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乃孟 作品

第144章 休作狂歌老(第2页)

“我以为两京收复,天下已从回太平,没想到战事远未结束,老百姓还有的苦吃。”

“收复东都的时候,肃宗答应了回纥兵可劫掠十日,洛阳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贿回纥,加上太子李俶从中斡旋,回纥才止。老百姓遭的罪没比在安禄山治下更少。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

竟有此等事,乐山想起洛阳城里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大家都在期盼着洛阳早日光复,重新过上好日子,恐怕谁也没有想到盼来的是更大的劫掠。

“郎君可有王维王大人的消息?”

“少侠也认识王大人?”

“我年少时曾得他恩助,在洛阳时候曾想救王大人脱离囹圄,大人怕连累他人,不肯跟我走,却不知两京光复之后,王大人可曾获救?”

“摩诘兄虽然被救,不过......”

“如何?”

“他与其他陷贼之官,因曾被封过伪职,均被收系狱中,随后押到长安,按律当死。”

“什么?”乐山有些意外,当年在洛阳时,想救王维离开菩提寺却被王维宛然拒绝,没想到会是如此下场。

“少侠莫急,幸好有三司使李岘据理力争,‘夫事有首从,情有轻重,若一概处死,恐非陛下含弘之义,又失国家惟新之典。且羯胡乱常,无不凌据,二京全陷,万乘南巡,各顾其生,衣冠荡覆。或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皆置极法,恐乖仁恕之旨。昔者明王用刑,歼厥渠魁,胁从罔理。况河北残寇未平,官吏多陷,苟容漏网,适开自新之路,若尽行诛,是坚叛逆之党,谁人更图效顺?困兽犹斗,况数万人乎!’”

“此人不畏龙鳞,鞭辟入里,振聋发聩。”

“李岘本就是皇亲国戚,曾在灵武拥戴肃宗皇帝登基,馈军周给,开物成务,最得肃宗信任。”

“所以王大人得以保全了性命?”

“议数日,方从岘奏,全活甚众。摩诘兄更是因其弟刑部侍郎王缙平叛有功请求削籍为兄赎罪,得宽宥,降为太子中允。”

“也算是劫后余生,晚节得保。”乐山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中允声名久,如今契阔深。

共传收庾信,不比得陈琳。

一病缘明主,三年独此心。

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

“郎君往后有何打算?”一场战争,让多少人的颠沛流离、命运多蹇。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杜甫感慨了一声道,“我先安顿安顿,后面看看能不能找些差事养家糊口。对了,少侠,怎么未见之前和你一起的女侠?我记得她是韦大人的千金?”

“她......”乐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杜甫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不当再问,便拿话岔开了,“少侠若常居益州,不妨常来茅舍坐坐,我们也算他乡逢故知。”

至此之后,乐山常常来杜甫家做客,他知杜甫拮据,每次总是打上一壶好酒,几个好菜,也算是一点心意。杜甫一直没有找到差事,所谓“不爱入州府,畏人嫌我真。及乎归茅宇,旁舍未曾嗔。”

不过二人闲来把酒,杜甫吟诗,乐山舞剑,却也逍遥。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这一日,乐山又来找杜甫饮酒叙旧却,恰巧遇上杜甫正要出门。

“这么晚了,郎君这是要去哪里?”

“少侠来的这好,今日是十五,我正要去净众寺拜访好友无相禅师,少侠不妨与我同往。”

“净众寺!”乐山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当日与骊山老母分别的时候,她曾说自己会去成都净众寺,若有事可去那里寻她,自己怎么竟然给忘记了。

“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便和郎君同去,只是今日这酒是喝不了了。”

二人不一会就来到了成都西门金仙桥的净众寺,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早有小沙弥在门口等候,将杜甫和乐山引入和方丈禅室。

“杜施主,别来无恙,老衲恭候多时了。”一位形容消瘦的老僧迎了出来,讲话声音略显虚弱。

“无相大师,多日未见,身体无恙否?”

