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憾终身(第2页)
“你要气死我吗?”她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充满了威严,“意欢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你连这点忙都不帮?”
我凝视着她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姐姐每天凌晨时分起床熬药的身影。那孤独而坚定的背影,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充满了无尽的温柔和爱意。
终于,我缓缓地低下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轻声说道:“我……写信给砚之吧。”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如同苦杏仁一般,苦涩而难以咀嚼。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个个写下来,仿佛每一笔都承载着千斤重担。写完后,我将信折好,放入信封,封好口,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痛苦和无奈都封存起来。
当沈砚之到来的那一天,我特意穿上了那件崭新的罗裙。那是他去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裙子的颜色鲜艳而明亮,如同我对他的思念一般热烈。
“知意,你看着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喉结上有一颗痣,那是我曾经用杏花轻轻点过的地方。如今,那颗痣被一层薄薄的水汽所笼罩,宛如即将下雨的天空,让人感到一种压抑和沉闷。
“像你这样的书生,我才不会嫁。”我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在舌尖打颤。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玻璃般的锋利:“好,我知道了。”
他走后,我栽倒在门槛上,恍惚看见满地杏花,像极了他转身时抖落的月光。
第三章
姐姐出嫁那日,我躲在阁楼里,透过窗缝看沈砚之骑在马上。他穿一身大红喜服,却比平时苍白许多。
“知意,”姐姐深夜来找我,喜服上还沾着喜酒的香气,“谢谢你。”
我望着她鬓边的金步摇,那是母亲的陪嫁:“姐姐喜欢砚之吗?”
她指尖顿了顿,笑意有些僵硬:“砚之是个好人。”
好人。我在心里默念,像念一味苦涩的中药。
一年后,姐姐难产。我跪在产房外,听着她的惨叫,忽然想起沈砚之曾说“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
孩子落地的啼哭里,姐姐没了气息。母亲得知后昏厥三日,醒来后只反复念着“意欢”,对着襁褓里的孩子流泪。
“这孩子,就叫念欢吧。”沈砚之说这话时,怀里的孩子正攥着他的青金石手串。
那串手串我再没见他戴过,就像我们之间的那些话,永远埋在了那年的春天里。
第西章
母亲去世前,往我手里塞了个玉镯:“是给你…出嫁的…”
玉镯冰凉,像极
了沈砚之最后看我的眼神。
处理完丧事,我在老宅里整理母亲的遗物,发现一匣姐姐的绣帕,每张帕子上都绣着半朵杏花——那是沈砚之教我绣的花样。
原来姐姐也喜欢过他。
原来我们都曾在春天里,藏起半朵未绣完的花。
再遇沈砚之,是在母亲墓前。他怀里抱着念欢,身后跟着个穿湖蓝襦裙的女子。
“这是婉儿,”他声音平静,“念欢该喝奶了。”
我看着那女子接过孩子,动作熟稔得像每日都在做的事。念欢抓着她的发簪笑,簪子上坠着颗青金石,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知意,你以后…找个人家吧。”沈砚之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我腕上空荡荡的位置。
我摸了摸手腕,那里还留着青金石硌出的印子,像道不会愈合的疤。
“好。”我说。
风卷起墓前的蒲公英,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年杏花树下,沈砚之给我簪花时说的话:“知意,等你及笄,我便来提亲。”
可我的及笄,终究是他的婚期。
第五章
离开江南那日,我带走了半块碎簪和一本《本草图经》。
船行至金陵时,春雨正急。我在朱雀街租了间铺子,挂起“知意堂”的匾额——那是沈砚之的字,我偷偷保留了二十年。
来买药的多是邻里,唯有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常来买百合。她叫苏挽秋,总抱着琵琶来柜台前闲聊:“知意,听说新来的画师戴青金石手串呢,跟你腕上那串好像。”
我攥紧袖口,那串手串早在那年被我扯断,有颗珠子滚进了沈砚之的书箱。
初见林砚舟,是在春分。
我抱着药篓撞翻他的画纸,满地《杏林春燕图》里,有张女子像极了我——鬓边别着杏花,眼里盛着春潮。
“沈姑娘,”他捡起我掉出的杏仁,指尖沾着碎屑,“苦杏仁有毒,可不能当零嘴吃。”
我抬头,撞上他腕间的青金石手串。那串珠子的纹路,竟与沈砚之的那串分毫不差。
终章
谷雨那天,林砚舟抱来坛女儿红:“听说你爱喝梅子酒,可我觉得这坛更配春雨。”
我们坐在二楼看雨,他说起京城的雪,说起敦煌的菩萨像,忽然指向我案头的《本草图经》:“这书我曾在江南友人处见过,他说要抄三百六十五味药方给心上人。”
我握着酒杯的手一抖,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沈砚之确实说过这话,后来那些药方都被我烧了,只剩一页《杏仁篇》,夹在书里发了黄。
“他还说,”林砚舟从腰间摘下手串,放在我掌心,“青金石本是一对,可惜其中一串断了。”
我盯着他掌心的珠子,忽然想起那年沈砚之书箱里的微光——原来他将那颗珠子送给了上京的挚友,而这位挚友,此刻正隔着八仙桌,用温热的目光,焐热我二十年的霜雪。
“知意,”他替我拂去鬓边落梅,“春风虽旧,人心可新。”
窗外的雨停了,朱雀桥畔的桃花开得正盛。我望着他笔下渐成的春景,忽然伸手握住他沾着石青的指尖。
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
三日后,我戴着重新串好的青金石,随林砚舟去看秦淮河的灯船。琉璃灯在河面碎成星河,他指着远处一盏凤凰灯:“这是我新画的,就像你说的,苦杏仁熬过了冬,总能等来春天。”
我望着灯影里他含笑的眼,忽然明白——有些遗憾,是为了让我们遇见更美的春天。
春风掠过发梢,带来远处的童谣:“杏仁甜,杏仁苦,春深不过少年误…”
我攥紧腕间的珠子,任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化作灯影里的一片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