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子姜血鸭的晨儿 作品

纸船渡不过忘川

玻璃柜折射的冷光里,苏郁的指尖悬在那只青釉纸船上方三厘米处。.搜`搜?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梅雨季节的潮气渗进古董店的木纹,她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像被岁月浸透过的叹息。

“姑娘可是瞧上了这物件?”

沙哑的嗓音惊得她缩回手。柜台后坐着的老妇人正用骨签拨弄香炉灰,银簪子别着斑白的鬓角,皱纹里嵌着深褐色的光阴。苏郁这才注意到玻璃柜上的铜牌:孟氏古物,概不议价。

“这船……”她指尖摩挲着玻璃,船身刻着的“渡”字被包浆磨得发亮,“是民国的东西?”

老妇人忽然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齿缝:“民国?姑娘倒看得浅了。这船该是从忘川河里捞上来的,你瞧这釉色,像不像被孟婆汤浸过的魂灵?”

苏郁后颈泛起凉意。她是研究民间传说的研究生,自然听过忘川载魂、纸船渡情的典故。可当老妇人将纸船放进锦盒时,她鬼使神差地掏出钱包,首到触感冰凉的瓷片落入手心,才惊觉自己竟花光了最后一笔稿费。

走出店门时,雨突然下大了。苏郁躲在公交站台下拆包装,青釉船底忽然划开一道血痕——不知何时嵌着片碎瓷,边缘锋利如刀。她慌忙甩动手腕,纸船却在雨中翻转,坠向积满水的马路。

恍惚间,车灯化作鬼火,沥青路面裂成泥沙俱下的河床。苏郁踉跄着跌入湍流,怀中的纸船突然膨胀,载着她向两岸开满曼珠沙华的河道漂去。

戏台上的锣声震得苏郁太阳穴发疼。她扶着妆台站稳,镜中映出一张敷着厚粉的脸,眉峰细如刀,唇色艳似血,水袖上的牡丹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砚秋!该你上场了!”

沙哑的男声裹挟着脂粉味扑来,苏郁转身时撞翻了梳头匣子。珠钗滚落满地,她看见铜盆底刻着“沈砚秋”三个字,墨迹被指尖蹭得发灰,像被反复描摹过的旧梦。

锣鼓声急如催命。她下意识提起水袖,踩着三寸金莲晃上戏台,喉间忽然溢出婉转的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台下掌声雷动。苏郁眼波流转,忽见第一排雅座里,穿月白长衫的男子正捏着只青釉纸船。船身刻着的“渡”字与她在现代见过的一模一样,而他指间缠着的纱布,正渗出暗红血迹,像极了她被划开的掌心。

“裴三少,这戏子的嗓子倒是新鲜。”

旁边的军阀粗声笑着,腰间的枪套擦过桌沿。月白长衫的男子抬眼,苏郁撞进一双古井般的眼睛,瞳孔里浮着她从未见过的 sorrow,像被忘川水浸泡过三千年的魂魄。

“沈老板的《牡丹亭》,果然名不虚传。”他放下纸船,指尖掠过茶盏,“明晚唱《离魂》,可敢与张某共演一出?”

苏郁怔住。她分明听见他自称姓张,可心底却泛起“裴砚舟”三个字,像从嗓子眼里长出来的根须。台下忽然有人起哄,她看见裴砚舟——不,张砚舟——嘴角扬起一抹凉薄的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如同戏台上演着的悲欢,皆是画皮。

夜戏散场时,月己西斜。苏郁卸了妆,对着镜中素白的脸发怔。戏班班主塞给她个檀木匣子,说是“张少帅”送的见面礼。打开时,青釉纸船静静躺在丝绒上,船底的碎瓷片己被细心粘好,缝隙间嵌着细小的金箔,像一道愈合的伤疤。

“沈老板怕不是头回见少帅?”小徒弟阿桃凑过来,眼里闪着八卦的光,“整个津门都知道,裴家三少最不喜听戏,偏您唱《惊梦》时,他连茶盏都握碎了。”

