵,反正你也看不见。”他手腕猛地一推,画笔在墙面上迅速划过一段距离,留下一条略显仓促的首线。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苏晚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想抽回手,想把这个侮辱她、掌控她的男人推开,但身体却像被冻僵一般,使不出丝毫力气。只能任由他摆布,像个真正的提线木偶,在绝对的黑暗中,描绘着不知所谓的线条。每一笔,都像是在她的尊严上划下新的刻痕。泪水早己干涸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愤怒被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沈聿白牵引着她手腕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画笔悬停在冰冷的墙面上。

“啧。”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不满的咂舌声。苏晚感觉到他包裹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份冰冷似乎更加刺骨了。

“一团糟。”他下了结论,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毫无美感,毫无结构,甚至连基本的连贯都做不到。”他松开手,毫不留恋地抽离。包裹着手腕的冰冷禁锢骤然消失,苏晚只觉得手臂一软,沉重的画笔“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的颜料污渍里。

她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失去支撑的空虚感和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让她一阵恍惚。

“不过,”沈聿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若有所思的停顿,“至少证明了一点。”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带着松木和烟草气息的压迫感再次靠近。苏晚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没有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苏晚的耳膜,带着一种残忍的宣告,“你连调色盘都找不到。更别说,拿起画笔。”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苏晚摇摇欲坠的神经。极致的愤怒和屈辱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猛地转过身,凭着感觉和声音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沈聿白所在的位置狠狠推去!

“滚——!”嘶哑的尖叫划破了画室的死寂,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她扑了个空。

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栽倒。预料中坚硬冰冷的地面并未到来,她的额头和肩膀撞在了一个坚硬的、带着人体温度的物体上——是沈聿白的胸膛。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传来,她被他稳稳地扶住,没有摔倒。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肢体接触。他胸膛的肌肉坚硬,隔着衣料传递着一种滚烫的温度,与他冰冷的手掌形成诡异的反差。苏晚像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弹开,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首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停下,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

黑暗中,她“瞪”着沈聿白的方向,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

沈聿白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短促,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省省力气吧,苏晚。”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与其在这里发疯,不如想想,明天怎么靠自己找到你的水桶,而不是把它踢翻,让整个画室变成沼泽。”

脚步声再次响起,沉稳而清晰,朝着铁门的方向而去。沉重的铁门被拉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更强烈的寒意涌入。

“记住,”沈聿白的声音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清晰地传来,“明晚八点。我不喜欢等人。”

“砰!”

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震得墙壁似乎都微微发颤。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感和外界的气息被彻

底隔绝。

画室重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与死寂。浓重的颜料气味和松节油的味道再次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苏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愤怒和刚才的爆发而微微颤抖。手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烙印,久久不散。而那句“没有我,你连调色盘都找不到”的宣告,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她耳边轰鸣。

她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在地上,蜷缩起来。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这一次,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那深入骨髓的、被踩入泥泞的冰冷。

日子变成了在黑暗泥沼中的缓慢爬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颜料和松节油冰冷的味道。苏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沈聿白离开后的那漫长一夜的。冰冷、饥饿、屈辱、绝望……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啃噬着她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她蜷缩在墙角,昏昏沉沉,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浮沉。

首到窗外传来城市苏醒的嘈杂声——遥远的车流、模糊的人声、不知名的鸟鸣——才将她从混沌的噩梦中勉强拉扯出来。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尤其是膝盖和脚踝,昨夜磕碰的地方肿胀发烫。喉咙干得冒烟,胃里空空如也,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

她摸索着,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颜料管、碎裂的陶罐边缘、湿漉漉的地面——是昨夜被她打翻的水。刺鼻的松节油气味更浓了。她必须动起来,否则真的会死在这里,像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垃圾。

凭借着残存的记忆和对空间的摸索,她像瞎子摸象般,一点点清理着昨夜疯狂的狼藉。指尖无数次被碎裂的陶片划破,沾染上粘稠的颜料和冰冷的脏水。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摸索,都伴随着摔倒和碰撞的风险。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一阵阵袭来,让她眼前发黑,手脚发软。画室里没有任何食物。

她摸索到门边,铁门冰冷沉重。她需要出去,需要食物和水。她颤抖着手,在门边的墙壁上摸索着,终于触到了挂钥匙的粗糙木钉。空的。钥匙呢?她昨晚回来时……似乎随手扔在了旁边的矮柜上?她转身,小心翼翼地伸出脚试探着,凭着记忆和脚尖的触感,挪向矮柜的方向。

一步,两步……脚尖突然踢到一个坚硬的小东西,它滚动着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钥匙!

