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乃孟 作品

第162章 执手同心(第2页)

“妹妹,你知道他不是汉人嘛?”蒋灵儿没有接韦雪的话,却突然转变了问题。

“阿姊是说天赐大哥?”韦雪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委婉的说道,“我大唐本就各族融和,即便天赐大哥不是汉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啊。”

“是没什么奇怪,但是他不肯承认就有些蹊跷了。”蒋灵儿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些行为举止和汉人不同,我就曾问过他,可是他一口否认。长安收复之后,我们住进了这中郎将府,时不时就有突厥人来府上找他,而且每次行踪都神秘。”

“突厥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回纥所灭了嘛?”

“正是,不仅是被回纥所灭,大唐也参与了其中,我阿爷曾是王忠嗣大将军的部将,他们就曾参与了当年剿灭突厥的战役。”

“难怪回纥愿意出兵帮主大唐对抗安禄山,原来有这么一层渊源。”韦雪恍然大悟,但是另一个问题又立刻浮现在脑海,“如果突厥是为大唐所灭,就算还有余党,也必然不敢以真面目来长安,阿姊妹是如何知道来府上的是突厥人呢?”

“妹妹说的没错,他们每次来都是普通的胡人打扮,我原本没有在意,但是他们每次都神神秘秘的,我就留了个心眼。有几次借故到书房找天赐,在门外听见他们低语,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便硬记了几句,事后找人一问,才知道那是突厥语。”

“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我只能记住一两句话,并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我也问过天赐,但他只是说这些人是当年在天山时候认识的当地朋友,现在到长安来做生意,知道自己升了官,便来互通有无。”

“也许天赐大哥并没有骗你。”

“跟他这么多年夫妻了,他有没有骗我我心里清楚。我只是心寒他心里一直有事瞒着我,我知道他不是贪恋官位的人,所以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更让我觉得他另有所图。”

“阿姊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担心,我有什么可以做的嘛?”

“我现在只求我们的孩子能平安长大,现在想想,还不如留在终南山不下来。”蒋灵儿摇摇头说道,如果是来的是乐山,也许还能去劝劝史天赐,可是韦雪又能做什么呢。

蒋灵儿说着说着,神色变得黯然。韦雪想起他们曾经一路的生死与共、呴湿濡沫,没想到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韦雪阿姊!”二人正说着话,脆生生的一声呼唤从堂外传了进来,是雪奴。

两三年没见,雪奴已经完全出脱成一个大姑娘了,此时身穿对襟罩甲、腰束双带、白裤皂靴,紧陈利落,英姿煞爽。

韦雪看见雪奴也非常高兴,站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已经长的比自己都要高了,因为常年操练的缘故,肤色却比小时候要深了许多,更像男孩子了。

“阿姊,你都去哪啦?我都想死你了!”雪奴看见乐山,开心的还是像小时候一样。

“都长这么高了,真是出息了。”

蒋灵儿看着他们,也露出会心的微笑,往日那些共同经历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如果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

“你天赐哥哥呢?”

“他回不来了,史思明杀了安仁执,本还向朝廷邀功,突然自封大圣燕王,又攻占了洛阳。圣人想让太子亲征,天赐哥哥恐怕要随同护驾,此刻正在宫中商议。”

“安仁执死了?”虽然在预料之中,但听说安仁执的死讯,韦雪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自己的阿姊韦晴。

“嗯,安仁执想利用史思明的军力自保,谎称让位与他,诓他结盟。怎料史思明顺水推舟,把安仁执和手下引到自己的大帐,一网打尽。安仁执偷鸡不着却丢了脑袋,也是活该。”

“雪奴现在真是长大了,不仅个头高了,朝中这些事也了如指掌。”

“乐山哥哥呢?怎么没和你一道?”