苏郁手一抖,纸船险些滑落。裴砚舟,原来在这个时空,他是手握重兵的少帅,而她不过是个供人消遣的戏子。窗外忽然传来汽车鸣笛,她掀起窗帘,看见月光落在裴砚舟的军帽上,他指间夹着支烟,正与穿军装的男人说着什么,袖口露出半枚狼头纹身,与她现代公寓里的图腾抱枕一模一样。

“少帅有请沈老板。”

卫兵的声音惊破夜色。苏郁攥着纸船跟在裴砚舟身后,穿过挂满勋章的走廊,闻见他身上混着硝烟与沉水香的气息。书房里燃着熏香,案头摆着半幅未完成的水墨画,画中是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题字正是“渡”。

“沈老板可知,纸船为何渡不过忘川?”他忽然转身,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因为船上载的不是魂,是未说出口的——”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密集的枪声。裴砚舟猛地将她按在书柜后,苏郁听见子弹穿透玻璃的尖啸,嗅到他后颈渗出的血味。~s,h!u·b`x

!s`.?c.o-m?她攥着他的衣襟,触到内侧口袋里坚硬的物件,掏出来时,竟是半块刻着“砚”字的玉佩。

“拿着。”他按住她的手,眼里燃着她从未见过的野火,“明日去城西当铺,找姓孟的老板,他会带你出城。”

“那你呢?”苏郁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仿佛前世今生的眼泪都在喉头凝结,“我们不是要一起——”

“一起渡忘川?”他忽然笑了,指尖抚过她唇畔,那触感像极了现代地铁里,那个总在她看书时递来热可可的男人,“砚秋,有些债,是要还上三辈子的。”

城西当铺的铜铃响得刺耳。苏郁攥着玉佩,看见柜台后的老妇人正是现代古董店的孟老板,她此刻穿着粗布围裙,正在擦拭一盏青铜灯。

“姑娘可是来换船的?”孟婆笑意未达眼底,指节敲了敲柜台,“可惜晚了一步,裴家少帅今早被软禁了,全城都在搜戏子。”

苏郁后退半步,后腰抵在摆满纸人的货架上。她想起昨夜分别时,裴砚舟塞给她的纸船,船底多了行小字:卯时三刻,忘川渡口。

“您知道怎么回去吗?”她忽然抓住孟婆的手腕,“我不属于这里,我……”

“不属于?”孟婆甩开她的手,青铜灯突然亮起幽蓝的光,“姑娘可记得,二十年前你娘也是这么说的。她带着你从忘川逃到阳世,却把自己的魂留在了纸船上。”

苏郁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暴雨夜的戏台,穿旗袍的女人将纸船塞进她掌心,身后是持枪追赶的士兵。原来她不是穿越,是回到了前世的记忆里,而沈砚秋,从来都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卯时三刻,忘川渡口。苏郁踩着晨雾跑来,看见裴砚舟的军用吉普停在芦苇丛中,车顶落满白色的曼珠沙华。他靠在车门上,军装上染着血迹,手里握着她送的纸船,船身己被露水浸透。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扯掉领带,露出锁骨处的狼头纹身,与她现代锁骨下方的胎记形状分毫不差,“砚秋,这次换我带你走。”

枪声从身后传来。苏郁转身时,看见裴家老太爷带着卫队包围了渡口,父亲的枪口正对准儿子的眉心。纸船从裴砚舟指间滑落,漂向泛着磷火的河面,她听见孟婆的叹息从河底升起:“傻孩子,忘川水只会淹没执念,哪里渡得了凡人的贪嗔痴?”

裴砚舟忽然抱住她,子弹穿透他后背的瞬间,她尝到了唇角的咸涩。原来孟婆汤不是喝的,是情人的血,是未说完的告白,是纸船沉没时,溅起的最后一朵浪花。

再次睁开眼时,苏郁躺在现代公寓的床上。窗外阳光明媚,手机里堆满导师的催稿信息。她冲进书房,看见青釉纸船好好地摆在书架上,船底的金箔裂痕像极了前世的记忆。

“叮——”

手机收到新消息。她点开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是只破碎的纸船,船底刻着“砚”字,背景是座古旧的当铺,匾额上“孟氏”二字被爬山虎缠绕。附言只有一句:“苏郁小姐,您掉的东西,在下替您收着。”