“尚可,尚可,佛祖还未召我!”老僧身体虽然有些薄弱,眼神却依然散发着神采,看着乐山问道,“这位施主是?”

“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李乐山。”杜甫急忙给二人引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哉,善哉。”

乐山急忙回礼,向拉僧询问道:“大师可认得骊山老母,她老人家也是在下的故人。”

“自是认得,她前些时日还曾在本寺盘桓,只是已经离去了。”

“大师快请坐。”乐山和杜甫见无相禅师有些站不稳,赶紧搀扶他回到座位上坐下。

“今日怎么不见无住禅师?”

“杜施主有所不知,今日南岳举办辩经大会,无住他代表本宗本派去衡山参加辩经去了。”

“大师派无住前去,是为他继承您的衣钵铺路啊!”

“近些年佛门各宗各派都是新人辈出,让他去历练历练,免得闭门造车。”无相禅师一边命小沙弥奉茶,一边说道,“再说你看我这身体......”

“无住禅师可是新一代高僧中的佼佼者,听说他将大师您的‘三句言’法门又做了新的诠释。”

“他将我门禅法总纲的‘无忆、无念、莫忘’,改成了‘无忆、无念、莫妄’,确实可以说是更上层楼。”

‘无忆、无念、莫妄’这三句言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乐山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想起了神会大师曾经讲经说法时提起的‘三学’。

“妄心不起名为戒,无妄心名为定,知心无妄名为慧。”乐山一边回忆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

“没想到施主年纪轻轻,竟然知道菏泽神会的三学。”无相大师啧啧称赞。

“在下曾与神会大师有过数面之缘。”

“你可知神会的‘三学’也是自慧能处承接而来,而我净众宗上承五祖弘忍,自然是一脉同宗。”

“景晏步修廊,而无车马喧。夜阑接软语,落月如金盆。”杜甫站在禅房的廊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吟诵起来,“漠漠世界黑,驱车争夺繁。惟有摩尼珠,可照浊水源。”

“好诗!”无相大师话音未落,却见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跳入了禅房。

黑影从杜甫的身边一闪而过,直接向着无相大师袭来。

“什么人?”杜甫惊慌失措的喊道。

黑衣人并未回应,而是举起一把钢刀向着无相大师的头顶劈下。

乐山虽然没有带兵器,但又怎会任由歹徒行凶,抬手一道剑气弹出,歹人的钢刀应声而断。

黑衣人大吃一惊,将断刀向无相大师掷出,同时从袖口射出几枚暗器牵制乐山。

乐山瞬间闪过暗器,来到无相大师目前,用手指架住了断刀,同时抬脚将刺客踢到了一边。

刺客怪叫了一声,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听不懂的话,转身就逃。乐山也不惯着他,手中的断刀向着刺客的背影扔去。

“莫要伤他性命!”无相大师喊道。

乐山本来也没想要他的命,断刀直接插入了刺客的肩膀,黑影一声惨叫,消失在夜色中。

“大师无恙吧?”杜甫赶紧来到无相身边查看。

“没事,没事,幸好有这位施主相助。”

“何人要行刺大师?”乐山忍不住问,没想到这佛门清净之地还有如此凶险之事。”

“应是我那新罗国的国王弟弟。”无相大师叹了口气。

“少侠有所不知,无相大师本是新罗国的王子。因为笃信佛教,少时便渡海来到中土,游行寻访,最后礼拜高僧处寂为师,在蜀中修行大乘佛法。”

“老衲已遁入空门几十年,我那远在新罗国的弟弟却还是担心我会篡夺他的王位,已经数次派人暗杀。”无相大师面对生死,却谈笑风生,道,“无忆、无念、莫忘,他倒是做到了对老衲念念不忘,哈哈!”

“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无论何时何地,杜甫总是能用诗总结当下的心境。