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乃孟 作品

第171章 飞龙厩小儿

李豫赶到太液池旁,还未来到李隆基銮驾近前,便看见一只四五百人的队伍已经把銮驾团团围住,射生骑手各各手提钢刀,为首一个宦官打扮的人,正是李辅国。

只见李辅国身形短小,双眼鼓胀,一口龅牙的在马上大声宣旨道:“皇帝口谕,因兴庆宫狭小潮湿,特迎太上皇迁居大内。”

李隆基本还兴致勃勃,见此场景早已面如死灰,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还是忠仆高力士挺身而出,厉声和道:“李辅国,你怎敢对太上皇如此无礼,惊了圣驾,该当何罪?太上皇有诰命,速速下马听旨!”

李辅国这才不得已从马上下来,却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高力士又高声说:“太上皇有诰命,请禁军将士接旨!”

那些禁军被高力士的威严震慑,这才把刀插入鞘中,一起跪倒听宣。

“禁军露刃拦路,惊扰了太上皇,这是要杀头的。太上皇命你们速速退下,可免死罪,莫一错再错,祸及九族!”

禁军被高力士的气势镇住了,高呼了三声‘万岁’之后,退立两边,但并未离去。

此时太子李豫已经来到近前,先向太上皇叩拜之后,质问李辅国意欲何为。

“圣人有旨,请太上皇迁居大内,方便圣人时常探望,太子横加阻拦,是想抗旨嘛?”李辅国阴阳怪气,根本没把李豫放在眼里。

“我此刻正要面见圣上,你们勿要惊了太上皇,待我禀明圣上,再做打算。”

“太子的意思是我传的是矫诏?你我若到圣人面前对质,那可是要让圣人难堪!”李辅国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太子未听宣召,私自入宫,又敢抗旨不尊,是想谋反嘛?”

李豫心知肃宗对于太上皇心存芥蒂,迁居大内之事,未必不是肃宗的旨意,自己若是硬来,恐怕正给了李辅国、张皇后等人口实。李豫想了想,只得转身安慰了爷爷李隆基,遂带着天赐等人离开。

李隆基无奈,只得由李辅国牵着马,在众兵的胁迫下住进了西内甘露殿。

太上皇就这么被囚禁于深宫,只留下几个老弱病残之人伺候,正所谓“龙困鱼池内,伸腰不自由。”

李豫见今日的情形,知道并非觐见父王的好时机,便命史天赐同自己一道先带着佛主舍利回东宫,再择良期进献。

再说乐山和韦雪,二人正在宫内小菏泽寺与神会大师叙旧。

经过一番折腾,神会大师已经有些气力不支,二人本想告辞,改日再来,但神会大师坚持让二人留下,有话要说。

“二位施主,洛阳一别,又有三四年了吧。”神会请乐山和韦雪来到自己的禅房,靠在榻上,气若游丝。

“大师,您保重身体。”

“两位施主数次大恩,老衲以为死前没有机会恩谢,看来佛主还是厚待于我,让我死而无憾。”

“大师哪里话,大师所作所为,皆是为国为民,我们做的那点事,何足挂齿。”

“施主能护舍利子无恙,无量之大公德。”

“大师怎知这舍利子是我们带来的?”

“否则太子也不会带你二人入宫,他连这舍利子的真假都不辨,无非是想让老衲口中得个证明。老衲若说是假的,便定了你二人一个欺君之罪,他尚可进退自如。”

“幸好大师辨得真伪。”

“其实老衲也难分真假。”神会大师强打精神,微微一笑,乐山和韦雪面面相觑。

“老衲早年听闻佛指骨舍利供奉于法门寺,但并未得到机会一睹真身,更不用说分辨真假了。”

“那大师为何斩钉截铁的说这舍利子是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神会难道是担心太子为难乐山和韦雪?

