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乃孟 作品

第182章 粟特商人

上元元年的时候,刘展叛乱,淮南节度使邓景山邀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协助平乱。田神功虽然平定了刘展之乱,但至扬州,“大掠百姓商人资产,郡内比屋发掘略遍,商胡波斯被杀者数千人”。战乱平定之后,第二年九月开始江淮又遭遇了饥荒大疫,死者十有七八,半载才有所缓解。

乐山他们来到扬州,正值战乱饥荒之后,扬州城百废待兴,三人也算是看着扬州城一点一点恢复了生机,至于三人为何会留在此地,却跟旅途上的一段机缘有关。

乐山和韦雪带着鹿呦呦离开长安之后,一路东行,没走多久,就遇到了一支胡人的商队。

这支商队是由长安城里好几家商铺组成的,一道前往扬州采办,兵荒马乱的,结伴有个照应。

商队里有盐商、茶商、珠宝商、药商、绸缎商,波斯人、粟特人、回纥人、新罗人、昆仑奴。除了盐商财大气粗,自己带着保镖之外,其他人合伙请了几个镖师,去时并无货物需要押送,只是单纯为了防范沿途的匪盗。

乐山和韦雪本不愿与人同行,但其中的粟特人却非常的热情,见到三人经过主动招呼他们加入。

可能是商人的本性,粟特人听说三人也打算去扬州,不仅拿出自己的吃喝分享,还邀请他们一同坐船走水路,这样会节约不少的车马劳顿,可能遭遇的盗匪也不会有走陆路那么多。

乐山和韦雪并不在乎什么盗匪,但鹿呦呦身体还有些虚弱,坐船是最稳妥的选择。

安禄山攻陷两京之后,漕运断绝,两京虽然收复,但洛阳随后再次陷入战乱,漕运一直未能得到完全恢复。现在要从长安去扬州,只有在洋县登船,经汉水至江西,再转道江南。

经汉水至江西的一路,水面狭窄,众人分乘舳舻,顺流而下,乐山几人便与那粟特商人同舟。

这粟特商人年介五十,金发碧眼,一身窄袖紧身白衣,夹用绿花,头戴尖顶虚帽,脚穿长筒革靴,非常朴素。全身上下唯有腰带特别讲究,革带上装饰有若干珠宝,上佩匕首,有所谓万钉宝钿金带。

粟特人名叫康姆昂,在大唐已经行商数十年,汉语非常的流利。他告诉乐山和韦雪,自己有三个儿子,幼子和他母亲死在战乱之中,剩下的两个儿子都在长安经商。自己则是每年穿行于长安和扬州两地,进货做生意。

商人随行带着一个小斯和一个丫鬟,至于做的是什么生意,粟特人说他是茶商,并和乐山他们涛涛不绝的说起了茶经。

“北人初不善饮,开元之后风气日隆,后有茶仙陆羽,著《茶经》,结交名僧高士,权贵显要,品水论茶,引为风尚。”

陆羽,乐山想起了当年在扬州大云寺里遇见的那位相貌丑陋的青年,不知道商人说的是不是他。

“湖州有顾渚之紫笋,常州有义兴之紫笋,婺州有东白,睦州有鸩坑,洪州有西山之白露,寿州有霍山之黄芽,蕲州有薪门团黄。这扬州乃江淮茶叶的集散地,我每年跑上一季,长安的达官贵人们才有的新茶吃。”

粟特商人说的洋洋得意,韦雪却觉得他欲盖弥彰,故意问道:

“郎君的匕首颇为精致,可否让小女子一看?”

粟特商人见有人识货,颇为得意的将匕首取下,交在韦雪手中。

这匕首半尺长短,剑鞘上镶嵌着几枚红绿宝石,倒也不算稀奇,反而是手柄由绿玉雕成了一颗龙头形状,须纹入理,浑然天成。

韦雪拉出匕首,刀面上刻的龙身的下半部分,与手柄的龙头连成一体,非常别致。

“郎君这手柄的雕工,可是出自扬州的大师之手?”

“姑娘慧眼,此乃我粟特雕刻大师安如宝之作。”

“这玉好,雕工也好,实乃精品。”

“不光是精品,可以说是孤品。”

“此话怎讲?”

