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重逢(第2页)
“你…还好吗?”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随即,又都露出一丝苦涩而了然的微笑。在这乱世长安,能活着相见,已是莫大的幸运,又何谈“好”字?
韦雪想象过一百种和乐山再相遇的情景,但真到相遇的这一刻,内心还是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这里…不太平。”李乐山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尤其在胡商区的方向停留了一瞬,“刚才那几个,不是普通恶霸。”
韦雪点点头,眼神锐利起来:“我知道。最近东西两市的胡人区多了不少生面孔,气焰嚣张,行事诡秘。这些人表面是拱卫司的暗桩,却又揣着突厥皇族的令牌,身份着实诡异。”
李乐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凝重,微微颔首,算是默认。“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好,你等一下!”韦雪说罢弯腰,从地上一个恶霸腰间,不动声色地扯下一块刻着模糊狼头的黑色木牌,迅速纳入袖中。
韦雪示意身旁北冥教的人继续照料病人,自己则迅速拾起行囊。两人默契地转身,牵着各自的马走入破败坊区狭窄曲折的巷弄中,仿佛水滴汇入河流,消失无踪。
周围的喧闹,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环绕在两人周围的是一道由回忆形成的墙,武当山、大理、渭南县、长安、洛阳,叠风屏、落星洲......点点滴滴汇集在一起,是熟悉,是陌生,是爱,是怨,像龙卷风把两人紧紧的包围,裹挟。
“雪儿!”二人来到僻静处,乐山鼓足勇气将马拉住,站在原地盯着韦雪的眼睛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小叫花子!”
这一声‘小叫花子’已经代表了韦雪的全部心意,二人张开双臂,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战乱离散的岁月,早已将炽热的情感锤炼得深沉而内敛。李乐山读懂了韦雪眼中的关切、坚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韦雪也已经明白,乐山没有将上一辈的恩怨作为阻梗在两人之间的藩篱。
这一抱不要紧,韦雪怀里的米豆豆被挤的受不了了,努力的从二人的怀中探出头来,用尽吃奶的力气爬出来,跳到了粉腚梅花驹的马鞍上。
乐山的马也贴着粉腚梅花驹站着,一猫两马就这么看着主人缠绵缱绻,遗物忘形。
酷暑依旧,而在这片绝望的底色上,两个久别重逢的灵魂,带着希望,再次并肩走入了长安城深邃的阴影里。他们的重逢,没有花前月下,只有药香与血腥交织的背景,以及即将面临的一场正在酝酿中的更大宫廷变局。
“你这是要去哪?”乐山看着韦雪已经湿润的眼睛,又看了看她马背上的行囊问道。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你何时会来,我不想在这等,我要去庐山找你母亲询问你的下落。”
“幸好我来得及时,不然我们又要错过了。”
“错过,都只是一时的。”
“这两年,你都好嘛?”
“说来话长,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还是先去天赐府里吧,他过几日也要回长安,我们四人正可一聚。”
“我刚刚从他府中出来,灵儿姐姐要笑话我了。”韦雪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牵着乐山,重新向永兴坊走去。
“难怪在巫山的商船上,我觉得你和薛景仙有些神似,原来你二人竟然是堂叔侄的关系。”韦雪和乐山骑在马上,想起了这分分合合的许多往事,米豆豆在两匹马之间跳来去,比两人还要高兴。
“还有那武当的如松!”二人异口同声,心领神会。
“我想应该是他出卖了倾城道人。”
“难怪他做贼心虚,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可惜害了自己的女儿。”
“还有那苍山上的狌狌,我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才意识到它们竟也真的能知过去,那些怪物口中“太平,太平”的叫,我当时不明就里,现在想来,它们不就是在说我的身世之谜嘛。”
“说起大理,好想念那里的蓝天,还有阿龙和公主……”
“那一路的艰难险阻不少,但美好的回忆也很多。”
“你可去过法门寺了?”
“尚未,我想先到长安找到你,再去也不迟。”
“暂时不必去了,我听灵儿姐姐说,法门寺确在修缮,但尚未见弘辨将佛主舍利奉还。”
“不知道弘辨现在何处。”
“先回灵儿姐姐那里吧,你既然说天赐大哥很快就会回京,到时候问问他或许会有消息。”
二人并肩而行,远处的花萼相辉楼上却传来“铮!”的一声巨响,原来是琵琶的最高一根弦,竟被轮指硬生生弹断!