“真假真的那么重要嘛?两京初复,社稷不稳,百姓流离。大唐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象征,让所有人能够团结起来、恢复信心的象征。”

乐山和韦雪顿悟,舍利子乃圣物,这也是自己一路守护他的原因。却没想到这一念还是窄了,佛之大者,超脱物质,超脱真假,只为众生。

“诸法如梦,诸圣同说。故妄念本寂,尘境本空。空寂之心,灵知不昧,即此空寂之知是汝真性。任迷任悟,心本自知,不藉缘生,不因境起。知之一字,众妙之门,由无始迷之,故妄执身心为我,起贪瞋等念;若得善友开示,顿悟空寂之知。”

小荷泽寺檐角的风铃声响起,神会大师念念有词,渐渐闭上了眼睛。

“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

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

乐山和韦雪离开了皇城,回到长安的街上。舍利子奉还,他们了了心愿,顿时轻松了很多。韦雪带着乐山逛了逛自己曾经最喜爱的街坊、商铺,长安虽无盛时繁华,但对于韦雪来说,还是有很多值得怀念的地方。

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了。

就在乐山和韦雪准备离开长安的时候,史天赐带来消息,说刑部侍郎颜真卿听说二人在长安,想要一会。

这一日,二人约好史天赐,便一同来到了颜真卿的刑部侍郎府上。

“颜大人,别来无恙!”

,颜真卿的身姿依然挺拔伟岸,宽阔饱满的额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沉稳。一双浓眉如墨染,宽阔而浓密,犹如展翅的雄鹰,英气逼人,眉下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目光睿智而坚定,仿佛能看穿世间的纷繁复杂,又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多年未见,颜真卿颔下胡须变得更加浓密而修长,偶尔夹杂的灰白,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沉淀和战火的残酷。他的皮肤肤也因磨砺和操劳而略显粗糙,犹如历经风雨的古铜,散发着坚韧的气息。

“听史将军说二位近日在长安,正想着没有机会见上一面,这就如愿了!”颜真卿嘴唇宽厚,微微上扬时又似带有一丝温和与从容。

三人在颜真卿的书房与其会面,寒暄一番,韦雪发现颜真卿正在写一幅长卷。

“大人的字遒劲郁勃,自成一体。”韦雪凑近一看,不由得痴了,心中想起怀素的狂草,但颜真卿的字却又比怀素来的严谨隽永。

听闻韦雪一言,乐山也来到近前观瞧,虽然长卷只写了半幅,但字字丰腴雄浑,结体宽博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颜真卿经历了这些年的起伏,对于书法的领悟越发精进,到似乐山在经历了千军万马之后对于剑法的领悟一样。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陷洛阳。明年,陷长安。天子幸蜀,太子即位于灵武。明年,皇帝移军凤翔。其年复两京,上皇还京师。于戏!前代帝王有盛德大业者,必见于歌颂。若今歌颂大业,刻之金石,非老于文学,其谁宜为!颂曰:噫嘻前朝,孽臣奸骄,为昏为妖。边将骋兵,毒乱国经,群生失宁。大驾南巡,百僚窜身,奉贼称臣。天将昌唐,繄晓我皇,匹马北方。独立一呼,千麾万旟,戎卒前驱。我师其东,储皇抚戎,荡攘群凶。复服指期,曾不逾时,有国无之。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地辟天开,蠲除袄灾,瑞庆大来……”

“颜大人这是在感怀经年的战乱嘛?”乐山虽然不懂得书法,但是这长卷中的文字却正是描述的过去这几年大唐和他们自己经历的种种磨难。

“这不是我写的,这是元结写的《大唐中兴颂》。”

“元结!”乐山三人相互对视,他们在郧西县遇到的那个进士不就叫元结嘛。

“我们曾在郧西县遇到过一位进士,也叫元结。”

“哈哈,就是他。元结由国子司业苏源明推荐,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史翙幕参谋,治军有方,抗贼有功,圣上颇为器重。”

“所以这是他为圣上写的树碑立传之表?”韦雪看这长卷虽未写完呢,但也猜到了下半部分应该歌功颂德的文字。

颜真卿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接着说道:“圣上命我书了,再找人摩崖刻石,以留千古。”

“大人的字确可流芳千古,至于帝王之声名嘛,那不是靠自我标榜,是要看能不能留在百姓的心中那才叫千古,从古至今有几个是真正被记住的呢?”

“多日不见,韦姑娘还是那么一针见血,真羡慕你们这样身不在朝堂的洒脱。”

“大人心里也跟明镜是的,只是大人心怀天下百姓,放不下这份担当罢了。”

“放不下,放得下的,也是身不由己。写完这副碑文,我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