蒋灵儿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雪奴。

“天色不早了,我让下人准备晚膳,我们的女将军能否陪我们吃完饭再走啊?”蒋灵儿拉着两个人往前厅而来,饭菜都已经准备停当。

“今天我太开心了,什么女将军,我才不要当,我要陪两位阿姊一个通宵!”韦雪欢蹦乱跳,又恢复了当年那个小丫头的模样。

暮色如浓稠的墨汁,渐渐浸透长安城雕梁画栋的屋檐与巍峨宫墙。中郎将府邸内,听雨轩中灯火次第燃起,烛影摇曳在描金绘彩的屏风之上,也映亮了亭中三位女子的容颜。暖阁中燃着炭火,把寒冷阻隔在窗外,显得格外的温馨。

居中而坐的是府邸主人蒋灵儿,她亲手执起案上那只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壶身微倾,清亮的液体便汩汩注入面前三只小巧的琉璃盏中。

“尝尝这个,”蒋灵儿伸出保养得宜的手,将一盏酒推向右侧的韦雪,又轻推一盏至左侧的雪奴面前,唇角含着温煦笑意,“韦雪用这‘紫玉泉’,雪奴用这‘琥珀光’,如今雪奴也长大了,可以饮酒了。”

韦雪一身家常的烟霞色软罗衫子,乌发仅松松挽就,斜插一支温润的羊脂玉簪。她浅浅啜饮一口,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又缓缓舒展开,化作一缕悠远的叹息,“想当年在那渭南县的客栈里,也是天寒地冻,我与阿姊围炉饮酒,也是这般情景。”

“两位阿姊饮酒,却不带我!”说话的正是雪奴,她梳着简单的堕马髻,仅饰以一支素银簪,素净的藕荷色衣裙衬得她肤色愈发黝黑。

“那时候还没有你呢!”蒋灵儿笑了,曾经患难与共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

韦雪也笑起来,眼中有晶亮的光在闪烁:“是了,刚救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如今可是威风凌凌的女将军了!”

“什么女将军,史大哥才是真正的将军!”雪奴起身模仿着史天赐的神态和声音,把两位阿姊逗的前仰后合。

“雪奴的口技,真是能够以假乱真!”

“那可不是,在瀛海洲的时候,阿姊还把我当成乐山哥哥了呢!”

韦雪脸上飞起薄红,想起当年和乐山一起看星星的情景,下意识地端起琉璃盏,饮了一大口。这一次,那熟悉而陌生的浓烈似乎不再是呛人的火线,反而在喉间温顺地化开,变成一种熨帖的暖流,直抵心田。她放下杯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盏壁细腻的纹路。

“那时真傻……却也真好。天高地阔,纵马驰骋,连风里都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哪像如今,处处是规矩方圆,束手束脚。”雪奴的话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悄然弥漫开来,如同晚风里飘下的一片落叶。

亭中一时静默下来,只有远处更漏滴水的细微声响,如同光阴缓缓流淌的注脚。檐角灯笼的光晕温柔地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不同的轮廓与心事。

蒋灵儿垂着眼帘,声音轻缓,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澄澈:“雪奴说的是,如今的日子,府邸安稳,衣食无忧,是当年躺在沙砾上看星星时不敢想的好光景。只是……”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韦雪,又看看雪奴,目光温润而坦诚,“偶尔午夜梦回,似乎还能听武当山里的枭鸣,还能闻到大理的花香。……还有那篝火旁,天赐和李大哥用剑鞘敲击石头打着拍子,吟唱《侠客行》的样子……”

“沙砾也好,金玉也罢,”韦雪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都磨不掉我们心上的印记。无论隔着多少朱门高墙,多少绫罗绸缎,多少规矩体统,只要想起这些,”她的目光扫过两位挚友动容的脸,“我们就还是我们。”

蒋灵儿静静听着,唇边的笑意未曾褪去,却沉淀下更深沉的东西。她伸出手,越过案几上精致的肴馔,轻轻覆在雪奴置于膝上的手背,又伸向另一侧,握住了韦雪搁在案边的手。

三只女子的手叠在一处,一只柔腻微凉,染着蔻丹;一只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一只则骨节分明,带着操持军务的勤谨痕迹。不同的温度与触感,却在相触的瞬间传递着无需言说的相通暖意。

韦雪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融化了方才那一丝沉郁。蒋灵儿眼中泛起水光,飞快地用指尖拭过眼角。雪奴则展颜,笑容如月光般清朗,低声应道:“嗯,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