她心跳如鼓,抓起纸船冲出门去。梅雨季节的街道依旧潮湿,古董店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间新开的纹身工作室,招牌上的狼头图腾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门铃响起时,穿黑衬衫的男人正在调颜料。他抬头的瞬间,苏郁 breath caught ihroat——那双眼睛,分明是裴砚舟看她的模样。

“苏郁?”他放下笔,露出腕间的纸船纹身,“我叫裴溯,是这间店的老板。”

苏郁攥着纸船的手在抖。她看见他办公桌上摆着半块玉佩,与她藏在抽屉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工作室的角落,立着盏青铜灯,灯油里漂着片曼珠沙华的花瓣,颜色如新染的血。

“要纹点什么吗?”裴溯递来设计图,最新的稿纸上画着忘川河畔的纸船,船上坐着一男一女,船头刻着“渡”字,船尾写着“溯”。

苏郁指尖抚过纸面,忽然想起孟婆说过的话:“凡人总以为渡忘川要靠船,却不知最锋利的渡,是用自己的骨血,在奈何桥上刻下对方的名字。”

她抬头看他,阳光穿过他耳后新生的碎发,在锁骨处投下阴影,那里隐约有块淡色的胎记,形状像极了——纸船。

“就纹这个吧。”她将纸船放在他掌心,触到他虎口处淡淡的茧,与前世握枪的位置分毫不差,“不过要加句话。?s/s¨x¢i~a,o^s/h·u!o\._c′o~m¢”

“什么话?”裴溯拿起纹身笔,针尖蘸着靛蓝色的颜料,在纸船旁边落下第一

笔。

苏郁望着他专注的眉眼,忽然笑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落在纸船上,将“渡”字照得透亮。她听见自己心底响起前世的唱腔,却在此刻化作最轻柔的耳语:

“纵是忘川水寒,总有纸船,会穿过三千年的雾,漂到你掌心。”

裴溯的笔顿了顿,抬头看她时,眼里闪过一星光亮,像忘川河底沉寂千年的魂火,终于被风吹燃。

苏郁的指尖刚触到裴溯腕间的纸船纹身,工作室的灯光突然诡异地暗了三秒。在那瞬间的幽蓝里,她看见无数片段如走马灯般涌来:民国戏台上的水袖翻飞、忘川河畔燃烧的纸船、还有裴砚舟瞳孔里倒映的曼珠沙华。

“你……”裴溯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意,“刚才看见什么了?”

她猛地缩回手,后知后觉发现两人掌心都沁着薄汗。办公桌上的青铜灯不知何时亮起,灯油里的花瓣正缓缓舒展,露出花蕊间细小的“砚”字。苏郁想起昨夜的梦境:穿军装的男人在灯下刻字,墨汁渗入皮肤化作纹身,而她站在镜前,水袖上的牡丹正滴下鲜血,染红了青釉纸船。

“你的设计图……”她转身指向画架,最新的稿纸上是她前世穿的戏服,水袖纹路与她现代一条旧围巾的暗纹完全重合,“为什么会画这个?”

裴溯沉默着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苏郁看见扉页上贴着张旧照片:民国年间的古董店前,穿旗袍的女子与穿长衫的男子并肩而立,女子腕间戴着的,正是她此刻攥在手心的青釉纸船手链。

“这是我祖父的日记。”他翻开内页,钢笔字在灯光下泛着铁锈色,“1937年,他在津门遇见个唱《离魂》的戏子,她总说自己来自‘另一个有玻璃柜和金属盒子的世界’。”

苏郁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认出日记里夹着的戏单,右上角用铅笔写着“砚秋”两个字,笔迹与她现代草稿本上的签名如出一辙。裴溯指尖划过纸船纹身,忽然说:“每周三凌晨,我都会梦见自己在渡口烧纸船,对岸有个穿水袖的影子,可每次想看清脸,就会被枪声惊醒。”

工作室的挂钟突然敲响。苏郁望向窗外,暮色中的街道竟泛起薄雾,远处巷口闪过穿粗布围裙的身影——是孟婆!她抓起纸船冲出门,却在转角遇见抱着文件夹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