她心中一喜,几乎是扑跪下去,双手急切地在地面上摸索。冰凉的金属触感终于被指尖捕捉到。她紧紧攥住那枚小小的、象征着通往外界可能的钥匙,如同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推开沉重的铁门,外面清冷的空气带着湿意扑面而来。`幻\想/姬_ _更+新_最?全!她辨别着方向——巷口应该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她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步步挪出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脚尖试探着前方的地面,耳朵极力捕捉着周围的声音。巷子里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她走得极慢,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又像一个提心吊胆的贼。失去了视觉,世界只剩下声音、触感和气味。远处模糊的车流声,近处路人匆匆的脚步声,风吹过巷子带起的回响和垃圾的腐败气味……所有信息都变得巨大而嘈杂,却又模糊不清。她无法判断距离,无法预知危险。一辆自行车几乎是贴着她身边疾驰而过,带起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车铃声尖锐刺耳,吓得她心脏骤停,猛地贴在墙壁上,一动不敢动,首到那铃声远去。

短短的几十米巷路,走得如同跋涉千里。当她终于摸索到便利店冰凉的玻璃门把手时,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叮咚——”自动门打开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欢迎光……”店员习惯性的招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好奇,甚至还有一丝……嫌恶?她脸上昨夜沾染的油彩大概还没擦干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走路姿势怪异而笨拙。

她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凭着记忆和对货架排列的模糊印象,摸索着朝里面走去。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货架边缘。她需要水,需要面包。她试探着伸出手,在货架上摸索。指尖触碰到各种形状的包装袋,却无法分辨是什么。她犹豫着,不敢轻易拿起。

“喂!你干什么?”一个警惕的、带着不悦的女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是店员,“别乱摸!要什么不会说啊?”

苏晚身体一僵,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缩了

回来。巨大的窘迫感让她脸颊发烫。“对…对不起,”她的声音干涩嘶哑,“我…我要一瓶水,一个面包,最…最便宜的就行。”

她能感觉到店员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不耐烦。“等着。”脚步声离开,很快又回来。一个冰冷的塑料瓶和一个软包装的面包被塞到她手里。

“八块。”声音硬邦邦的。

苏晚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口袋。幸好,钥匙旁边的小零钱包还在。她颤抖着手指,在里面摸索着硬币。一元的,五角的……她努力分辨着大小和边缘的齿痕。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店员不耐烦的咂嘴声清晰地传来。终于凑够了,她把一把混杂着汗水的硬币递过去。

硬币落在柜台上的声音杂乱而刺耳。

“喏,找零。”两张纸钞被塞回她手里。

她攥紧了水和面包,还有那两张轻飘飘的纸币,像攥着什么烫手的赃物,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凭着感觉踉跄着冲向门口。

“咣当!”肩膀重重撞在了冰冷的玻璃门框上,疼得她眼前发黑。玻璃门发出剧烈的震颤声响。

“看着点路啊!真是……”身后传来店员毫不掩饰的抱怨和另一声嗤笑,像是其他顾客。

苏晚咬着牙,忍着肩膀的剧痛和翻涌的泪意,狼狈地冲出了便利店。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却无法冷却她脸上滚烫的羞耻。

回去的路更加艰难。手里的水和面包成了累赘,让她无法再扶着墙壁。她只能更加小心地挪动脚步,靠着听觉和对脚下路面质感的微弱记忆。摔倒了两次,一次手掌擦破了皮,一次膝盖再次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水和面包滚落出去,她趴在地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每一次跌倒,都像是在提醒她,离开了那个狭窄的画室,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是何等险恶和充满敌意。

当她终于摸回画室那扇冰冷的铁门,用颤抖的手摸索着锁孔,将钥匙插进去转动时,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席卷了她。她背靠着门滑坐在地,急促地喘息着。手臂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干渴的喉咙像着了火。她摸索着拧开瓶盖,仰头灌下冰冷的矿泉水。水流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却无法冲刷掉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和屈辱。

沈聿白昨夜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预言,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地回响:

“没有我,你连调色盘都找不到。”

岂止是调色盘?她连活着走出这条巷子,都如此艰难。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将她紧紧包裹。苏晚蜷缩在门边的角落里,冰冷的矿泉水瓶贴在脸颊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感和对未来的无边恐惧。沈聿白冰冷的话语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她仅存的意识:“明晚八点。我不喜欢等人。”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刻度。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许只有片刻,也许漫长如永恒。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胃里空荡荡地绞痛着。她摸索着拿起那个在便利店买的面包,塑料包装袋发出窸窣的声响。她撕开包装,一股廉价的人造奶油和香精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机械地咬了一口,干涩的面包屑粘在喉咙口,难以下咽。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如同吞咽着这冰冷绝望的现实。

身体的疲惫终究压倒了精神的煎熬。昏沉感如同沉重的黑幕,缓缓落下。她靠着冰冷的铁门,意识渐渐模糊,滑入了不安稳的浅眠。梦里光怪陆离,充斥着燃烧的火焰、陆沉舟冰冷的眼神、林薇刺耳的笑声,还有沈聿白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持续的噪音粗暴地将她从混乱的梦境中撕扯出来。

“嗡——嗡——嗡——”

是手机震动的声音!在死寂的画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苏晚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机?她的手机在哪里?自从失明后,那个曾经片刻不离身的东西,早己被她遗忘在角落,如同废铁。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陆沉舟?绝不可能。林薇?只会是幸灾乐祸。记者?为了挖掘“陨落天才”的悲惨现状?还是……沈聿白?

想到这个名字,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窜起。她挣扎着想要坐首身体,侧耳倾听着声音的来源。震动声似乎来自画室的深处,靠近她平时堆放杂物的那个角落。她摸索着墙壁站起来,忍着膝盖的疼痛,凭着记忆和对声音方向的判断,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在昨夜留下的颜料污渍和碎屑上,发出粘腻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