“这安如宝本是玉雕师傅,与我有多年的交情,后来不知道什么机缘入了佛门,专事佛像雕刻,后来随鉴真大师一道去了日本,今生恐是再无相见的机会了,不是孤品又是什么?”

“鉴真大师真的去了日本?”乐山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在扬州救蒋灵儿和鉴真等人的情景,当时大师说有人阻他东渡,未能成行。

“哦,我想想,可能快十年了吧,当时随他东渡的不止我这位朋友,还有昆仑人军法力,瞻波国人善听,优婆塞潘仙童。这几人都是我知道的宗匠,造诣极高。不仅如此,他们还带去了很多珍宝奇丽香药之物,无一不是价值连城啊。”说起这些奇货,商人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我一小女子,对茶叶不感兴趣,素听闻胡商善营珠宝,不知道郎君此去扬州可会采买珠宝?”

“这个嘛……”粟特商人欲言又止。

“听闻南洋的珍宝,都经广州转运至扬州,再由扬州入京,只是我在长安未见什么上等货色,恐是奇货可居,郎君如若有好的来路,望勿吝啬。”

商人总还是免不了有利可图之心,粟特人推诿了一下说道:

“我在扬州是认识几个同乡是做珠宝生意的,等到了扬州我带二位去瞧瞧便是。”

韦雪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和乐山回到舱内休息。

“你为何盯着那粟特商人问珠宝的事情?”乐山有些不解。

“我觉得那胡人不是茶商,只是借茶商之命夹带私货,做珠宝营生罢了。”

“你是如何得知?”

“粟特人最擅长经验珠宝生意,安史之乱以前,陆上丝绸之路未断,胡人多从西域贩卖珠宝至长安,珠宝生意的暴力远远超过茶叶,他们又怎会舍厚礼而逐薄利,放着老本行不做呢?他如若不是珠宝商,又怎么会跟玉石雕刻大师熟识,我问他匕首上的雕工,只不过是试试他。”

“那他又为何要遮遮掩掩的?”

“越是暴利,越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如今兵荒马乱,谁还不多留个心眼?只是既已被我点破,他也不便隐瞒。”

没过多久,当庐山和鄱阳湖遥遥在望的时候,船开始转向北上。乐山和韦雪想起当日在叠风屏上、落星墩畔的情景,不由得感慨万千。

“我已经修书告诉母亲,我们会去扬州,日后再回庐山探望她的蔡真人。”

“我们没有直接去庐山,母亲不会生气吧?”

“母亲清淡惯了,也未必喜欢这么多人住在一起。何况现在呦呦身体还未大好,也免得去了还要让母亲她们费心,以后常来常往便是。”

两人正在船舱内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喧嚣之声,隐隐的有火光闪烁。

“我要是猜的不错,应该是遇上拦路打劫的了。”

“出去看看?”乐山自然不会怕什么贼人,倒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你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照顾呦呦。”

乐山来到甲板上,几艘商船已经被江面上的十几艘艋舟给包围了。第一艘盐商的船上站满了保镖,严正以待,那些匪徒也不去理睬,而是手持钢刀和火把陆续登上了剩下的商船。

虽说是遇上了贼匪,商人们没却也并不是十分惊慌,贼匪们更是驾轻就熟,并不是伤人,只是挥舞着钢刀恫吓。

乐山站在甲板上冷眼旁观,只见商人们陆陆续续的向劫匪交纳着钱帛,这应该就是买路钱吧。

粟特商人也从乐山身边走过,战战兢兢的捧出一包银两,交给登上这艘船的贼首,然后慢慢的退后。

“你的呢?”

有个贼人的喽啰看见了乐山,拿着钢刀敲打着桅杆,冲着他叫喊。

乐山笑了一声,正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他们一下才好,却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高喊了一声:

“恩公!”

吃惊的不仅是乐山,还有一同登舟的贼人们,因为贼首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向着乐山磕头如捣蒜。

“你是?”

“恩公不记得我了,可还曾记得长安城外,二位恩公放过小人一条性命?”

“啊,你是追拿杜甫的那个胡兵?”

“对,对,小人不是胡人,只是那时候为了活命加入了叛军。”

“你怎么又干上这绿林的勾当了?”

“多谢恩公饶了小人的狗命,回去之后,小人就变卖了田产,带着妻儿离开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