与此同时,那团疯狂的白色旋涡,戛然而止。
兴义坊的史天赐的府邸里,蒋灵儿见韦雪去而复返,又带着乐山一起,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自是喜出望外。
乐山和韦雪耳鬓厮磨了几日,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相濡以沫。两年光阴,足以让盛世长安的伤口结痂,也足以让少年磨去棱角、少女平添心事。
中郎将府的后院,一池碧水如镜,倒映着岸边几株垂柳的婀娜姿态,池心一座精巧的水榭,三面轩窗敞开,湘妃竹帘半卷,隐隐有清越的琵琶声如珠玉落盘般断续传来。
乐山、韦雪和蒋灵儿久别重逢,长安城虽然依旧闷热,水榭里却是一片清凉与欢喜。
韦雪穿着月白窄袖轻衫,素面无纹,临窗而坐。身姿挺拔如修竹,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住,几缕碎发散落在光洁的颈后。韦雪面前是一把古琴,桐木胎,断纹如冰裂。她纤长的手指正在丝弦上轮拂,奏的是一曲《幽兰操》。那琴音透着一股沉静的孤峭,如深潭月影下的点滴檐溜,又如空谷幽兰独自面对风雨,清寒入骨却暗蕴芬芳。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入荷风。
韦雪缓缓放下双手,池水反射的粼粼波光在她脸上跳跃,眉目依稀是旧时模样,却又全然不同了。乐山看的痴了,两年前那双点漆明眸里跳脱烂漫的光华,被一种深潭般的沉静取代,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依旧,却不再有俏皮的笑意,只余下难以描摹的成熟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昔日圆润饱满的脸颊清减了许多,下颌线条显得清晰而略显冷硬。
“我都不知道妹妹还弹得一手好琴!”蒋灵儿忍不住拍手称好,命侍女给二人奉上冰湃过的酸梅饮,晶莹的琉璃盏外沁着细密的水珠,凉意丝丝。
“小时候学的,早就生疏了。”韦雪喝了一口酸梅饮,又抬头看了看乐山。深潭般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如同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真的很好听!”乐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琉璃盏壁,双眼盯着韦雪,那是久违后的思念,又如初见般的热烈。
“你二人和好如初,我就放心了。”见此情景,蒋灵儿打心底里为他们高兴,忍不住问道,“李大哥和妹妹这两年都去了哪里,经历了些什么,快快说与我听听。”
“我......”乐山的指尖在杯壁上划过的痕迹稍作停顿,如同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转瞬即逝。
“我一直都在衡山......”韦雪似乎察觉了乐山的迟疑,抢先开口,把自己在衡山的经历娓娓道来。
“我在青城山与龙梦云一战,之后便留在成都,倒是与那杜甫常有往来。”乐山接过话往下说,刚说到一半,却听得有人快步走进水榭禀报。
“将军回来了!”
史天赐终于回来了,虽然满面倦容,但还是第一时间赶来与故人相聚。四人曾经患难与共,如今久别重逢,当天夜里自是把酒言欢。说起当年,谈起今日,感慨万千。
当着天赐和灵儿的面,乐山并未提及自己的真实身份,依旧把李青城当作父亲,与龙梦云和李腾空等人的擦肩也是一笔带过。但当说起南八、李泌、建宁王、杜甫、颜真卿,还是感伤满怀,唏嘘不已。说起广陵逍遥馆的相识,茅山到长安城,武当、南诏的经历,从一路寻宝到拱卫大唐,零零种种,历历在目。
“还记得那渭南县嘛?”乐山问天赐。
“怎么会不记得,南八兄弟就是在渭南结识的!”
“还记得我们喝了酒,你和南八兄弟在客栈里比试拳脚!”
“那是何等痛快!”
“可惜南八兄弟他已经......”乐山举起杯向着天空拜了拜,又将酒洒在地上,告慰南霁云的在天之灵。
“那渭南县令路嗣恭,如今已做了朔方节度使留后。”
“那路嗣恭确是个人物,大唐多些这样的忠臣,或许而还可中兴。”乐山心中一直有个羁绊,自己放弃了北冥教主的位子,就是希望大唐不要继续乱下去,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